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以上的考量,尽可能的增加人口便已成为了当务之急。多一个人,就会多一份力量,就会对那些离散的乞牙惕族众们多产生一丝吸引力。那些从主导跌落于从属,在垂头丧气中苦挨日月的人们来说,势必会因此而怀念起也速该时代的荣耀,企盼那逝去的时代重来。如果是这样,那么上一次被俘后带枷示众的屈辱反而是在向旧部们传递出了自己依然生存,并已长大的信息。铁木真相信,在旧部之中,对自己存有好意者除了锁儿罕失剌一家之外,必然还大有人在。而自己现在需要做到的就是怎样将这种好意转化为一种切实的力量,使他们确信自己能够为他们提供保护,让他们扬眉吐气。
进而,他又认为:自己每一次遭受到的艰难与困苦,都是长生天对自己的一次试练。如果没有父亲的猝死,自己此时很可能已经入赘于德薛禅家,充其量继承翁吉剌惕这个小部落,在有限的富贵荣华中默默终老,而无法重返乞牙惕的光荣血脉,失去化身为一头爪牙峥嵘的蒙古狼的机会;如果没有在泰亦赤兀惕人营地中的囚徒生涯,自己也不会从锁儿罕失剌一家人的身上体察到旧部们的心之所向;如果没有那次失马之祸,自己又怎能结识到博儿术那样的英雄人物,并认识到在这宽广的草原上,埋没着多少英才。每一次试练都是严酷的,然而对于一心想变为蒙古狼的自己来说,也是一条必由之途。每当自己闯过一道难关,就距离蒙古狼的目标越来越近,更从中明白了许多人世至理和难能可贵的经验。在今后的日子里,自己无疑还将经受更多的试炼,遇到更大的危机,这对于渴望变得更强的蒙古狼来说,却是其毕生所追求的血食!
孛儿贴的到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将会是又一次的苍狼与白鹿的契合,只有身边伴随着白鹿的苍狼,才是一只完美的苍狼。这是来自长生天的安排,在每一只尖锐凄利的蒙古狼的身边蜷伏着一只优雅温顺的白鹿,这只白鹿将为苍狼的部落带来新的活力与生机。
铁木真设想着,通过与翁吉剌惕的联姻,便可以通过陪嫁的形式带过来一些仆从佣妇,即便只是一些老弱妇孺,都将为自己凭添一番声势,都有益于自己微寡弱小的部落。同时,他也通过草原行商的耳目得知,如今的孛儿帖已出落为高原诸部中艳名四播的美女,辅以翁吉剌惕部的万贯家资,致使蒙古诸部中许多族长级人物争相往聘,虽然还没听说德薛禅有毁婚另嫁的意图,但如此迁延下去,终非上策。毕竟,当也速该的光荣与权势不复存在的今天,背叛约定的事情已屡见不鲜。铁木真急于知道事情是否有变,急于成亲,当即决定留下合撒儿代替自己主持家中事务,自己则带同弟弟别勒古台出发,沿怯绿连河谷而下,前往翁吉刺惕部营地而去(1)。
这条路,正是自己八年前跟随父亲走过的旧路。在那之后不久自己被蒙力克带回家奔丧时又走了一次。只不过,第一次自己不是旅行的主角,第二次则根本就是在悲伤与匆忙之间的疲于奔命。现在,当自己第三次踏上这条路的时候,才真正以主角的身份来体会这种长途旅行的感觉。
铁木真从别勒古台的脸上看到了当年自己随同父亲也速该出门求亲时的表情,那种初次远途旅行时的兴奋与新奇。八年了,自己终于代替了父亲的位置,虽然从实质上而言尚远远不及,但至少在意义上终于等同起来。对于别勒古台而言,脱离熟悉的三河源头之后,展现于面前的森林、草原、丘陵、湖泊、戈壁、河流都是那么得新鲜,刺激着他年青的视觉,激动着他少年有心胸。他一改平日的寡言少语,时常在宿营之时抑制不住心中的亢奋之情,涛涛不绝得将自己的见闻与感想尽情吐露出来。而此时的铁木真,正如一个兄长所应尽到的义务那样,以自己的所知来满足弟弟的求知欲和好奇心,为他解疑释惑。在这种开诚布公的交流中,兄长的博识着实令别勒古台心中生出由衷得钦佩,而二人之间的亲人情义也悄然滋长得愈发茂盛起来。
有一天,别勒古台忽然问兄长:“这一路上看到许多水草丰美的牧场,却不见一点人烟,为何牧民们不来这里放牧呢?这里明明会使羊群更肥,马匹更壮,牧民的生活也不会象现在这样辛苦了。可是,大家为什么都此视而不见呢?反而继续挤在狭小的土地上你争我夺,互相杀伤呢?”
