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鲛》 第1节 本书名称: 饲鲛 本书作者: 春日鹤 本书简介: 乔胭是北溟的公主,冰海鲛宫的掌上明珠。 她生来身份尊贵,还有一门定好的姻亲,对方模样出挑,少年成名,是仙宗声名赫赫的天之骄子。 人人都夸她这门姻缘好,说谢隐泽是位光风霁月的君子。 觉醒穿书记忆的乔胭:什么光?杀光的光?什么风?疯癫的疯? 谢隐泽是原著中的灭世反派,而自己是他手中受尽折磨而死的炮灰倒霉蛋。 媒人夸他:“少言寡语,是个干实事的。” ——不说话的时候都在盘算怎么把人弄死。 “友爱同门,尊师重道。” ——指后期一剑捅死她的掌门爹。 “修为高,旁人不敢欺负你。” ——血腥手段坐镇仙魔两道,暴虐无常人人谈之色变。 为了活命,乔胭给自己定下三个目标: 一要躺得平。 新婚夜,男人冰凉的手指放在她颈上,语气轻柔低寒:“殿下千娇万宠,我却是个低劣的魔族混血,嫁给我,心中定然千般不愿吧?” “没关系。”她躺如死鱼,“烂锅配烂盖,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隐泽:? 二要喊得响。 少年拔剑将虎妖斩于剑下,血珠顺着剑身肆意流淌。 乔胭海豹鼓掌:“亲亲夫君,真有实力,真了不起!” 谢隐泽咬着后槽牙轻笑:“那方才我听见娘子为虎妖助威呐喊,定然是错觉了?” 三要装得真。 乔胭有事没事就把爱他挂在嘴边。 第一遍他嗤之以鼻,第二遍他怀疑动摇,第三遍他深信不疑。 直到某次出门太久,回来后发现了自己的墓碑。碑前挂了个牌子:老公已死,诚招新婿。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 从前别人提起乔胭,只道她是北溟的明珠。 后来又加一条:修真界最不能惹的疯子,他心尖上的月亮。 内容标签: 甜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胭,谢隐泽 ┃ 配角:陆云铮,玉疏窈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指腹为婚给了大反派 立意:站在他人的角度理解对方 第1章 公主出嫁 第2章 八月中旬,月亮圆得惊人,似一轮滚圆玉盘高悬夜空。 月光如银,遍洒四野。草丛中虫鸣阵阵,为寂静的夜色添了份叫人烦闷的噪音。 远处,巍峨阴郁的重峦山影若隐若现。 一行送亲队伍悄无声息出现在道路的尽头。轿夫脚步轻盈,看起来不似凡夫,前后拢共三十二人,扛着八顶镶金嵌玉的宝箱,中间一顶瑰丽花轿,如一阵风从路上掠过,朝着梵天宗的方向奔去。 这群人的长相呢,只有“怪异”二字可以形容。有肖似人形者,眼距宽似鲶鱼;有的呢,干脆人形都没进化完全,指间生着蹼,脸颊覆着鳞,脸上的鱼须一甩一甩。 若有行人经过此处,不被吓死也要被吓得疯癫。更别说鼓起勇气看一眼花轿里的新娘子了。 不知哪路妖仙神怪,竟大晚上的结队娶亲? 小厮跟前忙后,一会儿叮嘱脚步稳健莫要颠了公主,一会儿关心甚甚为花轿内端茶送水。虽赶路匆匆,但也拿出了不输皇家的气派。 “公主,您口渴了吗?要喝茶吗?” 一只莹白的手伸出来,接过了碧玉茶盏,散架似的慵懒娇声从中传出。 “小奔,我们离梵天宗还有多久的行程?” 原来,这是一支来自北溟冰海鲛宫的送亲队。 花轿中的贵人,便是那生来尊贵的北溟公主。 传闻她有着稀世无双的美貌,刚到及笄之年,求亲的各路妖仙就踏破了鲛宫的门槛。 公主是鲛人族长公主的女儿,她的亲舅舅是鲛人族的帝王,生父更是如今修真界第一仙宗梵天宗的掌门人。尊贵无双,娇生惯养,只是成亲的消息一传出,不知多少青年天骄的心碎成了渣渣。 “公主,我们已经赶了大半月的路程,如今到了浮棺山了。” “浮棺山?”那道娇声嘟嘟囔囔念了一阵,倏然掀开车帘,眼前一阵眼花缭乱,他急忙去掩,已经来不及了,一张清艳秾丽的娇容从花轿中钻出。 这是个无可挑剔,祸国殃民的美人。 下巴尖尖,脸蛋小巧。一双柔媚昳丽的狐狸眼,春水澹澹,眼尾坠着一滴淡红色的泪痣,就像前世一滴多情泪,为艳光四射的气质增了分易碎的楚楚。 “已经到了浮棺山?”乔胭又问,忍不住趴在车窗上唉声叹气。 绸缎似的乌发枕着小臂垂落,露出一截莹白的后颈,那轻轻嘟囔的嫣红唇瓣,就像落在雪地里的一片红梅。 从北溟出发,她以为还得走上些时日,没想到车夫脚程急,这么快就到了剧情开始的时间地点。 当然,她只是个作为衬托出场的炮灰。浮棺山真正的主角是谢隐泽,《朱雀劫》的第一阴郁病娇反派。 ——也正是她的夫君。 乔胭不久前才觉醒了前世记忆,发现自己乃一位穿书人士。 这是一本经典的我爱你时你另有他爱,我不爱你了你又追悔莫及的古早狗血小言。 虽然情节老套,但作者以淋漓尽致的狗血,令人捉急的误会,读后仿佛智商骤降的情节,在狗血界闯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乔胭的角色,就是男主前期的这位“他爱”。 自从男主偶然落海被鲛人公主救回,两人就此开启了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甜蜜往事。陆云铮虽然又痴情,又优秀,但在天纵奇才的师弟面前却逊色了不少。 而男主这位师弟,也就是原著中粉丝众多、上位呼声极高的反派boss,谢隐泽。 在谢隐泽的第一次出场中,作者以及其浓墨重彩的笔墨,详细塑造了此人令人心惊肉跳的深沉心机。 乔胭的父亲流君是梵天宗这一任的掌门人,也是谢隐泽的师父。他对天赋出众,年纪轻轻便已突破元婴期的反派boss极为看好,将自己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但他不知道的是,谢隐泽早就恨透了梵天宗,在面上装作纯良,内里已经黑成墨汁。 他厌恨师父,对这个便宜媳妇自然也没有好心。在迎娶乔胭的路上,他佯装不敌虎妖,把她丢在了大妖盘踞的深山中,导致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公主受了极大的恐怖和恫吓,就此落下病根,为经年后的抑郁而终埋下了伏笔。 而原著中虎妖盘踞的大山……正是眼前这座浮棺山。 她望了眼夜色中影影绰绰的山影,不由咕咚吞咽了口唾沫。 “我说小奔啊,你看咱们赶路都这么久了,天色又这么晚了,要不干脆歇一歇,明天再出发?” 小奔忠心耿耿道:“公主别担心,我们不怕累,一定尽快把您送到梵天宗。” 你们不怕,我怕啊!尤其是想到一会儿谢隐泽就是在这个地方来接她,她就更怕了! 乔胭不死心地继续劝:“这陆地不比北溟,邪恶的妖怪多的是,若是遇见了什么抢劫拦路……” 一想到这个,乔胭就恨自己没有早点觉醒记忆,把武力值锻炼出来。她锦衣玉食惯了,现在就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废物公主,在谢隐泽手底下……大概活不过三招。 “原来您担心这个?我听说姑爷是梵天宗这一代天赋最强的弟子,您就放心吧,有他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伤不了公主殿下的!”小奔乐观地回答,浑然不知道,原著中让公主抑郁而终的,就是他口中夸出了花的姑爷。 不过,也无怪乎他会这样想。谢隐泽的名声一向是极响亮的,不仅是在修真界,连鲛人族也听说过他的名号。 他刚成年,就在北溟深处彻骨冰冻的寒潭中潜伏七天七夜,斩杀了为祸一方的妖蛟。有传闻说梵天宗内部已经将他内定为下一任掌门。 叹了又叹,她缩回轿内,摸出铜镜,唏嘘地对镜叹惋。 多美的一张脸,多我见犹怜的美人,她用习惯了二十年的一张脸,居然就快要交代出去了。 她慢悠悠,如一条咸鱼,顺溜无比地滑到了软榻上躺着。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办法,轿身倏然一震,接着一道嘶哑难听、恍若被砂纸打磨过的嘲哳声音从送嫁队伍前方传来。 “来者可是北溟冰海,鲛族公主?”这男人横路拦在路中间,出现得诡异,穿一身白色敛服,脸蛋瘦得脱了相,皮肤又黑又紫,丑得能把人吓死。 一看,就是只鬼。 还是只刚死不久的伥鬼。 伥鬼此物最为可恶,死后灵魂为虎妖所囚,为了不被折磨,会选择助纣为虐,反过来戕害其他无辜行人。浮棺山盘踞着一只大虎妖,为祸一方,吞了数不胜数的行人,自然也养出了无数伥鬼。 伥鬼桀桀笑道:“我家大王听说,这鲛人公主是九州公认的第一美人,特地邀公主去山中的府邸做客一番。” 小奔怒呸一声:“你做梦!我家公主的尊容,也是你们这等陆上的低等妖怪能看的?” 伥鬼此物,本事倒是不大,架不住数量众多,用鬼海战术也能把这支从北溟来的真·虾兵蟹将给堆死。 话不投机半句多,双方很快开战。轿辇外杀声震天,乔胭坐在花轿内,静静抚着左手一只蛇环形状的手镯。 混战中,不知是谁飞来一斧钺,恰恰就劈在她头顶半尺位置。车夫的手一下子松了,轿辇不受控制一跌,乔胭也在混乱中跌出了花轿。 她以为自己会摔倒,但是没有。一只手伸过来,稳稳扶住了她。 指节修长,指甲整齐健康红润,皮肤很白,手背青筋蜿蜒,似峭壁上松柏攀出的覆雪枝杈,有一股寒冷、干净的气息。 看着这只手,乔胭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第2节 “我来晚了。”透过盖头摇曳的流苏,她看见面前站着一双被黑靴包裹的修长小腿,到底是大婚之日,黑靴边沿垂着纤细的银链,随步伐晃荡时候,分外好看。 男人悠悠开口,“娘子受惊了。” 这是谢隐泽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嗓音不是乔胭看书时设想的阴冷,反倒,清澈好听,像一溪融化的雪,涓涓而流。 好会装! ——这是乔胭心里唯一的念头。 什么是天才选手啊,连演技都是天才级别!如果不是她看过原著,又怎么会知道谢隐泽早就到了浮棺山,却看着北溟的护送队伍被攻击却冷眼旁观,直到死伤殆尽,没几个能保护这位娇滴滴废物公主的人能站着了,才悠悠然从山巅施展步法而至。 若是侍卫还在,乔胭就不会轻易落入虎妖手中。她握着的这只手,掌心微凉干燥,却怎么握,怎么让她遍体生凉。 “你不舒服吗?”男人耐心温吞地开口询问,“你的手怎么在抖?” 倏然,一只趴伏在地上的伥鬼从原地跳起,一股脑冲向山中报信去了。 握住她的手松开,男人摘下腰间一把折扇。 折扇飞出,伥鬼的惨叫戛然而止,扇又飞回,他浑不在意地将血迹信手一擦,插回腰间。 出现了!原著中的飞扇杀人! 谢隐泽的扇子叫做折玉,是除了配剑溪雪外他最常用的武器,按这本书淑芬的说法,那就是取人头于泰然,切动脉于自若,十分符合谢隐泽逼格的一把扇,但在乔胭看来就是装逼。 折玉是妖蛟脊背制成,扇沿锋利,雪光幽寒,且此扇有自己的灵智,和谢隐泽同感同心,它拒绝谢隐泽讨厌的人的触碰,后来被谢隐泽送给了玉疏窈。在原著中,鲛人公主就是因为眼馋这把扇子从玉疏窈处偷走,结果被削断了手指。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飞溅到脚旁的残肢,都一再提醒乔胭眼前之人的危险。她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公主!”小奔跑到跌落的花轿旁,脸上的鱼鳞都吓成了煞白。好在乔胭无恙,虽然这种无恙——也不知能持续多久。 “别担心,你们公主没事。”谢隐泽开口道,“此地不宜久留,恐伥鬼又有追兵,轻装上阵,尽快回梵天宗吧。” 谢隐泽为人残忍冷酷,但在真面目暴露前,名声一直非常好,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很会伪装。 读到后来作者揭秘过,他一直在模仿男主的性格。《朱雀劫》的男主陆云铮正是一位侠肝义胆的仁心之辈,但和谢隐泽这种两面三刀的人不同,他是真正的心怀苍生,一心向道。可能就是太一心向道了,导致不开窍,在感情之路上中凭添许多误会和坎坷。 北溟鲛宫遭此一袭,送亲队伍死伤大半,来不及收拾横财半路的各种珠宝嫁妆,又在伥鬼的威胁、虎妖的危机下匆匆上了路。 夜色越发浓郁,乌云悄悄遮蔽了月亮,队伍点起了灯,若一条烛光明灭的火龙,疲倦又警戒地在山路上夜行。 乔胭听到谢隐泽在和小奔讲话,小奔很崇拜他,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不觉间老底都被套了个干净。 她又抚摸起手上的蛇镯,低声道:“小奔太笨了,出了事就靠你保护我了。” 蛇镯骨纤肉透,精致的小蛇脑袋上,两颗晶莹剔透的赤色水晶是它的眼睛,忽然闪了一下,蛇镯舒展身躯,绕着她莹白的手腕慢慢游走起来。 北溟鲛宫圣物,溟冰蛇,毒性极强,触之即死,是跟随历代公主的贴身圣蛇。乔胭的公主母亲给它起了个颇有深意的优雅名字,但乔胭嫌弃晦涩拗口,换了个更朗朗上口的。 “瓜蛋,你听到没有?外面那穿玄衣的男人,不是好人……” “公主,你在跟谁说话吗?”一道声音从轿帘外传来,吓得乔胭抖了三抖,忙不迭把袖子放下,遮住了蛇镯。 “没,我吓到了,自言自语呢。” “公主远道而来,千里奔波,只为与我赴一场礼成。”男人娓娓道,语气不疾不徐,“真叫人感动。” 乔胭:“感动到要哭了?” 谢隐泽:? 显然,谢隐泽被她的诚实噎了一噎。停顿片刻,才继续道:“我听说陆云铮师兄很中意公主殿下,可殿下今日却从北溟而来,成了我的妻子,不知师兄他是否会因此心碎忧怀……” “你是不是怕他吃醋打你?”乔胭又问。 第3章 山中伥鬼 第4章 “……陆师兄侠义正直,不是那等小心眼之辈。”这一次,谢隐泽的声音带上了微微的凉意,像冷飕飕的刀子似的刮过来,“公主殿下有点太自信自己的魅力了。” 乔胭啊了一声,烦恼地说:“也不好说呢,毕竟他真挺喜欢我的。” 谢隐泽彻底不说话了。 急了,这就急了。乔胭在盖头底下憋笑,前期的谢隐泽,还没黑化成后期屠戮整个梵天宗的堕魔时,外白内黑的时期最好玩。她看不惯这人焉着坏的行为处事,看书时就想这么怼一怼,现在,爽了。 也是谢隐泽顾及形象,要在人面前装大尾巴狼,若只有双方独处,乔胭可不敢这么得罪他。他厌恨梵天宗,不喜流泉君,对这门强行安排过来的婚事自然也满是冰冷和不耐,否则何至于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丢弃在大妖盘踞的深山中。 “姑爷,我们怎么越来越往山心去了哇?”小奔天真地开口。乔胭眉心狂跳,小奔哇,他这是正带咱们奔向大老虎口中啊! “好像是这样,这山似乎不对劲。”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正苦恼地皱着眉,“这样吧,你们待在这里,我先去前面探探路。” 乔胭怎么可能给他借口溜走的机会。原著中曾提到过,虎妖修行数百年,吞吃活人无数,道行高深,曾团灭过数个来围剿的仙宗。北溟鲛宫在仙门中一向算不得战斗力很强的类型,流泉君派出谢隐泽接应,其一他是新郎,其二也是因为他是梵天宗这一代年轻弟子里修为最出众的其中一个。有他保驾护航,可保路途无忧。 ——前提是他真心护驾的情况下。 离了谢隐泽,他们这一群真虾兵蟹将,只有流落虎口的份儿。 乔胭当即抛弃尊严,清了清嗓子,甜腻开口:“夫君~” 一出声,她自己先起了半身鸡皮疙瘩。小奔惊悚地看向花轿,怀疑公主被伥鬼附体了。本已经抬步离开的谢隐泽顿了片刻,回头:“何事?” “更深露重,妖鬼猖獗,大家还是团结在一起,不要走散的好。”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娇柔婉转,脆若黄莺。但凡站在这里的不是谢隐泽,而换世上随便一个男人,那多半已经酥了骨头,只知点头称是了。 谢隐泽维持微笑不变:“我就在前面,不会走远。” 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想跑路!乔胭在心中咆哮,又娇柔道:“可夫君不在,我心中便担忧惧怕,惧怕伥鬼,又担忧你出事。” 呵呵呵呵死病娇今天我还就赖定你了!在众目睽睽下,他为了维持形象,哪怕不想出手,也不得不出手解决迎面而来的危险。乔胭早就想好了,想要成功度过今日命中注定的一劫,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置身事外的谢隐泽拉入局,和他死死绑定在一起。 想搞我?那就大家都别活! 乔胭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大抵是没法对明面上的妻子说不,总归队伍维持了原样,继续前行。 “不好!”不过片刻,小奔的惊呼声响起,“伥鬼又来了!这次怎么这么多?” 乔胭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只听到无数尖锐的啸声,鬼影在山林中穿梭的簌簌动静。 当然多了,咱们可是在往虎妖的山府走啊! 厮杀声震天响,哗啦一声,一只晕头转向的伥鬼撞进了花轿,乔胭刚掀开盖头,就见一张深紫浮肿的鬼脸迎面而来,吓得心脏骤停。 她狂拍蛇镯:“瓜蛋!瓜蛋!” 小蛇从她手腕上窜出,蛇口大张,一口咬住伥鬼的鼻子。 就像漏了气的皮球,伥鬼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小蛇掉在地上,被乔胭捡起来,重新缠回手腕上,跌跌撞撞跑出了花轿。 鼻尖忽感一阵凉意,一缕发丝悠然落地,而后才听到长剑贯入肉.体的噗嗤声。乔胭僵硬回头,看见一道颀长人影踩着月色,款款走来。 玄色的衣衫,衬得肌肤格外的白,虽然是大婚之日,穿着好像也并不如何热烈,单只露出衣襟的赤色衽领、剑柄上的赤色流苏,在一片苍茫的黑夜中添了几分喜庆。 “公主殿下怎么出来了?还是回花轿中的好,若是被这些伥鬼所伤,可叫我没法交代。”他扯了扯淡红的唇。语气是客气的,却让人感觉凌厉。 许是因为那双寒亮的眼眸?薄窄的眼皮,眼尾上挑,是一双锐利逼人的丹凤眼。 比乔胭想象中的要标致得多。 脸蛋那样雪白,拂过眉宇的碎发却漆如点墨,显得气场冷冽、沉郁。在一众长相奇异的妖魔鬼怪中,唯独他漂亮得像一尊瓷偶。看过多少遍文字,冲击力都不如现场直面原著作者精心描摹的俊美,至少在看见脸的一瞬间,乔胭在心中短暂原谅了他三秒。 下一秒,她看清了周围景色,一句粗口脱出:“我靠!” 密密麻麻的伥鬼,就像从潮湿南方的地缝中钻出来的蟑螂大军,多得令人头皮发麻。 “鲛人出现了!快捉了回去给大王煲鱼汤!”伥鬼们一见她出面,纷纷高喊道,直叫乔胭鼠躯一震。 “煲鱼汤?”她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我长这么靓,你们却只想拿我煲鱼汤?”难怪原主受到惊吓,很快就抑郁而终,要知道她不是受了别的恐吓,而是差点被煲成鱼汤啊! 这么一想,谢隐泽果然更可恨了! 谢隐泽白瓷似的侧脸上沾了一滴血迹,他蹙眉擦去,对同样浴血奋战的小奔说:“伥鬼杀之不绝,不若我以身做饵,将其引走,你们带着公主赶快下山。” 小奔热泪盈眶:“但是姑爷您……” 谢隐泽苦笑叹惋:“只要能保护公主,我的牺牲就是值得的。” 醒醒啊你小boss!骗骗哥们儿得了别把自己也骗过去了,你说句老实话,这群老实巴交的小鬼真能伤你半根毛? 小奔虽然十分舍不得姑爷,但也知道保护公主是他的第一优先使命,一步三回头地泪别,招呼了剩下的残兵扛着花轿往山下跑,两条腿倒腾得倒是比眼泪快。 看着离开的花轿,谢隐泽看似吃力的挥剑渐渐开始变得游刃有余。随手劈了剩下的伥鬼,插剑入鞘。 终于送走了麻烦的女人,此处靠近虎妖山府,最好能把这麻烦痛痛快快地解决,才不枉费他一番逼真的演戏。 然而一转身,谢隐泽第一次绷不住自己的从容。 “夫君!”女人泪眼婆娑地提起裙摆跑了回来,“我还是放心不下你,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我还没过门,但我早就认定了你是我的下任掌门丈夫,我不能抛弃你,一个人逃跑!” “哎呀,不小心摔了一跤呢。”乔胭故意朝他身上扑去。 谢隐泽用上了梵天宗内传顶尖步法,及时往旁边一闪,却还是被她碰到了衣角。他额角青筋一狰,差点没忍住掐死她的冲动:“你往我身上沾的这什么?” “哦,这个是我母亲给我法宝,名叫同心结。这结能把一对男女捆在一起十二个时辰,不能离开方圆半里。哪怕一方死亡,也无法解除。”乔胭把发丝挽到耳后,如水莲花不胜凉风,轻柔微笑道。 言下之意,她若是死在今夜,谢隐泽就要带着她的尸体过十二个时辰,身上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她要捆牢谢隐泽,来度过这个危机四伏的夜晚。虽然对方根本不想救她,但很可悲的是,她只能借助他的力量来避免被煲汤的下场。 想独善其身?没那么容易,不救我,就跟我一起死吧你。 谢隐泽冷冷抽出折玉扇,往衣角一劈……劈不开,这红线不知是什么材质,软绵柔韧得很,断成两截后,又自动如活物一般缠住了他。 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他就要和这女人绑定十二个时辰。他甚至怀疑乔胭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不,他的伪装应该没有暴露,而乔胭的智商看起来也不像能猜出他目的的样子。 被花轿吸引走的伥鬼,很快又寻着气息追踪了回来,看着越聚越多的伥鬼,乔胭却没有那么慌张了。 时间。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在原著中,是接下宗门除妖任务的玉疏窈在虎妖山府中发现了被吓得神志不清的公主,同行的还有得知公主失踪心焦前来救援的陆云铮。她要拖延时间,至少要拖延到陆云铮来,她就有救了! 她身子一轻,视线倒转,耳畔传来呼呼风声。乔胭:“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隐泽瞥她一眼,凉凉说道:“公主殿下,我在带您逃跑。” “谢谢,但我觉得被人夹着手臂里跑不太雅观,而且你勒得我有点疼。能不能换一个姿势,背着我,或者抱着我跑呢?” 当然是不可能的。被小boss抱着跑可是女主的特权,狗血小言里的炮灰女配没人权的。 第3节 虽然被勒得有点疼,但谢隐泽的速度真的很快,穿林拂叶,轻若柳絮,和飞起来没什么两样,很是刺激。 被夹着跳下一段山崖时,失重感让她小小哇吼了一声,免费过山车!但很快,她就哇吼不出来了。 谢隐泽把她放下来,状似辛苦地擦了把不存在的汗水:“夜晚山间迷雾重,我们跑了这么远,伥鬼应该跟不上来了,不如在这间破庙中修整一番,明早再下山。” 你特么以为我不识字呢吧?这是荒废破庙?这匾额上不是写着虎君山府吗!?果然是原著城府深心机重的反派boss,看单飞不成,直接把她带到虎妖巢穴来借刀杀人了! 谢隐泽朝她笑,乔胭却只想抓花他那张漂亮脸蛋。 不过不看匾额,这坐落在山涧中的殿宇还真像个久无人居的荒废破庙。虎妖是畜生修炼成人,注定保留了一些动物习性,不太爱干净就是其中之一。 一进山门,乔胭险些被臭味熏得厥过去,台上有尊破落的雕像,虎头人身,是山府君给自己供的一尊神像,嘴角染血,神态狰狞,看起来可怖异常。 殿内角落里堆着白骨,不知是吃完了忘记清扫出去,还是放在那里做装饰,空荡荡的眼眶直直地盯着乔胭,露出牙床的白骨仿佛在笑,在对她说:很快你就要沦落到河我们一个下场啦! 许是出动了全部伥鬼来捉她,殿内清冷得紧,山府君也不见踪迹。 地脏得难以下脚,乔胭嫌弃地提着裙摆。她从北溟远嫁而来,母亲准备了许多件漂亮衣裙供她路上换洗,从款式到刺绣都秾丽明艳。她已经很是小心,可绣着石榴花的霞赤披帛还是沾上了灰尘。 谢隐泽用掌风随手拂净角落一隅,指着蒲团对她道:“坐吧。” 乔胭困惑:“奇了怪了,这破庙藏在山涧下方,位置并不显眼,夫君是如何得知此处有庙宇呢?” “修真之人耳聪目明,能发现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也很正常。”谢隐泽表情自若。 “是这样吗?” “是这样。” 嗯对对对,我相信你,肯定不是提前踩好了点,把我送给虎妖煲汤。 月亮又往夜正空偏移了些,天上星宿明亮,山涧冷清幽肃,隐隐能听到瀑布的水声。谢隐泽不知去了哪儿,但有同心结在,乔胭暂时也不担心他离开。沉思着摸了摸手腕上熟睡的瓜蛋,她开始思索原著的细节。对原著的熟悉,是决定她今晚能否逃出生天的唯一法门。 她记得,这位山府君是位很有特点的小炮灰,有一个死穴。 一片沉思着,她踱步到了后院。刚好看见一个受伤的侍卫翻墙跳进来,对谢隐泽急声道:“公主殿下是不是在这里?!” 谢隐泽:“她若在,你要如何?” 这不废话吗?侍卫莫名其妙道:“我当然是要带公主离开了。” “哦——”他拖长了尾调,慢悠悠哦了一声,忽然抽出配剑溪雪,一剑结果了对方。 乔胭:“……” 第5章 套路重重 第6章 “公主……”侍卫睁大了眼,口吐鲜血地倒了下去,死前还直愣愣地盯着乔胭的方向。 谢隐泽用手帕擦干净了剑刃上的血迹,事到如今,已经不屑于在乔胭面前掩饰自己的恶意。 溪雪是把上品灵剑,剑刃薄如玉片,剑芒微寒泛青,他动作慢条斯理,好似不是在擦剑,是模拟着怎么把她剜成鱼片。 两两对视,乔胭愣了一下,伸手捂住双眼,退回了庙中。 谢隐泽:“……” 怎么和他设想的反应不一样? 嘴角轻轻扬起,眸中闪动的是猫捉老鼠的兴奋好奇。 这——可越来越有意思了。 现在谢隐泽是猫,她就是条被他掌握了生杀大权的小老鼠。老鼠想从猫爪底下活命,依靠的只有一个法则:不能动。 所以谢隐泽跟进来时,哪怕她早已心若擂鼓,神色依旧一派淡然。 ——只要够装,别人就看不出你的深浅。 身边的蒲团往下一陷,一只手撑在她身侧,谢隐泽朝她凑近过来。 淡淡的、好闻的皂角气息。 几根修长的手指搭在了乔胭的脖颈上,似有若无地摩挲着,看起来像爱人的呢喃,只有早就了解他是什么货色的乔胭才知道,他正在思索弄死她的办法。“公主千娇万宠,嫁给我这么个魔族混血,心中定然十分不情愿吧?” 他虽是笑着说的,但那语气又轻又凉,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敲打着地砖,乔胭能感受到一道探究的目光投射过来,那其中似笑非笑的寒意,令人头皮发麻。 送命题!救命! 原著中,谢隐泽拥有一半魔族血统在梵天宗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从小就因此遭受过许多冷眼,为日后的黑化埋下伏笔。 乔胭手心里已经冒汗了,但还是尽量保持着真诚,可从小都是被别人阿谀奉承惯了,想不出安慰的话来。况且她一个不熟悉的人对你的身世品头论足,对谢隐泽这样的人来说,只会引起他的反感。 太难了,一上来就上强度。她只好眨了眨眼,语气是极度的诚恳:“没关系,烂锅配烂盖,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隐泽:“……” 乔胭还贴心地补充道:“配我,你无需自卑。” 好半晌,他才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一阵腥臭凭地扑来,门外的影子拉长变幻。 “嗯?有人来了我的山府?”伴随这道粗粝的嗓音,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前。衣料簌簌摩擦,虎头人身的山府君踱步进来。 长得和台上供奉的神像相差无几,好似刚饱餐了一顿,步伐透出大型猫科的慵懒,张嘴打了个带着鱼腥味、响亮的饱嗝,乔胭便知小奔一行已经是凶多吉少。 一只虎爪捏着片巴掌大的鱼鳞剔牙,山府君湿润的黑鼻子在空中嗅了嗅,眼前一亮:“哦?看来今晚有鱼汤喝了。”府君庙里没什么藏身之处,一进门,虎妖就看见了两人。 “不是的,山府君,你听我狡、解释……” 乔胭的眼眶微微红了,受到惊吓的小公主更显得楚楚动人,眼尾的红色泪痣鲜妍娇艳,似一滴勾人的多情泪。 山府君直勾勾看着她,虎眼程亮得惊人:“细皮嫩肉,一定好吃。” 乔胭的眼泪瞬间收了个干净,他奶奶个腿,这只虎是油盐不进啊。 谢隐泽忽然挡在她面前,阻止了山府君盯着美食的热烈视线。少年漆黑的剑眉微微下压,拱手一礼:“你就是传闻中的山府君?在下梵天宗弟子,携女眷来此暂憩,不知此处竟是山府君的住所,叨扰了,这就告辞。” 乔胭一怔,迷茫地看向他。 她是不是搞错了,谢隐泽居然真的在帮她说话,在保护她? 她的手背一暖,被另一只大手握住了,谢隐泽温柔一笑:“别害怕,我会救你的。”他压低声音,“一会儿我吸引虎妖的注意力,你拼尽全力往外跑,不要回头,知道了吗?” 山府君看着两人的互动,忽然停下了剔牙的手,两道虎眉拧起:“你们是夫妻?” 一刹那灵光闪现,乔胭忽然记起来原著中关于山府君的一个极重要的设定,一个可能帮她逃出生天的设定! 话音刚落,谢隐泽已经抽出了腰间的溪雪剑向对面掠去。身形如电,眨眼间就杀至近前,虎妖作为一个把无数修士塞牙缝的道行高深大妖,自然不把这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 虎爪如风,像一扇肉实的厚垫子,按着谢隐泽的后颈把他拍在了地下,谢隐泽吐出一口鲜血,朝她嘶哑喊道:“还不快跑!” 乔胭眨眨眼,跑了。但她不是跑向门外,而是在谢隐泽惊愕的眼神中朝着他跑了过来,泪眼婆娑地抓住了虎妖厚实的爪子:“求求你,要抓就抓我,别伤害我夫君!” 谢隐泽:“……” 山府君勃然大怒,朝天咆哮一声,唤来无数伥鬼从角落冒出:“居然敢在本君山府中卿卿我我,给我架锅烧水,我要把这对狗男女都煮了!” 热气腾腾的石锅架了起来,锅底木柴烧得旺盛,映亮了半边大殿,伥鬼们拿着蒲扇在锅底奋力十足地扇,扇得黑烟阵阵,热火燎燎。 乔胭的双手被绑成牢牢的死结,塞在了角落的柱子旁边。同样和她一起被绑起来的,还有谢隐泽。 男人眼尾修长的凤眸瞥过来,语气凉凉:“刚才叫你跑,为什么不跑?” 乔胭慢吞吞道:“老虎就是大猫,跑得越快的东西,越喜欢追。” 若她刚才真的听了谢隐泽的话,会有什么下场? 亏她还有一瞬间真的被感动到,好在反应及时,没有被求生欲冲昏头脑。 “谢隐泽。”她道,“如你所见,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废柴,手无缚鸡之力,对你造成不了任何威胁,你没有必要把太多心思花在我身上。” 大哥……我就是个废物……你就,你就放过我吧…… 谢隐泽勾了勾唇角。 他在梵天宗就听说过很多这位掌门之女的传闻,鲛族公主,美貌无双,骄纵任性,唯我独尊。接触下来,倒是比想象中聪明许多。 男人薄红的唇轻启,语气幽幽:“有些东西,哪怕不碍事,也碍眼。” 乔胭痛心疾首地晃脑袋:跟一条咸鱼较劲,到底能带给你什么? 一双靴子停在面前,她佯作闭嘴不言,原来两人的窃窃私语在不知不觉间引来了山府君的注意。 他负手站在两人面前,哪怕顶着只虎头,似乎都能看见他奇差的面色,冲天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 “说够了吗?年轻真好,有这么多话想说。”阴阳怪气的语调从虎口中吐出,他阴恻恻笑着,“吃起来肯定有劲儿,一口一个嘎嘣脆。” 谢隐泽舔了舔染血的虎牙,语气随意:“我劝你最好别那样做。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约莫是被乔胭看穿,便懒得在人前装了,耿直愣头青的气质一瞬间消失无踪,姿态懒散,神色也漠然。虽然被捆缚双手落于下风,但,看起来他倒是更像那个掌权的人。 谢隐泽这样的性格,不会在没价值的人身上浪费精力。乔胭心下发紧:他已经打算将自己杀人灭口了? “呵。”山府君看一眼他的令牌,“不就是梵天宗的弟子吗?梵天宗,那又如何!我吃过没有千个,也有百个。” 森亮的虎牙亮了出来,山府君一字一顿,嫌恶铿锵道:“我平日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种腻腻歪歪的臭情侣!呵呵,以为两心相许就很了不起吗?还不是落在我手上,成了我今晚的夜宵!” 谢隐泽皱着眉:“你瞎了吗?” 两心相许? 乔胭也怒:“你瞎了吗?我不准你这么说我夫君!” 气氛凝滞一瞬,谢隐泽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向她。 乔胭的眼泪就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眼圈说红就红,泪水涟涟地倒在了谢隐泽身上,眸光痴情:“夫君,你放心,我会在被煲汤之前向虎大王求情,让他不要伤害你……” 谢隐泽皱着眉,拿肩膀顶开她:“你忽然发什么疯?我和你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她这痴情是怎么来的??? “对,不是情侣。”乔胭咬着字眼强调,“我们是一对已经成亲的夫妻!” “你们到底谁说真话,谁说假话?”山府君狐疑地问。 乔胭坦然自若地向他展示自己的嫁衣:“你看不出来吗?如果我们不是夫妻,为什么要穿着配套的婚服,出现在深山老林里?” 她裙摆上的鹤纹,和谢隐泽衽领上的银绣构成恰恰登对的图案。 第4节 谢隐泽半天都没动静,约莫是被震惊住了。山府君气得仰头嗷嗷狂叫。乔胭记起来的是,原著中山府君狂性大发,自从被老婆抛弃后,就成了个见不得他人恩爱的小心眼,若一对普通人和一对情侣放在眼前,他会第一时间吃掉情侣,哪怕放走其他食物也在所不辞。 乔胭哭着添油加醋:“你要吃就吃我,求你别伤害我夫君,要是看见他受伤,我就会心如刀绞!” 啪! 谢隐泽脸上懵然地挨了一巴掌,白瓷如玉的侧脸上迅速多了三道爪印。 他怔了下,阴鸷回眸:“你……” 乔胭依旧哭得很是心碎:“好吧,就算你划伤了他的脸,也绝对不可以把他丢进那口大锅里,这是我的底线!” 雄浑有力的虎爪将谢隐泽拎起,走向咕噜噜沸腾着气泡的大锅。 机不可失!乔胭将瓜蛋咬断的绳索攥在手中,转身朝着殿门外跑去。身后的视线像冷刀子似的刺过来,她心下一提,跑得更快了。 “捉住鲛人!她要跑掉啦!”眼尖的伥鬼高声叫道,所有的伥鬼都一股脑蜂拥而上。乔胭体能废物,没跑两步就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隐隐泛出了铁锈气。也在这时,她听到了身后一连串接踵而至的惨叫声。 乔胭没来得及回头,眼前一花,被人掐着脖子抵在了墙壁上。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寒:“我竟不知道,掌门师尊的女儿是如此聪慧。” 第7章 雾阵困庙 呵呵呵呵黑心莲,你装不下去了吧! 掐在她脖颈上的手指几乎令她喘不过气。 谢隐泽的性格素来睚眦必报,这次又被她坑了个大的,现下暴怒已经不屑掩饰,任何求饶都是没用的。 乔胭眼前一亮,高声唤道:“玉师姐!” “什么?”谢隐泽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瞬间收回了手,局促地将手背到身后,转头望去。 身后空无一人,哪有什么玉师姐。 他眸子一沉,阴戾的寒意头一回切实地出现在了那双漆黑透寒的眼眸中。 “你——”他咬字轻缓,却叫人不寒而栗,“竟敢拿她跟我开玩笑?” “阿泽?”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那只青筋暴起,即将掐住乔胭脖子的手掌蓦然顿住。 一道窈窕身影从山门外的夜色中走了进来。 和娇媚明艳的乔胭不同,此女的气质是独一份的清冷。梵天宗竹青色的制服套在那疏离高挑的风骨上,格外霜雪出尘。