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陪着英豪朝客厅里让着,“欧阳专员日理万机,还惦记着我这个乡巴佬,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英豪实打实地跟他说:“欧阳专员说了,您老人家是抗战的大功臣,理应褒奖有加。这些东西,全是抗战期间的援华物资,还有一部分战利品,东西不多,是政府的一点心意。”
古典煞有介事的客气:“老朽只是尽了国民一点应尽之责任,领受如此重赏,实乃受之有愧受宠若惊啊!”
彩云抢先进来给英豪搬椅子,沏好茶送到手上。英豪瞥了一眼彩云,凑近古典,“小弟这次来,为家兄的事,还望您老人家玉成。”彩云见英豪神情诡秘,知道说的事情与己有关,便关上门羞答答地走了出去。
古宅门外终于消停了,警察们全都上了汽车,英杰虚情假意地说着客气话,“肖局长,吃完饭再走吧。”肖四德早已钻进驾驶楼子,“公务太忙不打扰了。”心里话,少来这套虚头扒脑的把戏,冲着司机使眼神,汽车“呼”地一声开走了。
英杰还在那儿假客气,“实在是怠慢了,有工夫常来呀。”这是英杰在古宅最后的迎来送往,他的大管家的身份已经到这儿该划句号了,新的生活和身份在等着他。这工夫,彩云出现在他身后,“一个乡巴佬,笤帚疙瘩成精,也神气起来了。瞧那德行,还警察局长呢,屁!”
英杰学着古典的做派,训导彩云:“小人得志,自古有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种人再怎么神气,到任何时候也得给咱当差。”
彩云开始跟他耍贫嘴,“那,你给谁当差?”
英杰拧了一下彩云的脸蛋,“我给你当差呀。”
彩云把嘴一撇赛八万,“得了吧,其实你们哥俩都惦记着那个叫玛丽的,能相中俺这乡下丫头?嘴头上却总是言不由衷地跟人家说痒痒话。”
英杰拢着彩云走进院子,“你不在客厅伺候老爷,跑出来干嘛?”
彩云翘起脚来跟他说:“英豪跟老爷说机密事了,我戳在哪儿又碍口又碍眼,显得我不懂规矩。”
英杰撇开彩云,“我进去听听说嘛事”欲进客厅被彩云拉住,“上你屋去,我告诉你,我知道说嘛事。”俩人进了英杰住的客房,“刷”地一声拉上窗帘儿。罗氏站在卧室门外,领着纳敏转身进屋,“嘭”地一声关上门。不大会儿,卧室里面传出纳敏尖利的哭叫声,罗氏的呵斥声。
实不相瞒,上房里面打翻了醋坛子,英杰马上就要离开古宅了,罗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到底怎么回事,一时半会儿还得瞒着,哑巴吃饺子自己心里有数就完了。这种事不能说,说出来就是祸,抗战胜利的喜庆劲还没过去,这个时候最好谁也别提不犯心思的。
正文四十八回甘愿朝夕伴孤墓,岂料冤魂成英名一
(更新时间:2006-12-67:39:00本章字数:2778)
凡事古典看三步,抗战胜利了,古典如愿以偿地有了新靠山。正像古典所料,不论谁得势他都是功臣,闭眼想想吧,是不是这么回事?就算日本人把中国灭了,他都有功,人家跟小岛一郎早就是“朋友大大的”,还礼尚往来有串呼呢!还能说别人吗?再有就得问问何太厚去,何太厚也对古典有过高度评价呀!想想那年,何太厚深夜造访古宅说的嘛?当时是,何太厚起身拱手,郑重言道:“古老先生如此深明大义,令晚辈敬仰之致,请受何某一拜,并代表抗日民众向古老先生表示感谢。”瞧瞧,八爷们拜过谁呀?古老爷竟然领受过何太厚一拜,八爷们得了天下会忘了古典?不可能啊!
