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收手,便已经算是赢了。不过,铁木真却并不打算罢休,他手拈胡须,继续以目光压迫着不里孛阔,同时,将嘴唇向正以目光向其作出请示的别勒古台用力一咬。别勒古台心领神会,他骑在不里孛阔的背上,然后以膝顶死命顶住对手的后腰,以双手交扼其喉。不里孛阔也是角力的好手,于瞬间便明白了别勒古台的意思,心下暗叫一声糟糕,待要用力挣扎,却哪里还来得及。别勒古台的双臂与膝盖已经同时用力,说时迟、那时快,场内早已屏息凝神的众人都听到了音量不算很大的“咔嚓”一声,适才还生龙活虎一般的不里孛阔,此时却如同一条被抽去了筋的蛇,软遢溻得躲在地上,动弹不得。原来,刚才铁木真以目向别勒古台示意乘机结果了他。因此,别勒古台便用了一着角力之技的绝杀——断山绞,折断了不里孛阔的腰脊。
这下事出不测,主儿乞人谁也没有料到,一眨眼的功夫,这号称“一国不及之力”的强猛勇士,居然变成了眼前这般的垂死模样。他们愣愣得盯着在场子中央痛苦倒卧的不里孛阔,过了半晌才有人缓过神来,发了声喊:
“别勒古台杀了不里孛阔,主儿乞人要报仇啊。”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被点醒过来,当即便有数十人纷纷抽出刀扑向别勒古台。铁木真手下的箭筒士与带刀士们也忙拔刀在手,纵身向前,围在别勒古台身边将他保护起来。这林中宴会立时化做了战场,双方剑拔弩张,怒目对峙,战事一触即发。
别勒古台忽然向铁木真道:
“兄长,快下令,让所有人收起兵器,今天是欢迎新归附者的饮宴,才万别打啊。”
铁木真冷笑一声,却不答言,缓缓从坐位上站起,双目如电,扫视着全场每一个人的脸。原本因紧张而已显得迟滞的空气,此时已几乎完全不再流动,以铁木真为中心开始凝固起来,并向四下里延展出去,抑制着每个人的呼吸,有些胆子稍小的人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就这样沉默了一阵,铁木真忽然断喝了一声:
“既然是欢迎的宴会,居然还有人敢闹事,岂能容得!”
随着怒喝声,铁木真的愤怒爆发了。他伸手从身旁的马奶洒缸中抄起粗大的搅拌椎,飞身直扑主儿乞人,抡动起来,一口气便打翻了好几个持刀者。他的部下见可汗率先出手,再不犹豫,并力上前,接连搠翻了十几个主儿乞人。这下,宴会场上立时混战起来。
铁木真奋起神勇,将搅拌椎抡动如飞,当者无不披靡。所过之处,留下一片折臂断骨的哀号之声。主儿乞人一者见族中第一勇士不里孛阔惨败,气势先自弱了;又被铁木真占了先机,慑于他的威势,不一时便被杀伤大半,剩下的不是逃走便是投降被擒,彻底败下阵来。见此情景,在一旁观望的阿勒坛等人也不敢蠢动,纷纷退避。会场秩序被铁木真迅速制压下来,包括适才挑动事端的额里真与忽兀儿臣两个老太太在内的主儿乞贵族俱都束手就擒。铁木真命令箭筒士们将他们关押起来,又命带刀士打扫战场,这才发现不里孛阔居然还没断气。铁木真便走到他身边,低头打量一番,见他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眼见是不活了。
不里孛阔用散乱的目光辩认出铁木真的影子,以微弱的声音道:
“打败我的是你的目光,不是别勒古台的……”
话没说完,他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大睁着失去生命光彩的眼睛死去。铁木真蹲下身来,用手给他阖上了双眼,然后站起身命别勒古台好生将他埋藏,这才回头道:
“都愣着干什么?尊贵的客人都还在,继续喝酒。”
看到铁木真这种行若无事的表情,那些惊疑不定的人们渐渐安心了。不多时,林中的宴会场上再度想起了一片欢声笑语。
次日,输理又输人的撒察与泰出为了救出母亲额里真,只得带人来向铁木真谢罪,铁木真也不为已甚,在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申诉后,下令释放包括昨日所有被俘的主儿乞人。经过一夜的监禁,这老妇人昨日的嚣张气炎已是荡然无存,垂头丧气得跟着两个儿子返回自己的营地。
经此一事,主儿乞人声势大衰,再不敢公开挑战铁木真的权威。但是,他们心中的怨恨却更深了,离心的倾向也愈发严重起来,终于做出了拒绝参与出兵征讨塔塔儿的大逆不道之行——
(1)纪元1206年的大库里勒台上,铁木真帮助察合安兀阿之子纳邻脱斡邻重建了捏兀歹部。
(2)见上篇第二十一章注(1)。
(3)古泄儿(gues’ur),《拉施特书》波斯原文作古速古纳儿(kûskû-nâoûr)湖。第二篇奔行的苍狼第二十六章出征塔塔儿
当纪元1196年夏天来临的时候,南方传来阿勒坛汗的大军越过长城,进入草原的消息。带来这个消息的人却是自当年一别就再无消息的月忽难。虽然铁木真知道这个人一直在草原各处一边游荡,一边为自己传播威名,用他的学识与口才说动了许多部族来投靠自己,但是对于一直得不到他的确切消息的事情,仍旧令铁木真担心他的安危。而他此时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营地中,还带来这样的重要消息,令铁木真感到,自己将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或者机会。
“阿勒坛汗和塔塔儿人反目了!他派出了重兵了,目的是为了征讨常年侵犯他们边境的塔塔儿部。”月忽难不顾鞍马劳顿,开门见山得说着,“这是你的机会,去联合阿勒坛汗,出兵塔塔儿吧。”
“阿勒坛汗是敌人!塔塔儿也是敌人!让他们自相残杀吧!”