她腰间悬着长剑,头戴白纱斗笠,白纱飘扬间,露出一小截清秀冷白的下颌,不似仙人,更似一条深山中修炼出来的青蛇。 乔胭险些飙出热泪:女主大大,你终于登场了!再来迟点,她就真的要被这小登弄死了! 谢隐泽看了她一眼,克制地收回手,背到了身后。 “师姐,你怎么来了?” “玉师姐。”乔胭捂着脖子,也低咳着打招呼。 玉疏窈与她也见过的。陆云铮如果有接到北溟的任务,一般都会去鲛宫探望她,有时玉疏窈也会一起。二人打过几次照面,但气场不合,说不上熟,还起过几次冲突。乔胭那个时候还没觉醒前世记忆,就是个张扬跋扈被惯坏了的大小姐,没跟她打好招呼肠子都悔青了!谢隐泽只听玉疏窈的话,原著后期他黑化,动则屠城屠宗,只有玉疏窈声嘶力竭的咒骂可以制止他这种疯魔。 “公主殿下,你刚才怎么了?被抓入虎妖的巢穴,怎么和阿泽起了冲突?”玉疏窈客气地问道。 乔胭瞥了眼谢隐泽僵硬的背影,垂眸无声笑笑,语气软绵绵的:“玉师姐,你误会啦,刚才是阿泽在帮我查看伤势呢。” 谢隐泽飞速抬眸望了她一眼。 乔胭又不傻,她出生北溟鲛宫,论感情又怎么比得上这两位从小相处的师姐弟。就算她真的揭露了谢隐泽,那又如何?他在玉疏窈面前装那么乖,到时候玉疏窈是信她,还是信自己听话无害的师弟呢? 一个恶毒女配想要在原著世界活下去,最重要的不是聪慧,是识时务。 玉疏窈信了,她心思简单,不会想太多。手腕搭在腰间剑柄上,转头四下看了看:“我的罗盘指向虎妖就在这山涧府邸中。此妖残暴,不可掉以轻心,他去哪儿了?” 伥鬼们纷纷隐去,退入了阴暗的角落中。 谢隐泽神色很正常:“许是因为师姐来了,他察觉不敌,潜入山涧旁的竹林中了吧?” 好一波了无痕迹的优秀马屁,乔胭都想给他比大拇指。不过还有一个关键角色还没登场,说明浮棺山的副本还不会这样轻易结束,乔胭依旧是危险的。 梵天宗的日常,就是无数出剪不断,理还乱的混乱纠葛。 在浮棺山上有一个原著至关重要的情节:女主女二同时陷入危机,陆云铮选择救下乔胭,令女主第一次产生了放手的念头。就是这样小小的心寒越积越多,才导致了她最后的决绝。 但这一切,和乔胭没有什么关系。说实在的,她根本不愿牵扯进来,可原著的走向是强大的,天道会修正一切偏离轨道的行为,就像一向温和宠溺的母亲非把她塞进花轿,任由乔胭怎么反抗都没有用,哪怕乔胭只想当条与世无争的小咸鱼。 果然,就在三人朝外走时,忽地刮起一阵妖风。砰!大殿八扇门齐齐一掩,隔绝了月光,殿内陷入空前的黑暗中。 乔胭心下一凛:来了! 谢隐泽轻轻“咦?”了一声,过了两息,昏暗的空间被掌心的灵火照亮,乔胭才发现,在门关的第一时间玉疏窈就被他护到了身后,剩她一个孤零零站在对面。 乔胭:“……”你到底是谁老公啊? 好,恶毒女配没人权。我忍。 她提着裙子,自觉跑到了玉疏窈身后。指望不上便宜老公,还是先指望一下侠义善良的女主好了! “雾?”玉疏窈困惑呢喃,稠白的雾气从门窗的缝隙中丝丝缕缕渗透而入,悄悄流过她纤细的指间,“哪里来的雾?” “许是从竹林中飘来的雾气。”谢隐泽不甚在意地回答。 瓜蛋睡醒了,缠在她手腕上,有些焦躁地嘶嘶吐着蛇信,乔胭安抚地拍了拍小蛇脑袋,叹了口气:“这雾有毒,你们修真之人不是都会内纳神息吗?最好不要吸入雾气比较好。” 此言一出,果然两道视线齐齐瞥了过来。谢隐泽目光一凛,语气悠悠:“哦,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从原著看的,但这话她能说吗? 乔胭只好抬起手腕,露出嘶嘶吐舌的小蛇:“瓜蛋告诉我的。” 玉疏窈盯着不过尺长的纤细小蛇看了看,慎重开口:“北溟圣物,冰溟蛇?” 谢隐泽的关注点比较偏:“瓜蛋?你们的圣物叫这个名?” “瓜蛋怎么了?瓜蛋多好听啊,贱名好养活,你懂什么。”乔胭收回手,仗着玉疏窈在旁边,肆无忌惮地怼起人来。 谢隐泽隐晦锋利地刮了她一眼。 “那公主殿下,你……”玉疏窈看向她。 他们是修真人,能够内纳神息,也就是长时间屏住呼吸,不摄入外界气体,但乔胭虽然是鲛族公主,但从小娇生惯养,从未修仙过。 “玉师姐放心。”乔胭眼眸微弯,软声笑道,“鲛人皇族从小服用冰溟毒制成的药丹,百毒不侵。我猜,这个房间的毒雾是山府君特地放出来对付你们的,想必之前那些被有来无回的修士,也是中了这毒雾的道。”她语气温和,和几年前在鲛宫相见时趾高气昂的公主殿下天差地别,平易近人的态度倒是叫玉疏窈有些不自在起来。 谢隐泽推了推门,如预料之中的紧锁着,当即抽出溪雪斩了一剑。但见剑刃与空气相擦,斩出一串激烈的火花,谢隐泽蹙眉退回:“好生牢固的结界。” 玉疏窈道:“虎妖在浮棺山上盘踞了上百年,看这殿中的白骨便知……这百年间,他一定不断献祭修为,加固着这殿中的阵法结界,配上这诡异的毒雾,难怪那么多前辈都活生生被拖死,折在了这里。” 她无声一叹:“都说妖类愚笨,不够聪慧。我看这虎妖倒是机敏得很。” 而能困死无数修士的阵法,它的阵眼必然是藏得极隐晦的。如果找不出阵眼,那无论破坏结界多少次也无济于事。乔胭倒是知道破解办法,但难在怎么合理又不引二人怀疑地注意到这一点,尤其谢隐泽本来就有点怀疑她…… 玉疏窈:“时间紧迫,分头行动。” 谢隐泽:“师姐……” “玉师姐,我想跟你一起!”乔胭抢先说道,让她跟谢隐泽独处,不就等于羊入虎口吗! 谢隐泽对这女人的不满顿时又加深了一分。奈何最后玉疏窈还是以“阿泽实力更强,更能比我保护好公主殿下的安危”为理由,将两人组成了一对。 少了一朵灵气火,雾气弥漫的殿宇顿时黯了下来。灵气火是修真界专为照明而用,颜色也是一种冷幽幽的蓝,映衬着谢隐泽看不清神情的脸色,看得乔胭小小一激灵。 好在,这种情况下谢隐泽也不可能对她下手,转头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微刺:“走吧,公主殿下。” 乔胭的裙摆拖在地上,随着走动,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 牲畜修成的妖怪,大都原型巨大,山府君的家也修得格外深邃、空旷,走路能听见回声。 影影绰绰的雾气中,那尊虎妖像越发显得狰狞骇人。 乔胭不是个惊悚片爱好者,以前同学看恐怖片,她路过瞥一眼都腿软。现下置身这么个环境,只觉自己就像个随时可能gg的典型炮灰,连角色配置都那么像。 “夫……”夫君的君字还没脱口,谢隐泽冷冷的声音已经从前方传来:“你敢在没人的时候那么叫我,我就拔掉你舌头。” 拔掉舌头!你是死寂里的老太太吗!还是什么恐怖片杀人狂反派配置啊?哦抱歉,你好像本来就是反派。 乔胭咳嗽两声:“谢师弟,你觉得虎妖最有可能把阵眼藏在哪里呢?” 谢隐泽没回话,可能是不想理她。乔胭并不气馁,继续引导:“我觉得,这个阵眼肯定在一个很出人意料的地方。如果太明显,或者太寻常的地方,以前的人肯定早就给它破了。” 谢隐泽:“那你觉得会在哪?” “地砖下面。”乔胭秒答。 答完她还没意识到什么不对,直到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揉着鼻子抬头,和谢隐泽对视上了。 “你很奇怪啊。”谢隐泽抱着手臂立在她面前,他个子很高,看乔胭时视线由上往下,压迫感十足。 “公主殿下,你似乎对这个地方很了解?” 第8章 师兄登场 “……”乔胭眨眨眼,“谢师弟,我只是关心你,别这么警惕好不好。刚才你我二人已经与那虎妖结下了梁子,他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暗中偷袭。” “那是最好。”谢隐泽凉凉道,“我倒是希望他出现,这样我就能逮住他,逼问出阵眼所在。”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尖锐哨声。 乔胭还没反应过来,见他忽一抬手,修长的指间夹住了一支雪白的羽箭。打量着锋利淬毒的雪亮尖端,谢隐泽嗤声一笑:“公主殿下,你这嘴真是开了光了。” 伥鬼藏在雾中,更多的哨声传来,羽箭迸发。 “不自量力。”谢隐泽冷哼一声,折玉洁白似雪、清透似冰的扇面在白雾中展开。 扇面呈弧形飞出,隐有幽森的冷光迸射!似一道月轮飞进迷雾,弧光锋利雪亮,像一道道森冷的烟花,每过一处就带起无数血花。 惨叫接连迭起,谢隐泽抬手接住已经彻底变成血色的折玉,却有一滴猩红飞溅,落在了乔胭莹白的脸颊上。她颤抖的手抹去,便拖出道昳丽的绯痕。 百分百是故意的。 这很谢隐泽。 乔胭想不通,乔胭受不了。她这种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的咸鱼为什么要跟个武力值max的疯狂反派boss绑在一起?哪怕让她穿成玉疏窈,和男主上演狗血火葬场她都比这愿意一百倍。 第5节 激烈的打斗声从前方的雾气中传来,伴随隐约的虎啸——玉疏窈和虎妖斗起来了! 谢隐泽一瞬间就不见了。乔胭跟着跑了几步,忽然想到:她跟上去送死做什么?她根本毫无修为啊!正想找个地方躲一下,忽然被一只巨大的虎爪攥到了手中,腾空而起。 之前的交手让虎妖不知对谁存了忌惮,他竟然没有选择直面出击,而是捉住了乔胭和力竭的玉疏窈。 谢隐泽握剑的手一顿,谨慎地停在了对面。 “你们人族真叫我搞不懂,你原以为你对这小鲛人是一对,结果刚才的表现,却像是紧张这个梵天宗的女修更多。”虎妖眯了眯眼,颇为八卦地开口,“你到底喜欢谁?” 谢隐泽语气不耐:“关你屁事。” “当然关我的事,现在她们两个都在我手中,但是呢,我愿意放走一个。就看你选谁了。” 来了,来了! 乔胭在内心无声地大叫,她跑这么快,就是不想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修罗场啊!谢隐泽会选谁还用想吗?当然不可能选她了! 她感到腰间的虎爪正在慢慢收紧着,毛绒厚实的肉垫挤压她的腰腹,她感到自己像一只厨师手中的海肠,很快就要吐出内脏了。听到玉疏窈在旁边喊:“阿泽,选公主!先救公主殿下!”她性格善良而倔强,保护弱者,即便是和自己起过冲突的人,这点让乔胭十分钦佩。 看吧,爱与不爱就是这么明显。剧情因为乔胭的参与而有了变动,原著中面临这场选择的也不是痴情反派男二,而是男主。 若是陆云铮在这里,玉疏窈肯定说不出这种牺牲的话来,因为她在乎,在乎那个人的抉择。 乔胭都在心底为小boss默哀了,忽然见他伸手朝着自己一指:“我选她。” “所以,你最喜欢的还是小鲛人?”虎妖哼哼一笑,冷不丁把乔胭抛向空中,“那我就杀死你最爱的!” 你能不能有仇报仇选对对象啊大哥!!我没惹你吧!乔胭在心中狂洒热泪,感受着身体的失重,眼见地砖越来越接近。就在她以为自己的第二条命就要交代在这座破庙里时,忽然一身巨响! 屋顶碎裂,一道潇洒飘逸的白衣身影从屋顶降落。乔胭身体一轻,被他接到了怀中。 “小乔,没事吧?”晕乎乎之际,男人低头柔声询问。他的脸庞在乔胭看来,就像幻觉里散发着一层柔光那么英俊! 呃,好像不是错觉,屋顶被陆云铮打出个大洞,他就是从大洞里跳进来的。 “你受伤了吗?伤到了哪里?”见乔胭迟迟不答,那双偏浅的眼眸溢出了几分焦虑之色。 柔和的月光正从他背面照射下来,映得他容颜如玉,一袭白衣胜雪,扎着束少年气的高马尾,气质却十分温润,白玉耳坠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动听的击玉之声。 “陆师兄,你抱着我的妻子在做什么呢?”谢隐泽拔剑跃起,信手一剑斩断了虎妖手臂,嗤笑道,“知道你心疼,但谈情说爱还是往后稍稍吧。” 一道黯然的视线投了过来。乔胭看见玉疏窈黯然的脸色,刹那回神,一骨碌从男人怀中翻了下来。 “陆师兄放心,我一点事也没有!你看看玉师姐比较好,她为了保护我受伤了。” 乔胭和他关系好,那是没觉醒前世记忆之前。他是唯一会来鲛宫看望自己的陆上朋友,每次来深海都会给自己带一些新奇的陆上玩意。 就连乔胭出嫁之前,他还来看过她。 陆云铮苦笑一声:“曾经你都是叫的云铮哥哥,现在胭胭与我已经如此生分了吗?” 你清醒一点!现在是什么场合不看吗?谢隐泽都在那边和虎妖斗起来了!况且哥哥什么的,她现在真的叫不出口啊! “我杀了你们这些狗男女!” 虎妖悲愤地朝天怒吼着,一阵华光闪过,他化为铺天盖地的原型,几乎将屋顶撑破,阴影笼罩了众人。 “大家小心!”玉疏窈警惕叫道。 巨大的虎爪抓起瓦片,像投石机般投射而出,烟尘四散。 陆云铮拔出佩剑饮霜,一剑斩飞面前碎石。谢隐泽也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折玉扇出一阵狂风,碎石瓦片调转方向,纷纷冲向了虎妖。他正待躲避,忽然身躯一僵,直愣愣栽在地上,激起无数烟雾尘埃。 事出突然,在场众人都怔了一怔。 好半晌,谢隐泽收扇走过去,两指按住虎妖粗壮的脖颈脉搏一探。 “师姐……他死了。” 玉疏窈也不放心地探查了一番。虎妖浑身僵硬,气息断绝,舌根发紫,显然是中毒而亡的征兆。奇了怪了,是谁有机会近他的身,又下了这种见血封喉的毒药? “好像是我干的。”乔胭不好意思地举手,“我让瓜蛋咬了它一口。” “是你的小蛇吗?”陆云铮温和笑道,“小乔帮大忙了,多亏了你,我们省去一场苦战。” 乔胭小小地谦虚推辞:“也没有啦哈哈哈哈,是瓜蛋的功劳,而且若不是陆师兄从天而降,攻破了阵眼,我也不容易趁他分心偷袭。” 两人的气氛有种别人插不进去的融洽,好似他们才该是一对新婚佳偶,旁边被忽略的谢隐泽眸光微动,眼神透出几分微讽。 “少眉来眼去……师姐?师姐!” 几乎站起来的一瞬,玉疏窈就晃了一下,倒在他臂弯之中人事不省。陆云铮蹙眉为她把脉:“怎会如此?刚刚还好好的……” 在场唯一对医药之理有所研究的就是来自北溟的公主殿下了。好在虽然北溟鲛族不擅打斗,但岐黄之术却可称修真界一绝。乔胭被夫子的戒尺从小打到大,到底也学进了些皮毛。 “玉师姐是刚才和虎妖打斗时,扰乱了节奏,忘记调息,中了迷雾中所携裹的妖毒。此毒凶猛,哪怕痊愈,也会留下诸如同手同脚、鼻歪眼斜之类的后遗症。”她站起来道。 余光瞥见,谢隐泽的脸色难看得能杀人,锐利的眸光刺过来,她故意顿了顿才道:“好在北溟鲛宫,就是全天下最擅长制毒解毒的宗门。只要有我为师姐精心调制的药汤,经年服用,必能身体无恙。” 这话是特地说给谢隐泽听的,现在只有她才可以救治玉疏窈,投鼠忌器,这样他短时间内也不敢对自己再下杀手了。 陆云铮眉宇舒展:“那就麻烦小乔了。”他对乔胭说的话从不怀疑,十分信任。 乔胭柔和一笑:“谈什么麻烦,毕竟玉师姐也是为了照顾我才无暇他顾的。” 谢隐泽寒声道:“你知道就好,最好尽心尽力为师姐清理余毒,如果想耍花招……”说着,朝她走近一步。 乔胭:“……”她还没说什么,陆云铮先挡在了她面前。 “谢师弟,小乔过了门,已经是你的妻子。你对她,应该敬重爱护。”他认真道,“况且玉师妹中毒与她无关,你如此言论,未免让人寒心。” 谢隐泽垂下眼眸,低低嗤笑一声:“我看,想当她丈夫的倒是另有其人。” “你什么意思?”陆云铮皱着眉,语气微微肃然,“我与胭胭是清白的,绝对没有超过男女界限的非分之谊。” “但愿真如你所说的那样。”谢隐泽一耸肩膀,浑不在意地走到了一旁。 收拾了浮棺山剩下的伥鬼,居然还在山脚下找到了死里逃生的小奔。天光熹微之际,众人御剑往梵天宗赶。 嫁妆和花轿都带不了了,乔胭只好拾掇了几件常穿的衣裙带走,不情不愿、拖拖沓沓地走到了谢隐泽旁边。 陆云铮带了个玉疏窈,一个小奔,剑已超重。况且乔胭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不仅仅是他从小看顾到大的公主妹妹,与外男举止亲密,也多有不便。 乔胭在谢隐泽的配剑溪雪,小心翼翼牵住了他的衣角。下一瞬,令人心跳加速的失重感骤然传来,溪雪腾飞而起!她顿时顾不得矜持,哇哇叫着抱住了谢隐泽的腰。 漫长的夜晚总算过去了。一抹金光出现在山雾的尽头,浮棺山被日出照得泛蓝,层层林海,一望无垠。风吹涛声,波澜壮阔。 可她嫁入梵天宗,与注定要面对的惊心动魄的婚后生活,尚且不知黎明在何处。 乔胭忽然开口:“谢隐泽,你刚才选我,不是因为听了玉师姐的话吧。”没人的时候,乔胭悄悄问他,“是因为你知道,虎妖会杀死被你选中的那个人。” 谢隐泽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你猜?” 第9章 登门拜访 云水境,仙凡混居祥和之乡。倒悬山流下天阁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流经山川,滋润云水境万物生灵,境内也有许多依附大宗的小宗门。 九州第一仙宗梵天,便坐落云水境的仙山叠月山上。 叠月山上分内外门。外门居住杂役子弟,和叠月山下的城池交往频繁,负责提供内仙门的生活琐碎事宜。 内仙门则是真正被称为“梵天”的那一部分,分三十三重天,居住的重天越往上,身份越尊贵。从上往下,依次是长老阁、宗主府,练武场,藏书楼,以及各大长老掌门嫡亲子弟的居所。 第十七重天,玄源宫。 一滴饱满晶莹的水珠,摇摇欲坠地挂在瓦片边沿。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直到—— 啪嗒。乔胭被雨水冻醒了。 她眼睛还没睁开,便已经习以为常地扯着嗓子开始嚎:“小奔,修修屋顶,又漏雨啦!” 说着在嘎吱作响的竹床上翻了个身,将被子罩在头顶。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雨水愈漏愈急,乔胭睁开眼,怒气冲冲地:“小——奔——” 却听一声巨响,一个大洞出现在屋顶,噼里啪啦的瓦片来势汹汹地砸了下来,乔胭瞬间清醒了。 一阵鸡飞狗跳后,小奔拿着锅铲,鱼脸焦黑地出现在房间门口。 “公主殿下!我来了,您有什么吩咐?” 房间内只剩一个漏出天光的大洞,和穿着雪白亵衣裙的公主,一脸惆怅地站在天光之中。 “小奔,你的脸怎么这样了?”公主问。 “厨房的柴被雨打湿了,一点火就冒烟。”小奔老实回答。 “那你别做饭了。”乔胭说。 小奔傻傻地问:“那公主吃什么呢?”他有些难过,“以前公主在鲛宫,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珍馐玉肴,来了这梵天宗,什么都没有,长公主和陛下看了都会心疼的。” 乔胭擦了擦他焦黑的鱼脸,在玄源宫门口坐了下来:“你别管啦,会有人给我们送吃的来的。” 叠月山是个超出想象的庞然大物,每一重天都像个独立世外的小仙境,气候不同,风格不同,景色不同。 坐落在叠月山上第十七重天的玄源宫,前身是供给全宗弟子丹药灵草的药观。鱼鳞似的瓦片因长久的岁月侵蚀而青苔斑驳,檐角的风铃也早已生锈,在春和日丽的煦风吹拂下,无声轻晃。 堂前的太极道场下,花草乱蓬蓬地生长着,千阶长梯向下蜿蜒,隐没在雾霭缭绕的群翠山头。 她在门口坐了小半晌,日头从偏东爬到快正中的时位置时,送饭的“别人”姗姗来迟。 “小乔,我今日下山杀妖,刚好路过镇子,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陆云铮笑吟吟地出现在玄源宫门口。 他一袭雪衣,袍角袖口处绣着精致的仙鹤踏云银纹,额角几缕乌黑的碎发随风轻扬,笑容沉敛温和,白玉耳坠反射着灿烂的阳光。 乔胭:“烤鸭?不对,荷叶鸡!” 陆云铮把放在身后的油纸包拿出来,眸光微讶:“你怎么知道的?” “嗅一嗅就知道啦,笨。” 陆云铮眼眸含了细碎的笑意:“自然不比小乔聪明。” 乔胭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把荷叶鸡一分为二,有鸡屁股的那半分给小奔。 “怎么弄得跟小花猫似的?”陆云铮看着她优雅地撕开鸡腿,雪白的鼻尖和脸蛋都沾了些狼狈灰尘。即便如此,她动人心魄的美貌却半点不打折扣,像刚从灶头底下打滚出来的小猫,灵动又明媚。 第6节 乔胭一叹:“陆师兄,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谢隐泽不会介意的,他自己都不把这当家。” 陆云铮面色淡定地走进了玄源宫,满眼震惊地走出来。 “这里面,怎么这么像……” “像乞丐窝,对吧?”乔胭吞了一口鸡腿,接道,“我刚刚来这里,还以为他跟我开玩笑呢。” 堂堂掌门弟子,居然居住在一个这么,这么的……废墟里。 玄源宫前身是药观,后来梵天宗整顿内务,就把药观和膳房迁入了下面的重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分拨来给掌门弟子做寝殿的地方却没有经过修葺。 “那……阿泽是怎么休息的呢?” 提起这个,乔胭的嘴角抽了抽:“他睡绳子上。” “绳子?” 不错,在进玄源宫的第一天,乔胭曾经震声质问这么个破烂地儿怎么睡人。 “怎么不能睡了?”谢隐泽轻蔑地瞥了她一眼,翻身躺上了一根绳。对,就是绳,没有任何支撑物,就这么睡着了。 真跟小龙女似的,脚不沾地,冰清玉洁。 他是洋气了,把乔胭一个人留在屋子里过苦日子。小奔用抹布勤勤恳恳擦了两个时辰,才终于有个睡觉地。 第一天乔胭就过敏了,起了一身红疹。竹席太旧,公主娇嫩的皮肉承受不住,后来换了床新蚕丝被才好点。 总之嫁进梵天宗这半月以来的艰辛和谢隐泽的恶行,都可以写一本乔胭の血泪史。 小奔愤愤不平道:“要是公主嫁给陆仙长您就好了。以您对公主的在乎,定然不会让她受此委屈。” 乔胭一声轻斥:“小奔!” 陆云铮的笑容渐渐淡了,他摇摇头,对乔胭道:“梵天宗对内门弟子的基本生活所需还是有所保障的。若日常用品有所损坏和缺失,可以去第三十三重天找实务阁替换补充。” “我也算是梵天宗的弟子吗?”乔胭问。 “你爹是梵天宗的掌门大人,你云铮哥哥是掌门首徒,你的夫君是掌门最骄傲的得意门生。”陆云铮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怎么不算是梵天宗的人呢?” 当天下午,乔胭就收拾收拾为自己讨口去了。 出门前小奔问她:“公主,我刚才说错话了吗?可是,我确实觉得公主若是和陆公子喜结连理,那是一件好事呀。” 小奔是条笨蛋鱼妖。他花了好几百年,才修出神智,在这基础上又花了好几百年,才修出人形。 不仅修炼比别人慢了很多很多倍,他还是个固执的死脑筋,在他心目中,真正的姑爷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真正对公主好的那个人。 乔胭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那张丑丑的、茫然的鱼脸叹了口气。 “你说,我和云铮哥哥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父亲从没提过我们之间的婚事,这是为什么呢?” “你说,分明陆云铮才是掌门首徒,才是梵天宗里威望更高、更得人心的大师兄,内定下任掌门的继任人选却是谢隐泽,这是为什么呢?” 小奔不明白,小奔不知道。理解人类的情感取舍,对小奔这样一条笨鱼来说太难了。 乔胭只道:“小奔,人的心生来就是偏的。” 叠月山是座连绵不绝的仙宗山府,它的每一重天之间相隔十分遥远。就拿陆云铮举例,他每一次来找乔胭或者师弟,都是从他第十四重天中的仙府穿云拨雾而下。 乔胭再一次体会到了这个修真世界对她等法术白痴的深深恶意。难怪原著中谢隐泽要杀原身的时候,她跑了一整晚也没有跑掉,她倒腾着两条腿,能比过人家御剑而行,身形闪现的吗?! 原身在男主对女主情愫暗生而愤懑不已的同时,意外发现,原来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居然也爱着玉疏窈。 她能接受谢隐泽不爱自己,却不能接受他爱着别人。不是因为喜欢谢隐泽,而纯粹出于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的争强好胜心。 出于这种嫉恨,她设计让女主在任务中身受重伤,险些死在那个上古秘境里。若不是被陆云铮拦住,原身早就死在了自己丈夫的剑下。 在乔胭看来,她能惊吓抑郁而终已经是比较好的结局,若是死得晚了,挨到小boss彻底黑化,那是真·千刀万剐也不夸张…… 乔胭贵为公主殿下,皮娇肉嫩得很,又是常年甩着尾巴游惯了,不习惯走路。她走一段,歇一段,累得惨兮兮的。好在半路碰见个好心的修士小哥,让她搭了个顺风剑,捎到了第三十三重天。 乔胭谢过之后,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偷偷修行法术,这样真到了危险时刻,也能有逃跑之力…… 第三十三重天的实务阁,负责宗门内弟子的日常采买,衣食住行,是个没什么战斗力,但缺之万万不可的后勤部门。 实务阁居于叠月山最底部,靠近外门和山下的凡人城镇,少了分仙气,多了几分烟火。 乔胭到了目的地,没先去领东西,而是打了个拐直奔玉疏窈的住所。 俗话说,托人办事,总得先看看人主人答应不答应。实务阁管事的就是女主师尊这一脉,现在轮到了玉疏窈。况且和玉疏窈打好关系,对自己以后也有帮助。 一处建在池塘边上的雅静四合院落,槐花簌簌而落,翠水下浮出鲜艳的红鲤轻啜花蜜,在水面点开一圈圈涟漪。 “见玉师姐?不行不行,她受伤了,正安心养病呢。”小厮不耐烦地摆着手。 “我就是来帮她看身体的人,你就通报一下不行吗?若她真说了不见,我再走人就是了……” “阿倪,外面是谁?”正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从院落中传来。 “玉师姐,是我。” 乔胭侧了下身子,冒出一个脑袋,娇妍的脸蛋绽出笑容,眼尾的泪痣在春日暖阳下明晃晃的,很是吸睛。 玉疏窈怔了一下:“公主殿下……” 乔胭笑笑:“不请我进去吗?” 第10章 重天之上 在玉疏窈的示意下,阿倪不情不愿地让出了通道。乔胭踩着一地槐花,跟在她身后来到了会客的花厅。 晾干的槐花冲泡成茶水,加了金银花和白糖,有着馥郁温和的甜香。 “公主殿下今日怎么想起找我?是和阿泽有关吗?”玉疏窈问道,语气虽然客气,但也透出了一股疏离。 “玉师姐,你忘了吗?”乔胭眨眨眼,“我答应帮你清除妖毒的。” 玉疏窈下意识摸了摸手上的疤痕——她以为那只是随口一提。 谁都知道这位鲛人族的小公主有多讨厌她。若干年前,她随着陆云铮同去北溟除妖,在鲛宫第一次见到乔胭。 小公主精致得宛若白玉瓷偶,一派天真可爱,本是很讨人喜欢的,直到听说了她和陆云铮有师父定下的婚约。 一下子翻了脸,冷淡待人。 玉疏窈为挡住滚烫的茶盏在手背留下了伤疤。后来才知道乔胭根本就是故意为之,她知道自己的角度能看见陆云铮来不及避开的热茶,也知道自己一定会选择挡下它。毕竟她对陆云铮的喜欢,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了。 乔胭没觉醒前世记忆之前,常常在剧情操控下做出些违背本性的事情,她对陆云铮压根儿没那么强烈的喜欢,却对玉疏窈多有针对。她自己也很愧疚,清理妖毒就是补偿的方式之一,也不全是为了和她打好关系。 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殿下,说要为她疗伤,真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劳公主挂念,我这几日有自行运功调息,虎妖的毒雾已无大碍。” “妖毒不是这么容易祛除的。”乔胭认真道,“若不认真对待,毒素会极少成多,留在身体里形成大碍——玉师姐,你把我手给我。” 玉疏窈以为她要诊脉,倒也没多想。一只纤纤柔柔的莹白小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掌心。 温暖的灵力从相触的肌肤处源源不断地传来,玉疏窈瞪大了双眸,略略吃惊:“公主殿下,您这是……” 鲛人一族的皇室天生灵力充沛,个个根骨奇佳,是修炼的好苗子。乔胭虽然没有灵力,但她只是娇生惯养,不愿去受苦受累修行法术而已。 随着灵力运转,乔胭饱满如花的唇瓣渐渐失去血色,玉疏窈的气色却红润了不少。哪怕她再迟钝也明白,乔胭正在用身体给她过渡妖毒! “公主殿下!”她吃了一惊,狠狠抽出手来,“您这是在干什么?” 她动作弧度略激烈,乔胭本就有点眩晕,险些被甩到了地上。晃了晃脑袋道:“没事的……鲛人的皇室从小就服用冰溟蛇清制作的圣丹,百毒不侵。区区妖毒,奈何不了我,很快就能稀释了。” 玉疏窈噎了一下:“那你也不能……” 不能——不能怎样?说到底,乔胭也是为了救她。 玉疏窈忽然对她说不出重话,只严肃道:“此法危险,殿下若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责任,希望您以后不要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乔胭笑了笑,温婉地一垂眸:“玉师姐,我以前不懂事,闹出许多糊涂事。” “过去的……都过去了。”玉疏窈微微踌躇地说道,“公主不必放在心上。”下一秒她就被握住了手。 鲛人少女眼眸亮晶晶的,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猫,用精致的上目线一瞬不瞬地注视她:“那这么说,我们就是朋友了?” 玉疏窈点点头,乔胭高兴道:“既然是朋友了,那你可不准拒绝我为你治愈妖毒。” “这……” “——好什么好?”珠帘被哗啦啦掀开,一道高挑影子背着光走进来,不是乔胭那失踪半个月的老公又能是谁。 他个高腿长,走得很快,人都闯进女子的闺房了,阿倪才跌跌撞撞跟上来,嘀嘀咕咕地抱怨:“你老是这样……就算是师弟,也不能随随便便进师姐的房间吧,男女有别,我家小姐还要嫁人的呢……” 谢隐泽眼尾一垂,视线冷飕飕地刮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若说以往他受传闻影响,也觉得流泉君的这位公主独女是个娇生惯养的草包,但现在…… 若只是个草包,绝无可能做出浮棺山中那仿若无意,却恰好破掉他每一个设局的举动。 面白心黑,心机叵测。 “哦?”乔胭不慌不忙地回应,“那你又是为什么在这里呢?” 谢隐泽嗤笑一声:“我问你的问题,你倒是抛回给我了。” 他抱着手臂,眼眸微眯,修长的手指在小臂上不轻不重地敲打着,“我记得,你跟玉师姐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能上门串门的地步吧?” 好,敢怀疑我,你看我搬谁来对付你。 乔胭无辜地眨眨眼,又甜又软的嗓音拖长了声调:“师姐——” 玉疏窈果真看不下去了:“阿泽,公主殿下她不是别人,是你的妻子,你是怎么对人家说话的?” 谢隐泽噎了一噎,乔胭在旁边附和点头:“对呀对呀,你是怎么跟我说话的?师姐——!他又瞪我!” 玉疏窈道:“你也别总用恶意去揣测人家,这次公主殿下来是为了给我祛毒疗伤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祛毒?疗伤?”谢隐泽重复这两个字眼,咀嚼出了一番意味深长。 他一掀衣摆,坐到了乔胭身旁,露出个假模假样的笑容:“原来是我错怪娘子了,没想到娘子还有这样的本事。” 他一坐下,乔胭就闻到一股铁锈味儿。 鲛人的鼻子对血腥味十分敏感,在深海中能闻到数公里外的一滴血,虽然到了陆地,嗅觉多有限制,但这并不妨碍乔胭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第7节 这血腥气交错复杂,有他自己的,更多的是别人的。 谢隐泽随意地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木盒放在桌上:“师姐,这东西你收下。” 玉疏窈的嗅觉没有鲛人那么灵敏,没察觉谢隐泽身上的血腥气。她打开盒子,怔愣了一下:“修髓丹?这东西你哪来的?” 修髓丹?这可是大手笔,乔胭心中啧啧叹。 修髓丹是修真界最顶级的丹药,也是最稀少的丹药。材料难求是一方面,整个修真界中能炼制的人也寥寥无几,在炼制过程中,还有极高的失败率,是真正的千金难求。 和它的稀少成正比的,便是它神奇的功效。修髓丹能将人的灵骨从头到尾洗新一通,别说区区妖毒,连灵根都能直接拔高一阶,是世间少有的珍丹妙药。 谢隐泽:“我向宗门换的。” “胡说!这么珍贵的东西,宗门怎么会轻易换给你,除非你……”玉疏窈想到什么,一怔,“你接了天阶任务?” 乔胭的视线在他水渍渗透的玄衣上轻轻扫过,心道难怪。 梵天宗是天下第一仙宗,每日从各州各地送进宗内的委托不计其数,按照难易程度,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大类,奖励也依次攀升。 普通弟子接玄类、黄类的委托比较多。地类任务都是高阶弟子专属,一般是三五成群,结队下本,这也是为了降低弟子折在险境秘地中的可能。 与危险程度相对的,是丰厚到令人眼红的报酬,传闻中,只要完成了天阶委托,就可以向宗门索要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说是传闻中呢?因为派发任务的千灯堂创建至今,除了掌门,就没人独自完成过天阶委托。 乔胭侧眸,轻轻一掩鼻。 身上血腥味儿浓成这个德行,估计是对方也没少给他苦头吃。难怪一消失就是半个月,连抽心思对付她的时间都没有。 她在心中唏嘘不已:真不愧是原著首屈一指的痴情反派小boss,比起只偶然过问探望的男主,人家这赢了不止一星半点啊。小boss加一分,陆师兄要加油了! 见师姐弟俩还有话要说,有眼力见儿的乔胭赶紧告辞,她还赶着领她的被子去呢。 谢隐泽在窗边凝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哼了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既然你这么想她,当初又何必娶她?” 玉疏窈倒掉冷茶,重新斟了一杯热茶,轻声递来。水汽氤氲中,一抹阴鸷滑过他的眼底,谢隐泽寒声道:“不是她,也会是别人。那到底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你对流泉君,误会太深。” 冷哼。 “总好过师姐,对他信以为真。” - 乔胭来到了冗长队伍的尾端。 她拍了拍前面弟子的肩膀:“这位师兄,我请问一下,领生活用品是在这边排队吗?” 那弟子转过头来,看见她的脸,先是一愣,心里嘀咕:梵天宗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好看的内门子弟? “没错,就是在这里排队。” 乔胭长吁口气,擦掉额角的汗:“这里人好多啊。是日日都这么多人,还是今天日子特殊?” “平常没这么多人。”这位师兄回道,“今天是新生入宗的日子。” 梵天宗内门十年一开,只收录符合条件的修真人士。年纪不能太老,天赋不能太差,长得不能太丑,重重筛选之下,还能招收这么多人,足见梵天宗在天下的名声之广。 “你也是今年新进来的门生吗?” 乔胭想了想:“算是吧。”刚嫁进来半个月,可不是今年新进的门生吗。 “师妹看上去天资不错。” 乔胭惊喜地摸了摸脸:这都能看出来?面上还颇虚伪地推脱着:“呵呵,哪有那么夸张,我只是长得比较有灵气而已,师兄谬赞了,谬赞了,哈哈。” “我这人从不说假话的,像你这样有天赋的人,可不能随便选个师尊就算了。记住了,如果一会儿有修士来拉你进他的门派,你可别被三言两语忽悠走了,沉心静气,等到入宗大殿那天,进九重天之上仙师们的法眼都有可能。” 乔胭虚心求教:“师兄,选师尊和重天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你都进了内门了,连这个都不知道?”