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灵松开吸管,手指搅动被杯子里的椰果,眼睛微微上抬,瞳仁涣散,似乎是在计算节目播出的时间。一会后,她茫然地问:“上一期内容是什么来着?”
吴如仙翻了个白眼,“你是唐灵吧,这节目不是你去录的吗?”
唐灵笑笑,解释,“不是,除了比赛的舞台,其他的东西好像都是穿插着播的,我录的顺序,和播的好像不太一样。”
这是吴如仙不了解的领域。她点头,“哦…我记得上期播的是第二轮舞台的发表,还有一段采访。就是问你理想型是什么样的人,那段。”
唐灵想起了那段采访。如果播到那里的话,下一期应该就是最终舞台了。她拖长语调,“啊…那这周六周日,应该就是最后两期。”
“第一名?”吴如仙又问了她一遍确认。
“嗯。”唐灵与她交换一个“那当然了”的眼神。
吴如仙笑眯眯地,一想到自己能有个准明星闺蜜,心里就很自豪。
“真好,今后你出名了,记得帮我介绍男人哈。”
唐灵噗了一声。
姐妹,不提钱,就想男人?
“我试试…”唐灵磕磕巴巴回应。
吴如仙:“对了,你体测没啊?学校最近在弄学历档案,要这个成绩的。”
学生时代里,唐灵最烦的两个字就是,体测。
她微微蹙着眉,“没…不想测。”
吴如仙:“标准不高,四分钟多点。随便跑跑就过了。”
吴如仙同学,一个包揽初中小学各种田径赛事冠军的奇女子。
唐灵盯着她,神色正经地央求,“要不,你帮我跑?”
吴如仙淡漠地挖她两眼,“这又不是大学,就算一个星期只上两节课,你以为你体育老师会不记得你唐灵这张脸吗?”
唐灵:“…”
啧,也是。
吴如仙:“你们什么时候测?”
唐灵:“不下雨的话,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
吴如仙:“好吧,祝你成功。”
唐灵:“…”
——
周三下午。
临时又有工作进来,需要她们拍一组女团出道的宣传照。唐灵和老师请了假,全副武装后,就自己打车去了摄影地。
从服装到化妆,加上拍摄,一晃眼五六个小时就过去了。
她们的临时经纪人许米米姐在和导演老师寒暄闲聊。
唐灵的肚子叫了几声,胃肠里空得她难受。她忍不住,用手去按着腹部,缓解一下饥饿感。
伊尔看见,从包里掏出块小饼干递给她,“先撑一会,没几分钟弄完了就能吃饭了。”
唐灵抿唇笑,伸手接过来,“谢了。”
五分钟后。多少带点儿半强迫性质,她们和米姐一起参加了拍摄后的聚餐。
一间高级包厢,长桌足有几米,精致名贵的菜肴从这一头摆到另一头。
席上还有几位是节目的大投资方,一个个西装笔挺,看似亲和,眼里却透着锐利精明的光。
说笑间,导演,米姐他们言行举止中,不自禁地便透出对那几位金主爸爸的恭顺。
唐灵坐在伊尔旁边,很不上道地只捏筷,夹菜。
一句话都没插进去。他们讲的东西她听不懂,也聊不来。
“我是打算再开一档节目,把这个热度续下去。最近网上不是对唐灵伊尔她们的服装,妆容比较感兴趣,可以做个vlog式的连续节目,应该也不需要多少资金,还有专辑的事,也该筹备了。”陈姓导演喝着酒,小心翼翼观察着几位投资人的表情。
拉赞助这种事,不是一两句就能成。但只要把利好盈多这类话多堆上几句,此事现在不成,今后也有希望。
某位着紫西装的中年人顿了顿,细长的眼扫到眉目艳丽唐灵,眉角微微一跳,
“当然应该出新的专辑,至于我这边投多少资金,做什么风格,这个也得看看…几位主角的想法…”
米姐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唐灵,赶紧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跟陈总说几句话,敬个酒。”
唐灵抬眼看过去,是一双像蛇一样的细眼,含着下流的灼灼欲色黏在她身上。
早该想到的。
这档节目就是典型的流量时代的产物。一年成团的时间,没有固定的所属经济公司,只是临时的经纪人和工作团队。
所有的经费,依靠她们的收入和资方的赞助。他们当然是想,借着这股热度,在一年之内尽可能多的去榨干她们。
哪怕,需要她们像陪酒一样的来陪老板。
唐灵:“我没什么想法。”
唐灵板着冷脸说的话。吓得米姐心口直跳,她尴尬地直笑,“她的意思是,专辑曲子还没做出来就谈风格,有点早了…”
陈总面色沉了沉,闷一口酒。捏着酒杯的手指几次弹动,也没说什么,就是笑,轻蔑的薄笑。
聚餐结束。
唐灵跟米姐和她们几个打完招呼就直接跑了出来。包厢里面烟味,酒味,呛得人有点恶心,想吐。还是外面舒服。
她站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车。
打开车窗,夜晚十一点的凉风滚进来。唐灵按开手机,几条米姐发的消息跃然眼底。
——陈总是节目最大赞助商,你没成年,不喝酒,好歹说两句好话?
