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称得上丑陋的干枯身体赤裸着,皮肤黝黑干燥,又布满了蜿蜒沟壑,身下也只是堪堪遮盖着褴褛的布料,赤脚踏在干涸贫瘠的泥土上,他身上的汗水在阳光下反射的光因为修复的作用显得格外刺眼,每一滴汗水皆是苦难的折射。
沈懿君看见一个年迈的老人牵着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一起站在这幅人像面前,站了许久。
老人的眼里是浑浊的泪意,满目都是战争给普通人带来的深重苦难,或许他也曾经是这些受苦受累的人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而小女孩则是拉着老人的手发出感叹:“爷爷,照片上的这个爷爷好累、好辛苦啊。”
谁又能说小女孩看不懂这张照片呢。
“现在的很多人过分地探究艺术的意义。”沈懿君说,“但其实'what i see'才是最重要的。”
他在“i”上加了重音。
苏程钰轻笑一声,有这样的觉悟,沈懿君好像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于是他突然好奇起沈懿君学摄影的原因。
“你上次说你拍下那副雨中树林图是上初中的时候,所以你很早就开始玩摄影了?”
沈懿君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小学的时候就开始自己鼓捣了,然后初中开始就去系统性地学习了。”
“为什么想学摄影?因为喜欢拍照的感觉?”
这是苏程钰想出来的答案,在他眼里,沈懿君很多时候都是跟着“感觉”的指引走的人。
出乎意料的是,沈懿君摇了摇头,而后温和地说:“不是,我最开始其实不喜欢摄影。”
“我一开始拍照是为了我妈妈。”沈懿君顿了顿,把这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摊开在苏程钰面前,“我想记录她没有看过的世界。”
在苏程钰柔软的目光中,沈懿君对他弯起眼睛,笑道:“我继承了她的眼睛,理所应当去替她看看这个世界。”
苏程钰揉了揉他的发顶:“所以你那天才会带着相机去看她。”
“平时我都是把印出来的照片带去的。”沈懿君说,“那天我们学校举办了摄影展,还有评选活动,邀请了家长参加,但是我爸爸没有来,所以我就带着相机去看我妈妈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苏程钰却从里面听出了一些不对劲:“沈总他……”
一个温和的声音强势地截断了他们的对话。
“懿君。”
苏程钰和沈懿君一起回头看去,后者看到来人,在心里发出一声复杂的叹息。
杨逸已经跟两个人的身后看了许久了。
他无意间得知沈懿君喜欢的摄影师这次有摄影展,又从沈懿君的朋友圈知道他人就在新加坡,所以特意休了假飞来了新加坡,刚一踏进展馆,就看见沈懿君的背影。
以及他身旁的刺眼的男人。
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时候,尤其是看见沈懿君侧头看向苏程钰时那满心满眼的欢喜和温柔,杨逸也曾生出过就此放弃的念头。
只是……他飞越了千山万水,怀揣着那一点微薄的希望来见沈懿君,却只能看见他跟其他男人亲昵的背影。
他不甘心,所以他毅然地走向前去。
沈懿君嘴角扯出淡淡的笑:“好巧。”
苏程钰则是用玩笑般的语气说道:“我看不太像巧合。”
杨逸巧妙地避开了苏程钰话语里的软刺,温和地笑道:“确实不是巧合,我也是为了windy的大作来的。”他话锋一转,看着沈懿君,问道,“但是既然遇到了,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随后,他又转向苏程钰:“苏先生也可以一起来。”
苏程钰见杨逸三言两语间就隐隐把他划成了三人之中的“外人”,右手自然搂上沈懿君的肩,懒懒地回答道:“恐怕不行,我们晚上就要回国了。”
“那我们回国再约吧。”杨逸面色不变,他看向沈懿君,问道,“我们可以单独聊聊吗?”
沈懿君看出了他眼里的执拗,偏头对苏程钰说:“你去前面等我吧,我跟他说两句话。”
苏程钰放下搭在他肩上的手,往展馆的另一个方向走去了,临走时甩给杨逸一个冷淡的眼神,警告意味颇浓。
先前没有完全确认对沈懿君的心思的时候,苏程钰尚且还能克制对杨逸的敌意,如今是半点也不想掩饰了。
见苏程钰走远了,沈懿君才看着杨逸,平静地提问:“你真的是为了windy的展来的吗?”
不同于面对苏程钰时的逞强,杨逸在沈懿君面前几乎是无所遁形,他坦然承认道:“因为windy,更因为你。”
他不能让沈懿君以为自己放下了过去,他要让沈懿君知道他从来没有忘记,他要让沈懿君对他心怀无限的愧疚。
这样沈懿君才有可能回到他身边。
果然,沈懿君软化了语气,无奈道:“我以为我们分手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而且……”
而且上次短信中,他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了杨逸,苏程钰就是那个人。
“我知道他就是那个人了,你不用再跟我重复。”杨逸重重地闭上了眼又重新睁开,“有时候我真后悔,为什么当年就这么轻而易举跟你说分手。”
沈懿君抿了抿唇,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们走不到最后的,杨逸。”
这句话的杀伤力比任何恶毒的语句都要强大,杨逸苦笑着喃喃道:“可这明明就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为什么要让我喜欢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