师兄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好吧,看在你长得漂亮的份上,跟你科普一下。你知道咱们梵天宗分内门和外门吧?” 乔胭点头。 “这内门呢,又依据地势的不同,划分成了三十三个地点,也称为三十三重天。地位越高,越德高望重,住的重天也越往上。比如掌门流泉君,他的仙府就在第二重天,七大长老又次之,分别住第三到第九重天。” 听了这么久,乔胭发现了个漏洞。 “师兄,掌门真人不是梵天宗最大的话事人吗,为什么他不住第一重天呢?” 第11章 玉灯琉火 第12章 “呃。”师兄挠了挠下巴,“第一重天是六道台,供奉天谴剑的地方,是不住人的。” “真的吗?” “真的。”踌躇片刻,他又补充,“不过,我还听说过另外一个说法。据说第一重天是梵天宗最特殊的地方,住在那个地方的人,都是……” 话音未落,一阵喧哗从前方传来。 在队伍尽头的长桌上坐着一位少年。白净的侧脸染了几滴墨痕,一手提着淌墨的笔,一手按着案几,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和他起争执的那人涨红了脸:“我也是刚入门的弟子,凭什么不给我登记?你们内门弟子,就这么欺负人的吗?” “错!”那少年抬起头来,倒是一张清俊的脸,然神态高傲,哪怕坐在椅子上,也有一种居高临下睥睨人的气场,细长的眼尾看着略显刻薄。 排在乔胭前面的师兄低声道:“薛昀又在欺负人了。” 哦?薛昀? 乔胭隐隐觉得耳熟。她这书打发时间随便读的,能让她耳熟的,在原著中可不算籍籍无名之辈了。 薛昀不耐地掏着耳朵,对面前脸蛋红得像猴屁股的新弟子,浑然不放在眼里。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刁难对方,可见嚣张。 旁边有人非常有眼力见地咳嗽一声,提示红脸的弟子:“你自己想想,你说错什么话了?” “我说,我说……内门高手辈出,实在令人倾慕,不求能像陆云铮师兄那样受人敬仰,能像谢师兄那样出类拔萃,也是极好的……” “我呸!”薛昀当即吐了把口水,将墨笔摔开,一跃而起,“他谢隐泽也担得上出类拔萃四字?不过是个魔族混血的杂种罢了!” 此话一脱口,乔胭都惊了。虽然谢隐泽的出身一直在宗内颇受诟病,但敢这么明目张胆骂出来的,这仁兄还是头一个。 四周的喧哗瞬间静了,人人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这边的动静。从古至今,从幼到老,人最爱的都是看热闹。 况且……杂种嘛,也没说错。 那弟子并非云水境土著,很明显的外境口音,约莫只听说过流泉君的小弟子十六岁北溟屠妖蛟,修为了得,对这些纠葛一概不清。 这人如此为难人家,是有些过分了。 乔胭啧啧两声:“有够嚣张的,这么大个梵天宗,都没人管管他的吗?” 路人师兄苦笑回道:“能怎么管?他和我们这种出身低微的可不一样,人家的爹可是上九重天的薛长老,有人撑腰自然豪横。” 懂了,官二代。 乔胭一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爹是天王老子呢。我看就算天王老子本尊来了,也未必如此得意。” 师兄脸色微变:“小师妹,这话可说不得!薛长老出了名的护短,若是他因为小辈间的龃龉,找上你师尊的麻烦……” 乔胭笑了笑:“是吗,这位薛长老如此了得,流泉君的麻烦也找得?” 话音刚落,就见对方怔了一下,接而露出了憋笑的神色。 “你真会开玩笑。没想到呢,你人长得漂亮就算了,说话也这么幽默。” 乔胭:“师兄何出此言?” 师兄:“想吹牛也得掌握点分寸,你知道流泉君执掌梵天宗的百年来,一共才收过多少个弟子吗——只有两个!天资都是个顶个的绝世!我说这位师妹,你天赋虽好其鹅峮吧依死叭衣陆酒六散广播剧小说漫画都有哦,想入掌门,怕还是差了点。” 乔胭摸了摸下巴,笑着哇了一声:“这么厉害呀。” 经旁人提醒,这新来的弟子也知道了面前这少年的身份,攥着袖角忍气吞声道:“那你要怎样才肯为我登记?” 薛昀抚掌大笑:“这个好办,你跪在我面前,大喊三声‘谢隐泽是个杂种!’,我便考虑原谅你的失言。” “你……!”弟子陡然抬眸,“你欺人太甚!” 旁边的人也面露犹豫地劝道:“薛昀,这不太好吧,毕竟是同门师兄弟,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劳驾,让一让。”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一道倩影拨开寂静人群走了出来。 冰肌玉骨,透骨生香,似葳蕤祥云中降临的窈窕仙娥。 一双好勾人的狐狸眼,眼尾上扬,分明是妖气横生的媚,偏偏又在眼尾坠了颗欲语还休的红痣,中和了气场中骄阳四射的艳,多出一份楚楚勾人。一路看呆无数人,连喧哗声都渐渐静了下来。 乔胭道:“我想要一床被子,要质量最上乘的蚕丝被。还要一口砂锅,能把牛尾炖得最烂熟的紫砂锅。另加十捆柴火,要最干燥的、生火最快的好柴。” 她语气平静,理直气壮,好似所有超出常理的要求都是理所应当,她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也不知她有什么魔力,薛昀一时忘记了争吵,提笔就记。记完了才回过神来,问:“送到哪里?” “第十七重天,玄源宫。” 薛昀的表情慢慢变化,像吃了一大坨新鲜狗//屎。 他掷笔一摔,怒气冲冲:“你和谢隐泽什么关系?!” “噢,我俩没什么关系……但这些东西的花销,你可以记在他的账上。”她腆着脸说道。 薛昀假模假样地笑了下:“不行。你说的这些东西,都不能给你。” 完了,看谢隐泽这倒霉连天的,连带她都被人针对了。 “为什么不可以?” “这位师妹,我好像从来没在宗门内看过你。”薛昀忽然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从外界混进梵天宗的呢?你看起来很可疑啊。” 乔胭的脸蛋太耀眼了,没人在见过这张脸之后不印象深刻。若说是新来的弟子,也不对,弟子们都住在三十二重天,她一开口却叫人把东西送进玄源宫。 前二十重天,都是掌门及长老们得意门生的住处。 “让开。”冷淡的声音从乔胭身后传来,“你挡路了。” 乔胭转头,看见了从槐花小院中出来的谢隐泽。也不知刚才薛昀狂妄的言论他听去了几分,神态倒依旧是目空一切的漠然。 第8节 薛昀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阴鸷的眼神朝他的背影剐了一眼。 在小boss那修泠的指间,挂坠着一只精致玲珑的白玉灯笼,巴掌大小,通体无暇。 微风摇晃,笼中冰蓝的烛火活泼泼地跳跃着,灯笼下的流苏穗子也随之轻晃。 “嘶——” 周遭传来此起彼伏,倒吸凉气的声音:“白玉灯笼!天阶委托?” 每一个领走委托的人,也都会从千灯堂领走一只掌心灯。 制作掌心灯的材质,从天、地、玄、黄,依次是白玉、翡翠、玛瑙、虎眼石。当委托完成,灯笼中就会自动燃起代表成功的冰蓝琉璃火。 谢隐泽提灯走过,那亮在白玉灯笼中明晃晃的冰蓝火苗,让人想唱衰都站不住脚。薛昀的脸色更是难看极了。 “呵,天阶委托,假的吧?多少年没人完成过天阶委托了,肯定是流泉君的掌心灯,托这小子来还给千灯堂的。” 千灯堂就在实务阁旁边,管事的是个胖乎乎的小老头,戴着只铜钱花纹的瓜皮帽,笑眯眯,很和蔼。 “师侄来啦。” 谢隐泽略一颔首,将掌心灯放到桌上。 管事面色微肃,转身揭下了悬在委托栏最上方——差不多十年无人问津的天阶悬赏——早已落满灰尘。 瓜皮帽小老头小心翼翼地吹掉落灰,将悬赏卷成纸卷,递进了白玉灯笼中的琉璃冰蓝焰中。 下一瞬,琉璃焰冲天而起,将悬赏烧为飞灰。 管事笑着点头:“不错,完成了这单天阶委托,我对它的主人也算有个交代了。”他声音不知是否故意,特地扬得很高,让大家都知道到底是谁完成了它。 谢隐泽看了一眼落灰,没有留恋地转身。他今日也穿了一身黑衣,春日始来,明光昭昭,他却似一捧留在溪水涧,格格不入的冬日雪。 “谢隐泽!谢隐泽!”乔胭赶紧叫他,但对方不仅没有回头,还若有若无加快了步子。 乔胭微愠,乔胭忍而不发,乔胭夹起了嗓子,柔情百转地娇声呼唤:“夫君!官人!谢郎!” 众目睽睽之下,谢隐泽一个踉跄,险些被门槛绊倒。 他转身快步走来,恶狠狠地捂住了乔胭的嘴:“不准乱叫!” 他想起浮棺山上虎妖巢中,她也这么甜甜蜜蜜地一叫,他差点被丢进锅里。每次乔胭这一架势,就准没好事! “呜!呜呜!芳凯(放开)!”乔胭用力掰他的手,掰不开,脑子一抽,下意识舔了口谢隐泽的掌心。 两人都瞬间僵硬了。谢隐泽把掌心用力在衣服上擦了擦,乔胭侧过头狂呸口水,舌尖沾着一股浓郁的铁锈气息。 “你到底要干什么!”谢隐泽眼神冷淡,压低声音,“浮棺山只是一个意外,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乔胭懒得跟他扯,拽着他袖子来到了薛昀面前:“你不认识我,总该认识他吧。我要领他的那份物资,谢谢。除了我上面说的那些东西,玄源宫的灶台、水井、灯笼也都需要修一修。” 薛昀皱着眉将乔胭上下打量两眼:“你叫他夫君?你们什么关系?” 乔胭无语了:“我都叫他夫君了,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谢隐泽转过了脸,没承认。但因为是既定的事实,也难以否认。 梵天宗知道他成婚的人不多,除了亲自定下这门婚事的掌门流泉君,大概就只剩下九重天之上的长老们。 按照习俗,乔胭进梵天宗需要大办一场婚宴的,可好巧不巧,就在她下嫁的前几日,人间某地异动频繁,据说有千年秘境即将出世,流泉君赶去处理,至今未归。 千年秘境出世是轰动世间的大事,就连梵天宗这样的庞然大物,也做不到置身事外。 薛昀笑了两声,挖苦又挑刺地说道:“我可没听过你成婚了?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成婚?也不怕玷污人家姑娘的血统……” 他低声又快速地念了声“魔族杂种”。乔胭听得分明,转头去看谢隐泽的表情—— 见小boss没怒,反而扬起了嘴角,她顿觉大事不妙。 第13章 一场混战 那笑容居高临下,又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那败给杂种的,算什么东西?岂不是杂种都不如?” “你!” 薛昀的脸色难看极了,谢隐泽的话无疑戳中了他心中最痛的那个点。 梵天宗作为仙门之首,每隔三年的时间会在宗内举行一次试剑大会。 在这场盛会上,各宗各派的天之骄子、少年才俊齐聚叠月山。青年子弟的实力,也会间接影响宗门在修真界内的地位和别人对你的态度。 有人三年磨一剑,一心为师门争光;有人勤学苦练,渴望被哪位观战的尊者大能看中,就此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也有人自恃天赋,想将他人踩在脚下,享受万众瞩目的惊叹。 男主陆云铮,不必多说,根正苗红的正统路子,每次出剑,都是为了稳固自家师门早就固若金汤的地位,也为师尊流泉君长脸,而玉疏窈性子认真,做什么事都全力以赴,至于小boss嘛…… 他参加试剑大会,应该就是纯粹爱找人麻烦。 就像面前这位薛昀薛长老之子,被老爹用无数天材地宝堆成了半个天才,少年金丹,及冠结婴,无论放在哪个宗门,都是很引人称道的天骄了。薛公子也自视甚高,他不仅自视甚高,也认为别人必须要视他很高,因此每次试剑大会都摩拳擦掌,想一展身手,可惜往往在开局不久后就会和谢隐泽狭路相逢,然后三招之内被打败,他有个绰号叫“不过三”,就是由此而来。 在梵天宗,掌门弟子有保送前十的资格,但谢隐泽偏不,他喜欢从底层一路打上去,然后在进入前十之前,随便输给谁。这种随意的态度引起了宗门内外不少人的愤懑和诟病,但他偏偏又没违反规则,无从制裁。大家一想到此人身负魔族血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像他的魔族老子一样发疯,也就半怒半唾地忍了下来。 严格来说,没有人知道谢隐泽的真实实力,因为这个最有资格保送前十的人,从来没有进过前十甲。 薛昀牙齿咬得咯咯响,一抹怒红烧上他的眉心,几近口不择言道:“你这丧心病狂的魔种,难怪刚出生的时候你娘就……” 刷! 薛昀面前沉重的乌木桌一分为二,轰然倒地。折玉扇面合拢,露出白玉扇骨后一张俊美而森然的脸。 握着扇柄的手背青筋暴凸,谢隐泽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乔胭站他旁边,被那股冰冷的杀意激得起了半身鸡皮疙瘩,才知道浮棺山上小boss根本没对她动真格。 这还得了?要是真打起来了,她这蚕丝被何年何月才能要到?谢隐泽能用一根绳子当床睡得安然,她可做不到哇! 迫不得已,乔胭挺身而出:“哈哈,消消气,大家都消消气,以和为贵嘛。” 她搓着手,转向了薛昀:“薛管事,您看这个,其实紫砂炉子这些都可以不要了,但我那床——实在睡不了人,这个蚕丝被呢……” 薛昀正仇视谢隐泽,自然把他老婆也视作了一路人,当即骂道:“你要个屁!没有!死心吧!你就跟这杂种一起烂玄源宫里吧!” 乔胭像挨了一道晴天霹雳,受不了地问:“你真不肯给我?” 别说她今世是一位娇滴滴的公主,乔胭自己前世也是现代小康家庭的独身女,从出生就顺风顺水,万千宠爱于一身,两辈子加一起都从没吃过这种苦头。想到玄源宫破破烂烂的门,发霉的席子和被砖瓦埋掉的床被,这半月来的委屈涌上心头,她眼眶一酸,接着,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与其抑郁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外耗他人。 得不掉,就毁到。 她往地上一躺,谢隐泽小惊了一下,已经杀意迸射的眼眸顿住,颇为惊异地看向脚下。 乔胭摊开了手,整个人先呈现一个摆烂的“大”字,四肢乱甩像北溟里激流勇进的章鱼,嘴一扁,魔音贯耳的哭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你干什么?快起来!”四周的目光看过来,谢隐泽的嘴角情不自禁抽了抽。 哪怕他再不愿意承认,这也是他师尊亲自指定、他过了门的女人,此情此景,实在不太雅致。 乔胭本来脸蛋就够吸睛了,但她现在的言行举止,实在比脸蛋还要吸睛一百倍。 “我来这里半个月!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屋顶漏雨!窗子漏风!这就是你们梵天的待客之道,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呜,本公主恨死你们了,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回北溟,呜呜母后!舅舅!!” 万众瞩目,惊诧有之,愕然有之,迷茫有之,兴致有之。 谢隐泽基本上算是个比较能忍耐情绪的人,他体会过委屈、愤怒、仇恨……但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如芒在背的尴尬。 尴尬得他冷白的脖子都染了一抹绯,不得已去拉起乔胭的手臂:“你别闹了……乔胭,乔胭!” 乔胭直接扭头一口咬住他的虎口。疼倒是不疼,鲛人公主一口洁□□致的贝齿,咬人也没什么气力,但糊上来的口水,湿漉漉的,软绵绵的。今天第二次!谢隐泽恨不得甩开她狂洗十遍手! “神经病吧你!”薛昀也目瞪口呆。 他一开口,乔胭顿时找到了新的仇视对象,双眼冒出凶光,一边扭一边爬四肢着地式蠕动过去,暴起掐住了薛昀的脖子:“我就想要一床被子!睡个好觉!很难吗!?我问你这个要求很难满足吗?!” 也不知道那纤细的手指头哪来那么大力气,据说神经病具有远超常人的爆发潜力果然不虚。薛昀从小接触的人,要么对他敬畏有加,要么是彬彬有礼的人中龙凤,哪里见过说撒泼就撒泼的女疯子,愕然之下,又惧又惊,竟真被她掐得呼吸困难,狂翻白眼。 谢隐泽刚刚掰开乔胭的手,薛昀回过神就要反击,又被他反手封住了灵力,毕竟谢隐泽也不可能让他真伤了北溟公主。薛昀反击一弱,乔胭立刻又重新掐上了他的脖子。 一时之间,场面鸡飞狗跳,混乱至极……大家都看呆了。 乔胭的王八拳一通乱抡,主打一个无差别攻击,正抡得尽兴,掐得忘我,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安静。安静。极度的安静。 一种本能的不妙袭上了她的心头。 乔胭睁开眼,一个白发男子就站在不远处,抱臂看着她。 这男子剑眉星目,俊逸非凡。只是面色太过冷肃,三千华发白如霜雪,一丝杂色弱色也无,又穿一袭无尘雪衣,跟冰雕似的。同样是穿白,陆云铮气质朗润,似一块华光内敛的和田玉。但此人却像一柄凛冽的剑,寒然而立,看着就叫人心生敬畏,不敢造次。 乔胭:“……” 薛昀如遇救星,崩溃大叫:“掌门救命!!” 这白发男人走过来,把她从谢隐泽身上一摘,乔胭就松手了。 谢隐泽理了理袖子,神色平静:“师尊。” 乔胭嘴唇动了动,低声喊:“掌门。” 流泉君淡淡道:“在鲛宫住了十来年,基本的礼节都忘记了,见到父亲,也如此生分?” 薛昀不可置信地看向乔胭。 北溟鲛族的公主,流泉君的掌上明珠,在嫁给其父爱徒后不久,以一种未曾预料的方式把名声传遍了三十三重天里外上下。 - 二重天,重莲殿。 遥远的钟声从云端尽头传来,白雾缭绕,水声潺潺。白玉殿宇不染纤尘,重莲经幢随薄雾云风轻轻飘摇,殿旁阶下,接天莲叶无穷绽放,殿内浮动着荷花的清香。 乔胭已在殿下跪了许久。跪得腰酸背痛,忍不住想揉酸痛的膝盖,刚一动弹,旁边就传来一道冷声:“跪好。” 乔胭看他一眼,脾气上来了,直接身子一软,侧坐在了地上。 谢隐泽冷哼一声,还没说什么,旁边的薛昀立即逮住时机,嘲讽地开了口:“看来公主殿下对你不怎么满意啊,谢师弟。” 三个年轻人,在殿前整整齐齐地跪成了一排。乔胭跪在这儿的小半个时辰,越想他名字越熟悉,最后想起来,这不就是小boss黑化后,第一个被开刀的炮灰吗! 到了《朱雀劫》后期,谢隐泽弑师弑同袍同宗同门,将梵天宗与魔族第一大势力赤渊合并,整个修真界都在压抑血腥的氛围中苟延残喘。谢隐泽身上一半流淌着魔血,执掌梵天,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不少脾气暴烈的修士都站起来反抗他的镇压,薛昀的父亲薛雷木长老就是其一。 第9节 薛昀虽然脾气差,纨绔,横行霸道,但他有个特点就是很孝顺。一段原著片段突兀地出现在乔胭脑海,其中如此写到—— [昏暗的大殿,连枝灯幽静燃烧。从门口蜿蜒到阶前的水渍,散发着刺鼻的血腥气息。 半壁烧焦,满地残喘。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 薛昀先看到了一双包裹在靴筒里的修逸小腿,视线往上,漆黑的衣角上飘着几丝反光的云纹,接着是一双悠闲怀抱的手臂。来人漫不经心地站在血水中,被血迹渗透了洁白的靴底也浑不在意。 几颗豆大的汗珠从薛昀的额角滑了下来。 他挡在父亲身前,哑声道:“谢……掌门,你知道我父亲的性格,他眼底容不得沙子。此番对峙不是我们本意,看在同门一场的情谊上……只要你愿意放过我和父亲,我什么都肯干。” “当真?”那人轻笑一声,一把锐利的宝剑叮啷丢了下来。 “看在同门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但是你向我讨的,却是两个人的命啊。”] 第14章 流泉夜雪 第15章 [薛昀沉默良久。蓦地拔出宝剑,横颈一划,自刎当场。] 没错,逼子弑父,逼父弑子,后期的谢隐泽就是这么一个性格扭曲又变态的终极boss! 薛昀骂骂咧咧:“我骂你杂种,有什么问题吗?你不本来就是杂种?” 谢隐泽面色微冷,眸中闪过冰冷的寒光。 眼见这位仁兄对自己日后悲惨的命运丝毫不觉,跪在日后他拔剑自刎的重莲殿上呛声小boss,出于一种炮灰同病相怜的同情,乔胭忍不住道:“你少说两句吧,声音跟鸭子似的。”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薛昀立刻就把矛头对准了她:“你还好意思说!嘎哈……我变成这样是谁的错?以为自己爹是流泉君就了不起吗?你这条臭鱼!” “臭、臭鱼?”乔胭一怔,继而暴怒,“我天天都用北溟最顶级的香膏擦身,你竟敢骂我臭鱼?死鸭子我跟你拼了!”说着又掐了上去。 正掐得忘情,掐得忘我,不时波及到旁边看戏的谢隐泽,一道呵斥从殿上传来:“够了!又在闹什么?” 流泉君冷着脸出现在重莲殿中。他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人是中年男人模样,眉眼间和薛昀有几分神似,应该就是掌管第九重天的长老,薛雷木。 他一袭紫袍,神色肃穆,浑身若有若无地环绕着跳跃的电弧,一道深长的疤痕,从白翳覆盖的左眼贯穿全脸,彻底失去了一只眼睛的视力,看起来有几分可怖。而跟在他身后的,就是陆云铮。 陆云铮来的时候,乔胭正和薛昀掐战正酣,精心疏理的发髻乱了,狂拳乱舞,一拐子杵在了旁边谢隐泽的肋骨上,后者闷哼一声,冷淡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 “小、小乔?”陆云铮惊愕地睁圆了眼,有点不敢相认。 听到这个声音,乔胭理智回笼,扶了扶歪掉的发簪住手,她模样好,狼狈点也不失娇美,眼尾耷拉着,反而有点委委屈屈,梨花带雨的意思。单看这低眉顺眼的模样,真是愁肠百转,好不委屈,仿佛受了天大的欺负似的,全天下都在误会她。 谢隐泽忍不住嘴角微抽。 流泉君面无表情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他早已从实务阁弟子口中得知了起因经过。薛昀恶人先告状的时候,乔胭也不跟他争,就在旁边委委屈屈地擦眼泪。薛昀告状的空隙,抽空瞥她几眼,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掌门和陆云铮的目光都在小公主低低的啜泣声中变得不善起来,他终于意识到什么,住口了。 听完原委,流泉君转向薛昀,问了个出乎预料的问题:“你可是受玉疏窈指挥?” 乔胭大惊——哦不不不,亲爱的掌门大人,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实务阁是玉疏窈在管,流泉君又多少听过一些传言,对几个小辈的感情纠葛略有耳闻,有此一问,也实属正常。 谢隐泽倏然抬眸,放在身侧的五指瞬间收紧了。 玉疏窈喜欢陆云铮,而陆云铮却情牵北溟小公主,这几乎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实。若流泉君认定她是为了报复暗地指使薛昀为难自己的女儿,无论结果如何,玉疏窈的善妒之名就要落实了。而她担任实务阁掌事的数年来,一直勤勤恳恳,不偏不倚,这口黑锅对她来说是很不公平的。 陆云铮面色肃然,朝流泉君抱拳躬身:“疏窈师妹和胭胭虽曾有龃龉,但她绝不是趁机报复之人,望师尊明鉴。” 他的话语并没有令掌门露出半分和善的神色,直到乔胭也开口:“和玉师姐没关系。” 她看了谢隐泽一眼,正好和他对视上。谢隐泽唇角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没有开口,身侧紧握的手指稍稍放松了些许。 从某种程度来说,小boss也怪可怜的,虽然是最关心玉疏窈的人,却是现在最没有立场为她说话的人。啧啧啧,这就是痴情男配啊。 掰扯了半天,薛长老先不耐烦了。他为了漱冰秘境之事而来,在千年秘境即将激荡起的风云面前,处理几个小辈的矛盾简直浪费时间,他以身作则,率先开口:“这样,我抽这逆子三十雷鞭给明珠公主赔罪,这事就当了了。” 薛昀瞪大了眼:“我去你的!老登你要我的命啊?!” 薛长老修雷系法术,执掌刑罚。年轻时走火入魔过,无法控制周身跳动的雷电,旁人不可轻易近身,否则会有被电糊的风险。而他的武器木雷鞭,凡人触之即死,而修士若是修为寻常,挨上一记,也得活生生脱半层皮。 虽然雷木长老只扬言三十鞭,但这份给出的道歉,算是十分诚意的了。 雷木长老两道眉毛拧起来:“谁让你这不成器的庸才整日招惹是非?” 薛昀被戳中痛脚,不甘示弱地回击:“庸才庸才庸才!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老登,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也好意思骂我?” 啪! 他屁股上顿时挨了一记,整个人一抽,噼里啪啦冒出了黑烟。 啪!啪!啪!雷木长老抽儿子抽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骤雨一样,是急促的甩臂!旋风一样,是呼啸的鞭风!薛昀一开始还能骂几句,后来不行了,一边吐白沫一边翻白眼,乔胭在旁看得又热闹又唏嘘,心想这长老儿子也不是好当的,薛炮灰能活到现在算是命大。 直到流泉君淡声制止:“行了。”薛长老这才将将停手。 他手指撑着太阳穴,一头丝绸雪发如绸缎铺开,朝乔胭淡淡开口:“你可满意?” 乔胭也道:“没什么满意不满意,掌门大人,此事也有我的不对,我认罚。”低眉垂头,态度非常恭敬。 薛长老挥挥手:“公主殿下就算了,这小子没遗传到我的肚量,才跟小姑娘较劲。” 也不知这样一为刚正不阿,治理严谨的爹,怎么会养出薛昀这样一个逆子!真是虎父出犬子啊,乔胭感慨。不过能免于鞭刑,她也松了口气,被抽得趴在地上口吐黑烟,实在太不雅观。 “你所缺之物,实务阁会尽快送达。”流泉君对乔胭道,又转向谢隐泽,“阿泽,你这次天阶任务完成得不错。我听千灯堂说,修髓丹已经交给了你。此物珍贵,你需好生使用,利用它将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流泉君肯定不知道,修髓丹已经被谢隐泽送出去了。 挥了挥手,三人都被斥退,当然薛昀是被抬出大殿的。 跟乔胭这个十来年没见过的女儿,也没一句多的话。若不是乔胭早习惯了他的做派,还以为自己这个女儿是捡来的呢。 乔胭站在阶前,往后望了一眼。她看见重莲殿上白鹤盘旋,一个老头从鹤背上跳下来进了重莲殿。陆陆续续的,各类珍奇异兽载人而至,有人独身而入,也有人结伴而行,这些都是梵天上九重天的长老们,说出去能震撼修真界的大人物。 漱冰秘境……她在唇齿间咀嚼着这四个字。 原著中没有乔胭的戏份,但这个地方,她必须去。 只是怎么摆脱剧情的引力,让流泉君答应她前去又是个问题。毕竟乔胭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冒失进入千年秘境,只有喂灵兽的份。 “你在想什么?还不快过来。”一抬眼就看见谢隐泽站在不远处,脸色不太友善。自从被乔胭看穿本质之后,他就没再费心思装过好人了,让乔胭十分怀念初见时的虚与委蛇。 当然,当脸蛋上烙印着一口罪魁祸首咬出来的牙印,任何人的脸色也不会太好看。 “等我做什么?”乔胭有些狐疑地开口了。他俩之间可不是那种好朋友一起走的和善关系。 从这里望下去,只见悬崖千仞,云海呼啸翻涌,吹得她裙裾猎猎。 远处金晖散漫,霞光占据了半边天空,如火如荼。 乔胭不会法术,没办法下第二重天。而谢隐泽无论是作为弟子,还是作为丈夫,于情于理都不能把妻子留在重天上不管不顾,至少他还在乎自己在别人口中的风评。 乔胭抓了会儿他的衣角,觉得不稳妥,换成了抓他腰带,又觉得不庄重,还在那儿扭扭捏捏抓耳挠腮间,谢隐泽已经御剑而飞。 他起势迅猛,带着如本人一般的雷厉风行,乔胭险些被风掀飞。忍不住道:“大哥,你开飞剑呢!” 谢隐泽凉凉道:“你不会自己抓紧点吗?” 好,这可是你说的,别怪我—— 她破罐破摔,抱紧了谢隐泽的腰! 抱上去的一瞬间,她感受到怀中劲瘦腰肢的瞬间僵硬。 “也不用这么紧!”他低斥。 以乔胭对他的了解,生怕不抱紧点,他半途给自己掀下去,还谎报流泉君是自己没有抓牢。乔胭不背这个锅,更不想丢掉小命,不顾他的斥责,那是越抱越紧。 谢隐泽拿她没办法,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女孩的手臂柔软,发丝在云海间飞舞,蹭到他脸颊上,触感柔软微凉,有股好闻的香气,像春天里第一朵绽放的桃花,有着露珠的青涩和蜜的香甜。 漫无目的地想到,原来这就是北溟鲛宫最顶级的香膏? 倒是不难闻。 溪雪剑俯冲出云雾,飞到了平坦的山川河流之上,速度渐缓,御剑也开始平稳起来。 乔胭正忙着拨弄飞进嘴里的发丝,听到谢隐泽顿了顿道:“今天的事,谢谢你。” “啊?谢我什么?”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重莲殿上,师尊问责的时候,你替玉师姐说话。”小boss言简意赅地回答。 哦,这事。他不提乔胭都忘了。 “小事而已,用不着谢我,我总不能真给人泼脏水吧?” “不是小事。”谢隐泽语气认真,“如果流泉君认定这件事是玉师姐在刁难你,那她会惹上大麻烦的。” “呵……”乔胭冷笑两声,“如果掌门真人想给别人找麻烦,那不管旁人说什么,他都会找的。” “师尊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谢隐泽的声音冷下来,“公主殿下,听你口气,似乎对我师尊很不满?” 装模作样。 乔胭翻了个白眼,直白道:“你不也是?” 谢隐泽一挑眉:“那你对我误会可大了。” 第16章 狼心狗肺 乔胭确实对父亲颇为不满,而一切都起源于幼时的一件往事。 当时鲛人长公主毓璃和流泉君因感情不和而分居两地,也带走了年幼的女儿乔胭。小孩子不会明白大人的情感变幻无常,许诺的永恒只是谎言,乔胭能感受到的只有目睹母亲以泪洗面的无措。 就这样的某一天,她出逃了。小小的公主趁着侍女看守疏忽时离开了鲛宫。她跋山涉水,奔云赴月,却只得到一扇紧闭的大门,一个不愿想见的背影。 她的眼前浮现出记忆中幽暗的山峦,层层叠叠攀翻不尽。她没有法术,不会御剑,只有一副天生灵力充沛的仙体,能够忍饥挨饿。累了就躲进水中小睡一会儿,醒来又上路,走得脚底起了血泡又挑破,又疼又辣,苦不堪言。小公主坚强地忍住了眼泪,直到看见梵天宗那巍峨冲天的山门。 “公主,流泉君说不见。” 第10节 鲛人小姑娘急迫极了,一路上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伯伯,求您再通报一声吧,父亲不会不肯见胭胭的。” 许是被缠得烦了,侍卫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通报,几乎到了天黑,乔胭才终于又见到那道熟悉的人影。他只一句话,就制住了欣喜往前扑的乔胭。 父亲说:“滚回你的鲛宫去。” 时至今日乔胭也想不明白。连把女儿抱起来哄一哄,温言劝一劝也不肯,对自己的妻儿真就如此狠心吗?感情虽然破裂了,母亲为他生儿育女的那些情那些义,就半点也留不下吗? 本以为早已忘却的记忆影响了她,乔胭的脸色也出现了两分消沉。溪雪剑落在十七重天,离玄源宫仍旧有一段石台阶路。夜幕降临,灯龛亮起,山林间吹来幽寒的涛风。 谢隐泽摘了一盏灯笼,若有所思道:“师尊待人冷酷严苛,我以为只有对弟子如此,没想到对你这个亲生女儿,也同样这般。” 乔胭:“你也?” 他淡淡道:“我小时被师尊要求在一日之内背完经文,只是在他面前复述时,稍微磕绊了一些,就被罚三天不准吃饭。” 乔胭忍不住道:“我擦,这不虐童吗?真是丧尽天良!” “丧心病狂。”谢隐泽掷地有声地补充。 “鲜廉寡耻!” “道德沦丧。” “无情无义!” “惨无人道。” 乔胭摇头大叹:“他根本不配当爹。” 谢隐泽冷哼一声:“也谈不上为人师表。” 两人同仇敌忾地骂了一通,不知不觉间距离越来越近,肩膀碰到一起才反应过来。对视一眼,又彼此嫌弃地拉开了距离。 一个念头同时在两人心里冒了出来:中了邪了,我怎么会跟他/她聊得这么投缘?! 谢隐泽欲盖弥彰道:“当然,师尊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没有师尊的严厉训诫,也没有现在的我。我走到今天,能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成就,都是沾了师尊的光。” 乔胭骂他:“喂谢隐泽,你骂都骂了,再这样装模作样太没意思了啊。” 谢隐泽不予理会,自顾自往前走。骂骂咧咧间,玄源宫出现在眼前,修葺过后,倒是比原本的能看了些。 “是第二重天的人来过了。”小奔挠挠脑袋,如实回答。先朝着乔胭喊了声公主,又转过脸去,喊了声驸马。 谢隐泽擦肩而过,置若罔闻。小奔晶亮的眼睛渐渐暗淡下来,颇有点沮丧地问:“公主,驸马他是不是嫌我丑,不喜欢我?” 有时候乔胭觉得小奔挺像只家养犬:“别理他,他神经病。” 她笑眯眯地摸摸小奔的鱼脑壳:“小奔帮我烧水,我要好好泡个澡。” 她泡澡喜欢在玄源宫草药殿前最大的那间厢房,宽敞,保暖,还有个很大的屏风挂衣服。不出意外的,这间厢房也被修缮一新。 鲛人天性喜水,修仙者效率又高,利索地挖了□□井直通隔壁烧水房,随取随用。乔胭泡进去的时候不由美滋滋地想:看来发一通疯有时也是很有用的。 柔嫩的纤足沾了水,化为一条昳丽修长的鲛人尾。淡色的鱼鳞覆盖其上,鳞片闪闪,光泽柔亮,如一块上好的碧玉,柔韧极了,修长极了,也漂亮极了。 乔胭最喜欢自己的,美貌排第一,这条尾巴排第二。在嫁进玄源宫条件那么艰苦的情况下,她都会努力制造条件来保养自己漂亮的鲛尾。 这种精致生活,像谢隐泽那种敷衍了事的将就男人,是肯定没品味欣赏的。 泡完热水澡,浑身都舒畅了,出浴后的乔胭心情美美地翻起了第二重天送来的东西。流泉君虽然这爹当得不怎么样,至少物质上不缺了断了,乔胭对他也没有除此之外更多的期待和要求了。 “嗯?”她翻到某个东西,夹杂在一堆女儿家精致罗裙和香膏发簪里的,有一只白玉瓶装的膏药。 瓶身上没贴标签,她拧开瓶塞闻了闻。她虽不会法术,但鲛人一族极擅医药,很多世间罕有的灵植药草都长在海底,而母亲毓璃公主也从小教她识别药草。 ——这瓶子里装的东西,旁人可能听都没听过,但她一闻就知道,这是修真界最顶级的疗伤膏之一月光佛芝。 这东西送到了玄源宫,这里唯一受伤的人是谁显而易见。小奔说是第二重天的侍从送来的,那是流泉君的意思吗? 流泉君在大殿上对弟子只有冰冷的指责,事后又无声送来月光佛芝,这事整的——挺有意思。 她随意擦了擦头发,拿着白玉瓶走到殿外。找到谢隐泽的时候,他正褪下上衣,提了一桶井水上来。 听到动静,他微一侧头,黑湛的眼眸似两潭含了寒星的池水,又冷又透。乔胭的衣裳却还要透些,虽说对鲛人来讲是很正常的露肤程度,但在旁人看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谢隐泽看一眼,懒洋洋地收回视线。 “你还真是没把我当男人。”说着,将一桶井水当头浇下。 那水是清澈的,流到他脚下,变成了带铁锈腥味的红色。乔胭被他的后背吸引了视线。纵横交错的伤口,新旧覆盖,一身白净皮肤,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有些伤口浅,有些深得厉害,能从口子里直接看到白骨。 这样的伤口,有一道乔胭都叫苦连天了,而谢隐泽背着这些,面无表情地站了一整个白天。从三十三重天折腾到重莲殿,又御剑下了十七重天,期间还被乔胭手抓拳捣,都面不改色的。 “大兄弟你……挺牛掰的。”乔胭竖起大拇指,啧啧感慨,“这些都是为了完成天阶任务,给玉师姐兑修髓丹留下的吧。真不容易,好男人。” 