话音才落,他身旁红着脸、柱子一般杵着的谢珉, 循声看向谢玹,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行礼:“兄长。”
谢玹淡淡应下。
容励面露讶然。
兄长既然出声发问,容娡只得看向谢玹,但低垂着眼帘,没有去看他的脸。
“这位是长公子。”她的语气恭敬又憧憬,顿了顿,眼珠一动,略带点羞涩道,“母亲同我北上时,与长公子同路,蒙受了诸多照拂,我一直铭记于心,难以忘怀。”
她不是谢兰岫,清楚再隐瞒下去没甚用处,谢氏的族人若知道她同谢玹往来,必然会顺藤摸瓜地去查。
还不如坦然的讲出,说不定能借此安抚讨好谢玹。
容励闻言,忙拱手作揖:“原来是长公子。”
谢玹轻轻颔首,算作同他打招呼。
他虽反应淡淡,但并未轻慢之意,容励稍微一顿,说了些感激他照拂母亲妹妹的客气话。
谢玹神情温和,听他说完,语气平静:“不过分内之事,无妨。”
此言一出,游廊间的其余人皆是一愣,神态各异。
谢玹的目光轻轻自谢珉身上扫过:“你们先前在说,‘议亲’?”
容励脑中缺根筋,只觉得谢玹回他的那句话似乎有些奇怪,但并未细想:“是,玉安兄有意同我妹妹议亲。”
谢玹若有所思地颔首。
因他垂着眼帘,睫羽遮住眼眸,瞧不出是何神情。
容励待要再说些什么。
察觉到他的意图,容娡脑中“嗡”的一声,简直要被他气死。
她心跳如鼓,飞快地扯了把他的衣袖,制止道:“——哥哥!”
容励与谢玹皆看向她。
容娡面颊涨红,眉尖微蹙:“我根本不知什么议亲之事,哥哥不要再说了!”
对上她焦灼的视线,容励幡然醒悟,意识到似乎有些失言,便做了个封嘴的手势,不再出声。
一旁的谢珉,先是因容娡不知议亲之事,有些失落。
旋即他渐渐反应过来,惊疑不定地扫视着面前这几人,脸上渐渐失了血色。
谢玹说,“分内之事”。
他乃是长房的大公子,与一个压根没有干系的旁支表姑娘,谈何分内之事?
谢珉不似容励那般心思粗枝大叶。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但总觉,他这位光风霁月的兄长,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说的别有用意。
一个年轻的、未曾婚配的郎君,同另一个不曾议亲的小娘子,能有什么分内之事?
除非……
谢珉的心中生出一种荒谬的猜测,被他猛地打断。
他不该妄自揣测兄长的心思。
谢珉不似赵双乾之流。
他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平日里对谢玹恭敬有余,但并不畏惧。
可今日,不知怎地了。
或许是因许久未见谢玹。
谢珉竟没由来的感觉到一种极其沉重的冰冷压迫感,令他心生悚惧不已。
他心思纷乱,惊惶不安地看向谢玹。
一抬眼,对上谢玹一双冷澈的、略带着点不解的眼。
谢珉脑后一凉,自知失态,忙收敛心思,规规矩矩的站好。
并不宽敞的游廊间,一时陷入沉默。
几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
须臾,容娡出声打破这古怪的局面。
她对容励道:“阿兄,你当我为何前来迎你?阿娘正盼着见到你呢。”
容励一拍脑门,想起刚才被自己遗忘的要紧事来:“罪过罪过!见到你太高兴,我险些忘了这桩大事,娘亲现今在何处?快带我去见她!”
容娡想了想,招手让佩兰过来:“佩兰记得路,让她跟着你。”
“咦,你不与我一起走吗?”
谢珉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微变,看向容娡。
“你先走,我暂时走不了。”容娡一脸坦然,面不改色的扯谎,“来之前我去了趟梅园,梅园里积着雪,我的鞋袜现今湿透了,脚有些冷,走不快。待寻个暖阁烤干鞋袜再走。”
“那行。”容励瞥了一眼她沾着一圈雪的鞋边,并未深想。
谢珉想了想,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容娘子刚至府上,想来对府中屋舍并不熟悉,不如我随你指路?”
容娡看向他,客气疏离地微微一笑:“多谢郎君,但不必劳烦您。”
她指了指跟在身后的谢府婢女:“有府中婢女跟着我。”
谢珉局促的笑了笑:“好。”
他们说话的期间,谢玹神情淡漠,始终未置一词,似是对他们的交谈并不在意。
容娡一一向他们行礼辞别。
面向谢玹时,她美目中泛起水波,欲说还休地飞快看他一眼。
谢玹的脸冷的像块冰,眸色晦暗不明。
应下她这一礼后,他率先转身离开。
转身时,他的鹤氅带起一点冰冷的气流,将容娡耳边的碎发拂的微微颤动。
容娡在心中叹息一声,随着婢女的指引,往另一个方向迈步。
—
婢女将容娡领到就近的一处无人的暖阁。
对兄长说自己鞋袜湿了,只是容娡情急之下的托词。
但当她围着炭火盆坐下,褪下鞋袜后,才发现自己的鞋袜竟当真被雪水浸湿了。
她轻叹一声,抬起冻得几乎没直觉的脚趾,靠近火盆,耐心等待。
不多时,暖阁的门外,传来轻而沉稳的脚步声。
容娡眨了眨眼。
门扇开合,满身映雪的谢玹迈步走入。
暖阁内空间不大,谢玹的身量又极高。他一来,原本还算宽敞的屋里便显得有些拥挤。
容娡的脚趾蜷缩一下,慢慢抬头看向他,露出一截细白的颈项。
看见他神姿高砌的一张脸,下意识撒娇:“哥哥……脚冷。”
她早知他会来。
谢玹停步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冷澈的眼眸中隐有审视之意。
炭火噼啪作响。
谢玹没什么情绪的开口:“你一早便知我是‘表兄’?”
他的语气淡淡。
瞳仁中,却因问出这话,而泛出几丝极致的冷寒。
他看着容娡脆弱细嫩的颈项,克制住翻涌的情绪,在心中冷漠的想。
只要她敢有半点撒谎。
只要她流露出半分迟疑。
只要她,对他胆敢有所隐瞒——远比他以为的要脱离他的掌控。
他会看着那些人将她除去。
就像他冷眼旁观那只白狐的死亡一样。
谢氏的族老不会容忍这样一个会扰乱他心念的女子接近他。
他紧紧盯着容娡的脸,没有放过她脸上半点细微的神情。
然而——
容娡只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意思,便摇摇头:“我并不知道。”
她不解他为何要问这个问题,想了想,觉得这种事不必瞒着他,便和盘托出:“与你一起来洛阳的时候才知道的,哥哥问这个作什么?”
谢玹冷漠地审视着她。
须臾,他薄唇微启,低低吐出几个字:“那,议亲呢?你可曾知晓?”
他提到这桩事,容娡不禁微微蹙起眉头,神情颇为苦恼。
谢玹没有错过她表情的变化,眸色一黯,冷硬的心房骤然掀起滔天的浪潮。
说不清,在他心中兴风作浪的,是妒意,还是杀意。
“我也是今日才知晓这件事。”提起此事,她便没由来的心烦,不禁没好气道,“我并不认识什么三公子五公子,他们说的信件与庚帖我更是半个字也不曾见到,谁知他四处散播要与我议亲,真是……”
她拧着眉,略带埋怨,重重吐出几个字:“真是让人烦闷。”
话音才落,她觑着谢玹的神情,连忙补上一句话:“哥哥莫要误会我,我同他绝无可能!”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不禁觉得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