别勒古台叫道。大约所有蒙古人一听到这两个名字,就会鲜有冷静者。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月忽难不慌不忙得说道。
铁木真一拍大腿,挺身而起道:
“说的不错。有羊羔吃的时候,狼可以与狐狸做朋友,没羊羔吃的时候,狼就可以吞掉狐狸充饥!现在有阿勒坛汗出兵,我们就暂时跟他联合去打塔塔儿,为俺巴孩汗、忽图剌汗和我的父亲报仇!”
“不错,灭不了塔塔儿,又怎么能跟阿勒坛汗较量呢!”木华黎道。
速不台也站起来大声说着:“有肉吃的时候就去吃,先吃谁后吃谁又有什么关系?”
是啊,先吃谁后吃谁又有什么关系呢?铁木真的脑际又回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语——“泰亦赤兀惕,塔塔儿!今生不灭此二贼,死不瞑目!”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错过,不知何时才能将长期盘踞于草原东北,实力不逊于札木合与脱斡邻勒的大敌打垮。
“立刻遍传军令,全体准备作战。三天之内做好出征准备!”
铁木真下令道。随即,他又立刻补充了一句。
“尤其是主儿乞人!这次连他们祖父(1)的血仇一起清算!”
“且慢。”
月忽难微微摆手,然后在包括铁木真在内的众人诧异的眼神中从怀中取出一份卷轴,然后缓缓展开,在才朗声诵读道:
“铁木真接旨。”
“什么接旨?接谁的旨?”
月忽难将卷轴递到铁木真手中,说道:
“这是阿勒坛汗派我的带来颁发给你的圣旨。他们邀请你配合他们的讨伐部队攻击塔塔儿人的背后。”
铁木真看也没看,因为他根本看不懂,又将卷轴递还给月忽难,然后说道:
“这就是所谓的名正言顺吗?看来这次又是你的外交功劳啦。”
“这是身为参谋者应该做到的。”月忽难话锋一转,“不过,仅仅联合阿勒坛汗是不够的。还有一个人,也不能忘记,必须邀请他与我们联合出兵!”
“你说的是脱斡邻勒汗吗?是啊,我已经想到他了。当年讨伐蔑儿乞惕的时候,他为了避免引发猜忌而邀请了札木合,那么今天我们也要效法他的行为,邀请他一起出兵!”
铁木真立刻派阿儿孩为使者,前往黑林邀请克烈亦惕出兵。约定双方在浯漓札河(2)
看着铁木真这一番雷厉风行的安排,月忽难微笑不语,只是颔首。他从心中钦佩眼前的这个不识字的英雄。自己当年对他讲的,他都能理解,并可以活用。这是一种了不起的才能,可谓天授了。
显然,铁木真的决定是相当明智而正确的。在克烈亦惕人的历史上,也有一位汗(3)死于塔塔儿人手中。于情于理,都应该与之联合出战。然而,这只是表面的现象而已,当这个邀请发出的时候,铁木真已经完全巩固了自拯救脱斡邻勒事件以来所登上的草原形势的主导地位。甚至可以说,从这一刻起,他终于获得了历史舞台的主角地位,并以此为发端,这苍狼振动谋略与野望的爪牙,自由的奔行于辽阔的天地之间。
“铁木真孩儿所言甚是!我将在三天内集合人马,在约定的地点汇合!”
脱斡邻勒只是回答这样一句话。言词出口的时候,他整个人也在瞬间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宛如突然发现了猎物,这秃鹫猝然鼓荡起庞大的两翼,双眼放射出棱棱冷光,此后便是迅捷无比的扑击。两万精兵化身为猛禽的如铁羽翼,驾御着死亡的风雷自黑林席卷而出,直奔浯漓札河河岸。在这里,与铁木真整装待发的大军汇合一处。
在数万将士面前,两位首领各纵马奔行,大声发布着出征演说。他们分别以各自部族与塔塔儿人的血仇激励将士们的斗志,使这次出征具有了一种复仇雪恨的壮烈气氛与正义名分。然后,他们挥军疾进,势如风雷般出现在塔塔儿人的背后。但是,在铁木真的军队中缺少了撒察别乞和他统率的主儿乞族的身影。他们接到了铁木真的动员令,却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