乔胭话挺多,而且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浑然没注意到谢隐泽看过来的冰冷视线,自顾自扯了把椅子反坐着,一边看他冲冷水澡一边唠起嗑来。 “我跟你说点真心话。就当结婚对象来说啊,云铮哥哥没你好……你问我什么是结婚?哦,就是成婚,我说错了。”这些都是她看书时的感想,能当面跟角色说出来,也算一种追星成功。 “陆云铮比我好?”谢隐泽又冲了桶井水,跟头大型犬似的甩了甩湿发,语气淡淡,“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你们不一样嘛。他这个人负担很重的,心里有师尊,有苍生,有师门情谊有天下大义,哪一样都要排在玉师姐面前……”乔胭撑着脸颊,笑意甜甜,“你不一样,你是个狼心狗肺的,只盯得见玉疏窈这块肉骨头。” “你很了解我吗?” 谢隐泽声音一寒,闪身而至。乔胭纤细的脖颈间抵上了两根修长分明的手指,指腹颇具威胁性地抵在她大动脉处,似乎只要她一动,就要去掉半条命。 “你似乎误解了什么,公主殿下?”男人低笑一声,语气像条草丛里吐信的毒蛇,又凉又冷,“我虽然暂时不会把你怎么样,但不代表我就接受了你。” 乔胭:“……我知道了。”她低低柔柔的,“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有点难受。” 谢隐泽哼了一声,松开手指。 等到他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时,乔胭又走了过来。这次她手中端着一碗粥。 粥是现熬的杏仁百合粥,加了足料的蜂蜜和糖水,散发出诱人的香甜。女人一双狐狸眼望过来,秋水潋滟的,在月光下很是楚楚:“我……我看你今天没吃晚饭,刚才让小奔在厨房特地熬的,你吃点再睡吧。” 谢隐泽没说话,她又低声道:“你今日受了伤,红枣薏仁是补血的,吃这个对你没坏处,我熬了好久呢。” 看起来实在可怜。从谢隐泽认识她开始,这女人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混不吝,从没露出过这幅模样。 这楚楚可怜的表情一摆,才显露出她本人实则极有杀伤力的美貌。 谢隐泽被她拦了一会儿,不耐烦地低啧一声,端碗一饮而尽。 下一瞬间—— 啪叽。他倒在了地上。 第17章 另有奇毒 乔胭随手扔了碗,摸了摸手腕上的小蛇:“瓜蛋,干得好。” 正在她要去拖地上的谢隐泽时,忽然愣了一下。 看着他坨红的脸色,听着他匀称的呼吸,又探了探那平稳的脉搏,乔胭百思不得其解地自言自语道:“醉了?我分明给他下的剧毒,怎么会只是醉了?” 瓜蛋作为北溟圣毒物,能够分泌一种特殊的毒素。这种毒素毒性极烈,短期内看不出端倪,但日积月累之下,能无声无息渗透人体的奇经八脉。到时候,任你是通天修为神鬼手段,也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罢了。 ——别说她狠毒,她只是个想活命的普通人。作为一个既不会法术,也没有女主光环的炮灰,除了多为自己打算,她还能做些什么? 小奔听到倒地的啪叽声跑过来,看见了地上的驸马和蹲在驸马旁边无聊地绕着发尾玩的公主。 “驸马……怎么倒了?”小奔愣愣地问。 乔胭:“哦,我给他下毒了。他醉了。” 小奔呆呆的:“公主,你为什么要给驸马下毒啊?” 乔胭撇撇嘴,戳了戳小boss的脸颊,手感出乎预料的好,满满的胶原蛋白。 她百无聊赖地问:“小奔,你知道什么情况才会让一个人摄入冰蛇的毒液后一点事没有,只是像喝醉了一样吗?” “公主,北溟冰蛇是鲛宫圣物,乃世间剧毒,一旦饮下,绝无逃脱之侥幸。” “是啊。”乔胭撑着下颌,垂眸看着少年的侧脸,凉凉回答,“只有一种情况——他的体内本就有毒,而且比我给他的毒,要凶猛百倍。” - 不过只是醉了,倒也不妨事。 乔胭冷哼一声,坐到他近前,手指掐住那光滑的脸蛋,目露凶光,狠狠一拧—— “谢隐泽你敢凶我!我母后皇舅都没凶过我!大boss了不起啊?我还是大炮灰咧!” 乔胭掐完他的脸,哼哼两声,转身回去睡了。 第二天早晨,她是被一股杀意逼醒的。 睁眼一看,谢隐泽杀机毕现地立在她床头,身上沾着晨露,脸色黑得透透的。 “你昨晚给我喂的粥里面加了什么东西?我怎么会没意识了?”他冷声质问,眸子里几乎能迸射出寒星。 “别急嘛,阿泽师弟。”乔胭用一根手指推开横在自己脖颈间的溪雪,慢悠悠地坐起来道,“不是我的粥有问题,是喝粥的人有问题。” 谢隐泽搞不明白了:喝她的粥晕倒,反而是自己有问题? “对呀,你看你受这么重的伤,是不是很疲倦,很劳累?这个时候忽然喝上了一口好吃的甜粥,是不是胃暖暖的,心甜甜的?你的身体以为到了安全环境,就下意识放松了。所以你才会晕倒的。” “是这样吗?”谢隐泽将信将疑地问。 “是这样。” “可你的甜粥不好吃啊。”谢隐泽回忆了一下口感,“有点腥,还很黏糊,像隔了夜的潲水,我还以为你给我投毒了。” 虽然下了毒,但那毒又不会影响口感!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还有,今天早上我看见脸上有淤青,你有什么头绪吗?” 乔胭:“……” 她故皱眉心,拿出终极必杀技:“我今天要去为玉师姐疗伤祛毒,你再这样拦着我,一会儿要误了时辰了。” 果然,一拿出玉疏窈,小boss就妥协了。收了折玉,他狐疑道:“你是真心想给师姐祛毒疗伤的吗?” 大概是昨日乔胭在重莲殿上为玉疏窈说话,谢隐泽对她多出两分信任。将折玉别在腰间,盘着一条腿坐回床上:“那你快去快回。” 过了会儿,乔胭还是没有动静,他催促道:“你磨蹭什么?你不想去了?” 乔胭缓缓道:“我不能穿着亵裙去啊。我得换身衣服。” 他点点头:“你换吧。” 第11节 接触到她的眼神谢隐泽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转身出去了。 还说她不把他当男人,他不也没把她当女人吗? 他离开后,乔胭看了眼手指。一个锋锐的口子,细得几乎看不见,但伤口却是挺深,轻轻一挤,就能挤出一滴滴的血珠。 这是刚才她碰折玉时弄的。折玉有灵,不允许自己讨厌的人触碰。她用力挤压着小口,滴滴血珠急坠,直到指腹失去血色,伤口也变得透白,再挤不出一滴鲜血时,她这才收住力道。 “哼。”勾了勾唇角,乔胭却悠闲地笑了。 - 山中岁月静,浮日太古长。 在梵天宗闲来无事的这些光景,乔胭有事没事就往实务阁跑。上次薛昀的事闹到二重天,她在殿上替玉疏窈说话的事传出来,善良的女主对她又感激又愧疚。 乔胭因为从小被宠爱长大,很擅长和年长的同辈拉近关系。在日日殷勤的祛毒疗伤下,玉疏窈对她的警惕也在日益消弭。 原著中没这一出。小公主都讨厌死玉疏窈了,自然不会主动为她祛毒。而乔胭天天跑槐花院,是因为她爱操劳吗?还不是希望日后谢隐泽刀她的时候,女主能看在今日的情分上为她求一句情。 ——毕竟修真界都知道,喜怒无常的新任魔尊只听得进师姐的话。 之前乔胭还天真地以为,玉疏窈有了修髓丹,应该不再需要她费力祛毒了,做做样子就行。毕竟神丹能够洗筋易髓,对付区区妖毒还不是手到擒来。谁想到,玉疏窈根本没用这丹。 “乔师妹。”这天乔胭给她祛毒完,正品尝实务阁刚创新出来的槐花糕时,玉疏窈拿着一只盒子走出来,“这是阿泽给我的修髓丹,你替我还给他吧。” 嗯……师姐你人真的蛮不错,但这东西留给我是等着我被小boss灭口吗? 乔胭摆着手推拒:“这个你自己还给他吧。反正他每日都来。”烫手山芋不能要。 玉疏窈惆怅道:“他不肯收。但这种贵重的东西,送给我,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我思来想去,乔师妹,你是他的妻子,由你收着修髓丹是最妥当的。” “玉师姐。”乔胭委婉道,“我们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么亲近。” “呵呵,那你就找个机会,帮我还给他。”玉疏窈不由分说地把盒子塞进了她手上。 乔胭挠挠脑袋。算了,找个他不在的时间丢他房间里得了。 “今日又是阿泽送你来的吧?”玉疏窈给她倒了杯茶水,和她闲话起家常。许是长相清冷,看着难以接近,实则是个很好相处的性格,笑起来时微弯的眸子透出几分玉似的温润。 “我之前还担心,阿泽没接触过女孩子,脾气也差,不会说话给你委屈受。现在看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你们相处得很好哦。” 乔胭险些被糕点噎住,赶紧把她倒的那杯茶端起来一饮而尽。 “师姐,天大的误会!我只是不会御剑,蹭他一程而已。”而且若不是为了给玉疏窈解毒,谢隐泽根本不会让乔胭碰到他的溪雪一丝一毫。 春日阳光正好,从窗棂里照进来,把两人罩进一层明媚的柔光里。窗户是打开的,能闻到风中送来院子里的草木花香。 玉疏窈道:“你来的这些日子,一定有一些不好的风声传到耳里。你不要害怕这些传闻,多接触接触就会知道,阿泽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嗯嗯,日后会弑师屠宗,还会把玉师姐你囚禁起来的那种善良哦。 不知想到了什么,玉疏窈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你知道我和阿泽是在哪里第一次见面的吗?在重莲殿的屋脊上。他为了救一只奶猫,困在上面下不来了,淋了一夜的雨。我救他下来时,他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直发颤,可那只猫还被他在怀里保护得很好。” “——我觉得,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人的出身就否定他呢?并不是人人都有选择的机会。” 乔胭很久没有开口。 她不想承认,因为玉疏窈的话,她确实心里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同情心,并不是人人都有选择的机会……如果她前世能有选择,肯定也不愿意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的。 有时候她会阴暗地想,遗传病的概率那么小,为什么不是别的哥哥姐姐,偏偏就是她呢? 她分明只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地生活着,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离开玉疏窈处,她又蹭别人的顺风剑。前段日子在实务阁大闹一场,大家都知道这个有着漂亮脸蛋又不会法术的小姑娘是流泉君的女儿,很乐意搭载她一程。 最后,乔胭在第二十重天的演武场落下了。 她关于前世的记忆其实很淡,因为她在这里生活了太多太多年。那些人流如织的高楼,新鲜有趣的网络,正在被奇奇怪怪的妖神和无边云雾的山月所取代。有时她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书外来客,还是本来就属于这个世界的一份子? 遗忘的一个重要体现就是,关于原著中的很多剧情她都隐隐模糊了,就比如她知道小boss的出身被人诟病,是因为父亲是只大魔,可到底是哪只魔,却死活都记不起来了。 忘记剧情,对她下场悲惨的角色来说,是很致命的。 为了记起更多的事,乔胭不得不从多方碎片化地拼凑线索。 比如以杂役之名,混入扫广场的保洁妇女小队就是一个重要途径。当然,这绝对不是因为她想听八卦。 “哦哟,小乔来啦?” 找个阴凉处一蹲,几个负责洒扫的妇人娴熟地围上来,还有人顺势给她塞了把五香瓜子。 “今天晚点了啊,姐几个都聊开了你才来。” 乔胭磕着瓜子,兴致勃勃道:“姐,你们聊什么啊,让我也听一嘴呗。” “还能聊什么?不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千年秘境的事。” 秘境,前辈遗物,后人宝藏。修真界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秘境,独成一方小天地,在悠久的岁月之中,这些小天地逐渐诞生出无数灵兽灵草,也有无数死在秘境里的前驱者留下的遗留。 所以秘境在修真界,已经和机缘挂钩。 那些有漫长历史的大型秘境,基本上一经出世,就立刻被各大修真宗门所垄断。拳头才是硬道理,大宗门靠着攫取的秘境资源反哺宗门,代代强盛,永不衰竭。 这种垄断一度饱受争议和诟病,还爆发过不少次小宗门联合起来抗衡仙门巨擘的流血事件。后来是梵天宗出面,主张秘境开放,各凭本事,公平竞争,这种情况才好了不少。 虽然小宗门的子弟在这些出身顶级宗门的天骄精英面前依旧毫无竞争力,但至少可以凭借运气喝点肉汤。什么?你不准?那你跟梵天宗说去啊。在仙门第一宗面前,你算老几? 漱冰秘境是原著中一个重要情节点,正是因为,原著中最大的反派组织赤渊魔族将会在此处登场。 第18章 不通人性 赤渊是魔族的大本营,是一道纵横千里、位于蛮荒极地的天然深渊,存在了极为漫长的岁月。深渊内部岩浆翻滚,寸草不生。恶劣的生存环境也催生出了实力强横的赤渊魔族。 赤渊魔族是天生的魔种,和同类相比,他们拥有更优越的天赋和更暴虐的性格,和梵天宗是宿敌。 梵天宗杀了数以千计的作恶魔族,而赤渊杀死的梵天弟子,也只多不少。 在漱冰秘境中,梵天宗弟子遭到了赤渊的针对追杀,陆云铮为了保护玉疏窈重伤时,二人一同跌入幻境,得到了秘境主人留下的至宝——漱冰神琴。 要破除幻境,需要两人勠力同心,进入彼此最伤痛的记忆中。朝夕相处,互相陪伴,让原本已经对男主死心的女主也因此产生了动摇。 按照小说定律,像主角团和反派团聚集的场所必定是险象环生的。一般情况来讲,乔胭都非常惜命,但是正因为她惜命,她才不得不去一趟。 鲛人族的皇室血统,出生于北溟深海,天生具有充沛的灵力。若是能够获得一些功法秘术供她参透领悟,相信她也能拥有一些自保之力,至少学会御剑飞行吧。 就有人会问了,她身处的可是修真界第一大宗梵天啊,难道还会缺修仙功法吗?非也非也,那些宗法都属于梵天宗,没有掌门的开口,是不会有人敢给乔胭使用的。这和鲛人族的渊源有关。 北溟鲛宫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打斗的门派,但依旧能够位列修真界四宗之一,依靠的是深海之下所埋葬的无穷秘宝。 就拿瓜蛋来说,小小一条,放在外面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圣灵兽,却轻易就被毓璃长公主塞进了给女儿的嫁妆里。修仙本是逆天而行,母亲娇惯女儿,舍不得她吃这种苦,而乔胭确实也娇生惯养惯了,比起修炼自身,更喜欢把这些身外之物当做倚仗。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原著中提起过一个细节:漱冰秘境里生长着一种神奇的千年灵花“返魂香”。 顾名思义,有着起死回生之神奇功效,虽然地点不明、真假不明,连主角光环加身的男女主都没见到过……但乔胭还是想去试一试,万一她将来真的在小boss手底下gg,也算留一条后路。 聊得正热烈,一道人影从刀剑楼里出来,经过演武场。婶子们娴熟地拿起扫帚簸箕假装清理落叶、打扫灰尘。待那道人影远去,才放下了手中的装模作样。 “好俊朗的小少爷,看上去真是气度非凡。”新来的洒扫妇持着扫帚啧啧称奇,“那是不是就是掌门真人的得意门生,陆云铮陆公子啊?” “确实是掌门弟子不错,但不是那个大的,是那个小的。你新来的,不知道也正常。” “倒是听说过一点。说这小少爷的生父是魔族,真的假的?” “空穴不来风,若是假的,哪能传了这十来年。怎么,你瞅着他不像魔族吗?” “哎哟,我哪知道像不像。魔族这种凶残玩意儿,咱们小老百姓也没见过啊。”妇人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回忆了下刚才那少年投向这边的目光,忽地一阵脊背发凉,那眼神怎么也称不上和善。 乔胭撑着下巴,口中衔着根狗尾巴草:“婶子,我有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都很讨厌谢隐泽?” “那是当然!”一个在人群中素来沉默寡言的女人暴烈而嫌恶地开口道,“谁不恶心魔族孽障?十五年前赤渊魔族进攻云水境,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我丈夫、我儿子都是在那场混战里被魔族杀死的,连个全尸都不剩,连个全尸都不剩啊!” 乔胭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又见妇人握着扫帚的干枯手背浮现出青筋,血丝爬满了眼白,盯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恨声道:“我都想不通,掌门为什么要留着这小杂种在宗内?” 旁人安慰道:“唉,魔族都是不通人性的。这种小孩儿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说得对,都不知道他娘是怎么忍着恶心把他生下来的。也就是掌门心善,还留着这么个杂种,换做是我,刚生出来我就掐死了。” 乔胭摘了狗尾巴草,站起来拍拍裙摆上的灰:“我先回去了。” “今天怎么走这么早?天都还亮着呢。”正义愤填膺唾沫横飞的婶子抽空搭理了一句。 “不了,肚子饿啦,等着吃我家小奔做的晚饭呢。” - 谢隐泽走到演武场外时,被人拍了一下左边的肩膀。他一回头,无人,一张清艳动人的脸蛋却从他右侧冒出来。 “呵呵,被骗到了。” “……无聊。” 他自顾自往前走,乔胭背着双手,跟在他身后:“你不无聊,那你刚才怎么瞪我?” 谢隐泽没说话,可能是懒得说,在看见乔胭时让他给出什么好脸色,那才是为难他了。 乔胭:“我知道了,你想跟我打招呼,但是不好意思。” 谢隐泽冷嗤:“自作多情。” 乔胭笑着歪了歪头:“你不打招呼,别人怎么知道我是你夫人,怎么知道我这么漂亮的美人,居然便宜了你?” 她绝丽的面容上一派明艳的天真,一缕碎发在莹润的脸颊旁轻拂而过,鲜媚的狐狸眼带着辨不清真假的娇嗔。 谢隐泽:“正常人不能这样自吹自擂吧……” 但乔胭这张脸,也实在很难让人忍心对她恶语相向。第一次见面的人,都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也就除了谢隐泽。小boss是个死直男,眼中没有风情二字。 乔胭脸皮厚,不以为意:“小老公,今天我也要蹭你的剑回去。” 说实话,谢隐泽不爱御剑载人。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不习惯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原因是——乔胭实在太怕死了! 她好像总是害怕谢隐泽飞着飞着会忽然御剑来个后空翻给她撂出去(虽然他确实想过),每次搭他的剑都抓人抓得死紧,指甲都要掐到他肉里去。 剑上的位置并不宽阔,她抓得紧,两人就难免挨挨碰碰。虽然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但谢隐泽觉得挺奇怪的。 你问他为什么不拒绝呢?都是那天乔胭在实务阁前阴暗爬行的画面给他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谢隐泽觉得这女人有点过于高深莫测了。与其再和她一起丢人丢上重莲殿,这种小事答应了也没什么。 “老公是什么意思?”他问。 第12节 “哦,就是夫君的意思,这是我们北溟的家乡话。”乔胭随口胡说。 谢隐泽却脚步一顿,转头认真看着她,脸色不像开玩笑:“你猜,如果刚才那群洒扫妇知道了你我的关系,她们还会不会和你如此亲近?” 她来了梵天宗也有大半月了,他以为乔胭应该多少听到了点风声,会和他在外保持距离。可乔胭不知道是脑子缺根筋还是怎的,依旧如常和他相处着。 或许是这女人太疯了,才根本不忌讳这些。 “不亲近就算了呗,我又不是只能找她们玩儿。”乔胭无所谓地说道。 这是在一条下山的道路上,两个人并肩走着,常人都能看出来他们熟识。整个梵天宗敢这么和他走在一起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玉疏窈,一个是他师兄陆云铮,现在多了个乔胭。 “哼,这倒确实,我看你整天闲不住,朋友多得很……”他随口说着,却意识到乔胭蓦然沉默了下去,还隐隐和她拉开了距离。 视线一扫,才发现一行年轻修士正迎面而来。视线在他和乔胭之间惊异地转个不停。 别的女修一听说他是魔族混血,恨不得立刻拉开界限,没尖叫出来就算给面子。可居然有少女敢走在他旁边,还是乔胭这么惹眼的——虽然谢隐泽对美丑缺乏概念,但以世俗眼光来看,鲛人族的小公主大概确实是很漂亮的。 那群人的眼神像在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似惊似疑。谢隐泽主动拉开距离后,他们才又露出了然神色:原来只是顺路的陌生人。 这才对嘛,谁会愿意跟魔族的小杂种走在一起呢? “谢隐泽。”乔胭忽然拽住了他的手臂,“都说了不要走这边,你偏不听。你看,这么多虫子,我的绣鞋都踩脏了。” 原来她刚刚不说话,是因为踩到了虫子犯恶心。 她提起一截裙摆,给谢隐泽看自己被弄脏的鞋边。纤细的足踝一览无遗,雪白的足背和深烟紫的绣鞋对比出强烈的视觉冲突,哪哪都生得精致娇小。 一个修士走过来:“这位师妹,你……你是外宗来的吧?是迷路了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像这种天真的小姑娘他见过不知凡几。在他的认知里,只有不认识谢隐泽的人才会被这小子俊俏的脸蛋蛊惑,被他迷得团团转。 乔胭抬头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我跟我夫君说话呢,你谁啊?” 第19章 当年一面 “夫、夫君?”那人像是被冲击一般,重复了好几遍还没反应过来。 “这么说来,我好像也有耳闻,掌门把北溟鲛宫的小公主嫁给了他吧。” “是是,我也听薛昀说了,那是个惹不起的疯女人!” 乔胭:“?疯女人?那小子这么说了?”美艳的狐狸眼顿时眯起了锋锐的弧度。 “薛少爷的屁股都被雷木长老打烂了,现在还下不来床呢,能去漱冰秘境都够呛。” 乔胭捋起袖子,正要追问个究竟,却被人揽住了肩膀往怀里一带。 谢隐泽太高了,她抬头只看见小boss优越的小半边侧脸,还有那唇角扬起的懒散笑意:“你和我夫人搭话,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事。” 人群讷讷地走掉了。 - 小boss心情好像挺好的。 至少载她回来的路上,对方没有像往常一样飞得跟火箭似的,让狂风吹得乔胭的头发直往她嘴里钻。 远远看见玄源宫冒出的炊烟,就知道是小奔正在厨房里忙前忙后。 乔胭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鲜嫩的鱼汤,叫住正要离开的谢隐泽:“去哪儿?一起吃晚饭啊。” 通常她和谢隐泽是不一起吃饭的。不知道小boss吃什么,反正乔胭从没见他进过厨房,也从没见他拿过筷子。虽然修真之人辟谷,不应贪图口舌之欲,但他也活得太不食人间烟火了点。 谢隐泽被她拽了好几下,才在椅子上坐下来。 “这什么汤?”他问。 “鱼汤啊。” 谢隐泽看向她,沉默了一瞬,开口:“你……喝鱼汤啊?” 乔胭莫名其妙:“喝鱼汤怎么了?” 他看上去忍了又忍,但是没忍住,双眼冒出求知又好奇的目光:“可你不是也鱼吗?” “……”乔胭忍着给他翻白眼的冲动。 堂堂北溟皇族,鲛宫公主,被他说得像菜摊上的大鲤子鱼一块钱三条蹦蹦! 但她今日有求于人,忍了。不仅忍了,她还殷勤地上手夹菜:“尝尝这个,雪豆,炖得可软烂了,很好吃的。” 直到乔胭将同一个碗里盛出来的鱼汤入口后,确定没问题,他才端起了碗。小boss疑心病可重。 尝了口,没什么兴致地放下碗筷,扬扬眉梢:“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乔胭再次确定,他是真的对吃的没兴趣,世界上怎么会有小boss这样的人?既不爱睡觉,也不爱吃饭,还不爱说话,能忍受这么无趣的生活,不愧是要干大事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求你?”乔胭装模作样地放下筷子,“就不能是我想请你吃饭吗。” 谢隐泽皱眉:“说不说?不说我练剑去了。” 啧,你可是要成大事的人,这么没耐心。 “嗯,这个呢,就是你看,阆风一带,不是有个千年秘境要开启了嘛,我呢一直住在鲛宫,从没看过这等热闹……” 谢隐泽:“你想去?” 乔胭:“啊哟,小老公你真聪明。” 谢隐泽不满道:“我不小。” 乔胭:“……” “我已经十八了,年纪自然不小了。”他看她一眼,很困惑,“你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 乔胭被口水呛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咳!”原来是她想歪了。 不过小boss应该确实不懂得这些事。在乔胭前世的世界,男生们的启蒙知识要么来自同龄伙伴,要么来自不小心在爸妈房间看见的小影片。可谢隐泽既没有爸妈,也没有朋友。 他又从小生活在梵天宗,修真者要求清心寡欲,更是杜绝了接触到这些东西的渠道。 《朱雀劫》后期,谢隐泽合并修真界第一宗梵天和魔族第一势力赤渊,成为统率两界的至高之主,囚禁了玉疏窈。 像这种剧情,按照常理都会走向一些不可描述。但谢隐泽就不一样,他的囚禁就是囚禁,有时候忙起来还会把女主忘在脑后,硬生生拖到了男主来,女主毫发无损,甚至还因为被喂得太好,白胖了一圈。 当时的评论区包括乔胭都在哀嚎,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小boss!现在想来,他可能根本就没有那种意识。你说小猫看见主人脱衣服能想什么?他只会抱住你的脚不让走进浴室,你会被可怕的浴缸淹死! 乔胭顾左右而言他,磨蹭了好半晌才开口:“那个秘境,我想跟着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他直白地拒绝了乔胭,“你太弱了,保护不了自己,师尊不会允许的。” 言罢碗筷一扔,就要走人了。看上去是一点商量也没有的样子。 乔胭一急,直接扒住了他的袖子:“我知道他不同意,所以我才求你帮忙啊。你肯定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谢隐泽莫名其妙地看向她:“你脑子秀逗了?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保护你?” “我不是你好夫人吗?谢郎。”乔胭一脸柔情款款的样子。 谢隐泽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是我的好夫人,就该折在浮棺山。” 乔胭又呛住了:“咳咳咳咳!” “其实,我想去秘境是有原因的。”她狠狠一掐大腿,逼出了几滴鳄鱼泪,“我之所以要去,是因为我心里放不下你啊,谢郎。” 她这一声谢郎叫得柔情百转,谢隐泽只感到半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警惕的眼神就像柴夫在山上遇见了饿狼,战略性地退了退身子:“你……你什么意思?” “你想想,秘境那么危险的地方,若是你磕着了,碰着了,吃不好,睡不好,也没人陪你说话聊聊天,我该多心疼呢?” “可我们好像还没到那么亲密的地步吧。” “不啊,我早就喜欢你很久了。” 乔胭的话让谢隐泽冷嗤一声:“一见钟情?你要对我扯这么俗套的谎……” “三年前,北溟,暗流渊。”女人湿润嫣红的唇瓣微张,不咸不淡地吐出几个字眼。 谢隐泽皱着眉,反应过来—— “你也在那里?” 他指的“那里”,就是三年前,他屠妖蛟的地点。 “我偷偷跑出鲛宫玩,却碰见了蛟龙出游。他和我舅舅素有仇怨,若不是你忽然出现,我已经死在那里了。”乔胭平静地道。 那个时候他遇见了一些事,意识不太清醒。从到北溟,到杀蛟,到收敛蛟龙尸骨走人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如果说确实遗忘了什么,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谢隐泽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结结巴巴,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压抑着震惊的心情,硬着头皮问:“那你嫁进梵天宗?” “对呀,不是父亲逼迫我,是我自愿。”乔胭一手撑着下巴,目光深情无比,“因为三年前那一面,我早就把心丢在你身上了啊,谢隐泽。” 她放在桌下的手拼命掐自己的大腿。忍住,忍住,乔胭,虽然你是个业余演员,但也要有职业素养!千万不能现在笑出来,一笑就前功尽弃了! 谢隐泽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 乔胭还想跟上去,他伸出一只手阻止她的靠近:“等等,你让我想一想。” 伸出去的手却传来一点异样的感觉。乔胭娇嫩纤细的手指转眼间就缠上了他的手。她的手白皙柔软,温和莹润,男人的手却苍白修长,骨节分明,指腹还有着硌人的硬茧,连那手掌的大小对比也十分明显。 乔胭满目柔情:“那我等你哦,夫君。” 谢隐泽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非常难以言喻,像是逃避她的接近一般,火烧屁股般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乔胭笑得倒在地上。 一般喜欢幸灾乐祸之人,也常常被灾难波及。就像乔胭在小boss面前上演了一出假痴情真好戏,好整以暇地看他头疼应对,没想到谢隐泽直接来一招釜底抽薪—— 把这包袱丢给别人了。 次日一睁眼,看见流泉君立在床头的乔胭内心可谓是悚然。 “呃,掌门仙君?” 这里要说一下,其实流泉君在她眼中的形象是倒立的,为什么能认出来他,全靠他那头标志性的白发和万年不变的死人脸。过了几秒她发现其实倒立的是自己,她腿在床上,上身从床沿悬挂下来,头顶着地。 “小乔,你这是在练功吗?” 要命,这句话怎么那么像调笑?可看流泉君的死人脸,一点也看不出来玩笑的意思。 无奈,她硬着头皮转移话题:“掌门……找我何事?”无论什么事,女儿都大了,这么一声不吭地出现在闺房还是不太好吧! 第13节 “你想去漱冰秘境的事,我听阿泽说了。” 她愣是从流泉君的死人脸看出了两分意味深长。 “原本当时为你和阿泽指婚,我还担心是自己的一意孤行,现在知道你们相处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不是?你倒是露出点放心的表情啊?流泉君的脸色就像我刚闯入咱们祖宗祠堂把你娘也就是我奶奶的灵牌捉起来拳打脚踢了一顿,看得乔胭那叫个七上八下,忐忑难安,正想着是不是戏演得太过了要坦白时,忽然听到一声:“秘境提前开启了,你立即收拾收拾,阿泽已经在山下等你了。” 乔胭:“……好。” 这算说通了? 第20章 拉近关系 这里大概是一场梦。 她一眼就认出这里是北溟,有一条宽阔无比的白沙路,从深海的尽头一路延伸过来,道路的两岸是深邃的黑色暗流。 风刃如刀,在路上肆虐,一辆侧翻的马车旁边,匍匐着一个纤瘦的影子。 乔胭的瞳仁因为紧张而收缩着,蜷缩在嬷嬷怀中。嬷嬷将她紧紧抱着,身子颤抖,老脸上每根皱纹都在发抖。 三年前,北溟暗流渊。她在这里遇见了妖蛟。 那蛟修炼千年,半步成龙。在多年前挑衅鲛宫被砍去了一角,因此境界受阻,无论如何也跨不过那半步龙门,从此恨上了鲛宫。若有落单的鲛人族被他发现,都会遭活活碾碎,再吞进腹中。 她在侍卫的保护下跑到这里,马车被蛟的水刃切成了两半,车夫也成了两半,就在她以为自己也要马上一分为二时,一道人影出现了。 乔胭推开嬷嬷,扒着马车后面看向空中。那少年年纪很轻,与她一般年岁,或者更小些。面无表情的模样,仿若众生皆蝼蚁,他一眼也没往下看。 他不是为了救任何人而来的,更像是……路过。 蛟龙化为原身,铺天盖地的阴影缠住了少年,他似乎落入了下风。 乔胭手指抠紧,心也为之一揪。就在她以为少年也会像她无数个随从那般被撕成碎片时,一股炽热的风扑面而来,在少女的眼眸中,倒映出了一片高温的赤色烈焰海。 他的发尾是拖曳的焰色流火状,整个人几乎和那火焰融为了一体,立于焰海之上,神色平静隐忍,额角的青筋却抽搐着。 那火绝非凡火,就在她看见的一瞬间,灵魂深处有极深的战栗,对面对妖蛟更甚。 火焰在少年手中凝成一把赤色的长刀,横行北溟千年的妖蛟,就这样化为了刀下一捧黑灰,比一只虫子死得还轻易。 那少年倏然转过眸来,眼眸鲜红似血。 ——赤色瞳仁,那是赤渊魔族的象征。 乔胭惊悸着醒来,在黑暗的马车中,大口大口喘气。 寻常火灵根修士,在修行或者战斗时也会周身缭绕火焰,但根本不会是一片火海。而且那火海的颜色是一种极为灼目的赤,秾丽又轻盈,仿佛隔着回忆逼烤着她的肌肤。 乔胭想,如果当时在那里的是她本人,她一定也会像所有人一样,动弹不得。 她有些头疼,似乎是惊悸而醒的后遗症。 无论梵天宗变成什么样,谢隐泽变成什么样,都和她一个小炮灰没有关系。她目前最要紧的事就是提升自己的实力,确保危机出现时有自保的资本,顺带寻找漱冰秘境内的返魂香。 “公主,您怎么了?我刚才听见您在大叫。”小奔掀开车帘。 摇晃的马车外,忽然出现这么一张鱼脸,跟误入什么外星异形电影一样。要不是乔胭早已看惯,现在说不定已经尖叫了。 “小奔,我渴了。” “牛奶我给您热着呢。”小奔立马道。 此地名为灵月泽,乃是茫茫三千界中,一处凡人汇聚的洲地。不久前,一股非比寻常的威压从阆风一带爆发,那是千年秘境出世的先兆。 越靠近阆风,这股威压就越强,压得众人直往下坠。最后不得不舍弃御剑,徒步而行。 而乔胭作为不会法术的脆皮小废物,被二重天的人贴心安排了一辆马车。这辆马车也是灵器,外在平平无奇,内部空间却十分宽敞,装潢雅致,檀香飘烟。 乔胭捧着碧玉碗,倚在车窗边喝牛奶。周遭的修士零零散散路过,都要偷偷觑她两眼。 鲛人族的公主,传闻有令人神魂颠倒之美貌。今日一见……倒是名不虚传。更有人看着就忘记了走,停在原地被同样失神的同伴撞倒,闹出了大笑话。 乔胭兴致缺缺,正要拉上车帘,却见一道人影从不远处经过。她眼睛一亮,招了招手:“谢隐泽!” 他今日穿了身修身而雪白的制服,折玉插在腰带间,长靴裹住了修长的小腿,冰雪寒透,带一股不染人间烟火的疏离气息,又骑了匹雪白的马。白马昂首挺胸,神气英俊,马背上的男人也身姿笔挺,俊美非凡。 “谢隐泽?” 他就像没听见一样,从她的马车旁边过去了。乔胭笑了。这么久了,还不明白他越抗拒自己就越兴奋的道理嘛? “夫……”夫君的君字尚未脱口,谢隐泽骤然拽过马绳,变道走来。 乔胭挑起一边眉梢。小年轻,还是脸皮太薄。 从前几日她对谢隐泽深情告白之后,对方就避了她好几天,似乎想用冷淡的态度表现自己的决绝。眼下避不开了,不情不愿地走近,问了句:“什么事?” “没有事,我就不可以叫你吗?”乔胭好整以暇地用小指绕着发梢玩儿。 谢隐泽盯了她一会儿,忽地开口:“你说喜欢我,是骗我的吧。