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狮子大开口,向大汗讨要高出原价十倍的价钱!"
兀忽纳的讲述热情在亦勒赤台的良好配合下被最大化的释放出来。
"真是太不象话了!"在适当得表示气愤后,亦勒赤台追问道,"大汗既然明知这家伙在诓他,又是怎么反而任用他呢?"
"这就是咱们大汗的高明之处了。"
兀忽纳每当提及成吉思汗的名字时,脸上都显现出一种诚挚的尊敬之色。这种表情落在亦勒赤台的眼中,就会感到一阵违和感。
"大汗并不直接点破他,反而让我领着他去参观咱们的仓库。这一看之下,那家伙立刻就傻了眼。咱们的库存里,同样的绵布和金丝缎堆得比小山还要高,更别说那些四方进贡的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的奇珍异宝了。我领他们出门的时候,三个人的腿肚子都打着哆嗦,几乎是被怯薛歹们半搀半架出来的。
"等再见到咱们的大汗时,三个人跪在地上只剩下磕头的份儿了。大汗问他们看到了什么?那个剌麻儿哈扎胆子倒还大一些,结结巴巴得说看到了天堂。这之后,大汗才严厉得指出了剌麻儿哈扎的欺诈行为。剌麻儿哈扎自然无话可说,只得俯首认罪,连声告饶。大汗命令将它的货物全部没收,本人则被拘捕起来交给大断事官审理。
"这一下,另两个商人再不敢漫天要价了。只是一味称赞大汗是四海之主,定然会慷慨给价。咱们的大汗也亏待他们,真得以十倍的代价收购了他们的全部货品。"
"大汗真是胸襟似海啊。"
亦勒赤台这一次赞美真得是发自内心之言了。仇恨归仇恨,但是真正的勇士从不吝惜钦佩真正的慨举,哪怕对方是仇人。
"这个自然。"兀忽纳似乎觉得亦勒赤台的赞美之中情感还不够强烈,因此显得有些不快起来。不过,他还是继续述说了下去。
"接下来,大汗又对我们说,‘把那位爱说谎的朋友也放回来吧‘。等我们将业已吓得半死的剌麻儿哈扎带回到大汗面前后,大汗也按照同样的价格支付了货款。这下又差点要了那个秃鹫的命。"
"这话怎么说?"
"你想啊。一个人刚刚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甚至有可能性命不保,却又突然被以十倍的价值抵偿了回来。这短时间内经历了大喜大悲,除了咱们如铁的大汗之外,还能有哪个经受得起呢?因此,这家伙立刻就晕倒了。要不是抢救得快,只怕当场就会咽气呢。"
说到这里,兀忽纳回忆起那天的有趣情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亦勒赤台也跟着笑起来。他们的笑声借着旷野之风远远送出,惊动了三个商人,不住得回头报以探询的目光。
笑过之后,亦勒赤台道:"于是,这三个人就感恩拜德,发誓忠诚于大汗了吧。"
"当然啦,如果这样的慨举还能感化一个人,那么这个还要得吗?"
兀忽难说者无心,亦勒赤台却听得有意。虽然明知对方的语意与自己无关,不过刺在那快心病上,还是火辣辣的疼。于是,他变得垂首不言起来。兀忽难只道他在想什么事情,也不打扰,自顾自得与手下的怯薛卫士们聊起天来。这一日,直到天色昏暗,商队扎营的时候,亦勒赤台都显得闷闷不乐。他想起了临出发前成吉思汗的嘱咐。
"亦勒赤台,你可是我们蒙古人里第一个商人。往后,我们不能总靠打仗增加自己的财富。也不能只靠别的国家的商人把东西运进来,我们要像耶律楚材说的那样,要同别的国家通商。你所迈出的第一步也是这件伟大事业的第一步,要以此为光荣!"