对此,古典心里非常得意,对英豪提出的要求一口应允,英豪也是感激不尽,“我哥和彩云这一走,您这儿可就人手紧巴了。”
古典申明大义,“国事为大,家事为小,你们都还年轻,怎么能因家私,而误了你们兄弟的前程呢。”
英豪得意飞黄腾达,自然不忘旧恩,“这些年,您老接济帮扶我们两兄弟,度尽劫难才有今天。老爷子在天有灵,也要对您感激涕零了。”
古典说得更近乎:“英杰和彩云成了亲,和我就是连襟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说见外的话了。”
这次安排人员虽说涉及家人,但也是关乎国府接收逆产事宜,所以英豪还得拿自己当官面,来处理有关问题,便一本正经的把话说周到,“您老明大义识大体,不图私利以国事为重,定将流芳千古载入青史,小弟真是敬佩至极,五体投地。”
古典慷慨的说:“快让英杰准备吧,我打发人接花筱翠,跟你们一道走。”
英豪与古典从客厅走出,等到古典进入卧室,猛地推开英杰的房门。
英杰和彩云正在炕上打着滚儿亲嘴,英豪冒失地推门进来,臊得彩云赶紧起来双手捂住脸,低着头就要出屋,被英豪拦住了,“都快成我嫂子了,害什么臊啊?你跟我哥哥,那是天配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和我哥哥成亲外带着收回家业,你就是咱那家的功臣,请受小叔子英豪一拜。”
彩云已经臊得满脸通红,见英豪还耍贫嘴,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哎呀。你这个死英豪,知道俺笨嘴拙腮,还跟俺嚼舌头,我可要翻脸啦。”沉下脸来,像是真生气了。
英豪继续没完没了,拿彩云开心,“咱可不敢嚼嫂子的舌头,您那舌头是俺哥哥的。”
彩云转身冲英杰跺着脚,“哎呀,你看你兄弟这么没流儿,你也不吱声,我可真翻脸了。”
英杰赶紧给她解围,“行了,她脸皮薄,再拿她开心要掉泪了,我可不会哄她。”
英豪不再闹了,赶紧说正经的,“你们赶紧准备吧,我得亲自去接花筱翠,我怕打发别人去出个差误了事,回去没法跟欧阳亮交待。”
英杰出于管家的习惯,问:“要不要带点东西过去,空着手不太好看。”
英豪觉得没必要,“花筱翠马上就是专员夫人了,欧阳亮那儿,甭说吃的喝的穿的戴的,洗澡盆预备的都是德国搪瓷的,香胰子那是一箱一箱的,用得着你送东西?”
英杰说:“要是那样就省事了,我让把式赶紧套车。你抓紧时间换身衣裳,穿这身军装进村太扎眼,我跟彩云准备着,等你把人接回来咱们一道回天津。”
别看相识这么多年,花筱翠的所思所想英豪并不了解,甚至对于她的脾气秉性也知之甚少。特别是在狱中这些年,对花筱翠的生活变化几乎一无所知,当他贸然见到花筱翠以后,使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英豪是在坟地找到花筱翠的,当他把欧阳亮的近况跟花筱翠说了以后,尤其讲到欧阳亮对她如何挂念,专门接她共享荣华富贵时,花筱翠的冷漠着实令他出乎意料,可以说对英豪是个震撼。
将要燃尽的残香青烟袅袅,坟前只是摆放着简单的供品,英豪看着花筱翠跪在坟前虔诚的样子,不由得在内心追寻这个不凡女人的人生历程。这是他才发现,他们之间的相识只是时代造成的某种巧合,他们原本不会存在人生的交汇点,是因为抗战这个特殊的历史机缘得以相识。当这种机缘消失,原本就不是一路人的他们,自然会回归各自的人生轨道,从这个意义上说,花筱翠比所有人都明智。
德旺立于身后,英豪示意让他离开,德旺便感叹着背手走了。
面对村妇打扮的花筱翠,英豪当上大总管以来的颐指气使盛气凌人,一时间统统不见了。此刻,他拿捏不好分寸,只有像背书一样地重复早已准备的说辞,“欧阳大哥原本要亲自接你来的,无奈他身为专员,各方面百废待兴,实在是日理万机难以脱身,这才打发我来接你。”
花筱翠木然地把供品收拾进篮子,费劲地站起来竟自往回走,英豪身不由己跟在她身后。
回到屋里,花筱翠照着镜子梳理着头发,完事将那面喜鹊登梅的倒霉镜子扔到一边,看到炕头放着的皮箱,不由得眼泪涌了出来。
英豪到现在也猜不透她是嘛心思,催促道:“嫂子,你总得给句话呀,这让我回去怎么交差呀!”
花筱翠挪了挪身子,把皮箱拉过来,将里边的衣服倒在炕上,用扫帚扫了扫交给英豪,“这是欧阳亮的物件,麻烦你把这个箱子捎回去吧。你用不着再劝了,就是套上八匹马拽我,我也不会离开这儿的。我从来就没跟欧阳成亲,你也别开口闭口的喊我嫂子,叫外人听见生嫌疑。我是煎饼秃的媳妇,虽说秃子死了,却没有再走一步的心思。你回去告诉欧阳,他的情我心领了。萍水相逢纵有患难之交,却没有夫妻的缘分,现在他身居要位,天下的女人,他可以打着滚的挑捡,别为了我一个不洁的罪人,毁了自己的名声和前程。”说罢,起身打开外屋的门,做出毅然逐客的姿态。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说别的没嘛意思,英豪默默地提起空箱子,此时,他有一种失落的感觉。他脚步踟躇,还想跟花筱翠再说点嘛,想了想没有任何合适的词句,只好出门去了。
从坟地回来,德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慨,白蝴蝶看他疲惫的样子,帮他脱鞋扶上炕,随后麻利地端上饭菜,烫上酒壶,这才坐在德旺身边,招呼健雄吃饭。
德旺嫌健雄这个名字透着鬼子味儿,给改了个名字叫塌灰。塌灰,文词儿里边叫尘挂,就是老房子旧屋子,从顶子上头搭拉下来的那种藏东西。乡下人给孩子取名子,专找猫子狗子笤帚疙瘩一类的名词,按照他们的理论,越是不起眼越是低贱的东西,性命越是长运,贱名可以保佑孩子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