因为你根本没有表现出喜欢我的样子啊。” 乔胭撑着下巴,悠哉道:“这都不懂,女人说喜欢就是讨厌,说讨厌就是喜欢。如果能这么容易让你读明白,这女人干脆你来当吧。” “我还没见过像你这种女人。”他冷哼一声,看着乔胭端着的碗,皱了皱鼻子。 她敏锐地察觉了,问:“你不喜欢喝牛奶吗?” 他讨厌牛奶的模样无端的让乔胭想起了以前公司楼下那只流浪的黑猫,浑身漆黑,唯有四只爪爪是雪白色,很有辨识度。在乔胭认识它以前,它就是公司楼附近的猫老大了。 虽然是一只流浪猫,却很爱恨分明,只挑自己喜欢的两脚兽蹭。乔胭买了火腿肠和猫条贿赂了很久,它才肯和她亲近,可还是不爱撒娇,蹭人的时候也一脸高冷。乔胭叫它臭脸猫,还只敢私下里叫,因为它聪明得要命,能听懂你说的好赖话。 谢隐泽有时给她的感觉,就挺像那只猫的。 而猫这种生物,大都不爱认主。 她还是趴在窗沿和他搭话:“那你觉得什么样子女人才像女人?玉师姐那样的?” 话音刚落,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是玉疏窈所在的地方。等她回过神来时,谢隐泽已经风似的消失不见了。 梵天宗财大气粗,统一购置马匹。众弟子舍弃御剑后,就一路骑马而行,至现在已经三四天了,几乎从未休息过。寻常人定是遭受不住,但修真者大都体力强悍,早已辟谷,清洁身体卫生也有除尘法术,赶起路来十分便捷。 玉疏窈脸色苍白地被人围在中央,刚才她不小心晃了一下,若不是旁边的陆云铮及时搀扶,现在已经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陆云铮温和的脸上满是担忧:“玉师妹,可是路途遥远,过于劳累?” 玉疏窈摇摇头:“一些小毛病,不妨事。”说着又要翻身上马。陆云铮却不让她勉强自己的身体,坚持道:“不远处有个镇子,我带师妹去寻大夫看一看吧。身体为大,生病耽搁不得。” 玉疏窈有些尴尬:“真的没事,我已经好了。不要为我拖累师兄的进度,咱们还是快点出发吧。” 陆云铮还要再劝,谢隐泽骑着马冷脸上前:“师姐在你身边这么久,你都没有发现异样,你是怎么照顾她的?” “阿泽,不要这样和师兄说话。”玉疏窈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谁照顾吗?” 一丝怒意浮现在他俊美雪白的面容上,谢隐泽握着马缰的手背凸显出起伏的青筋。下颌紧绷又松弛,他恶狠狠地瞪了无辜的陆云铮一眼,伸手握住了玉疏窈的手腕:“师姐,我先为你度灵气调理身体……” 玉疏窈大抵是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做,苍白的脸上浮现一层红晕,人都要羞愤死了。 忘记顾忌礼仪,一下子甩开了谢隐泽的手:“都说了——我没事!” 谢隐泽愣了一下,露出困惑的表情。 “玉师姐!”乔胭的马车赶上来,她从窗内笑意吟吟地探出头来,“快来马车上陪我说话,好多天没人讲话,我都要无聊死了。” 玉疏窈本想拒绝,但架不住乔胭的撒娇,在身后两个男人的注视下,转身上了马车。 乔胭看得津津有味,啧啧,这就是原著的修罗场啊。倏然对上谢隐泽望过来的视线,她勾起唇角笑了笑,比出口型——大、笨、蛋。 在谢隐泽来得及回击之前,就先发制人放下车帘,隔绝了外来的视线。 “师姐,这是加了红糖和生姜的热水,你先喝了暖暖胃。”乔胭娴熟地忙活着,又塞了只汤婆子进她手里,“这个放在小腹处捂着,就好受多了。” 同为女人,她一眼就看出了玉疏窈的异样。她以前也是老痛经人了,照顾起相同症状手到擒来。其实按照原著的走向,玉疏窈应该因此在附近的小镇耽搁一段时间,最后和陆云铮一起进入秘境。但乔胭觉得,看着一个女孩儿痛经痛晕过去,有点不太人道。 只小小改变一下剧情,应该不会影响太多吧。 在生姜水和汤婆子的双管齐下,玉疏窈苍白的脸色渐渐回血。她认真道谢:“这次多谢你了,乔师妹。” 乔胭挠挠脑袋:“小事。不过师姐,你要是真感谢我,就别那么客气地叫我啦。” “那,我该你叫你什么好呢?”玉疏窈放下茶盏,微微一笑。 乔胭:“随便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叫乔师妹,太生分。” 她想了想,试探道:“那我叫你小乔,如何?” “好。”乔胭唇边的酒窝露了出来,趴在桌案上,轻轻在她小臂上蹭了蹭,“那我还是叫你玉师姐,听着不生分。” 好耶,成功拉近和女主的关系,以后小boss嘎她时,生存概率又上升一分! 看着那张对自己绽放出笑意的面容,玉疏窈微微恍神。 “小乔你啊……还真是长了张天姿国色的脸。”她低下头,挽起一缕鬓发到耳后,“也难怪陆师兄常常提起你……” 大危机!乔胭心中的警铃哔哔哔地响了起来,现在女主还觉得她对陆云铮有不清不楚的心思,她要尽快消除这个误会! 第21章 金童玉女 第22章 很快,她意识到乔胭已作人妇,自己的言语有冒犯之意。很歉意地说:“抱歉,你不必回答,是我失言了。” “玉姐姐,我和陆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乔胭认真道,“我与母亲长居北溟,与云水境联系甚少。许多年前,陆师兄在北溟历练时重伤落海,我救过他一次。刚好呢,他又是父亲的弟子,父亲事务繁忙,只有常常托他探望我的近况,仅此而已。” 什么男主对她一心一意,那是绝对不存在的呀!你们早点心意相通,也能少折腾点谢隐泽,也就等于少折腾我了! 当一个小炮灰真不容易,乔胭心累。 玉疏窈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因果,微微睁大了眼睛:“是吗?我不知竟是如此。小乔,你既然不是为了同陆师兄置气而嫁给阿泽,那你……” 这时刚好谢隐泽进了马车。这是乔胭的马车,除了有必要在流泉君经过时装样子的时候,他通常不愿接近。但这次不一样,疑似受伤的玉疏窈还在车内。 乔胭自然地挽起他的胳膊,在谢隐泽慢了半拍的反应里把头靠在了他肩膀上。 “那当然是因为我真心喜欢阿泽啊,玉姐姐。”乔胭用缱绻的语气长叹一声。 第14节 小boss整一个肩膀僵硬如石,可大抵是玉疏窈在眼前,愣是没有推开她。 唉,她怎么越来越喜欢为难小boss了呢,这样不好,不好。 原著说过,谢隐泽从小被师尊忽视,同宗欺辱,玉疏窈是唯一一个愿意和善对待他的人。在原著中,男女主的感情分分合合,玉疏窈也对他忽冷忽热,这种慢性煎熬,很难不说是加重他后期疯得那么厉害的重要原因之一。 “可是你和阿泽……” 乔胭打断她:“姐姐,其实我呢,和谢郎三年前就见过了,他从蛟龙手中救下的我。” 玉疏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知她悟到了个什么,乔胭正演得起劲,忽然被她捉住了手。 谢隐泽也被捉住了手,接着,在女主的微笑中,两人的手交叠在了一起。 乔胭:“……” 她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她演戏可行,但当别人真的信以为真时,内心又是说不出的别扭。总算知道平日里谢隐泽天天听她夹着嗓子叫夫君,是件多令人破防的事了。 “呵呵呵呵呵,师姐,这汤是不是不够甜啊?我再给你加点糖吧。”乔胭趁机抽出了手,在桌案地下狂搓裤腿,想把鸡皮疙瘩搓下去。 谢隐泽看看玉疏窈的脸色,她看上去比刚才好了许多,嘴唇也渐渐回血了。 谢隐泽忽然觉得,虽然乔胭是个奇葩,但她总是能用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办法解决问题。 马车在平坦的官道上驶过,人潮渐渐拥挤起来。越接近阆风,路上能遇见的修士就越多,各宗各派的都有,杂七杂八的制服汇聚在一起,热闹得像过年赶集。 “这人也太多了吧。”乔胭顺着掀开的车帘往外看去,忍不住啧啧感慨。 谢隐泽冷哼道:“没见识。千年秘境现世是世间少有的大机遇,等秘境开启的那天,人数会再多十倍。” “可是能进去只有很少的人吧?”乔胭耸耸肩,“我听人说,它刚出现的时候梵天就去探过风头,要进入这个秘境,有年龄限制。” 不知是否是错觉,还是鲛人族天生五感敏锐,她能感受到暗处投来无数打量的视线。 谢隐泽淡淡道:“漱冰之主还算聪明,这是为了防止那些活成人精的老不死入内。” 显然,自家的掌门长老们,也被他归入了这个老不死的范畴。 放下茶盏,玉疏窈纤细的眉宇蹙起,温声提醒:“小乔不可大意。阆风乃凡人地界,鱼龙混杂,我担心这次秘境开启,除了志同道合的同修,还会引来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她纤细的指尖沾了茶水,悄无声息地写下二字——“魔族”。 哪里是会引来别的东西……乔胭百无聊赖地撑着下颌。 赤渊早就来了。 赤渊魔族,曾经是能对抗梵天宗的魔族最大势力。自从魔尊失踪后渐渐式微,如今是左右护法在掌权。 右护法吕霜,美艳剽悍,原身是产自赤渊内的羽蛇一族,拥有强横的肉身实力,单对单的情况下,和九重天上的几位长老战个平手也不是问题。 左护法神秘至极,有个诨名叫无面书生,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容,只知道此魔能借他人的壳子游走于仙门宗派内部,向外传递消息。要从千千万万个人中揪出他来,难之又难。或许他早就换了皮,潜入了梵天宗的队伍里。 这两人多年来给众仙门造成的麻烦只多不少,修真界更是人人谈之色变。 一阵议论从马车外传来,似乎是路过的修士正在闲聊。 “听说了吗?前阵子赤渊遭了场大火,四楼八宇十二阁都被烧光了。” “烧了赤渊?哪位神人!” “只知那火十分古怪,烧起来之后无论如何也扑不灭,直至无物可焚才罢休。” “不知是哪位前辈的手笔,不过,看魔族吃瘪就是痛快,也算为咱们仙友出了口恶气!”那人畅快大笑起来。 乔胭正听得起劲,车窗被笃笃叩了三下,陆云铮在马车外问道:“小乔,你在休息吗?” 乔胭探出头一看,原是已经到了阆风城内。陆云铮已经下了马,将其交给了同行的杂役弟子:“阆风城到了,师尊先行一步到了城主府中,我要随去侍奉,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乔胭摇摇头:“师兄,我想先在城内逛逛。” 陆云铮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啊,从小住在北溟,就喜欢这些热闹的人间烟火气。那你在马车内乖乖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办完事回来陪你去。” 乔胭歪歪脑袋,狐狸眼微微弯起,眼尾的泪痣鲜媚多情:“不用啦,阿泽会陪我去的。” 陆云铮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他大概从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乔胭每一次上岸,陪在小公主身后负责拎包的……都是自己。 可现在不一样了,小乔已经有丈夫了。以后会有别的男人在她的身边,为她掏钱,给她买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解决那些吃不完的小食。除了她的丈夫之外,别的男人都没有资格了。 陆云铮渐渐敛去笑意,语气还是温和:“好,师兄知道了。小乔路上要小心。” 看见这热闹的集市,乔胭几乎快热泪盈眶了。 谁知道鲛宫有多冷清。常年是安静的,而北溟因为极寒,自古以来都人迹罕至,最近的城镇都有千八百里。 后来她嫁进梵天宗,住在十七重天,仙道苍苍,云雾缥缈,除了小奔,也就只能和山林中的鸟兽说说话。 乔胭话又挺多的,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只好天天去别的重天串门。什么,你说为什么不跟谢隐泽说话?那当然是因为小boss话少得可怜,有时候加上标点符号都写不完作文纸第一排。 以前天天生活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她才察觉,热闹的地方是多么方便啊! 如果能忽视跟在身边冷着脸的小boss,那就更快乐了。 “所以,你跟着我做什么?”乔胭疑惑回头。虽然她那么说了,但只是支开陆云铮的借口,没想到小boss真的跟着她啊。 谢隐泽抱着手臂冷淡道:“又不是我想。” 乔胭前脚下了马车,后脚玉疏窈就把他赶了出来,“小乔不会法术,遇见危险都没法呼救,现在阆风鱼龙混杂,你保护好她。” 阿泽不想动弹,但阿泽听师姐的话。 “这样啊。”乔胭扬起唇角,缓缓绽开堪称开朗的笑容,“你的钱袋呢?” 秘境的开启对凡人来说没什么影响,只知道进城的人多了,客栈人满为患,生意更好做了。酥香勾人的小食摊沿街叫卖,油果子,糖葫芦,桂花糕,烤鸭卤肉叫花鸡…… 钱似流水花出去,食似小山堆起来。谢隐泽看她拎满的左右手,无语道:“你吃得了这么多吗?” “吃不完也要吃啊,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她这种脑袋上随时悬着铡刀的炮灰需要多争分夺秒才能享受生活,小boss肯定不能感同身受。 “吃是人生的一大乐趣,你不爱吃东西理解不了,要不你也尝尝?”说完不待谢隐泽反应,她也是胆子肥了,竟然就这么把桂花糕塞进谢隐泽口中。 “……”为了不辱没斯文,毁了自己冰清玉洁的高冷形象,他只得面无表情地嚼了嚼,把东西吞下去。 ……居然挺好吃的。有股桂花特有的淡淡甜香。 “对吧?”乔胭笑起来,“人还是要多享受生活,才不会像你似的苦大仇深。” 谢隐泽:“哼……少说教我,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两人年纪相仿,都是出尘的气质脸蛋,走在一起吸引来了无数视线。所谓金童玉女,大抵如此。 又到了一处玉饰摊前,只一眼就让停下了脚步。她拿起桌上一只穿着细红绳的玉坠晃了晃:“谢隐泽,要不要帮你买这个?” “不需要。” “为什么不要?”乔胭调笑道,“你那块都戴了很多年了吧,绳子都旧了。” 谢隐泽有块贴身的环形玉坠,是某次他换衣服的时候乔胭不小心看见的,她可不是色胆包天想偷看,她以为房间里没人。 少年的玄衣褪至肘弯,苍白的后背是无数新旧交错的伤痕,乔胭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那么多伤。但肌肉线条却是劲瘦结实的,像头山林间逡巡的年轻豹子。 谢隐泽回过头来,脸色黑得像要杀人,乔胭一边道歉一边捂着眼睛退出去,却不小心瞥见了他悬在胸膛前的玉坠。看起来有些年份了,但很漂亮,应该是块名贵的玉。 “师尊说,这是母亲留给我的。”他淡淡道。 “噢噢……”乔胭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谢隐泽:“嗯。” 她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其实想想也知道,藏在衣服里面,一般不轻易露出来,保护得那么好,肯定是珍视之物。 正尴尬间,摊主挥着手赶人:“好了好了,小夫妻一边腻歪去,别挡着我做生意。你们这些修仙的真是啊,天天飞来飞去财大气粗的,这么几个小钱也要犹豫半天。” 乔胭放下玉坠,饶有兴致地问:“老板,你怎么看出来我们是修仙人士?” “这还用看?这几日出现在城里的外地面孔,不都是为了那什么,漱、漱冰秘境来的吗?。” 第23章 栽赃陷害 乔胭一听,立即排了几个铜币到他面前:“老板,你细细说道。” 关于秘境的原著记忆在乔胭脑海中已经隐约模糊不清了,从本地人口中,说不定能得到关于漱冰秘境的重要线索。 老板收了钱,脸色缓和稍许,双手拢进袖子里,朝不远处努了努嘴:“看见那里有座山没?” 乔胭回:“看见了。” “看见了才不正常,那儿原本是一处耕地,根本没山。” 乔胭:? 谢隐泽忽然眯了眯眼:“……这山不对劲。” 经他一提醒,乔胭定睛一看,吃惊地发现:这山竟然是倒悬的。 它整个山体悬浮于空中,山顶朝着地,山脚对着天,瀑布倒流,云峰之上仙鸟环绕,真是一副十分奇怪的盛景。 老板继续道:“你们问我就问对人了,有传说啊,这秘境在我们阆风开启并非偶然,因为很久以前,我们这儿是一位亡国公主的墓地!” “下葬之后,就有很多奇怪的事发生。首先是路人经常在附近失踪,重新出现的时候只过了短短半日,但却苍老了很多。后来只要有人靠近那片地方,就会感到心悸恐惧,难以呼吸,又有闹鬼的传闻。久而久之,那地方就这么被荒废了,再也没人靠近。” 乔胭和谢隐泽同时对视了一眼。 “是烂柯时隙。”他低声道。 乔胭虽然不会法术,但也正经八百地出身鲛宫,修真界顶尖势力之一,对这些奇闻异志自然也有所耳闻。 拥有烂柯时隙的秘境,恰是所有秘境中最棘手的一种。 秘境的实质是一个大型的坟地,是上古大能陨落后,未消散的灵力形成的奇异空间。 有一种情况,秘境的主人太过强大,留下的灵力失去主人的控制变得紊乱,秘境内部又会被狂乱的灵力切割成无数小天地,每个天地各有乾坤,甚至会出现时间流速不一致的情况。 传说曾经有个孩童拿着斧头进山砍柴,被两个下棋的老人吸引驻足观望。待一场棋局结束,他手边的斧柄已经腐烂,斧锋也锈迹斑斑。回到村中没有人认识他了,一打听才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他误入了仙人的洞府。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其实世上不存在什么仙人,对凡人来说,那些修为如渊海的大能就是仙。孩童观棋入迷,察觉不到时间流逝,是因为在秘境的时间罅隙中的时间本就与外界不同。 就在此时,一阵唢呐声吹奏,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纸钱,一支送葬队伍从街尽头走来。 第15节 白幡飘摇,哀哭阵阵。乔胭正要探头出去看看热闹,不经意被谁撞了一下,她回过神来往兜里一摸:“我擦,钱袋!” “谢隐泽,他偷了我钱袋!”乔胭指着那道飞速远去的背影惊呼。 “不是你的钱袋,是我的钱袋。”谢隐泽黑着脸回了句,身形如风地掠了上去。 他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小贼,追着追着却发现有点不对劲,那人身法快捷,脚步轻盈,像个练家子,把他不近不远地甩在了身后。 他心下生了几分警惕,加快了步伐,在城主府前捉住了他。对方却灵活得像个蚯蚓,在他手底下迅速一扭身,一拆一地过起招来。 这人没有遮面,和他敏捷轻盈的身手不同,像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油头粉面公子哥。为人并不恋战,只飞速过了几招就立马翻进了墙内,谢隐泽紧追而上,待他落地后花园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心下那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烈。 他绕过假山,回廊下的厢房出现在眼前,天色将晚,晦暗的光线将屋子衬得很安静,笼罩着一层不详的气息。 他推开门,一道人影躺在正中央,翻过来一看竟然是刚才那小偷的尸体,谢隐泽十分愕然。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在哗啦声中被一把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举着火把涌了进来。 能受邀来到城主府落脚的,都是修真界颇有名望的宗门,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梵天宗的人。薛长老、陆云铮、玉疏窈,还有白发如瀑,在火光下一脸冷然的流泉君。 “阿泽?”玉疏窈怔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小乔呢?”陆云铮看了一圈,没看见乔胭。 谢隐泽唇瓣微动,还没来得及回答,站在他们中间的一个老头忽然大叫一声,朝着地上的尸体扑了过去:“我的儿啊!” 老头抱着地上的尸体,又是摇又是晃,但尸体早已断绝呼吸。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袁城主……” 老城主倏然抬起头来,仇恨的目光像两把刀子射向了谢隐泽:“是你杀了我儿?!” 谢隐泽皱眉:“这人偷了我的钱袋,我追到了这里,打开门他已经没气了。” 乔胭气喘吁吁地提着裙子赶到时,撞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流泉君见了她便斥责:“姑娘家家的,这么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她站定,赶紧放下裙摆,扶了扶歪掉的发髻看向屋子中央。谢隐泽一脸不耐烦地站着,地面上有个抱着尸体的老头情绪激动地骂人。 “撒谎!”老头暴喝一声,“我儿从小锦衣玉食,用得着去偷去抢?你说他抢了你的钱袋,那证据呢?钱袋呢?!” 那原本紧握在城主公子手中的钱袋,还果真消失不见了,就像长出了翅膀,离奇地不翼而飞。 “人不是我杀的,爱信不信。”谢隐泽抱着手臂,无动于衷地站着。这张狂的态度引来了不少人的反感。 当即就有人冷哼:“这就是谢隐泽?梵天宗新世代的第一天才?天赋是有了,就是这心性,实在不怎么样!” “听说他生父是魔族,也难怪如此行事……呃。”说这话的人被吓了一跳,因为话音刚落的瞬间,少年锐利的视线射了过来,一抹阴鸷划过眼眸。 “诸位,事情的真相尚未可知,还是不要妄下断言的好。”流泉君淡淡道。 这一开口,旁的人就纷纷闭嘴了。还能说什么?人家梵天宗掌门都站出来护犊子了,只要不是想和修真界第一大宗对着干的,一般都很识时务。 有人扶起了袁城主,安慰着这位老年丧子的老者。在纷纷攘攘中,陆云铮上前一步查看起了地上尸体的状态,沉吟片刻道:“尸体是被拧断了脖子,即刻毙命的。令郎根本没有呼救时间,才死得这么悄无声息,我猜测,杀害他的人是个至少元婴以上的高手。” 巧了不是,在场元婴以上的修士寥寥,除了刚才一起在大厅中议事的几位宗门长老就只剩下谢隐泽。陆云铮说完才反应过来,抬头对他道:“师弟,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隐泽勾唇冷冷笑道:“师兄,你还是这么会说话。” “小乔,阿泽不是和你一起上街的吗?”玉疏窈想起旁边还有个作证之人。 乔胭点头:“是。” “那你们又怎么会分开了呢?”立马就有人逼问。 乔胭如实回答:“我被偷了钱袋,谢隐泽追出去,就分开了。” 袁城主立马眯了眯眼:“也就是说,你们不是时时刻刻待在一起的?” 他像是捉住了什么关键证据似的,激动地对流泉君道:“我儿子从小习武,虽然天赋不高,但也不可能死得毫无还手之力。能这么轻易杀死他的,除了刚才在场的众仙家外,就只剩下这年轻人了!” 陆云铮微微蹙眉:“袁城主,您这话不对。我师弟初来贵宝地,都不认识贵公子,又怎会无缘无故害他呢?“ 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寻常人或许不会这样,谢隐泽可难说了,谁不知道他谢隐泽是个小杂种,有赤渊魔族的血统,做什么坏事儿都不奇怪。” 乔胭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了幸灾乐祸的薛昀抱着手臂在人群外看热闹。看来他屁股养好了,现在都能下地走路了。 袁城主瞪圆双目,怒声道:“难道就因为他是你们梵天宗的弟子,仙师就要包庇他吗?” 流泉君表情一丝波动都没有:“你要如何?” 城主老头的表情扭曲一瞬,露出冷笑:“要么杀了他给我儿偿命,要么废掉他所有修为,让他变成再也无法作恶的废人!否则,你们就别想轻易离开此地!” 众人也纷纷附和道:“是啊,这样才算一个交代嘛。” “梵天宗一直是众仙门的表率,要是包庇弟子,传出去还怎么让众仙门心服口服?” 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中,谢隐泽表情沉了下去,冷厉得快要滴水。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成了拳,手背青筋暴起,显而易见地忍耐着把这些人都弄死的冲动。 流泉君淡淡道:“那就如你所愿。”他将手扶在剑柄上,朝谢隐泽走过去。 谢隐泽难以置信地抬眸:“师尊?” “阿泽,你要为宗门着想。”流泉君淡淡道。 作为一宗之主,牺牲一个弟子还是保全整个宗门名声,是个不需要多思索的问题。 他剑已经离开了剑鞘,乔胭忽地笑出声来:“爹爹,这样就够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谢隐泽冰冷的目光射向她,跟冰刀似的飕飕刮,乔胭好像看不到似的,小指绕着发梢走向了他。 “——当然,那得是在他确实杀了人的前提下。” 袁城主:“你什么意思?” 乔胭语气悠哉:“我的意思是,凶手另有其人。” 袁城主厉喝道:“小丫头片子,证据确凿,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搅弄是非!” 薛昀也叫嚷道:“屋里只有他一个在场,也只有他有这个实力,你还想狡辩什么?”他转头宽慰老头,“袁城主,别上当。他们这对狗男女在梵天宗就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上次遇见这两口子,害他被爹抽了三十天雷鞭的事还没过去呢,薛昀记仇得很。 乔胭不耐烦地掏掏耳朵:“你屁股养好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薛昀顿时被噎得脸色发青。 袁城主冷笑:“可是除了他,还能有谁能在短时间内扭断一个修行之人的脖子?” 谢隐泽也似疑非疑,看向她的眸中藏了一抹很深的困惑,只见乔胭坦然地指着他:“你也能啊,袁城主。” 袁城主混乱又震惊,指着自己:“我、我?可我为什么要杀我儿子?” 乔胭平静道:“因为你大儿子不孝,你想把家产全留给小儿子。” “我只有这一个儿子!”袁城主怒道。 “哦,没有吗?”乔胭又伸手一指,指向了薛昀,“那就是你。” 第24章 无面书生 “我???”薛昀瞠目结舌地指了指自己鼻子,“你真的疯了吗,死女人?” 乔胭冷笑一声,环绕着他踱步起来,她靠近时薛昀浑身打了个颤,不甚美好的回忆浮现心头,强忍着才没往后退,瞪着她:“干什么?” 乔胭晃了晃手指:“你,是一个男人。” 薛昀胸膛一挺:“我当然是个男人!” 乔胭又道:“你,是梵天宗的弟子。” “所以呢?”薛昀不耐烦了。 乔胭站定在二者中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谢隐泽:“都是男人,都是梵天宗的弟子,今日都穿了白衣,而且年纪也都是十八岁,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你和凶手相似点如此之多,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薛昀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你胡说八道!” 乔胭:“我胡说八道吗?” 分明是很荒谬的指摘,可在乔胭平淡的语气,笃定的表情,让周遭人不禁开始怀疑自己,针对薛昀的窃窃私语也变多了,靠近他的修士,更是不着痕迹地挪了半步。 怎么原本针对谢隐泽的矛头变成针对他了?!薛昀脸色涨红,气得心肝脾肺都在喷火,这女人果然就是来克他的! 乔胭转过身,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朝谢隐泽眨了眨眼,意思是:怎么样,还是得我出马吧? 谢隐泽神色微动,扭头避开了她戏谑的眼神,放在身侧的手指却下意识放松了。乔胭拿肩膀轻轻撞一撞他,低笑:“小可怜,姐罩着你。” 谢隐泽本不想理,忍了忍,没忍住:“你说谁可怜?我只是……!” 我只是!只是什么?只是不想和这群蠢人计较,反正在他们眼中,以他这样的出身,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谁应声我就说谁咯。”乔胭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 眼看气氛越发混乱,不少人甚至相互指摘,猜测起对方的嫌疑来,薛长老顿时怒道:“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流泉君也道:“明珠,不要再调皮,到我身边来。” “掌门大人稍等片刻,我有别的发现。”乔胭也正色起来,认真看向陆云铮,“陆师兄,你之前诊断,这城主公子是脖颈断裂而亡,对吗?” 陆云铮和她对视,乔胭淡定坦然,独立于众人之前不见惧色,幼时颐指气使的娇怯褪去,却展现出内里坚定自信的锋芒。 他不由轻轻一晃神,顿了片刻才道:“……是的。” 乔胭当即弯腰半蹲,扯开了尸体的领口,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尸体的胸口处,赫然横亘着一大片显眼的淤乌,毒素扩散的肌肤上,两个血洞流出发黑的血。 “咦,这个……”陆云铮微微睁大了眼。 “看起来像中毒啊。” “是啊,如果中毒在先,扭断脖子在后,那杀人手法就不可预测了……” “我参加过这么多次试剑大会,从来没听过谢隐泽擅毒。” 袁城主也看愣了一下。玉疏窈倏然出声,她清冷出尘,甚少在这些事物中发表自己的看法,但眼下却无比笃定地说道:“如果是蛇毒,就绝不可能是阿泽。我以我的性命做担保。” 她深吸一口气,又转向流泉君作揖请礼:“还请掌门明鉴。” 陆云铮:“还请掌门明鉴。” 第16节 乔胭:“还请掌门明鉴。” 流泉君看向袁城主:“城主,您看这事……” 袁城主虽然脸色铁青,但已经知道现在立场上自己已经不占优势,沉声道:“即便不用立即将谢隐泽处死,但他依旧有莫大嫌疑,理应关入牢狱……” 两名侍从听了,就要上来缉拿他。 “你们是什么东西?滚!”少年眸中血色一闪,骇人的杀意逼得对方戛然止步。 那抹血色在人群中引起了莫大喧哗。知道他是魔族混血是一回事,真实看见了那鲜红赤瞳又是一回事,众人警戒陡生,又被他下一句话惊得魂飞天外。 “用不着羁押我,就在这间屋子里,凶手还没有离开。”谢隐泽冷冷道。 “这世上有一类存在,最喜欢在杀了人之后重返现场欣赏自己的成果。而且……你们真的很不会掩饰自己身上的臭味儿啊。” 他冷冷说着,离得不远的袁城主忽然被他掐住脖子提了起来,众人再次一阵惊呼。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穿越那么一段距离出现在袁城主身前的,那身法玄妙高深到堪称可怖,一部分人心底不禁发起寒来。 不是因为袁城主被擒,而是近距离观察到了梵天宗第一天才的实力……思量着自己对上他时,究竟能有几分可胜之机。 陆云铮:“阿泽,放开城主!” 他显然以为谢隐泽被激怒了,如果让他当场杀人,对梵天宗名声造成的毁灭不可估量。因此,手掌在谨慎中已经按上了腰间的配剑。 谢隐泽身量极高,老头被他提起来,双腿悬空,费劲儿蹬腿都够不着地。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从嗓子里逼出几声呼救:“救命、救命!魔族杀人了!” 陆云铮紧张道:“小乔,过来!” 乔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挠挠头:“谢隐泽……” “你不是北溟的公主殿下吗,现在还没看出来?”她一开口,谢隐泽总算没沉默以对了,而是不耐烦道,“他不是袁城主。” “那他是谁?” “他是刚才偷走你钱袋,引我来这里的人,他是——” 就在这时,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被血染透的人影,颤巍巍指向袁城主,用声嘶力竭的声音吼道:“大家小心!那是沈却!” ——赤渊魔族的无面书生,沈却?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前一刻还在谢隐泽手中费力挣扎的“袁城主”忽然换了一副神色,飞快地笑了笑,如一条滑不溜揪的泥鳅从他手中脱手,跃出了屋子。 “同样的招数,还想从我手底下逃第二次?”谢隐泽声如寒冰,眸现杀机。 忽见一道如月弧光,折玉飞出,直接削断了对方的双腿,“袁城主”的上半身在冲势下飞了出去。他被人凭空指摘这么久,又被拿出身说事,心中的杀意早就沸腾,脚尖一点,在折玉飞回带出的血光中如影掠出。 乔胭:“……” 她抹了把溅在脸上的血沫子,一股极为强烈的骂人欲望从心底腾起。 折玉扇和她有仇吗!还是我和你有仇啊谢隐泽!你杀人就好好杀不行吗?怎么又把血甩她脸上了!! 流泉君的声音远远传来:“阿泽,不必再追。他已经走了。” 谢隐泽手中抓住了一套衣服。他盯着手中的衣服看了许久,咬牙低声道:“沈、却!” - 袁城主经众修合力抢救了过来,只是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老年丧子,是人间最惨烈的戏剧。 棺椁出殡的那天,也是阆风最热闹的一天,哀哭声中夹杂着不合时宜的喧嚷。小小一个阆风,现在成了全天下修士和魔族汇聚的地方。 漱冰秘境开启的前一晚上,乔胭抱着坛桂花酿,一个人爬到屋顶上喝酒。不多时,旁边轻轻咔嚓一声,一个暗影落在她身边。 “别人都忙得焦头烂额,你倒是惬意,在这里一个人喝酒。”那人说。 乔胭单手枕在脑后,语气悠哉:“如果你想道谢,那你直接说‘谢谢’就可以了。” 睁开眼,果然看见了谢隐泽正站在她旁边。对视的瞬间,他的神色微微僵硬。 “谢……”他小声说了句什么,乔胭没有听清,支起身子问:“你说什么?大声点。” “我说……谢、谢!”谢谢两个字,让他说出了一股难以启齿的味道。乔胭哈哈笑了两声,又躺回去。 她以为谢隐泽要离开了,但他没有,他在乔胭身边慢慢坐下来,支起一条长腿。 “你怎么知道他是被蛇咬死的?” 乔胭反应了两秒,才慢吞吞道:“哦……我不知道啊。那个伤口是瓜蛋咬的。” 或许因为刚死不久,尸体还新鲜,蛇毒扩散迅速,造成了毒液致死的假象。 “所以,你不确定人是不是我杀的就决定帮我。”谢隐泽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万一我真是杀人凶手呢?” “我是不确定人是不是你杀的,但我知道那老头有古怪,哪有死了儿子顾不上伤心,一股气把黑水往人家身上泼的?而且,最终杀人凶手也不是你啊。”乔胭笑笑道,“说明我赌对了。我运气一直很好。不过,你是怎么惹上无面书生的?那可是当今赤渊的大人物。” “因为我烧了赤渊吧。”谢隐泽的语气平淡得就像说去吃了个晚饭。 乔胭一下子坐了起来,瞪大了眼:“赤渊是你烧的?!” 她记得前不久谢隐泽完接一个挂在任务榜上数十年无人问津的任务,该不会就是这个吧?烧了赤渊? 谢隐泽点点头。乔胭不禁吐槽:“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贴个天阶任务去烧人家的行宫。” 谢隐泽笑了一下,他不常笑,这笑里掺了那么点揶揄的意味:“是师尊。”他说。 乔胭:“……这老冰块。” 骂完她又好奇:“你恨他吗?”那么多人都在怀疑自己的弟子,流泉君却没有袒护他。