自己当时回答的是什么呢。好象也说了一些话,现在却除了一个"诺"字之外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的情绪也很高昂,应该是说了一些慷慨激昂的话吧。总之,在那一刻,自己似乎真得成为了成吉思汗的部下了。臣服于仇人,哪怕只是短暂的瞬间,对于亦勒赤台而言,都可谓屈辱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随着身下的绿色渐渐褪去,商队进入了西域的境内。一片迷朦的黄色世界。单调、枯乏的颜色令习惯于清新之绿的蒙古人从心灵到肉体都感到极为不适。亦勒赤台虽然对这里迥异于家乡的气候早有准备,但真的临其境后还是大为困惑。
在这里,连天的颜色都和蒙古不同。沙漠的颜色几乎渲染上了天空,蒙古那透彻清澄的蓝天被变得浑浊凝滞起来。同样的日光在蒙古是和煦暖润的,此刻却是那么严酷炽烈,在毫无遮蔽的情况下直刺下来,炙烤着、蒸发着人体内的水份与精神。
如果说白天是极温的炼狱,那么夜晚就无疑是寒冰的冥渊。昼夜温差的急剧变化冲击着人体的承受极限。很快得,蒙古人变得无精打采起来。虽然强韧的生命力和充足的补给还足以支持着他们的体力,但在精神上却自然而然得陷入了低糜的谷底。唯有那些长年来往于这条魔鬼商路上的花拉子模人依旧显得老神在在,安之若素。
幸好,在这沿途之中还有着弥足珍贵的绿洲来缓解人们的情绪。否则,长时间面对一种单调的颜色,任何人都很难保持清醒的神智了。
统治这一带的,就是成吉思汗的女婿,高昌国王亦都护巴儿术。早已得到消息的他,对这支由岳父组织的庞大的商业代表团表现出十分积极的态度。不但派出重臣在边境上专门迎接,还在本国都城哈密为其举行了盛大的入城式,亲自将商队接入。
亦勒赤台对这位美男子国王的盛情款待表示了由衷得感谢,并代成吉思汗接受了国王及王后的问安信。暂时脱离枯燥旅途的商队成员们在这里着实放松了三天,再度踏上了西去之路。
根据国王的建议,他们选择了从大漠之北进发的路途。这里就是现在所称的北疆。这是通往西方阿剌伯世界的最佳捷径。每年天山融化的雪水流下来,经当地人合理得引灌,构筑起了沙漠边缘上的绮丽天堂。白天充足的日光和夜晚刺骨的奇寒,使得这一带的水果清香甜美,以之为原料,经特殊工艺酿成的酒更是甘美爽口,令马奶酒相形见绌,更使得这些习惯于纵情狂饮的蒙古人多次酩酊大醉。以至于赤勒赤台与兀忽难不得不下严令禁止再饮当地的酒,以免耽误了行期。
亦都护巴儿术加派的五百骑兵在抵达高昌西垂后便折返了,再向前就是旧哈剌契丹的领地。去年,这里才完全并入了蒙古帝国,由大将者别所镇守。
从常理而言,新征服的领地内往往会一片混乱,到处流窜着前朝的散兵游勇和乘火打劫的不法之徒。而当地百姓对于征服者也将处于一种敌视状态之中。然则,亦勒赤台所看到的正与他所听到的一致,这里秩序井然,民众安祥,对于非穆斯林的征服者非但毫无敌意,反而欢迎有佳。
去年毁于兵燹的灌渠、农田、草场、果园经过修复后,再度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战乱的伤痕能够平复得如此之快,充分体现了治安的稳定和百姓的勤奋。在当地人的心目中,从未将蒙古人当做是征服者,而是将他们从古出鲁克的残暴中解放出来的救世主。成吉思汗的宗教自由政策在这里深得人心,检朴认真的蒙古官吏使他们觉得比过去的哈剌契丹监都者更为廉洁可亲。再没有直鲁古汗的横争暴敛,远去了古出鲁克的宗教迫害,人民在新领导者的良好政治下,真正体会到了安居乐业的幸福。可以说,蒙古对哈剌契丹的征服及其后续政策堪称绝妙。
商队平静的前行,彻底得摆脱了压抑的沙漠,过喀什噶儿、起儿漫、叶密立等地后,直抵哈剌契丹旧都八剌撒浑。在这座跨河而建的中亚名城之中,亦勒赤台会见了忠勇无双的名将者别。者别那尖锐的秃头,每经历一次大战后,反而更加光芒闪烁,人也愈发精气十足。虽然在野狐岭大战中亦勒赤台曾经见过这位同样以神箭知名的弓术达人,但还是第一次与之如此近距离接触,心情在激动之余又复遗憾。若是一臂不断,今日或可与之切搓一番。
者别向商队的两位首领讲述了目前与花拉子模国的边境关系,双方之间没有过多的来往,但也没有任何规模的冲突,处于一种彼此故做漠视的对峙状态之中。至于商队的通行,倒如常一般,没有任何限制。不过,据说商队将要路过的花拉子模边境城市讹答剌的城主亦纳勒术哈亦儿罕是一个贪婪的人,倚仗着身为太后亲族的关系,常做一些盘剥商旅的不法行径,诂计很难相处,需小心从事。
亦勒赤台还没表示什么,出身讹答剌的商人剌麻儿哈扎却漫不在乎得发言了。
"各位大人,也许你们不知道,小人与这位哈亦儿罕还是有些交情的。我们年轻的时候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不过后来就因为他是算端母后的娘家侄子,所以在飞黄腾达后没太多来往了。不过,我想若是去见他,他还不至于太过为难我们。"
"哦?想不到你还有种关系。"
不知内情的者别讶然道。旁边的亦勒赤台与兀忽纳则相顾而笑,均想:果然是一个群里的骆驼啊,贪婪者之间原是可以找到共同语言的。
"不相信我吗?这个商队可是赌上了我后半生的命运呢!我不会儿戏的。"
见到众人的古怪表情,剌麻儿哈扎以为自己的言论遭到了怀疑,急忙大声解释道。看着他这副焦急样子,众人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下,他可真得懵了,站在原地摊开双手,一脸迷惑。
许久,众人才收住笑声。亦勒赤台走到剌麻儿哈扎的身边,用独手拍拍他的肩笑道:"你不必着急,我们相信你。"
剌麻儿哈扎这才释然得坐下。亦勒赤台回过头来,正想对者别说些什么,却见兀忽纳正伏在者别耳边小声谪诂着什么,从者别忽而严肃、忽而开朗的表情判断,兀忽纳应该是在向他讲述着剌麻儿哈扎与大汗之间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