看着弟弟用明亮中略带迷惘的眼神注视着自己,铁木真感觉到一种狼的热情。虽然这头年轻的狼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拥有对新天地的热切渴望,但一只新的蒙古狼无疑已经诞生。当下,铁木真以欣喜的声音回答道:
“是呀,我的兄弟,你看到了应该看到的东西。确实,这里的草足以养活更多的羊群与马匹,足以兴建起多出于现在几倍的帐幕,足以供养更多的人生活。在这湖泊河流随处可见,绿树红花使人欢喜的地方生活,将是一种何其舒心与畅快的日子呀。可惜的是,我们蒙古各部之间,草原各族之间的敌对与仇视蒙住了人们的眼睛,营地之间为防止对方的偷袭,只得以漫长的距离来隔绝双方,以避免受到袭击和引发战争。正因如此,各部只能在局限于自己有限的领地之中,无论大家再怎么勤劳,也无法让羊群的数目增加多少,生活也就无法富裕起来。而穷困便会导致仇恨,仇恨又引发更大的战争,战争则使人们更加深陷于贫穷与痛苦的泥淖之中。这就是为何会存在这么多的无人区的原因所在。如果不能改变这样的现状,这些无人区将会永远存在下去,我们蒙古人也就永远不会有幸福快乐的那一天。”
“那么怎样才能使这些草场不再荒废下去呢?牧民不再穷困下去呢?”
别勒古台追问道,年青的正义感在他心中翻腾起阵阵浪花。
“会有办法的!我一定要想出这个法办!”
铁木真断然答道。他遥望着眼前这片绿色的大海,心潮似海浪起伏难平。他以深邃的目光审视着苍茫原野,心中那副关于未来的蓝图渐渐成形了。
接下来,他象是在对弟弟说,又象是对自己发下誓言:
“终有一日,我要让生活于这片高原上的各个部族之间放弃仇杀,消弭恩怨,将他们团结于光之部族的九尾白旄大纛之下,以蒙古人作为唯一的名字。我要让更多的牧民自由自在得开拓更新的牧场,给予他们富足安康的生活。”
“那可太好了!”
别勒古台的情绪因铁木真的话语而兴奋不已,他觉得兄长此时嗓音比那些优美的牧歌更为悦耳动听。
“到了那个时候,别勒古台,”铁木真呼唤着弟弟的名字,“你可以再一次踏上旅途,来看看那不一样的风景:天空会更蓝,因为兵燹再不会将它灼烤;草也将更绿,因为血腥再不会将它浸染。在两者之间的,是你一辈子也没见过的庞大羊群,它们散开时就象无数朵悠闲的行云,汇成一股后又似激荡的流水。忽而漫上山丘,转眼又冲下溪谷;倏然凝如冰雪,瞬间复奔若疾风。在羊群的远处,你还会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崭新帐幕,其连绵不绝的承度甚至超过了古连古勒山。穿行其间,你会感到,行走于这些地方将是多么的安全与快乐啊!即使你头上顶着一个金盘子,从日出走到日落,也不必担心会遭到暴力的袭击!这,就是我的梦想,我要在草原上建立起秩序的和平碑,亲手打开蒙古人的黄金门!”
“啊!那将是多么神奇而美丽的景象!”
别勒古台被哥哥动情的描述所感染,狼的热血在沸腾,忍不住放声长啸。
看着弟弟那热切的眼光,听着这激昂的长啸,铁木真暗自思忖着,这景象何时才能得以现实的方式展现于眼前呢?十年够不够?这并非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呀!
他对别勒古台道:“你想在活着的时候看到这个景象吗?”
“是呀,我想!”别勒古台毫不犹豫得答道。
“要想实现这个梦想,就要战胜泰亦赤兀惕,消灭塔塔尔,击败一切阻碍梦想实现的敌手!你会帮助我吗?会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吗?甘于为此付出自己的一切吗?”
说到这里,铁木真以热切的目光凝视着别勒古台,那张古铜色的四方大脸业已涨得通红,仿佛在经受着融炉烈火的洗理!
“当然!”
别勒古台的胸腔几欲被激情所涨裂,他凛然起身,抽出随身佩戴的短刀,单手握定,向自己另一只手腕划了下去。刃过之处,殷红的血流立时涌出,滴落在草地上。他指着地上的血迹朗声道:
“今日,我随兄长铁木真来此,流下自己的血。他日,我将一步不落得跟随兄长回到这里,如同马群追随头马,羊群跟从头羊。即使在此之前我被长生天所召唤,我的魂魄也将因流在这里的血而回归此处(2)!”
一生的誓词在此时便已铸就!
※※※※※※※※※
虽然八年过去了,翁吉剌惕人的营地依旧未有过大的变迁。与金国的贸易关系,使之被认为是温和的与无害的,因此不会遭到金军定期的“灭丁”清剿,从而形成了半定居的生活方式。德薛禅的营地始终不离扯克彻儿山与赤忽儿忽山之间,即怯绿连河注入阔连湖之河口地区与同样注人此湖的兀儿失温河流域之间。
当他闻报,说铁木真兄弟已经进入他的营地时,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欢喜得无以复加,不但亲自跑出帐幕来迎接,而且还感伤得握住铁木真的手,几尽垂泪道:
“我可怜的孩子呀,当你被泰亦赤兀惕人杀害的谣言传入我的耳中时,我为没能向你伸出援救之手而悔恨万分,我向长生天请求责罚,你的朔擅母亲则终日为你对天祈福,而你爱的同时也爱你的孛儿帖更是终日以泪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