乔胭在想,如果没有她这个意外因素干扰,流泉君真的会废掉他的修为吗? “师尊一直是这样的。”谢隐泽神色淡淡。 一直是怎么样?一直如此公正无私,还是一直在宗门大义前,视师徒情谊为无物?他用一个很讨巧的回答避开了乔胭的问题。 淡金色的酒液在天青色酒杯里轻晃,里面漂浮着细碎的桂花,酒味甜香怡人,是女儿家和小孩子最喜欢的口感。 但意外的,谢隐泽也很喜欢。在春日漂浮着花香和暖意的晚风中,他轻轻摇晃着酒杯对乔胭道:“你还不错,没有我想的那么讨厌。” 第25章 隐世佛国 乔胭没说话,他转头看,这人已经醉了。莹白的脸颊晕染着醉人的嫣红,抱着酒坛子轻声嘟囔着什么。 “……”他端着酒杯,面色古怪地看着她。从来没想到,有人的酒量会差成这个地步。 乔胭也不知道陆上的酒这么烈,这么容易醉人,如果知道,她绝不会轻易在小boss面前喝酒,并说出接下来这些要命的话。 “起来,回房间睡。”他先踢了踢乔胭的脚,后者没有丝毫动静。他正要弯腰把人扛起来时,乔胭忽然睁开了眼。 还是醉鬼的眼睛,雾蒙蒙的,脸上却漾开了一丝笑意。 “醒着?醒着就起来自己走。”不用扛她回去,谢隐泽稍稍松了口气。 “谢隐泽,你怎么在这里?”没等谢隐泽回答,她摇摇头,脸上的表情似一个旁观者,又含了一丝似笑非笑的怜悯,“你杀了那么多人,修真界早就容不下你了。” 谢隐泽动作一顿,面无表情问:“你醉得发疯了吗?” 乔胭笑着翻了个身,趴在了屋瓦上,她紫色的裙摆迤动,如轻薄的云纱,身姿纤巧,像只打滚的猫。 “我,是一个能看见未来的预言者。”她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道。 谢隐泽眼尾抽了抽,忍耐住了立即抽身离去的冲动。 算了。他对自己说。你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可口中却鬼使神差问了出来:“那你看见我的未来是什么?” 乔胭没说话。他是盘腿坐着的姿势,离她有点距离,她手肘撑着身体,慢吞吞爬了两下,把下巴往他腿上一搭,舒服了。 她下巴尖尖,人也轻绵。谢隐泽的身子不禁往后靠了靠,颇有些不自在的别扭。 这个时候,她又不怕他了。 “在所有角色里,我最喜欢你。”枕在他腿上的女人眯起了风流妩媚的狐狸眼,眼尾的泪痣昳丽无比。 谢隐泽:“……”如果乔胭醒着,一定会为他听不懂自己的用词而庆幸万分。 “你是个注定悲剧的人物,你从来没尝过被坚定选择的滋味,见到了一点点的光,就以为那是爱,于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真是可爱……又可怜啊。” 她的声音很低,比起说话声,更像某种呓语,若不是修真之人耳力过人,几乎不能捕捉到她消失在风中的尾音。 “我从来不想伤害你,谢隐泽。如果可以,我只想亲眼看一看你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一个反派式英雄的落幕,一个传奇般魔头的陨灭,那一定是场足够酣畅淋漓的戏剧。 少年修长的手指在身侧攥成了拳。 良久,他冷冷开口:“可笑,你又了解我什么?” 乔胭似乎尤其喜欢看他这样的表情。说不定她打心眼儿里就是个坏家伙,以别人的不如意为开心。 乔胭换了个姿势,做出清醒的她绝不会做出行为,仰躺在谢隐泽腿上,咯咯笑道:“我就是知道啊。你走来从来不走我左边,因为你知道我左手腕盘着瓜蛋,而你讨厌蛇。” 紫荆花树下,少年少女姿态亲密,换别人来看,定会以为这是一对相爱的青年男女。 “我还知道,你是故意装出讨厌别人接近你的样子,对不对?只要自己先竖起冷漠的高墙,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我还知道……”话音未落,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谢隐泽咬紧牙关,低声道:“住嘴。” 乔胭巴掌大的脸蛋被他遮了个严实,她也不反抗,只嗤嗤发笑。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谢隐泽的掌心,弄得手心潮湿一片。 过了半晌,她在他手心里安静下来。 乔胭睡着了。 - 乔胭是被一阵口渴唤醒的。 醒来时,视线晃动,她被某人背在身上。脑袋枕在宽阔的肩膀上,一束修挑的马尾从视线里垂落下来,在那人修长的后颈间随步伐晃动。 “小乔醒啦?我带了点解酒茶,要不要喝点?”玉疏窈温柔的声音从旁侧传来。 乔胭直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在谢隐泽的背上,视线晃动是因为他们正在往山上走。她睡得浑然不觉,好像还流了哈喇子,谢隐泽肩膀上一小块湿痕就是罪证。 “你醉得太沉,秘境到了快开启的时间,只好让阿泽背着你出发啦。”看出她疑惑的玉疏窈柔声解释道。 乔胭迷迷瞪瞪地擦了下嘴角:“师姐,这么赶吗,大半夜就出发啊?” 玉疏窈笑着摇摇头:“现在已经是末时了。” 光线依旧是黯淡着,身边的梵天宗门人掌心都托着一团灵焰照明。乔胭下意识抬头看去,感到场景十分魔幻。 一座巨大的、倒悬的山,就这样浮空飘在天空中。 第17节 最诡异的是,飘在天上山和他们脚下这座山无论地形排布还是山脉走势都一模一样。就好像中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镜子,将地上这座山照到了天空中。倒悬山投射下来阴影将众人笼罩其中,不见天日,所以她才会以为依旧是黑夜。 乔胭看得怔住,谢隐泽忽然道:“醒了?醒了就自己下来走。” 说着就把她放了下来。手放得那么快,乔胭差点没站稳,要不是旁边的陆云铮扶了一把,她都要摔在地上了。 “谢师弟。”陆云铮转向他,微微蹙眉,语气谴责,“小乔是你的妻子,怎么能对姑娘家这么粗鲁?” 谢隐泽一眼都没看他,也没看乔胭,直接转身走了。乔胭立马意识到,自己把他得罪大发了,毕竟她醉之前还隐隐听到谢隐泽说她人不讨厌,态度还挺温和的。 该死,她昨晚喝醉该不会真说了什么不能说的话吧??? 乔胭稍一踌躇,追上了谢隐泽,她想探探自己有没有意外泄露什么“天机”。 “谢隐泽,我不知道自己不能喝酒的。我不是故意醉倒让你背我的。”乔胭轻轻柔柔地说,狐狸眼湿润柔和。 谢隐泽想起她昨天醉呼呼地扒拉着他睡过去的模样。乔胭是条鲛人,但有时也像个毛茸茸的狐狸。 他还是冷着脸,目不斜视,当乔胭不存在一样。乔胭暗地滴了两滴冷汗,轻柔地哄问道:“我昨天喝醉之后……没有乱说话吧?” 谢隐泽终于开口了,漠然地呵呵一声:“公主下次还是别乱喝酒的好,你的酒品实在不怎么样。” “是吗?我以为我酒品挺好的。”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眸亮了一下,“我隐约记得你跟我说,觉得我人挺不错的,是不是真的啊?” 谢隐泽个高腿长,她有点跟不上,谢隐泽懒得复述,她又偏偏要听,伸手牵住他一小片袖子把他往回拽。 “有臭味。”他冷冷道。 “啊?”乔胭窘大了,松了他的袖子去嗅自己身上。 虽然她昨天的确没洗澡,但身上有个自动净尘的小法术,应该不至于臭吧? 他站定脚步,微眯着眼,冰冷的视线射向山顶的位置:“魔族的臭味飘过来了。” 乔胭松了口气,原来是在说魔族。 根据先遣修士传回来的消息,漱冰秘境的开启入口正是在阆风郊外的山顶,一扇高大无比的巨门中。 如果直接御剑飞到半空,那倒悬山只会是一个无法触碰的幻影,还会被巨大的威压拍到地上。而唯一能进入真正秘境中的方式,只有通过这扇山门。 在身临其境之前,乔胭并不能想象这个“高大”是个什么样的概念。终于到了山顶,她便开始瞠目结舌起来。 这门岂止是高大,简直贯通了天地。人站在这扇巨门面前,就像山脚下的一只小蚂蚁。且此门材质非常,竟是通体的黑色玄铁铸就,不少修士前去合力推门,巨门却纹丝不动。 她又说了几句好话,谢隐泽还是不搭理她,乔胭自己也哄烦了,背手踱步到一边去了。正好漱冰秘境开启,天下修士齐聚于此,各式制服五花八门,令人目不暇接,热闹纷攘得紧。她要趁机看看有没有原著中的重要角色,说不定能唤起她的一些回忆。 走着走着,一道激烈且熟悉的男声从旁传来。 “我都说了,我不需要你给我算卦!死秃驴你还缠着我干什么?”薛昀一脸晦气地怒骂道。 他对面是一个老和尚,拿着法杖钵盂,看上去慈眉善目,虽然是依依不饶的一方,却衬得薛昀才像无理取闹的那一个。 当然,薛公子在谁的面前都像个无理取闹的。 老和尚阿弥陀佛道:“施主,相逢即是缘。老衲乃是隐世佛国的僧人,法号心虔,与令尊有点渊源,今日特地赠施主一卦,无需与老衲客气,呵呵。” “谁跟你客气了?”薛昀脸色扭曲了一下,“我说老和尚,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正因为你是隐世佛国的和尚,才没人想找你们算卦!” “大师,他不要,我要。您给我算一卦吧。” 心虔大师回头,见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笑吟吟地站着。 乔胭刚伸出白嫩的手心,就被薛昀一把拽了过去,他脸色颇有些惶恐的意味:“你疯了?你想找死别带上别人。” 乔胭就是看这和尚古怪,想试个水深水浅,她没想到薛昀反应这么大。慢慢收回手心:“算个卦而已,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第26章 赤羽蛇女 心虔和尚慢慢凑过来:“是啊,不过是算一场卦,薛施主何必如此惶恐。看老衲的眼光,好似老衲是什么不祥之物。” 薛昀的表情扭曲了一下:“谁不知道你们隐世佛国的和尚就没有算准过的卦?上次试剑大会就是你这秃驴给老子算卦,说我时来运转,要出人头地。结果呢?比试第一场就碰上了谢隐泽那小杂种,连边儿都没挨上就出局了!” “还有!两年前我爹生辰,好心宴请你们隐世佛国来参加。你一来就送了我爹一卦,说他福星高照,洪福齐天,结果当晚我爹就突然挨了天雷,修为整整退了一个小境界!” 乔胭:“……” 心虔和尚又开始阿弥陀佛了:“薛施主所言差异啊,老衲所算卦象是极准的,只是总有这样那样的因素来干扰,才会让结局不如人意啊。” 不过,听到薛昀说这是隐世佛国的高僧,乔胭不由多看了两眼。 梵天仙宗、赤渊魔族、北溟鲛宫、隐世佛国,如今修真界如今当之无愧的四霸。 比起凡间寺庙里那些红润得发福的高人主持们,心虔法师看上去就很有些平平无奇了。一个没有油水,干巴巴的小老头,稀疏的胡子乱糟糟支棱着,脱下这身缝缝补补的袈裟,他捧着手上的旧钵盂,直接混进乞丐堆里也没有违和感。 心虔法师:“薛施主,我观你面相……” 薛昀:“停——秃驴!呔,我不想听——” 说着要去捂他的嘴。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心虔法师:“……印堂发亮,双目炯炯,今日或有天降之横财啊。” “都叫你住嘴了!”薛昀的手改捂为掐,狠狠掐住了心虔法师的脖子癫狂地摇晃起来,老和尚被他掐得直翻白眼。 乔胭在旁边看着,颇有些作壁上观的闲情:“就其恶羣幺五尔耳企污儿扒亦整里上传那么晦气啊?我看你也别太迷信了,大师也就好心帮你算一算,不一定倒霉的。” 薛昀边掐边咆哮:“你懂个屁!隐世佛国的和尚修口谶,一旦开口就会有因果应验!甭管是好是坏,捂住他们的嘴就得了!!” 话音刚落,一块燃烧的巨石倏然从天而降,啪叽一下,把薛昀砸进了地上。 乔胭:“……” 报应来得如此迅捷,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她和心虔大师合力把薛昀从石头下刨出来时,现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断有爆炸声传来,轰隆隆在山巅剧烈响动,远处火光并剑弧闪现,似乎正发生一场激战。 有人高喊:“赤渊魔族的人来了!好像是来找麻烦的,我看梵天宗的弟子已经和他们打起来了!” 手腕上的瓜蛋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忽然在她手上缠了一下。乔胭抬头看去,一只样貌十分邪恶的巨大蛇形魔兽从不远处的火光中冒出。 这蛇浑身鳞片赤红,虽然为蛇,但背生羽翼翱翔于天,像个骄傲美艳的空中悍将,周身缭绕着焰火似的云雾,像上古神话中走出来的邪神。 巨大的蛇口一张,獠牙中溅射出黑色的毒液,化为一支支水形的利箭射向地面上的修士。中箭者的半身迅速腐烂,反应快的迅速断臂以保生机,反应慢的当场就被融成了一堆白骨。 原著中,这里也正是赤渊魔族登场的时机。这蛇是羽蛇族的首领,羽蛇族是赤渊的特产魔兽物种,防护变态,实力剽悍。 羽蛇大都通体深邃玄黑,而赤色的羽蛇则是每千年才能爆出一张的ssr卡,是生来就要统率整个羽蛇族的女王。 眼前这条赤羽蛇,正是当今赤渊除了无面书生外的另一个首领,吕霜。 陆云铮哑声喊道:“阿泽,攻她羽翼!先将她从空中打下来!” 乔胭愣了一下,心想不能吧?小boss不是怕蛇吗? 下一刻,只见幢幢火光中一道寒光掠出,折玉光芒大绽。赤羽蛇似乎是吃过这东西的苦头,没有缠战,而是非常谨慎地化为了人形,似一团跳跃的火光在人群中迅速游走着。被她触碰到的人,都立马嘴唇发乌,倒地当场。 显然,她是来复仇的。 无论是赤渊行宫被烧,还是无面书生受伤,都触怒了这位羽蛇族的王。 薛昀被刨出来时人已经糊了,意识不清半昏半醒,口中念叨着秃驴别卜我卦云云。好似从乔胭遇见他开始,这位长老公子就一直在倒霉着。 她摇摇头,和心虔大师一同将人往隐蔽安全区域拖去。 周遭流火碎石,惨叫迭起,心虔大师劝慰她:“公主殿下,无需害怕,老衲今日为你卜过卦,是个非常讨喜的吉祥卦……” 他话音未落,乔胭忽地身体一轻,接着视线一花,等回过神来已经位于一处山巅,而且是面朝地下,被人夹在腋下的姿势。夹着她的是一个蛇瞳红裙的女人,腰窝上的羽翼收束成长裙,轻掩着两条动人修长的美腿。她轻舔着尖锐的指甲,眼眸微眯,看着对面嗤嗤发笑:“梵天宗的小少爷,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吧。” 乔胭:“……” 她现在真的信邪了!真的信了!啊啊啊啊秃驴我跟你没完!谁叫你乱卜卦的!你波及到我这个无辜人士了你知道吗!? 追上来的谢隐泽立在不远处的一块山石上。羽蛇族速度很快,而赤羽蛇更是修真界中速度最快的魔兽,青年一辈能追上来的只有谢隐泽。 他和乔胭对视一眼,又淡漠移开视线,语气冰冷:“你好大的胆子,这么多宗门齐聚的地方你也敢来。” 吕霜不屑道:“人再多有什么用?还不是在我手下走不过一回的凑数废物!说到胆子大,你闯进赤渊烧我魔族四楼八宇十二阁,胆子也不小吧,嗯?小少爷?” 他不动声色地关注着乔胭,被吕霜夹在腋下,她倒是前所未有的乖顺。 “千年秘境,为何不让我们赤渊也分一杯羹呢?放任你们仙门独占,真是让人心里不爽透了!” 吕霜哼哼笑道,同时手臂一勒,柳眉倒竖斥道:“别动!你想我吃了你吗?” 乔胭的肺险些被她勒出来。 “这位气质非凡倾国倾城以一当十的美人姐姐,你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开口先把恭维送上,“我看您夹着我开打多有不便,不如把我放下来,再和对面的无耻之徒对峙。” “你!”谢隐泽额角青筋蹦出来,攥着手指道,“你说谁无耻之徒?” 说你说你就说你。 乔胭瞪着他。反正她也不期待他来救她了,小boss盼着她去死还差不多,她必须要自力更生才行。吕霜却似察觉到什么,沉吟道:“我听沈却说你有位妻子,胡搅蛮缠伶牙俐齿。就是她在阆风城主府维护你害他暴露的。” 乔胭又被她往上提溜了一下:“不会就是这位吧?” 无面书生,你堂堂七尺男人,居然向人告状!一只冰凉的玉手掐上了她的脖颈,乔胭当即心下一个咯噔。 吕霜:“呵呵,既然如此,我就当着你的面杀了她。” 乔胭:“停手啊姐姐!!” 早知道就不帮他说话了,这小子果然麻烦缠身,是个出类拔萃的倒霉蛋祸害。 乔胭抱住她的双手,努力把狐狸眼瞪出凄惨迷茫的感觉:“姐姐,你误会了,所有事情都是他强迫我干的,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帮忙的。他都恨死我了,你杀了我,正如他意啊!” “可你是他妻子。” “天大的冤枉啊姐姐,你没听过包办婚姻吗?”她又想到这女人是魔兽来着,指望她理解人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艰难了,只好直白道,“总之我俩不是自愿的,有人乱点鸳鸯谱。” 吕霜怀疑道:“是这样吗?” 乔胭用力点头。她正狐疑间,又听谢隐泽冷冷开口:“我劝你要杀就赶快下手,一会儿人多起来,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听起来关系真不怎么好。 乔胭身体一轻,被吕霜放下了。她朝着谢隐泽骂骂咧咧:“当我那么傻?我杀了她,不就便宜你了?” 谢天谢地,这条蛇很好骗。乔胭悄悄后退几步,然而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又见她眼神一转,五指如钩覆面而来。 “虽然不杀你,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我最讨厌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漂亮的女人了!” 一条小蛇蓦然从乔胭的手腕上探出头来,喷出一口毒液。 “北溟冰蛇?!”吕霜忌惮地闪开,不忘挥出一记掌风。乔胭还没站稳,被她一袖拂下了山崖。 第18节 失重感瞬间掠夺了所有感官,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四周的风呼啸着往口鼻中灌入。有人接住了她,像接住了一团从天而降的棉花,手臂很稳,怀中有一股清冷干净的雪的气息。 “陆哥哥……”乔胭下意识唤道,睁开眼,却是一张熟悉的臭脸映入眼帘。 “你叫谁呢?” 乔胭没想到他真会接住她。毕竟谢隐泽一直抗拒这门婚事,如果想不着痕迹地结束这一切,刚才就是最好的时机,就像浮棺山上的那晚。 但谢隐泽没有这样做。不知是顾忌了什么,还是单纯的没想起来。 “不好意思啊,是我,不是陆云铮,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沉默片刻,乔胭道:“谢谢。” 大抵是在这女人身上吃亏的次数多了,乔胭一声道谢听得他起鸡皮疙瘩。目的地都还没到他就把她抛了下来,古怪地打量她一眼,搓搓手臂走远了点。乔胭被他丢在地上屁股生疼,对他刚生出来的一点点感激之情也烟消云散了。 “吕将军。” 一头白发的流泉君出现的瞬间,意识到不妙的吕霜立马想撤退。她后腰的翅膀展开,刚要从地面掠出的时候,一股巨大的阻力忽然从脚上传来。 她定睛一看,地面上寒霜急速蔓延,不知何时她的双腿早已被冻结在其中。 第27章 白玉寒俑 这时,一股天摇地动的动静传来。 咚、咚、咚。 一道巨大的人影从远处走来。 咚、咚、咚。 每走一步地面都随之震动。 近了才发现,那很难被称之为一个人。约莫两丈高,浑身覆盖着用金丝线串联起来的雪白玉片。 吕霜惊愕一瞬,随即严肃了起来——明明从它身上感受不到神魂,却能自主行动,这是什么怪物? 乔胭那儿还在龇牙咧嘴地揉屁股,忽然身体一轻,一双白玉手伸过来,把她轻轻捧了起来。 她怔怔一回头,看见一只巨型白玉俑。它太大了,捧住乔胭就像一张巨大的床,乔胭是蜷缩在这张床里的一只刚出生的幼猫。 “喂!小心!” 谢隐泽一回头就看见这一幕,心脏提了一瞬。这女人未免太不让人省心了!一不看住她就要落入危险中。溪雪已经被他从剑鞘里面拔出,陆云铮又按住他的手给剑推了回去。 “阿泽,这玉俑是北溟鲛宫压箱底的奇兵利器,不会伤害小乔的。”他温和一笑,“你若是把它破坏了,咱们梵天可得赔不少灵石呢。” 果然,那玉俑虽然将乔胭捧了起来,却半点没有伤害她的意愿。乔胭不过用手摸了摸它,它就像被主人摸头的狗狗一样欢欣雀跃,把自己巨大的脸庞在她娇小的手心中蹭来蹭去。 连那两个圆圆的、黑洞似的眼睛,也透露出显而易见的乖觉意味。 不过这份乖觉,在转向吕霜的时候就完全消失了。魔族对鲛宫公主的伤害举动触怒了它,它捧着乔胭朝吕霜走去,每走一步,地上的寒意就加深几分,短短数息之间就冻结到了她的腰部。 不断迫近的寒意和修士们接踵而至的刀光剑影让她有些应接不暇,忽而提高了音量喊道:“流泉君!你要食言吗?” 满头雪白长发的年轻男人面无表情地伫立在萧肃寒意之间,冷道:“我何曾与魔族定下誓言?” “是你说天底下的秘境,有缘者共趋之!绝不排斥任何势力入内,各凭本事抢天机、夺奇宝,这不是你当年朝整个修真界立下的誓言吗?” 薛长老脾气暴烈,当即瞪大了仅剩的那只眼睛喝道:“胡说八道!你赤渊魔族就是整个修真界的害虫,不遭天谴就不错了,竟还想进入秘境?谁知道你们包藏着什么祸心!” 吕霜嗤笑道:“所以你们怕了?” “怕什么?” “呵呵,自然是怕整个修真界的青年天骄加起来,都敌不过你们所鄙夷轻视的赤渊魔族。” 雷木长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说怕?绝无可能。说同意,此前赤渊已经多年不曾现身,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出现在漱冰秘境现世之际,其真实目的令人忌惮。 心虔大师双手合十,惯例念了声阿弥陀佛:“吕施主,你虽然执意进入秘境,可当年流泉君向天下仙宗起誓,秘境共有,能者居之时,赤渊魔族并不在场。” “谁说赤渊不在场?” 一声轻笑从他身后传出,跟随在他身后的一个叫“莲照”的小沙弥双手负于身后,悠然踱步而出:“当年流泉君起誓时,我也在场。作为赤渊魔族的一员,我承受的誓言,自然也可以荫蔽同族。” 心虔和尚愣了一下:“莲照?” “师父,我在这儿!”山崖底下,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和尚跌跌撞撞爬了上来,哭唧唧捂着脸道:“刚才他把我打晕过去,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我的样子,还假扮我随侍在您的身边!” 无面书生! “沈却!”玉疏窈娇喝道,“你还敢现身?!” “沈某为何不敢?”那人笑得萧雅倜傥。 在走向吕霜的过程中,他的身量也一寸寸拔高,最后变成了一个玄衣高挑青年的模样,剑眉飞入鬓角,桃花眼灼灼风流。 ——想也不必想,这肯定又是一张假皮。 气氛暗涌,似乎有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在相交。乔胭拍拍玉俑,让它把自己放下来。乔胭轻轻一跃,落了下来,刚好落在谢隐泽身边。 或许是怕乔胭又被什么东西不明所以地掳掠了去,他嫌弃地瞥了她一眼,身子一侧,却是挡在了她面前。是一个接近于保护者的姿态。 乔胭:……菜到你了真不好意思。 他眉目疏挑,雪白的额眉间凝聚着一层薄薄的寒意,凝视着无面书生的眼神很是专注,修长的手指在溪雪剑柄上轻敲。 小boss不是吃闷亏的性格,他像条小疯狗,惹了就要紧咬敌人,除非活生生撕掉一块肉来才罢休。管你是仙老正道,还是魔族魁首。 流泉君道:“可以。” 他怔了一下,五指倏然握紧剑柄,侧头不解地看了过去:“师尊,怎么能让魔族……” 流泉君眉眼微敛,带有寒意的目光慑住了所有欲开口的反驳:“我既已应承,就不会食言。” “可这女人伤了我们那么多人……” 那些伤在赤渊魔族手中的也有梵天弟子,但说起这话时,流泉君的神色依旧如同高山冰雪,未见丝毫动容。 “秘境之争,各凭本事,若是死在争斗之中,那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梵天宗是当今天下第一仙宗,掌门发话了,其余宗门或是不愿,或是不敢出声反对。若是真惹怒了赤渊,而梵天又不帮手,硬要出头的枪头鸟只会非死即伤。 吕霜挣脱了寒冰的束缚,冷哼一声,扬起翅膀飞上了天空。临走前朝乔胭一指,意思是这事儿没完。 一片寂静中,忽然响起了掌声。众人循声看去,狐狸眼坠泪珠的小鲛人公主呵呵笑着拍起了手。 “好大公无私的掌门大人,自己女儿受了惊吓,也能这么容易放过呢。” 哦豁,父女局。 八卦又好奇的目光在两人间流转。都说梵天掌门冷若冰霜,修炼无情道,对万物都一视同仁的冰冷。以至于自己妻子忍受不了冷淡,与他分居回了北溟。不知道面对无理取闹的女儿,这位素有威名的无情道君会作何反应呢? 流泉君脚步顿了顿。当做没听到似的,转身走了。 走、走了? 这可和他说一不二、不容挑衅的高冷形象截然不同。众人不由咋舌。 乔胭坐上玉俑的掌心,又对着他的背影很大声切了一声。流泉君终于忍无可忍了。他转过身来,但不冲着乔胭,只一脸严肃对弟子道:“阿泽,小乔素来骄纵任性,但你不能因为她是你妻子就纵容她。你得教会她懂事。” 谢隐泽:? 他道:“师尊,我没有纵容。” 乔胭朝他比鬼脸,流泉君挥挥手,领着一众浩浩荡荡的仙门宗老率先离去。 赤渊还真是来探索新秘境的。 漱冰秘境一开启,赤渊的人就飞速掠入秘境中不见了踪影。薛长老对此表示很担忧:“赤渊和我宗素有仇怨,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他们率先进了秘境,恐怕会在暗处埋伏我宗弟子,造成死伤啊。” 因着这份担忧,他召集了各位弟子,格外郑重地叮嘱:“务必和关系好的同宗弟子结成队伍一同出发,互相照应,不要让有任何弟子落单。若是遇见魔族,不要逞一时意气,保命为上,听到了吗?” 众弟子:“谨遵长老教诲!” 一众应答声中,冒出了个格外不和谐的旋律。薛昀:“嘁!” 他嘁得太大声,众人目光纷纷投了过来。他扬起下巴,不屑道:“这群魔族最好祈祷别碰上我,否则,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死无全尸。” 薛长老抽出天雷鞭,啪啪就是两鞭子:“我让你当出头鸟,我让你有来无回,我让你死无全尸!” 薛昀的高叫顿时变成了惨嚎:“我擦老登,虎毒不食子,你这么对你亲儿子,当心死了没人收尸!” 这父子俩一追一逃,从乔胭身后跑了过去。而她正低头研究一面光滑如水的镜子。 当众人跨越那扇横亘天地的玄铁巨门后,映入眼帘的一个巨大的广场石台。 这广场无凭无据,悬挂在流云雾霭的正中,周边的景色都在苍茫的云雾中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广场上的日照倒是极好,一面宽阔的圆形镜子被镶嵌在广场正中,倒映着晴朗的蓝天和飘过的云彩。 统共九九八十一扇门,围绕广场伫立。打开这些石门,只能看见一团似是而非的灰雾,石门后面具体连通的秘境,只有走进去才能清楚。据探子回报,走入不同石门的人,会被划分到漱冰秘境内不同的区域,而每个人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天机境。”一道声音从她旁边传来,是谢隐泽踱步走来。 或许是秘境内危机四伏,以他的实力也不能大意轻待,所以他舍弃了不离身的折玉,反而将溪雪剑拿在手中不离身。 “等我们进入石门后,留在广场上的长老们就能通过天机境看见在各个分境历练的弟子们。” 懂了,这是监控。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薛长老让大家结伴而行。”乔胭看他独身一人出发,不由开口问道。不过转念一想,以这人的人缘,估计没谁愿意跟他一道。谢隐泽抱着剑,嘴角勾起,微露讽刺:“我又不是这些废物。” 说着,他转身自顾自朝一个无人选定的石门走去。乔胭想了想,跟在了她身后。她一动,玉俑就动,走起路来地动山摇,谢隐泽没法不注意到。 “你跟过来做什么?”他问,眉心蹙着。 第28章 冰雪秘境 “谁跟着你了?我本来也要进这扇门。”乔胭说。 谢隐泽懒得跟她掰扯, 干脆选了另一道门。玉俑又嘎吱嘎吱地扭动着身体追上来,乔胭就坐在它掌心,轻轻晃着小腿。 乔胭拍了拍它:“看来它很喜欢你, 爱跟着你, 我也没办法啦。” 谢隐泽:“……” 跟着谢隐泽是她权衡利弊后得出的最佳选择。男女主走主要剧情线, 想也不用想,必定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这是其一。她若凑上去,免不得要打扰小情侣们同生共死, 情感升温, 那更是耽误事。可若跟着其他人走……据乔胭所知,原著里这段情节几乎所有仙宗都在秘境和魔族的包围下死伤惨重,为了保护小命, 她必须紧跟谢隐泽。 至少刚才她知道了, 谢隐泽目前没有杀她的打算。 第19节 “随你便。”他冷冷丢下一句。乔胭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面色骤改,催促道:“快!快开石门!咱们快进去!” “不用你催促, 我自然会开。你这么激动做甚?见鬼了?” 虽然不是“鬼”,但来者远比鬼还可怕! 心虔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两位施主这是要进入秘境之中了吗?” 乔胭:“……大师,您且住口。” 心虔看看她,又看看谢隐泽, 含笑道:“两位这是要一起行动?不错,夫妻齐心, 其利断金。这场历练, 掌门家的小公主和小少爷,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乔胭的脸色顿时垮了下去。她捋起袖子走向心虔, 看上去像要痛击这个秃驴。 “乔胭,走了。” 谢隐泽叫住她。他听过一些隐世佛国和尚们的传闻,但谢隐泽这个人比较不信邪,觉得这是失败者归咎于外界因素的一个借口。所以对心虔的祝愿,也很不以为意。 乔胭还是很郁闷,愤愤不平的样子,被他用两根手指捏着手腕往石门内走。他忽然想起来了,这和尚今日是第一次见他们,怎么就知道他和乔胭是一对夫妻?他和乔胭成婚没有像样的喜宴,连梵天宗内部都知之甚少。 “说起这个,也是一段缘分啊。”心虔颇为唏嘘地捧着钵盂,“想当初,若不是流泉君给我看了小公主的八字,我掐指一算,又刚好合上了小少爷你的命格,这才促进了这一桩美满姻缘呐。” 合着罪魁祸首是你啊?! 若不是这秃驴掐指一算,又怎会促成原著的反派boss和炮灰女二这一段孽缘! 这次换乔胭拉住捋袖子的谢隐泽:“等一下,老公息怒一下,老头年纪大了,经不住你一拳,犯不着跟他一般计较。” 心虔也摇摇头道:“怒火攻心,有损身体,谢施主千万不要犯此大忌呀。况且——”他惊异地道,“老衲算过了,你二人八字般配,命理契合,是一对逢凶化吉,恩爱和谐的佳偶啊。” 乔胭自动翻译了他的话。 ——意思是倒霉连天,互相仇视,天作怨偶。 看看原著走向,和这卦也大差不差。 在心虔来得及说出更多得罪人的话之前,小沙弥走过来连连道歉,把师父给架走了。 乔胭尴尬地挠了挠脸:“刚才秃驴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没放在心上。”他分明脸色臭得很,看起来快要揍人了。 石门开启后,一阵白光袭来。乔胭感到身体一轻,又一重,视线还没来得及恢复,一阵寒意率先袭来。 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呼啸的风声里仿若有呜呜鬼哭,天地又沉又暗,墨蓝色的天极如一盆将要倾倒的墨汁。 乔胭赶紧从乾坤袋中取出银狐裘,这自然也是她随嫁的北溟鲛宫的宝物之一。披上就自带防护效果,不惧冰寒火侵,让人如置仲春暖阳天。 这是和中心广场上截然不同的光景。在秘境被切割成数方天地的情况下,每一扇石门通往的都是完全独立的环境。 乔胭转头一看,来的石门已经消失了。除非破除此方秘境的阵眼,否则他们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大雪积了数尺深,连白玉俑都跋涉得困难。此处不知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人烟,也不知那些风雪中闪烁的绿光是何种诡谲妖兽,此方小天地,给人一种胸闷气短的压抑感。 谢隐泽解开腰间的卷轴,里面的字迹带着金光飞出,在半空连成了一副地图。这也是之前派出的梵天宗修士传回的珍贵信息。 他蹙眉喃喃:“原来如此,此处生长着一种奇花。” 乔胭探头看了一眼地图,当即愣住了。她在鲛宫时看过古籍,这花的模样,不就是她想找的返魂香吗!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好消息是有了谢隐泽,她不必独自面对守护返魂香的凶残妖兽,但坏消息也是谢隐泽在,那东西肯定很难落进她手中…… 她还想定睛细看地图,但那字迹的金光越来越微弱,被风轻轻一吹,消失了。乔胭有点急,催促他:“你把那卷轴再打开一次,我还没记下全部路线呢。” “没了。”谢隐泽说。 “没了?”乔胭傻眼。 他随手把卷轴丢开了:“这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没有再打开看第二次的说法。我都记下了,走吧。” 乔胭将信将疑。 那地图繁复冗杂,各处关键地点还用不同的符号标记着妖兽和灵植的出没情况,哪怕是看完也要许久,就算你是大反派boss,也不能记这么快吧。 很快,乔胭明白了什么叫别以凡人的智商去衡量天才。 谢隐泽跋涉在快淹没膝盖的雪里,速度却不见减慢。他效率非常高,看来不仅记住了妖兽出没的地点,连出没时间也一并记住了,很快就摘取了数朵灵植花草,还捡走了之前探路修士掉在此处的法宝法器。乔胭跟在他身后,就像作弊视角体验了一把学霸刷题的感觉,自己也捡了不少漏。 她看着渐渐满起来的乾坤袋,不由心情大好。看着雪地里跋涉的谢小boss,也起了一点闲情逸致似的好意:“喂,你要不要也到糯米糍身上来坐一坐?” 谢隐泽一开始置之不理,像没听见,乔胭提高音量喊了好几声,才迎来他姗姗来迟的一瞥。 银狐裘精致而轻薄,帽沿嵌了一圈雪白的毛茸茸边。她的脸本就小巧,被这帽子一衬,显得更是只有巴掌点大,养尊处优地侧坐在白玉寒俑的掌心中。 狐裘雪白,她的脸也雪白,唯有眼下的泪痣是鲜妍一点。天地的风雪吹起她乌黑的长发,像一朵开在雪地里的花。 谢隐泽收回视线,垂下眼眸,继续慢悠悠地走。 乔胭反而下来了,追到他身边,叽叽喳喳地开口了:“我说谢隐泽,你真聪明。你怎么做到的看一眼就记住了?我就做不到你这样,原来你真的是天才啊。真厉害。” 大抵每一个男人都抵抗不了这样亮晶晶的崇拜眼神。哪怕小boss再冷酷沉肃,终归也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人。 他眉梢微扬,语气有些轻快,口中还是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难事。” 他其实以前也经常做这些。他的天赋能让他轻易办到很多事,但那些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只有乔胭,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夸他。 两人在一处山洞停了下来。 虽然此处秘境昏暗无比,但大抵还是有白天黑夜之分的。若是黑夜,风雪会刮得更加的狂暴和猛烈,让人寸步难行。即便谢隐泽修为高深,而乔胭有着银狐裘护身,二人都不惧怕寒冷,但严酷的风雪会遮挡视线,提高秘境中妖兽的伏击可能。 为保安全起见,他们决定等风雪稍歇后再出发。 谢隐泽朝洞口扔了个诀,唰,风雪被结界挡在门外。又朝着柴堆掐了个诀,倏然火焰升起,洞内气温渐渐回暖。 