——别人老婆孩子都有了,你不要弄的人陈总想占你便宜一样。
——如果后续专辑的投资黄了,你能为团队负责吗?
的士车猛地一停,汽油的刺鼻味道一下都栽进她鼻腔中。唐灵捂着嘴,干呕了几声。
司机:“就到这儿了,再上去我不好调头。”
明明还有几百米。唐灵疲累得不想和他争辩,付了钱就下车。
身前的路灯昏暗,身后是一片漆黑的巷道。
她走到消火栓边,看着校门口墙上张贴的荣誉奖状,上面甚至还有她为校篮球队跳啦啦操的照片,黑白色的运动服,她扎着发尾笑得张扬青春,刺铭的照片就在下面,穿篮球服的他,与她一样年少恣意,笑得张狂不羁。
校园里。学生早已上完晚自习,三五结伴,回到寝室,洗澡洗衣,等待熄灯后安眠入梦。
唐灵停住脚,发了一会愣。
恍惚感。
在介于未成年的学生,和步入社会的社会人士之间的,那种不真实感,从心底一点点冒出来。在此刻,或者是在过去很多个时刻。
她回到学校看见座位被换了的时候,回到学校听着老师讲课,开某位同学做过的糗事的玩笑,她却完全不知情的时候。
在酒桌,拍摄现场听见她们在讨论资金,热度,某个老板时,心中泛起不适应和陌生感的时候。
她蹲下来,缓慢地抱住膝盖。
一道阴影投在地面上,
从长变到短,那双熟悉的运动鞋映入眼帘时,唐灵听见他的声音,“傻逼,你蹲这儿干嘛?”
唐灵抬起头,她表情倦怠,长时间带妆拍摄,加肠胃不舒服,还有和米姐陈总之间的小不愉快,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透着一股忧郁阴沉的气息。
刺铭看着她的脸,缓缓皱起眉。
“我充电在。”唐灵声音无力,慢半拍回。
刺铭拉着她的手,把她拽起来,“你怎么了,发消息也没回。”
唐灵看着他担忧的眼神,她摇摇头,“…没啊,就是今天有拍摄,弄了很久,好累。”
“你怎么出来的?”
刺铭:“翻墙。”
唐灵:“哦。”
刺铭:“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唐灵接着摇头,越过他要走,“我想回寝室了。”
刺铭按住她的肩膀,眼睛直盯着她,“有人欺负就跟我说,你现在又不是没有公司的人。”
唐灵一时间没有讲话。
说起来,这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聚餐时要她讲两句好话而已。
但她还没成年,心智不成熟,看似坚韧叛逆,实际上很敏感脆弱。
一想到,今后也许会经历无数次这般相似的场景,兴许程度更甚。她就会有点怀疑自己,她想要走的路,真的有那么好吗?
唐灵伸出手,拂开他的手,“没到欺负那种程度,一点小事。”
刺铭下颌线绷紧。他能够觉察到她所有的负面情绪,哪怕一丝一毫。
所以,有时候他最烦她这样,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不高兴也不主动说。非得他问了她才说话。不问自己一个字也不憋不出来,像在拿他当外人。
还偏好凹什么坚韧高冷少女的人设。
刺铭:“你今天去拍摄,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
唐灵看着他,平静地陈述,“摄影师,化妆师,经纪人,助理,不都是人。”
刺铭:“一点小事,是什么?”
唐灵有些不耐烦了,别开脸,“我已经说了没事,你能不能别这么过度…紧张。”
一提过度,刺铭想到周晦那事。他眸色变得寒冷虚无。手背青筋不自觉绷紧,“是谁?”
唐灵听见他已然自我情境代入式的问话。
如果是日常里的遇到的不愉快的事,她其实很乐意和刺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