乔胭脱下银狐裘。这件不少女修趋之若鹜,在外界千金难求的法器华衣,就这么被她随意叠在身下垫着。身上轻了不少,她舒展长腿,伸了个懒腰,闲适地吁出口气。 下一秒,就看见了极其血腥的一幕—— 谢隐泽面无表情地扭断了手中妖兽尸体的脖子。因着才死没多久,那尸体还温热着,一串血花呈飙射状溅在了他冷白的侧脸。他信手抹去,却只是将血迹抹得更开了,却没有这个自觉,还用小刀剖开了妖兽的肚腹,似乎打算来一个剖心挖肺大全套—— 乔胭:“……你在做什么?” “处理食材。怎么了?”他用一种理所应当的淡漠语气阐述,“这种级别的妖兽血肉价值很高,吃了对修为有益处。” 在乔胭的强烈抗议下,他不得不起身提着妖兽尸体到了洞穴口,继续残暴的徒手处理食材。他走之前的眼神甚至不解的,看着乔胭的眼神仿佛觉得她过分麻烦和娇养。 或许是成长环境导致,小boss身上总有这种微妙的非人感,他的常识很缺乏。 像一头幼兽。 处理完食材的谢隐泽回来,发现乔胭拿着一些可疑的瓶瓶罐罐,在火堆前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你做什么?”他微微警觉。 “帮你把肉弄熟。”她理所当然地回答,“你帮我这么多,我也帮你忙吧。放宽心,我很擅长这个的。” 虽然谢隐泽对有人进秘境历练竟然随手携带盐醋油感到困惑,但考虑到在玄源宫时她对美食的讲究和挑剔,他决定信任她。 况且她那架势,挺像那么回事。 ——是的,他就这么轻率地做出了接下来会让自己后悔莫及的决定。 半个时辰后。他开口:“好了吗?这火越来越旺了。” 乔胭:“再等等,还生着呢。” 又半个时辰。谢隐泽:“我好像闻到了焦糊味。” 乔胭:“是吗?我没闻到啊,你的错觉吧。” 再半个时辰。他忍不住道:“你还要再烤?这都黑了。” 乔胭:“别心急嘛,熟一点的好吃。相信我,我对这个有经验。” 最后过了半个时辰。谢隐泽终于拿到了已经面无全非的妖兽肉,被做成这个样子它算是死也不安生了…… 在这样不合时宜的同情心中,他咬下了第一口。 小谢表情静止。 小谢面色发青。 小谢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 啪叽,小谢倒在了地上。 乔胭:?哥们儿你装的吧。 第29章 雪妖狼群 她都没放毒, 小boss怎么就倒了! 乔胭赶紧给他灌水,掐人中晃肩膀,她承认, 这一刻她心慌得不行。不是为了受害者谢隐泽, 而是为自己过分难言的厨艺。 过了小半晌, 谢隐泽幽幽睁开双眼:“好可怕的味道。” 要知道,这是乔胭第一次听到“可怕”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 “……再怎么说,也是我给你做的吃的,没动手的人好意思指责我吗。”她开始恶人先告状。 谢隐泽只沉默拿起了妖兽肉串:“你尝尝。” 尝……尝就尝! 两息之后, 乔胭也面色铁青地倒下了。 怎么回事!她以前做饭不难吃的!一定是被陆地上的食材影响了才手感不好, 好可怕的debuff! 二人倒在一处,不小心靠得近了一点。谢隐泽手背微凉,低头一看, 才发觉是她那头乌藻般的头发缠了上来。 他抽走了手, 往旁边挪远了点,乔胭忽然道:“别动!” 下一秒,人就凑近过来。谢隐泽一回头, 刚好看见她放大的侧脸和幽幽冷香,乌黑冰凉的发丝散乱地垂落下来, 丝丝缕缕钻进了他的衣领,凉得让人难以忍受。 “你干什……”没来得及发怒,一丝滑腻的触感从颊边擦过, 原是他身后的草垛里钻出了一条细长的毒蛇,被乔胭及时发现, 掐住了七寸。 “……”和冰冷竖瞳对视的瞬间, 某些晦暗的场景铺天盖地涌了上来,仿佛摄住了一半灵魂, 指尖都僵硬到麻木。 见他脸色难看,乔胭随手掐断了蛇的七寸,缠了个结,扬手抛出洞外。风雪密集地一刮,蛇尸转眼就埋进雪里不见了踪影。 “我把它丢出去了,没事了。”她拍拍他的肩膀。 第20节 谢隐泽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这时才发觉,乔胭和他离得很近,这么近的距离,也看不见她脸上的半点瑕疵,莹润雪白的脸蛋像刚剥了壳的荔枝,又白又水灵,眼下的红泪痣呈现一种富有冲击力的鲜明。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她的泪痣不是在右边,是在左边。 “冰天雪地里,怎么会有蛇?蛇不是都该冬眠了吗。”他脸色铁青。 乔胭自己就是养瓜蛋的,颇有经验,摇了摇手指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越能在这种气温下活动的蛇类,毒性也就越强。但是没关系,我会帮你捉走的。怎么样,带着我还是有用的吧?” 说到最后,她眉眼间已然带上了几分耀眼的得意之色。 “你怎么知道我怕蛇?”谢隐泽忽然开口,语气平静。 乔胭像被按了暂停键。完蛋,这是原著里出现的设定——她该怎么解释?! “……当然是因为,你是我的心上人啊,我对你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她款款深情地说道。 谢隐泽的表情像被雷劈了一下。 乔胭是个难缠的女人,心机颇深。可她在城主府站出来为他说话,毫不犹豫跟着自己进入未知的秘境,给他做饭,帮他捉蛇…… 若从前乔胭说喜欢他,他只嗤之以鼻,可现在—— 乔胭被他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脑子里正乱糟糟想着他该不会发现了什么?就间谢隐泽神色一凛,锐利的目光刺向洞外。 “有惨叫声。” “什么?”乔胭茫然,“我怎么没听见?” 话音刚落,他的人已经没影了。乔胭披上狐裘,跟着跑进了风雪之中。 出事了——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她虽然没有高深的修为,能在呼啸的深厚风雪中捕捉到惨呼,但灵敏的嗅觉让她隔着很远就闻到了血腥气。并且不止一人。 苍茫一片的雪地,零零散散铺着一地溅射的红。雄浑的狼嚎此起彼伏,一双双森幽绿眼在晦暗的风雪中闪烁,利齿刺进骨肉的声音,浓郁的血腥气,剑影刀光隐现。 乔胭一眼就看见了他。谢隐泽一袭玄衣,身条高颀,像皑皑白雪中的一株青松,很是显眼。 “救命!谢师弟,救命!!”一人浑身带血地扑向他,身后紧跟着一只撕咬的雪狼,谢隐泽皱着眉,嫌弃地避了一下。 从风雪中追出来的狼,浑身皮毛雪白厚实,獠牙更是锋利,口中不断滴落腥臭的涎水,那血盆大口,也不知道那修士够不够它塞牙缝的。 不过能认出谢隐泽,应该是梵天宗的弟子。乔胭摸了摸缠在手腕上的瓜蛋,正犹豫要不要救一下,又见前方黑影重重,更多的雪狼妖从风雪中追了出来……二、四、六、八、十…… 她头皮发麻。这是遇见狼妖狩猎了!根据情报记载,这种雪狼妖论单只都修为不高,但雪狼族群非常聪明,懂得协同捕猎,一出动就是一群,极为难缠,来刺探情报的高阶弟子也葬身在了它们的口腹中。 乔胭毕竟是个现代人,没法见死不救,捉住那修士的手腕带着他狂奔起来。狼群冲出来后就被其他倒霉蛋吸引分散了,但还是有三两只格外执着的跟在他们身后。 乔胭跑得都快断气了,心肺火急火燎地烧,拖的这个好像还被狼咬中了大腿,格外沉重。她跑了一段才想起白玉俑,大叫道:“糯米糍救我!!” 傻呆呆蹲守在山洞附近挡风的糯米糍这才开始挪动。它庞大的身躯成了累赘,在在这种风雪及腰深的恶劣环境中拖慢了不少速度,乔胭已经能嗅到狼的口臭了。 她忽然被人一拽,猝不及防倒在了雪地里。她呆了一下,那修士心虚片刻,又恶狠狠回眸:“别怪我,要怪就怪这妖兽去,我只是想活命罢了!” 说着拖着重伤的残腿,一瘸一拐地飞速消失在她眼前。恐惧之下他已然忘记,他的所作所为会丝毫不差地呈现在广场的天机镜中,被掌门和长老们看完始末。 狼口近在咫尺,乔胭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预计中的疼痛迟迟未到,却听见了凄厉的狼嚎,和鲜血泼溅在雪地里,冰雪静悄悄消融的声音。 睁开眼,看见一把往下滴血的扇子。扇弧白骨成刺,扇面玄铁而铸,扇柄冰玉成琢,本当是一把极度漂亮、精致,放在富贵人家中观赏的扇子,却被主人随意做了杀人利器,染就了浓郁的血腥气。 “还你的。”丢下这么一句,他正眼也没瞧她,又转身杀入了狼群。 不清不楚的一句话,乔胭却一瞬间明白了,他是指刚才山洞中帮他捉蛇。以他这样的性格,一点也不肯多受了别人的恩惠。 雪狼妖群在这片小秘境里素来是所向披靡的,可惜,这一次遇见了难缠的对手。它们天衣无缝的配合被一人一扇打出了缺口,剩下的狼妖来不及补充前线,阵营溃散,留下一地同伴的尸首仓促夹尾而逃。 不过它们的追杀也不是单纯的肚饿,从幸存的修士们三言两语的阐述中知晓,原来是这群人刚好闯入了地图上千年灵花所在的范围,被守护灵花的妖兽所追杀。 “就你们这点本事,还想去摘千年灵花?”谢隐泽懒洋洋地开口,语气讽刺,“找死不成。” 乔胭被糯米糍捧着走过来时,刚好听到他在问灵花的具体位置。这群修士吃过雪狼妖群的苦头,七嘴八舌地奉劝他不要前往,谢隐泽不耐烦地一啧:“当别人也只有你们这点本事吗?” 修士们顿时面露尴尬。有人咳嗽道:“说的也不错。没想到这位仙友年纪轻轻,修为已经如此了得,在下自愧不如啊。” 乔胭很诧异地听到这群人居然对谢隐泽拍起了马屁,更有几个人精刚死里逃生就活络了心思,想着拉拢面前这尊大神,不过如此少年天才,怎会在仙宗之中默默无闻呢…… 人群中传出一个迟疑的声音,犹犹豫豫问道:“你、你是谢隐泽?” 他一开口,方才还此起彼伏的奉承声顿时消失了。真正见过谢隐泽本人的,确实不多,但他的名字在各大仙宗可谓如雷贯耳—— 流泉君亲传弟子,梵天宗新世代最出风头的天骄,十六岁诛杀北溟蛟龙,种种神话,不胜枚举,但都敌不过他身上最显眼的标签——赤渊魔族之子。 场面沉默了。之前嚷着要和他结交的几个修士,也纷纷隐去了后方。谢隐泽也没在意,问清楚具体方位之后就分道扬镳。 谢隐泽打算趁着狼群被打散时,去灵花所在地一探究竟。糯米糍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不知为何,乔胭心头有点堵闷。 她平时叽叽喳喳话很多,嘴巴好像没闲下来过。如今的沉默,谢隐泽自动理解为被刚才的事打击到了。本想开口讽刺她的天真,想了想,语气略略放委婉了些:“世间就是有这种人渣,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救。” 想到那修士是梵天宗的弟子,而谢隐泽看见他时又皱着眉忽视了求救,二人或许之前就有龃龉。 乔胭想了想:“没关系啊。我救的可能是一个坏人,也有可能是一个好人。我又不了解他,不能因为害怕救下的是坏人,就错过对好人施以援手的机会。” 谢隐泽脚步一顿,没回头,只嗤道:“那你可真够古怪的,公主殿下。” 按照往常,乔胭这时就应该跟他拌嘴了。可乔胭还是沉默,说完之后就没再开口。她说话时谢隐泽觉得吵,她不说话时他又觉得太安静了,天地间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 “如果你后悔,我现在就可以掉头把他揪回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想了想,他补充,“不过如果要处理掉的话就得先等等,需要找个可以避开天机镜监视的隐蔽地方。” 他手刀比在脖颈,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乔胭:“我又不是气这个。”动不动就想杀人,这人怎么这么粗鲁呢! 谢隐泽便问:“那你气什么?” 第30章 掌中明珠 “你救了那群人, 他们为什么不给你道谢?”乔胭说出了自己的郁卒。 谢隐泽:“……我又不是为了被道谢才出手的。”这女人一声不吭,却原来是在为他抱不平。 “我不明白,救他们的人是什么身份就有这么重要吗?如果没有你, 能活着走出去几个还难说呢。” 虽然已经在修真世界待了很长时间, 但乔胭毕竟是经过现代教育熏陶的灵魂, 对这些人的行为感到难以理解。 谢隐泽沉默片刻,说:“你就为这个生气吗?” “我没生气,我只是想不通。”乔胭回答。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都习惯了。 乔胭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他后来变成那样。如果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受到不公正的待遇, 他生长的环境没人尊重善意, 那黑化好像也有迹可循。 秘境广场,天机镜前。 氛围压抑,仿若笼罩着一层沉重的乌云。当看见那位梵天宗的弟子将小公主推向雪狼妖时, 所有人都在心里捏了把汗, 并偷偷看向了人群正中央的男人。 流泉君依旧是那副冰冷没有波动的神色。不愧是修炼无情道的仙君,自己的女儿差点死在面前都可以这样无动于衷,让人心生佩服。 镜中映着恶劣的风雪, 二人跋涉了一段不近的距离,进入了千年灵花所在的结界。风雪又大了些。 良久, 流泉君终于开口。 “这人是谁?” 他的目光落在推开乔胭的修士身上。此人离开了冰雪秘境后,又转入了另一个时隙,在春暖花开处气喘吁吁地包扎着腿伤。 早已有人将查到的信息悉数奉上:“此人是今年刚通过考核进入内门的外门弟子, 十分渴望出人头地,奈何天资太差, 后来不知怎的和薛昀少爷混在了一起, 通过薛少爷的透题,今年才勉强通过了考核。” 薛长老眉心顿蹙:“就知道和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 这孽子,净交些狐朋狗友!” 那人小心翼翼觑了掌门冷若冰霜的脸色,斟酌道:“小公主才到梵天宗不久,此人又常在外门,应当是不知道推开的是谁。” 流泉君终于开口了,淡淡道:“哪怕是个普通弟子,他也不该这样做。置自身性命于同门安危之前,悟性,心性,都是下下等。” “掌门的意思是该如何处置?”那人小心问道。 流泉君似乎就等着他这一问,理所应当地回答:“剔除根骨,摧毁灵根,逐出梵天。另外加拟一则禁令,禁制其他宗门再招收该弟子。” 那人一愣:“这……是不是太严重了些?” 同门相残事件,原先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顶多是踢出梵天宗而已,流泉君却不止要将他逐出梵天,更要摧毁根骨,拟定禁令。相当于以第一仙宗的威严对天下广而告之,谁若敢收留此人,谁就是跟梵天做对。 旁边的人轻轻扯了他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却感受到一阵飕然寒意,淡泊似雪的目光从银白发丝中瞥来,流泉君:“很严重吗?” ……都说流泉君有一女,视若掌中明珠。掌门修行无情道,最忌惮意气情感用事,从前还觉这传闻是谣言。现在看来,只怕传言非虚。 一滴冷汗滑下这人的侧颊:“我明白了,掌门。禁令这就颁布下去。”他退下的同时,领走了两个修为高深的客卿,气势汹汹。 众人渐渐屏退,只有一人还站在原地,手拿钵盂,阿弥陀佛。 “隐世佛国素来不参与秘境之争,今日看见大师现身,倒是惊诧到我了。”流泉君开口。 他目不斜视,视线依旧落在天机镜中。在铺天盖地的风雪里,只有他和心虔能看清两个孩子的行踪。乔胭和谢隐泽一边走,一边不停歇地拌嘴。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阿泽是话少的孩子。 “老衲当年一卦,如今可见应验。”心虔感慨道,“小明珠跟着他,定然会逢凶化吉,险象环生。” 流泉君却有些似是而非地开口:“可逢凶化吉先逢凶,险象环生先遇险。” 心虔摇摇头:“遇谁都比遇见你这人当亲爹好。瞧瞧你这人,就是不会说话,难怪小明珠跟你不亲近。” 白发男人眉心终于蹙起,似是微微着恼:“她从前与我亲近的。” 心虔:“从前是从前。从前毓璃那姑娘还和你蜜里调油呢。” “你——闭嘴!” 心虔呵呵笑着:“好好好,是老衲失言,消消气。” 调侃完,他谈起正事,神色转严肃了些许:“我今日来是想提醒梵天宗。最近,万佛殿多有异动,恐怕那位又不安分了……” “大师可以放心。当年家师就是考虑到这种可能,以一百零八位先灵仙骨镇压之。他不会有逃脱的机会。” 心虔:“万一呢?” 流泉君:“何来万一?” 心虔:“你这话太自大。你该最了解他,他生来就是超越不可能的人。” 流泉君不语,两人这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即便不屏退闲杂,恐怕也没几人听得明白。 视线再次落在天机镜上。 似乎因为两人拌嘴的声音太大,冰雪秘境经历了一场雪崩,鲛宫的白玉俑被埋在了雪的下面。小明珠公主抱着玉俑的一根手指,费劲巴拉地往外扯,那少年去帮她,不知为何又吵了起来,她朝谢隐泽扔了只雪球,见机不对立刻灵敏拔腿往前跑,却被一只更大的雪球砸趴下了。 心虔大师看着投影镜里面的少年,忽然道:“像他父亲。” 第21节 流泉君双手抱臂道:“不像。” 心虔:“不像吗?我觉得挺像的啊,若是肯多笑一笑,那就更像了。” 流泉君还是道:“不像。” 心虔又看了看:“确实像啊,你看那眼睛,鼻子,嘴,都多英气……” 流泉君眉眼皆冷下来:“老秃驴,你今日是不是非要跟我唱反调?” 心虔脾气很温和地笑笑,转而一叹:“行,行。知道你们梵天宗都不待见他。这小孩,可怜的哦。” - 一颗狼头带着泼溅的热血从乔胭眼前飞了出去。 她拍着手热情鼓舞:“加油老公!老公加油——” 依照线索走进返魂香的生长区域,两座高山巍峨耸立,面对面挤出了一条极窄的缝隙,有动人心魄的极光中山隙中发出,然而一旦靠近,就会有数不清的狼群围攻上来。 若只有乔胭一个人,面对风雪中无数幽然的绿眼,她肯定有多远跑多远。 折玉扇旋转掠出,寒光如钩,收割一片片狼首,而谢隐泽提着剑闲庭信步漫步在这些尸首中,时不时给还没死透的补上一剑。 短短数息时间,满地的雪都快被狼血浇化,他直接从中杀出一条血路。 少年侧颜如冰似雪,俊朗秀挺,挥剑杀生却随意,好似不是漫步在危机四伏的狼群中,而只是在自家的花园中散步。 “老公太帅了吧!好利索的身手,好飒爽的英姿!人家的心脏都要砰砰直跳了……” 谢隐泽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住口!” 狼群异常聪明,很快它们就发现相比于谢隐泽这块难啃的硬骨头,他身后的乔胭更好对付。 乔胭一声我擦:“你们畜生也知道挑软柿子捏?” 谢隐泽头也不回地甩出折玉,绕了一圈又沾满粘血飞回他手上,扑向乔胭的几只雪狼已经尽数狼头落地。好在经此一回,乔胭总算乖乖闭上了嘴,没有继续再让他尴尬和头疼。 越靠近山隙,狼群的攻击就越是疯狂,到了最后几乎是以死相拼的打法。谢隐泽不知道里面藏的是什么稀世灵花,困惑这些畜生的癫狂。 杀出重围冲入山隙时,二人都有些狼狈。乔胭倒是还好,被糯米糍包在掌心护得好好的,只是破了一点裙角,谢隐泽就有些狼狈了,若不是身穿玄衣,肯定浑身上下都成了血色,后背、手臂都有狼的抓痕和齿印,深可见骨,颇有些触目惊心。 乔胭从乾坤袋里拿出上次流泉君给的疗伤膏,但他只道:“不用。” “为什么不用?”乔胭让糯米糍把自己放下来,像只兔子蹦到了他眼前,“这个药膏能缓解疼痛,你若是不好好处理伤口,它们会继续恶化的。” 谢隐泽的嘴唇是苍白的,无动于衷地瞥了她一眼:“在这种地方,疼痛是好事。” 竟是嫌弃药膏带来的麻痹效果。 狠人。 乔胭默默收起了药膏。 收好药膏,她这才有时间观察此处小洞天。从进入山隙开始,原本追击不止的狼群就停了下来,它们不安地徘徊在洞口处,发出焦躁的低吼声,却不敢踏进一步。 山隙不远处,就在两座巍峨耸峙的高山间,居然夹着一座庙。 这庙通体玄黑,屋檐古朴,不宽也不窄,不大也不小,就这么恰如其分地坐立其间。看门廊前的灰尘,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虽然是座普通的小庙,却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诡谲。 糯米糍走得很艰难,它体积太大了,几乎是卡着山壁在走,每走一步就要撞碎些许石屑,发出磕磕绊绊的噪音。谢隐泽很嫌弃地看着它:“这么笨拙的东西怎么也跟进来了。你就不能把它放在外面,堵住山口?” 乔胭说:“不行。它会被狼群咬坏的。” 糯米糍似乎也知道自己被嫌弃了,快一层楼高的巨大玉俑沮丧地蹲了下来,缩着两肩尽力减少存在感,还时不时偷看谢隐泽两眼,似乎在说“这样可以吗?”“这样就不添麻烦了吧。” 谢隐泽冷哼,对它的示好嗤之以鼻。糯米糍信心受了打击,大脑袋垂得更低了。 乔胭拍了拍它以作安慰,转头对谢隐泽说:“你不能这个样子,对她友善一点,好吗?” “我为什么对一只玉俑友善?它连人都不是。”谢隐泽冷淡地抱着手臂。 可你对人也不友善啊?乔胭心中吐槽。 “不要这样说,糯米糍是小姑娘,它会心碎的。” 谢隐泽嘴角一抽:“它还有性别?你怎么知道的?” “糯米糍跟我说的啊。”乔胭理所当然地回答,“它还跟我说你长得很好看,是她见过最俊俏的公子,它很喜欢你。” 谢隐泽:“……” 乔胭:“你该说,谢谢。” “……谢什么?” “谢谢糯米糍夸我,我也很喜欢你,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玉俑,让我们一起做好朋友吧。” 他下意识跟着念:“谢谢糯米糍……”接触到乔胭弯成月牙的眼睛,倏然反应过来,又被她耍了。 “我不要!它丑死了!别跟过来!”他恼羞成怒地转身,大步往前走。 第31章 千年壁画 玉俑的圆眼睛蓦然睁大了, 那是一个可以称之为心碎的表情。 到了门前,它就无论如何也跟不进去了。乔胭只好把它放在外面,还温言劝了几句, 玉俑黑洞洞的双眼透露出离开主人的小狗般的眼神, 看着她跟在男人身后进入了庙宇。 轰隆——门自动关了。 乔胭被吓了一小跳, 回头看看自动关上的庙门。昏暗的殿宇内部此时却骤然亮堂了起来,一圈放在供台上的白蜡烛自动燃起。 令人失望的是,这里和普通的庙宇没什么区别。供台上供奉着破落的罗汉像,几个落灰的蒲团, 唯一的特点是非常大, 和在外面看上去时不同。 乔胭从供台上摘了只蜡烛,绕着殿内走了几圈,什么也没发现。地砖和墙壁也是实心的, 不存在什么隐藏空间。 可传出来的信息确凿记载着返魂香是在此处, 没道理呀?更何况,若不是为了守护返魂香,那些妖兽何必如此拼命? 可事实如此, 在这个地方除了灰尘,别说千年灵花, 连草都看不见一根。 这她见谢隐泽正专心地注视着墙壁。忽然轻轻一跃上了供台,信手将罗汉像推到地上,对着墙壁上的壁画仔细研究起来。 罗汉倒地的巨响在空庙中分外引人瞩目, 看着脚边散落的石胳膊石腿,乔胭无语道:“你也太不敬神佛了吧。” “虚假的东西, 为何要敬?”谢隐泽不以为意。 没有了罗汉像的阻挡, 在烛光的照耀下,壁画的内容完完整整呈现在了他们眼前。这壁画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 痕迹斑驳,颜料浅淡,只能隐隐辨认出模糊的大概。 “这是空桑国的文字。”乔胭还在仔细辨认的时候,忽然听到他开口说道。 空桑国是千年以前的国度,曾经一度国力强盛,险些统领九州,然而就跟所有古国一样,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里。根据史书记载,空桑古国毁于一场战乱,不仅如此,它和北溟鲛宫颇有些渊源,因为其故国的遗址就在北溟海边,乔胭还见过许多次。 他们的文字叫黎文,是一种十分繁复的古文字,可惜夫子讲历史时乔胭都钻进桌子底下睡大觉去了,难怪觉得眼熟却又看不懂。 真是尴尬,这种感觉就像做英语试卷遇见了眼熟的单词,后悔当初学的时候没有认真多记几遍,只能落个似是而非的相识。 “这、这个好像记载的是空桑的历史。”乔胭说道。 谢隐泽看向她,嗯了一声,似乎在等待下文。 人最重要的就是要会装,横竖他也看不懂,乔胭咳嗽两声,开始胡编乱造:“空桑古国迄今千年,是个上古大能辈出的时代。当时一来为保家卫国、震慑外敌,二来也是为了避免邪魔侵扰,王朝有供奉守护神的习惯。” 当然,这里的“神”或许是上古神兽,也或许是法力高强的修士,只要能保卫家国的安宁,王朝便会向其提供数之不尽的香火供奉。 这种供奉对积累功德大有裨益,在利益交换的条件下,这些仙神们也会应下承诺。 空桑国供奉的守护神,便是一头修为高深的麒麟。将士们出征前会用洗不掉的墨汁在身上纹麒麟纹身,相信守护神会赐予他们无边的勇气和神力,满载胜利而归。 画壁宽广无际,正中央的麒麟几乎占据了整个天穹与大地,千年前的空桑国民用精致的绘笔和历千年不朽的珍贵颜料虔诚描摹着它的神圣和高洁,它的冷漠和慈悲。 一个相较来说过分渺小的人影立在它面前,这似乎是个女人,浑身散发着圣洁的光芒。看得出来空桑国民对她的爱戴,哪怕没有描摹正脸,那纤细的背影也透露出了出尘和超凡。 “神圣高洁?冷漠慈悲?”谢隐泽打断她,颇有深意地重复了这几个词汇。 乔胭盯着那几个她看不懂的字,理直气壮道:“没错啊。” “你傻的吧?这段话在讲这守护神好吃懒做,每年都要吞掉巨量的牛羊,整个王国都因为养他快破产了。”谢隐泽毫不客气地纠正道。 “你会黎文?”乔胭有些诧异。 “以前在藏书阁里读到过。” 好吧,可恨的天才! 乔胭难掩丑恶的嫉妒心,酸溜溜地说:“不得了,你小子若是到我们鲛宫,肯定得被夫子那老头奉为掌中宝,恨不得把所有学识都倾囊相授。” “有人教不是挺好的吗。”谢隐泽淡淡道,“我只能自己学。若有个先生愿意教我,那倒是求之不得的幸事一桩。” 谢隐在梵天宗地位尴尬,连朋友都没有。除了人美心善的女主,大家都把他当瘟神似的避着走,又怎么会有愿意指点他的前辈呢? ……脑海中不禁浮现了一个这样的场景——她在鲛宫里天天听着学识渊博的夫子授课时嫌墨迹时,谢隐泽在月光映进窗阁的藏书楼中一遍遍翻译晦涩的古书,依靠自己的揣摩,把那些难懂的文字记进脑海。 啧,怎么还给大反派加上悲情滤镜了?这样不好。不好。 “那流泉君呢,掌门总会教你吧?” “师尊?当然。”谢隐泽思索片刻,“从我刚学会认字开始,他就会把每一个阶段的功法丢到我面前,然后定期过来指教。当能够过完三招而不至于被打趴下时,这一阶段就算是融会贯通了。” 乔胭:“……不是吧。”这和全自动挨揍有什么区别??? 谢隐泽却道:“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去请教,师尊会认真指导的。”虽然所谓的认真指导,也不过是从那张紧闭的嘴里面无表情地多蹦出几个字来。 他看她一眼,又补充:“陆……师兄也是这样过来的。” 流泉君教徒弟,是一视同仁的敷衍。偏偏手底下教出来的弟子,个顶个的出类拔萃。常说名师出高徒,但有资格拜入梵天宗掌门门下的,个个都是修真界年轻一代的怪物级天才了。 对谢隐泽的际遇,乔胭表达了礼貌的同情,虽然前者不以为意。 对他翻译的黎文,乔胭信任度较高,但还是有些不理解,吐槽道:“可是这么一个好吃懒做的神,为什么空桑国还愿意供奉呢?这上面还记载麒麟大多数时候在睡觉,且记性很差,大多数时候连王室族人的脸都记不住。” 谢隐泽:“虽然如此,但是每当外敌入侵时,他亦数次站出来守护了国家。” 二人都走了一段,这一副壁画保存完整,更为精美,颜料没有太大的损坏。乔胭看见在前一副壁画里出现的女人抬起了一只手,而高高在上的麒麟却俯下了首,温驯地蹭着她的掌心。 “这是谁?” “空桑国灭时的亡国公主。” “奇怪……”乔胭轻声呢喃。 “怎么?” 玉白的手指轻轻触碰着落灰的壁画,纤丽的眉心蹙起,狐狸眼中透出几分疑惑不解的意味:“按理说,空桑国灭,就意味着麒麟功德圆满,得道升仙,可他为何还表现得如此眷恋不舍……” 第22节 看起来不像可怖的守护神,毁天灭地的麒麟,更像一只……摇头摆尾的小狗。 很奇怪,但这就是这壁画给她的感觉。 谢隐泽又重新打量了一回壁画,却没品出什么“眷恋不舍。”他冷淡回答:“你会对一只蚂蚁眷恋不舍吗?” 一个寿命万载,天地同寿,虽然依靠人间王朝的供奉建立了联系,但这种联系是脆弱的,约束力几近于无。 麒麟历经数任王朝,见过无数人间的离合悲欢,空桑古国的覆灭对他来说也不过一瞬的哀悯。谢隐泽没说错,哪怕是亡国的公主,也不过是神生命中的一只蝼蚁。 乔胭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言情小说看多了是这样,不好意思你让让。 她忽然想到,对谢隐泽来说,她是不是也和蝼蚁一样呢?短暂在他生命里出现过,很快就领了便当下线,在他后来无数叱咤风云的时光里……肯定也想不起来自己也曾有过一个妻子。 即便想起来,记起的也是一段在他人掌控下缔结而成的,身不由己的婚事。 第32章 泅心渡塔 接下来的壁画没有文字, 也不再需要文字了,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来那是战时的民不聊生。围剿他们的最强大的势力,就是赤渊魔族。 “又是赤渊, 这群魔族怎么在哪儿都是煽风点火。”乔胭不禁感慨。他们祖宗把人家国家都灭了, 吕霜和无面书生竟然还好意思进漱冰秘境来。 谢隐泽道:“千年前的时代被称为赤渊时代, 覆灭王朝这种事他们做了不知多少。别说人间王朝,那时仙门孱弱垂危,连整个修真界都不过赤渊的威胁下苟延残喘罢了。” 乔胭一边点头一边心想,这算什么, 我给你爆个大料——亲手开启第二个赤渊时代的就是你谢隐泽本人, 让修真界重回魔族笼罩下的血雨腥风,比千年前的混乱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样,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壁画记载的之后内容, 王朝覆灭后,亡国公主将返魂香的种子放进了国王夫妇的棺椁中,期待传说成真, 带双亲重返人世。可惜的是,不知是传说骗人, 还是灵花有假,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王朝也在历史的更迭中销声匿迹, 直到千年后漱冰秘境现世,这段尘封的往事被揭露开来。 乔胭忽然道:“不过, 这到底是谁的秘境呢?” 能创造出这样的秘境, 那定然是一个超越了天地法则约束的强大存在。 谢隐泽道:“继续走下去就知道了。” 继续走下去,却没有了后续。壁画停止在公主将一朵散发着圣洁光辉的莲花放进棺椁中的一幕, 家国覆灭,壁画没来得及完工,工匠就被撤走了。 至此,线索中断。 要命,她还能怎样找到返魂香?如果找不到返魂香,她不就白来一趟,苦心作废了吗? 乔胭正冥思苦想想从原著揪出点线索时,忽然听到身旁的谢隐泽一声冷喝:“谁?!” 那人在转角处的柱子里露出了一点衣角,仓促要逃,被谢隐泽一脚踹翻,惨叫着倒飞出去,捂住了脑袋惊恐求饶:“别杀我,别杀我!” 乔胭看这人服饰眼熟,竟然是梵天宗的弟子。而谢隐泽好像还要更熟一些,愣了一下道:“你不是……先前被派入秘境,撰写了地图的师兄吗?” 但见师兄他头破血流,好不狼狈,而且精神状态很不正常,看见人靠近,只会畏缩地往后躲。 “消息不是说这人已经死在秘境中了吗?”乔胭诧异问。 谢隐泽冷哼:“他这状态比死也好不了多少了。” 他走上去欲要查看,师兄却蜷缩在柱子边,背靠两人,神神叨叨低念着什么。他看上去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洗澡了,浑身灰尘和血渍凝结成块,被谢隐泽一脚踹出去脑门儿撞得头破血流,也跟没事人似的,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彻底疯了。 “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东西?”乔胭低声问。 这师兄能穿过围堵的狼群来到庙内,说明他绝非等闲之辈,即便在梵天宗内部,也绝对称得上天骄英才。可这间破庙他们已经转了一圈,除了那些壁画,分明什么也没有啊? 谢隐泽掏出一根绳子,乔胭一看头都大了:“你要对人家干什么?” “把他绑起来啊。”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现在我们可没空管他,万一他一会儿乱跑怎么办?绑起来带回去。”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人家都那么凄惨了,这样做是不是不太人道? 忽然一声凄厉的嘶吼,这位师兄抱着脑袋哀嚎:“母亲,孩儿错了!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接着双手用力撕扯!竟是硬生生把自己头皮扯了下来,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他拔/出腰间配剑,对着自己的脖颈利索一抹,鲜血飙溅,染红了大半墙壁。 事发突然,没人来得及反应。他抹掉自己脖子,还没有立即死去,大口大口吐着血,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 谢隐泽反应极快地凑近他身边,沉声发问:“你遇见什么了?谁把你害成这样?” “嗬……嗬……小心……”这人从风箱般沙哑的嗓子里逼出几个字,“花香……” 花香?这破庙一根草都没有,哪里有花香…… 当他听到“花香”,好像真的有荷花的清香飘入鼻端,谢隐泽略一晃神,前一刻还浑身染血的师兄忽然变作一捧流沙从指缝中流逝,他倏然抬眸去看乔胭,乔胭也消失了。 他的脸上难看极了,被戏耍般的恼意浮现出来。 什么都消失了。壁画、罗汉、破庙、屋檐,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漆黑的水面。水面的前方,伫立着一扇漆黑的门,宁静的圣光伴随宜人的清香吸引着他接近。 不由自主的,他一步步走向门内,脚下黑色的池水荡起一波波涟漪。 映入眼帘的是分外熟悉的场景。 这里是……梵天宗,第一重天,六道台。 “爷爷……我们要去哪?”小小的孩童被牵着手,天真地仰起头。 “去一个特别的地方。”老人在白光中垂下头,慈祥而和蔼。 他们走了记不清有多长的路,从六道台通向泅渡塔的廊道悬空建立在万米高空,从一座山通向另一座山。这里风吹云卷,雾霭翻滚,长发和衣袍都盈满了长风。 廊道两侧屹立着古老沧桑的通天石柱,顶端直直没入九天之上,在那极高的高处,飘摇的经幢垂落,云纱般起伏翻飞。 越靠近泅渡塔,他就越能听到一种古怪的响动。 嘶嘶,嘶嘶。那古怪的声音越发响亮,简直如在耳畔朝他嘶鸣。 那年他五岁,第一次进入泅渡塔。没有人知道这里如此漆黑,如此寒冷,不允许生明火,只有北溟夜明珠的白光照耀着塔心中央的池内。 他终于明白那古怪的声音从何而来。看清的一瞬间,孩童的瞳仁骤然紧缩,雪幼的脸蛋也失了血色。 毒蝎、蟾蜍、毒蛇、蜈蚣,剧毒的妖物在池中互相吞噬,致命纠缠。 那嘶嘶的响动,是毒蛇正在吐信,那簌簌的摩擦,是蛇鳞和蛇鳞的贴合,浓郁的妖毒扑面而来,几乎形成肉眼可见的恶意。 “爷爷,我……”他忍不住后退一步,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阿泽,你父亲叫我失望,但我相信你不会如此,对吗?”老人和蔼说着。 他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推入池中。眨眼间,蛇迅速攀满了他的全身,从袖管、从领口,从耳朵,从眼睛,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了獠牙和毒刺…… 蛇池边站着许多道影影绰绰的人影,都看不清脸,他们的低语透过蛇的嘶鸣传入耳中。 “蛇蛊都蚕食这么久了,怎么一声惨叫都没听见过?” “不愧是……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是怪胎一个。” 他又回忆起来了,那极为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蚕食过程的感觉。 谢隐泽捂着青筋鼓胀的太阳穴,慢慢弯下了腰。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渗出,锋利的下颌绷紧,丝丝铁锈气息从紧咬的齿缝中弥漫开来。 停下!停下—— 炽烈的赤色从瞳仁深处烧了上来,不受控制的,周遭的空气隐隐因高温而扭曲,几缕毁天灭地的焰光从虚空中钻了出来。 ——杀意在心中急剧沸腾。 倏然,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 时间拨回半个时辰前。 “谢隐泽?老公?小混账?你跑哪里去了?” 乔胭在一片黑暗中走着,脚下的黑色池水就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先闻到了一股花香,不知怎的晃了下神,来到了这个地方,而谢隐泽也不见了。想必之前这位舍生取义的师兄就是想提醒他们这件事:闻见花香,才是这个地方真正危险开启的时候。 和谢隐泽一样,走着走着,她也看见了一扇门。 按理说,现在她无路可走,唯一的选择就是推门而入。但乔胭作为一个熟读过无数套路小说杀必死的资深书虫,又怎么会找这种明目张胆的死呢! 于是她决定:开摆。 乔胭在原地坐了下来。说紧张?半点也不。毕竟她知道谢隐泽作为《朱雀劫》这本书的最终反派boss,是不可能轻易折在这里的。既然不会团灭,那自己就安心躺平等人来救就行了。 她亲眼看见过谢隐泽屠杀北溟蛟龙的情景,那时他周身冒出的古怪火焰,连千年蛟龙都能半声不吱地烧成灰烬,更别说一个区区烂柯时隙,秘境小天地。 虽然乔胭摆得心安理得,但如果这返魂香真能这么容易让她到手,那就有点太小看空桑国民布下的机关了。 她一睁眼,那门就变大了几分,主动朝她移动了!乔胭一骨碌爬起来就跑,也就跑慢了两息,被张开的门一口吞了进去。 眼前无尽的黑暗和涟漪池水都消失了,出现在眼前的是…… 呃,重莲殿? 既然是重莲殿,那流泉君肯定也在咯? 还没想通自己为何会从秘境中回到梵天宗,却听外面一阵响动,有人来了。一阵莫名的心虚袭来,她左看右看没有藏身之地,最后提着裙子往主座底下一钻。 人进来了,她听到了一个按理来说,她绝不应在这里听见的熟悉声音。 第33章 致命幻境 小鲛人公主还住梵天宗的时候, 流泉君开会前喜欢不务正业地板着脸逗闺女,等各方长老仙僚上来了,就把她往座位底下一塞。所以乔胭知道, 重莲殿的主座下方是镂空的。不仅很隐蔽, 还可以清晰听到殿上聊天的内容。 但她听见的却不是流泉君的声音, 而是一个男人。 听声音,他年纪很轻。淡漠的声线泠若溪雪,沉似冷玉,沙哑微磁, 叫人耳尖一酥, 接着半边身子都是麻痒的。 妈呀,一听声音就是个超级大帅哥,而且好像有点耳熟?应该是错觉吧。 他能坐上重莲殿的主座, 说明地位很高, 至少不在流泉君之下。乔胭不甚清明的脑子混混沌沌地想到:梵天存在这么一号人物吗?她怎么从未听过? “尊上,反叛的修士已经捉拿归案,不知要如何处置?” 乔胭的狐狸眼惊诧地瞪大了。 吕霜?她怎么在重莲殿上?不怕被梵天宗的修士乱剑打死吗?既然吕霜在这里, 那她口中的尊上…… 那年轻男人淡淡问道:“吕将军有何看法?” 第23节 ……是你啊小boss。 乔胭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要命,那扇门竟然把她带到了原著若干年后的时间线!这还不算什么, 这个时间线她都挂掉了,被发现了要怎么办啊!说自己死而复生,谁信?魔尊线的谢隐泽和原主积怨颇深, 只会把自己千刀万剐吧! 梵天事变,掌门弟子堕入魔道, 血洗梵天宗, 囚禁女主玉疏窈。掌门首徒陆云铮重伤逃出宗门,云集天下仙宗讨伐昔日同门。而云水境内的许多仙门则面临着艰涩的两难抉择:要么死, 要么降。 原著谢隐泽黑化的契机是,流泉君起意要杀他。 谢隐泽生父是魔族,梵天宗对其一直颇有忌惮,掌控他如同掌控一把强大的武器,当武器失控,那便只有摧毁一途。 流泉君以为自己能杀死徒弟,但危急时刻,梵天宗的至宝神剑天谴认其为主,反杀了亲手教导他的师尊。 弑师之后,谢隐泽伪造出了他的自杀假象,加上他本就是内定的下任掌门,顺理成章上位了。可惜事实没有隐瞒多久,被聪慧多疑的男主撞破,在重莲殿上公然对峙。 谢隐泽不知从哪习得了一身妖孽本事,能够操纵一种极为奇异的火焰,上到修士神魂,下到武器刀剑,无物不可焚。当场血洗重莲殿,镇压了所有起义的修士,只有一个陆云铮,在玉疏窈的掩护下跌跌撞撞逃出了叠月山。 梵天宗作为修真界第一仙宗,有骨气之人非常多,自然不愿意为一个接纳赤渊的半魔血统的掌门卖命,经常三不五时携力逃跑。而这些被捉住的人,都会被以最残酷的手段以儆效尤。 吕霜冷笑连连:“尊上,是您太过仁慈才总是有人不知好歹。以我之见,不若把这些叛逃之徒做成人皮灯笼,挂在殿外广场以儆效尤。” “照你说的办。”男人随意点点头,言谈间决定了数百人的生死,仿佛不是将活生生的人剥了皮做成灯笼,而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晚饭要吃什么。 “尊上,此举不妥。”另一道男声响起。 “沈却,你有话说?” 无面书生沈却缓缓开口:“将人做成人皮灯笼,过程和结果都太惨烈,或许会引起九重天上长老们的抗议。自从您坐上掌门宝座后,梵天宗本就因为魔族遗风颇遭非议,您不知又要遭受多少非议……” “你说,长老们可能会不满?”男人撑着下颌,懒洋洋开口。 “不错。” 片刻的沉默后,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 “那把所有人都做成灯笼,不就没人会不满意了?” 乔胭:“……”她可不能被发现了,不然也逃不了变成被挂上去的下场。 “玉姑娘!玉姑娘,那是尊上议事之处,您不能闯入啊……” “谢隐泽!”一道怒气压抑的清脆声音,玉疏窈推开门,从殿外大步而入。 一旁的侍从半步上前拦阻,都被她奋力推了开去,又不敢动真格伤了她。毕竟谁人不知,这玉姑娘是尊上心尖尖上的宝物,呵护至极,哪怕谢隐泽快屠了半个梵天宗,把昔日同门都做成了挂在山门外的人皮灯笼,都没舍得碰她半根手指。不光如此,吕霜将军仅仅因为对这女人出言不逊就惹怒了尊上,险些被拔了舌头,从此再不敢和她起半点冲突。 重莲殿上,玉疏窈望着曾经爱护的师弟,双眼中只剩下满满的失望,她质问:“谢隐泽,我且问你,你将师叔师伯们都关去了何处?” “犯错之人,自然应当受罚。” 玉疏窈不可置信:“这些都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长辈!谢隐泽,你当真要薄情寡义,不顾同门情谊至此?” 她几次三番的纠缠让谢隐泽失了耐心,语气也压抑着烦躁:“我的好师姐,别说我不顾念往昔情分。梵天宗这些叔伯长老,可是众仙门中跳得最厉害的了。我没有狠下杀手,反而容忍他们到了今日,还不算心软吗?” 玉疏窈眼露震惊之色,接着失望无比道:“就当我曾经看走了眼,竟曾经怜悯过你,果真是魔族杂种,冷血至极!” 乔胭藏在座底听完了全程,恨不得探出个脑袋看看究竟。不得了了。玉疏窈这是气狠了,以前哪怕被谢隐泽囚禁起来的时候,都没骂过他是杂种。也亏是她踩了谢隐泽地雷,换做别人,人头落地前都骂不出这个词。 两人不欢而散。吕霜和沈却见气氛压抑,也赶紧识趣地退下了。 重莲殿空了之后,他忽然一挥袖,纵横暴烈的魔气轰穿了半个墙壁,屋檐瓦砾簌簌而落。 重莲殿是历任掌门的仙府,殿中名贵仙器不知凡几,可能一个摔碎的花瓶,都是大能的秘境遗物,就这么成了他的发泄口,噼里啪啦的碎瓷声心疼得乔胭直酸牙花子,却没有任何人敢进来问上一句。 一阵暴烈的响动之后,在某一刻,整座大殿都静了下来。 谢隐泽格外冷淡的声音响起:“出来,小虫子。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乔胭的心尖猛地蹦了两下,险些窜出喉咙里去。她连手指都没挪过,谢隐泽也发现得了她? “要我把你和椅榻一起轰飞出去吗?”谢隐泽道。 乔胭只好磨磨蹭蹭地从椅座下面往外爬。 这个幻境的时间点,她应该早就死了吧?不知道看见自己的脸,小谢plus(魔尊版)会不会觉得自己见鬼了。 谢隐泽看见她的脸,歪歪脑袋,似乎是回想了一会儿,才从记忆的角落揪出这么个人来。毕竟乔胭死得太早,又太无关紧要,在他这里排不上号。哪怕是他亲手杀了她。 就在这么危急的一刻,乔胭忽然想起来了。 或许是异界灵魂遭受到天道的干扰,她对原著的记忆一直是模糊的,现在看来,不仅是模糊的,甚至是错乱的。 原著中,乔胭不是受到惊吓后抑郁而终,她是…… “乔胭?”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几乎有些轻柔意味了。 “那么多人里面,你倒是头一回出现。” 是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时期的谢隐泽因为过分滥用魔族血统而走火入魔了,就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也把自己当做了幻觉之一。 乔胭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僵硬得几乎没法动。 修仙之人大都长寿,五年光景在他们身上留不下什么痕迹。可即便脸蛋没有变化,两个谢隐泽站在面前,她也能一眼看出不同。 按照乔胭的性格,这时候应该扯两句胡言乱语的屁话来转移注意力。可看见那双眼睛的瞬间,就什么都忘记了。就像食草动物规避天敌,她浑身的警铃都在急促奏响。 他这时候多大?二十三,二十四? 彻底褪了少年的青涩,已然是身量修长,肩宽腰窄的成年男子。墨黑眉宇斜飞入鬓,瞳仁那么亮,灿烂得像星子,不像个叫修真界谈之色变的杀人魔,更像个矜贵的世家公子。 谢隐泽从少年时代就长了张是女人就会喜欢的脸。 他看见呆若木鸡的乔胭,挑起一边眉毛,腰间折玉的穗子随步伐轻晃。 步伐那么轻,就像猫的肉垫踩在雪地里,没有声音。 所以乔胭不知道,原来他早就离她这么近了。近到他每走一步,她就有一种窒息感。 似乎是刚在外面杀了人,袍角曳过雕凿雪白荷花纹的地面,擦出了淡粉色的血迹。 闻到花香之后,她就到了这里。乔胭右手掐着左手手腕,不断提醒只是幻境,可全身依旧在轻轻发抖。 她明白为什么那师兄会在空无一物的废庙里疯了,自杀了。 原来这幻境中……是你内心最为恐惧的事物。 第34章 棺中刻字 一瞬间她心头闪过很多念头。 原来她用调侃来掩饰惧意, 用吊儿郎当来对抗天意,都是为了隐藏内心深处那抹极深的恐惧……在早已写好的命运中,她注定死在谢隐泽手下。 “谢……”她想先开口, 却被掐住了下巴。那力道毫不留情, 疼得她眼尾涌出了泪。 “你早就死了,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笑着收紧了手指,眼神却阴鸷,“怎么,连你也来看我的笑话?” 乔胭长了张相当祸水的脸, 哭起来楚楚可怜, 能让世界上最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之心软。 “殿下莫不是当了孤魂野鬼就忘了……如果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就该明白眼泪一点用也没有。”他悠悠收紧五指,乔胭雪白娇嫩的脖颈瞬间就出现了泛红的指印。 一滴眼泪砸在他手背, 他“嗯?”了一声, 语气有些微讶然。 幻觉的眼泪,也会是滚烫的吗? 他看见女人那嫣红的唇瓣微张,似乎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不断念一个人的名字,在向他求救。 他起了一点好奇心, 手指微微松了点力道,想知道她在死到临头的时候,究竟在念谁的名字。 是她的好父亲流泉君, 还是她的亲亲师兄陆云铮? 都不是。 乔胭求救下意识念出来的名字,简直莫名其妙到让他想笑。 “你在叫我?” 当然不是! 谁在叫你这个杀人狂魔, 我在叫我老公!会从万仞悬崖接住她的谢隐泽, 会从狼口中救下她的谢隐泽,怕蛇的谢隐泽, 别扭害臊不肯好好道谢的谢隐泽…… 她的意识模糊了,她挣不出自己的梦魇和恐惧,她今日会死在这幻境之中。 临死之际,却没注意到谢隐泽惊愕的眼神,她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最后就像泡沫一样,从他手中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空落落的掌心,静止了好一会儿。打算离开时,忽然注意到了地上的一滴晶莹。 ——幻觉消失了,为什么眼泪还在? - 从幻境中脱离的感觉,就像个快要溺亡的人被人猛然捞了一把,骤然浮出水面。 脖颈上的窒息感消失了,她趴在满是灰尘的地面急促而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路顺着眉心蜿蜒,重重砸在地上。 “看来你也不好过啊。”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乔胭慢慢抬头,谢隐泽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看上去脸色不太好,额角有几缕狼狈的碎发,唇色也苍白,但看上去还是比她要好上许多。 “谢隐泽?”她喊他的名字,声音有些沙哑,语气迟疑。 “是我。”他蹙眉环视一圈,“这破庙果真不简单,难怪无数前人折在这里。” 看完发现乔胭还趴着,应该是被吓懵了没反应过来,半晌没动静,便伸手去拉她的手臂,却没想到这一下让她受到极大的刺激般,骤然拍开了他的手。 啪! 清脆的一声,谢隐泽愣住,好心帮忙还被甩开,他刚要发火,接触到乔胭的眼神又吞咽下去。 这鲛眼眶红红的,像刚哭过一场。不知道是在幻境里遇见什么,把她吓得那么厉害,这还是谢隐泽第一次看见她哭。 “你……没事吧?”他迟疑着问,像是有点被吓住了,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手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手帕。 但乔胭在他安慰前就已经调理好了,擦擦鼻子爬起来,“我没事儿。幸好你及时把我叫醒,谢谢啊。” 谢隐泽探入衣襟的手指顿住,指间夹的一张手帕也失去了掏出来的最好时机。乔胭用袖子擦了擦通红的眼睛,抬眼望着别人时像只哭唧唧的狐狸。 糯米糍就在谢隐泽旁边站着,头顶破了个大洞,天光渗透进来。乔胭觉得眼熟,才发现这一幕隐隐和之前浮棺山上合上了,不过那个时候破屋顶而入的是陆云铮而已。 “糯米糍怎么会在这里?”她不解道。 糯米糍看见她的眼泪,或许误会了她是伤心,忙不迭把手中一朵攥得奄奄一息的花朵献上。 这花模样像雪莲,重重叠叠蓬松毛绒,花瓣细似柳叶,半透明的质感,形似血管的脉络,还伴随着呼吸的频率散发莹光。但这莹润的光芒在被摘下来时已经黯淡了许多。 返魂香! 第24节 乔胭心尖狂跳。 谢隐泽拍了拍糯米糍,神色非常和蔼,用一种称得上夸奖的语气说道:“是糯米糍感受到你陷入危险,不顾你留下的禁令闯了进来。” 当时琉璃火已经隐隐有撕裂虚空的架势,也是这玉俑将险些暴走的他唤醒。糯米糍不是人,自然不会闻到花香而掉入返魂香的陷阱中。谢隐泽被它唤醒后,一眼就看见了那具漆黑沉重的棺椁,就在开门进来一眼就能看见的正中。而他和乔胭就像着了魔似的,一点也没发现,原来是从进来那一刻就踏入陷阱里了。 糯米糍害羞地扭动它庞大的身躯。 谢隐泽让她收下返魂香。 乔胭抬起头:“我收下?可如果不是你,我和糯米糍都进不来这地方……” 虽然她很想收下,特别特别想,尤其是死亡幻境之后,对求生的渴望更上一层。但凭心而言,她只在其中起到了一个聊胜于无的作用。 谢隐泽和她红红的眼睛对视。乔胭蹲在地上,很小的一团,柔顺茂密的长发披在身后,在屋顶破落的天光里散发着绸缎似的光泽,看上去真的很像一只泪汪汪的小狐狸。 谢隐泽啧了声:“不要?不要我丢了。” “要要要!”乔胭从他手上一把夺了过来。 开玩笑,九死一生得到的! 可这返魂香不知被空桑国的人设置了什么保护法术,被摘下来之后就在乔胭眼皮子底下枯萎了,花瓣掉落,莹光黯淡,短短数息时间乔胭手中就只剩下了一个核,像一颗又黑又丑长满了皱纹的核桃。 乔胭目瞪口呆。 我的□□!我的保命外挂!不要! 谢隐泽眼睁睁看着刚焕发了些许神采的小狐狸像干掉的水母一样瘪了下去,迟疑着建议:“要不,再把它重回去看看?” 乔胭伤心欲绝:“种哪?!” 谢隐泽十分大逆不道地一剑掀开了棺材盖。这棺还是个合葬棺,躺着两具已经变成干尸的夫妻。乔胭想到壁画上的记载,这应该就是公主亡国后把返魂香所放入的父母棺椁。 谢隐泽指着男尸心口一个泥洼腐烂的洞,道:“就是从这里摘下来的。” 这返魂香居然长在尸体上!乔胭差点把手中的核都丢出去。 “你小心点,这可是糯米糍好不容易为你摘的。”谢隐泽说道。 糯米糍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它撒娇起来一点也不可爱,反而有些惊悚的架势,身上的玉片摩擦,发出金戈相击的清脆摩擦。 乔胭诧异:“你怎么忽然对糯米糍这么好了,你不是嫌它碍事么?” 谢隐泽:“……我没有。” 不知这否定,否定的是没有“对它这么好”,还是没有“嫌它碍事”。 乔胭看了看干尸,最后忍着恶心把返魂香的核放回原地,但一点动静也没有。 “奇怪,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不死心地试了好几次,这时借着一点微光,她忽然看见棺椁内部好像雕刻着字迹。 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养护手册之类的,为了更加看清晰字迹,想了想,她提着裙子跳入了棺椁。 谢隐泽被她惊了一下,呵斥道:“乔胭!你给我出来,这是能随便进的地方吗!?” 他伸手就要去拉她,乔胭一时还不能从幻境的阴影中脱身,不动声色地扯袖子避开了。 “没事没事,我就看看。” 这字迹居然刻在棺材盖的背面,只有躺在里面的人,才能从这个角度刻字。 这人刻着: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字迹刻的不是空桑国的黎文,而是现在使用的文字。意味着很多年前有一个大活人,独身一人杀过凶悍的雪狼妖兽族群,孤身一人进了这座破庙,破除了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幻境,在晦暗的天光中躺入棺椁,和一对千年前的尸体躺在一起,刻下了这些文字。 这人既是为了返魂香而来,想复活的对象自然就是他的妻子了。 乔胭:“骇人听闻。” 谢隐泽:“情深不寿。” 乔胭诧异又纳闷儿:“哪来的情深不寿?正常人会跑进这么一个地方和尸体躺在一起吗?这人心理已经变态了吧。” 谢隐泽:“棺椁中有两具尸体,但找到的返魂香只有一朵,还有一朵是长在王后尸体上的,他摘下后发现此花离棺即枯,所以才会躺进去,他想用自己血肉来栽培新的花……” 不过是失败了,不然也不会在棺椁内刻下这样的文字。 这……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凭借这三言两语就反推出了这人的想法,乔胭感慨:“你要么和这人一脉相承,要么也挺心理变态的。不过若此人有这样的实力,那为什么还会默默无闻?” 谢隐泽轻嗤:“你怎知他就是无名之辈?或许只是不想将漱冰秘境的存在公布给修真界罢了。” 乔胭听着总感觉自己好像开启了某个隐藏支线。 “诶,这下面还有字……”她探身去看,手中不知按中了个什么,棺材底忽然打开了,整个人唰的一下掉了下去。 天旋地转,在陷入彻底的黑暗前,视网膜烙印的最后一幕,是谢隐泽骤变的脸色。 第35章 各自行动 鸟雀啁啾, 煦风拂面,空气中浮动着清新青草的气息。乔胭在明媚的阳光照拂下悠然转醒。 ……好像又掉进陷阱里了。这秘境主人心眼子贼多,这里设个机关, 那里设个陷阱, 防不胜防。 就像从棺材里掉出来, 她不知道掉进了哪个时隙里,反正看这欣欣向荣万物复苏的春意,铁定是不在冰雪时隙里了。 说实话,虽然郁闷, 但也短暂松了口气。不然再继续看着谢隐泽的脸, 她真难保不会带着糯米糍头也不回地逃跑。 正惆怅间,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你还要发呆多久?快收拾收拾起来走了,没见过你这么能睡的女人。你是女人吗?你是睡神吧你!” 乔胭这才意识到自己旁边有人, 只是存在感太薄弱以至于忽视了他的存在。 “是薛昀啊……你怎么在这儿?”她慢慢坐起来。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我在这儿打算钓个鱼吃午饭, 谁知道你忽然从水里飘上来了,把本少爷的窝都惊跑了!”薛昀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他就盘腿坐在乔胭旁边,手中持着一杆显而易见是自己制作的简易鱼竿, 旁边还有一个小木桶,一身金光灿灿的华丽衣着, 看起来不像是钓鱼翁,而像哪家府邸盛装出席的少爷。 乔胭一瞥他木桶,果然空空荡荡, 除了一桶清水,什么也没有。 看来她是机缘巧合, 通过棺材下的洞, 掉进了薛昀所在的秘境里。不过她分明记得这小子进秘境之前前呼后拥的,浩浩荡荡一大群人, 现在却只有他自己。 “其他人呢?” 薛昀瞥她一眼,没回答,拎着木桶走了。乔胭想了想,起身爬起来跟在了他身后。 她在冰雪秘境之中,哪怕前有谢隐泽开路,后有糯米糍断后,自己没出什么气力,也滚了一声狼狈灰尘。而看薛昀这一身清爽,半点尘埃都没有的样子,显然是自动和那些人分开的。没有好处,他会这么做吗? “这么说,是你把我从水里捞上来的,是你救了我?”乔胭背负双手,悠悠跟在他身后。 “除了本少爷还能有谁?”薛昀恶劣道,“你要是感激涕零,想跪下磕头谢恩呢,我也没意见。” “哦?可我俩关系说不上好吧,难道你爱上在我手里吃瘪的感觉了?”乔胭想也不想地回怼。论嘴皮子功夫,她还没在谁身上吃过亏。果然又把薛昀气得跳脚。 若飘上来的是谢隐泽,他也就放他去死了,别说救人,没有趁机搬块石头压上去都算他薛少爷宅心仁厚。可偏偏是乔胭,掌门师伯的独女,薛昀虽然混不吝,却对流泉君十分敬畏敬重。 “快走,从南边直走半里地就是这方时隙的出口,别碍我事。” 薛昀换了处水清鱼多的地方继续垂钓。却听身后一阵簌簌轻响,乔胭也做了杆简易鱼竿,在他旁边坐下了。 “别跟着我,烦人,恶心!”他恶声恶气地骂道,乔胭充耳不闻,却从旁边捡了块石头丢下去,惊跑了他好不容易打好的窝子。薛昀都后悔死了,就不该怕这娇气跋扈的小公主被妖兽吃掉,在旁边守着直到她醒来。 现在好了,甩不掉了。若她一直跟下去,发现了自己的真正目标,那该如何是好? “你不是跟着谢隐泽跑了吗?他人呢?” 乔胭又丢了块石头:“我们吵架了。别管他啦。” “稀奇。”薛昀冷哼一声,“你还舍得跟他吵架?” “这和舍得不舍得有什么关系?”乔胭奇异地问。不知道自己和小boss在旁人眼中是个什么形象,但她觉得薛昀对他们的关系一定有深深的误解。 吵个架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她和谢隐泽,怎么看也称不上好吧? “你自己数数你都在人前维护过他多少回了?怼了我多少回了?每次人都还没把小杂种怎么样呢,你就先跳出来护短了。” 现在想来好像确实是那样,但乔胭并非出于维护,她的很多举措都有自己的目的。只能说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像那么回事而已。 “哦,饵动了。”乔胭眼疾手快地一提,一条肥硕的大鱼破水而出,“鱼很难钓吗?这不是轻易就上钩了吗。” 那悠闲的语气,险些把薛昀鼻子都气歪了。他连木桶都不要了,转身就要走人,乔胭却从鱼钩上摘下鱼,放进了他的小木桶里,表现了十足的诚意。 “你这是在干什么?”薛昀问。 乔胭笑着弯了弯眼:“你看,你找窝,我钓鱼,这就叫合作共赢。你守在这个地方,无论是为了什么宝物,都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搞定的,不如让我也帮帮忙?” 薛昀抱着手臂,嗤之:“若我说不呢?” 乔胭眨了眨狐狸眼,咧出一口白牙:“那我只好把大家都叫进来,同分一杯羹了。” 当无赖,没人比乔胭更够格。薛昀是切身体会过这女人的疯劲儿,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漂亮脸蛋,只觉牙根处隐隐作疼。 他把鱼竿一摔,臭着脸道:“得了,跟我来。” 此处时隙的环境比之前的风雪时隙好上太多,没有严酷的气候,连大型妖兽都很少。 “你知道漱冰琴吧?”路上,薛昀问道。 每一个秘境都会自己的阵眼。破除阵眼,就能破除秘境之中绝大部分结界和机关,极大降低秘境的危险性,增加生还几率。更重要的是,够资格成为秘境阵眼的只有灵力强大的宝物法器,秘境越强,法宝也就越强。 一个世人趋之若鹜的千年秘境,作为镇压它的法宝,漱冰琴该有多么强大? 至少乔胭知道,这件法器极高地提升了女主玉疏窈的实力,甚至将女主原本只是中上的资质拔高到了可以和谢隐泽一较高下的天才地步。 哪怕越到后来,出场的角色一个比一个咖位高,却都对这件法器眼热不已。说是《朱雀劫》这本书中的第一法器也绝不为过。 不过以她和薛昀这样的炮灰定位,是走不了狗屎运的。想到这一点,乔胭放松了不少。 很快目的地出现在眼前。遮天盖地的树荫遮蔽了阳光,一株几乎数不清年轮的老树横亘在前路中央,乔胭正想问薛昀要怎么过去时,忽然见苍然的树皮在眼皮子底下蠕动起来,组成了一双眼睛。 一道沧桑蓊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老树开口了:“手下败将小儿,又来自取其辱了?” - 数个时辰之前。 漱冰秘境,无名时隙。 第25节 吕霜把一只狮型妖兽的上颚整个掰了下来,擦干净血迹,满意地看了看,对着溪水梳起了自己的头发。 溪水边一片血腥之景,到处是烧灼的烈焰,喷射的血迹和斧头劈开地面留下的深深沟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这里就剩两个会呼吸的活口,除了吕霜,就是沈却。他不知从哪换了具少年的壳子,眉眼清俊明朗,穿的还是某个仙宗的校服,若换上个正气凛然的表情,随时又可以毫无痕迹地混进仙门队伍里卧底。 “血都没洗干净,你也不嫌恶心。”他对吕霜的新梳子做出了一番点评。 吕霜翻了个白眼:“是是是,你最讲究,装人装了这么多年,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少装模作样,当年姐讲究的时候,你还是土堆里玩泥巴呢!” 沈却说她不过。吕霜收了覆盖全身的蛇鳞盔甲,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从怀里摸出一袋油纸包。 “你又在乱吃什么?”他见了不由皱眉。 “油糍团子,你要吗?”她托着油纸袋,往他面前举了举。这是一种阆风地界的特色美食,外面包着糯米,里面是鲜甜的肉馅儿,趁热咬下去肉汁溢满口腔,别提多鲜嫩了。这是她最近的挚爱。每到一个地方就尝遍当地特色是吕霜的爱好。 毕竟是人吃的东西,沈却转过身去,选择了眼不见为净,眺望着山崖底下的长道微微出神:“你说当日看见那少年操控朱雀神火,可是真的?” “不错。” “——那你知道,二十年前大夔就已经连同王室一起覆灭了吗?” 听他语气中有质疑之意,吕霜两口把点心塞完,不满道:“虽然我眼神不好,但这个还不至于认错。以我鳞片的抗火能力,去岩浆淌个来回也不会受伤,可那一刻……我确确实实地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一丝阴霾从她竖起的蛇瞳中闪过:“那少年离开之前,弹指往宫殿丢了簇火苗,转瞬就焚毁了四楼八宇十二阁。” 沈却沉默片刻:“那火无法扑灭?” “——不错,就像白玉京的朱雀神火,从二十年前烧到了今天。” “阆风城主府中,我与谢隐泽交手,倒是没看出他当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 吕霜翻了个白眼:“这小子可是流泉君那老狐狸的嫡传弟子,你真当他缺心眼呢?就算真有什么,也不会叫你看出端倪。” “说得不错。”沈却看着山道口出现的人影,慢慢站直了身子,“他有什么本事,要试试才知道。” 第36章 是左是右 “谢施主, 你人真好,小僧在时隙里独行了这么久,你是唯一一个愿意和小僧同行的人。” “谢施主, 你说, 好歹我们隐世佛国也是修真界四巨头之一, 怎么就没人肯来巴结巴结我呢?” “谢施主,你好生冷漠,一句话都不肯搭理小僧,小僧觉得自己在唱独角戏, 寂寞得快死掉了。” 小和尚忽然雀跃地说道:“谢施主, 看在我们同路一场的份上,让小僧小小地为你算一卦,如何?” 谢隐泽脚步微顿, 从脚底捡了块石头, 幽幽道:“秃驴,敢在我身上搬弄你那口谶,我不介意用这个堵住你的嘴。” 莲照连连摆手, 阿弥陀佛:“谢施主,冲动是魔鬼呀, 这样不好,不好。” 这和尚叫莲照,今年十六岁, 脸蛋圆得跟秋季的石榴似的,憨头憨脑, 别看他貌不惊人, 却是心虔主持唯一的嫡传弟子。 隐世佛国是九州第一佛宗,在修真界地位超然, 按理来说巴结的人应该很多。可坏就坏在这门派的和尚都修口谶,修口谶也就罢了,偏偏好的不灵坏的灵。所以一路行来,所有人都如避瘟神,看见莲照就绕道走。 他孤零零在各个时隙里历练了好一阵子,卦瘾上来了,揪住个路过的魔族非要给人家算卦,被千里追杀差点没了小命,幸好碰见了路过的谢隐泽。 他在找乔胭,嫌弃那魔族挡路,话都没说一剑刀掉的英姿被莲照奉为天神,说什么都要跟着谢隐泽一起行动。一路死皮赖脸地跟到了现在,还试图去跟糯米糍搭话,但糯米糍正因为弄丢了乔胭而沮丧,险些一掌给他拍扁。 “谢施主,你走那么急干什么?” 谢隐泽脚步如飞,闻言放慢稍稍:“我没有。” “明珠公主没在你身边,你在找她?” 明珠是乔胭的诨号。 鲛人族皇室素来子嗣单薄,帝青年未婚,只有帝姐毓璃公主膝下有一女,便是乔胭。鲛人公主降生之时,整个深海的万灵都喜悦至极,出海的渔民满载而归,那些鱼虾疯了似的往船肚里蹦。 小公主满月生辰那天,北溟鲛宫以十万深海明珠装点庆生宴,照亮了北溟以东的整个海域,因此公主诨号明珠。 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若不是谢隐泽有个第一天才的名头,还是流泉君的嫡传弟子,梵天宗内定的下任掌门,北溟的掌中明珠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娶。 “我没在找她!”谢隐泽语气冷冷,“说了那棺椁有诈,偏偏不知死活要进去看看,现在掉进什么危险地方被妖兽吃了都是理所当然的,谁要去找她?” 莲照:“哦哦……”原来是小夫妻闹矛盾。 山道的后方,转出两道熟悉的人影。 女人身形高挑曼妙,赤红的鳞甲覆盖着柔韧的腰身,后腰两只修长的羽翅收拢状垂束着,像一条修身的羽裙,只是此刻那鲜红的唇瓣旁边沾着可疑的油渍和米粒。 吕霜道:“呵呵,谢隐泽,我们又见面了。” 谢隐泽瞥他一眼:“看,追着你来了。” 莲照:“谢施主,你怎能凭白诬陷人呢?这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 “怎么来了个秃驴?鲛宫那丫头怎么不在?”吕霜诧异地咦了一声。 所有人看见他的第一反应,都是问乔胭怎么不在,连谢隐泽也不禁要认真思忖起来,难道就没人看出他们的貌合神离吗? 吕霜笑了笑:“我还说挟持了她,对付你就容易多了呢。” 他的手握在了剑柄上,微眯双眼:“有本事,就试试看。” 他像脑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一伸手揪住了后退的莲照:“你不是要和我患难与共吗?现在跑什么跑?” “不是小僧想跑,只是赤渊魔族和小僧的宗门积怨已久,我怕我在这里,影响谢施主发挥啊。”莲照神色一肃,振振有词。 谢隐泽冷笑。 吕霜祭出了武器,纤细的手臂将一对森亮巨大的斧钺舞得虎虎生风,莲照亲眼看见过她挥斧,砍头如砍瓜切菜。他不由紧张地吞咽了口唾沫:“谢施主……你、你对上这女人,有几分胜算?” 谢隐泽略思索:“五分?” 旁边还有个无面书生,虽然不知是何原因没有出手,但也不能忽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比吕霜更加棘手的存在。 剑斧相击,恐怖的力道从斧钺上传来。女人扬手将玄衣少年拍飞出去,砰的一声砸进了山中,山壁如蛛网般裂开,烟尘滚滚。 莲照绝望大叫:“你不是说能五五分吗!” 谢隐泽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昏迷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呔——妖女看招!” 莲照大叫一声吸引了吕霜的注意,她下意识看了过去。沈却脸色微变,沉声开口:“吕霜,别听他说话,捂住耳朵。” 来不及了,莲照双目炯炯地盯住她的眼睛,掷地有声地道:“听好了!你,武运昌隆,战无不胜,绝对不会有意外出现导致擒人失败。” “哼。我乃赤渊第一战将,本将武运昌隆,还用你说?”吕霜不屑一顾地继续走去,却没有注意到一把莫名其妙的铁铲出现在了脚下。 砰!她踩中铲头,被翘起的铲柄敲得头晕目眩,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却只来得及看见莲照挟着玄衣少年逃远的背影。 “可恶,这死秃驴!” - 乔胭看着说话的老树陷入了沉思。 老树妖道:“绝世宝藏就在我身后的山谷里,但要想从此路过,必须回答出我的谜题。” 乔胭转头看向薛昀:“就不能把它砍了吗?” 老树闻言瞪大了眼,浑身茂密的枝丫带动着叶片簌簌摇曳,像气急败坏了似的:“黄毛丫头,竟敢不尊长者,口出此等狂言!” 薛昀:“试过了,没用,砍不动。” 乔胭托着下巴看了看,这老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树干极为粗壮,要想砍倒也得费不少功夫。 她砍树无果,只得道:“那你有什么谜题要考验我们,说出来听听?” 地面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地面下陷,遮天蔽日的树枝腾挪辗转,露出了背后的通道。只是这通道却有两条,一条通向左边,一条通向右边。 砰!的一下,两个圆嘟嘟、胖滚滚,活像观音座下的福娃般的泥土小人从地面钻了出来,分别站在两条通道的入口处。 老树道:“听好了,这里有两条通道,一条通向宝藏所在的山洞;另一条呢,通向守护宝藏的妖兽焰凤的巢穴中。” 乔胭微微思索:“如果选错了,会有什么后果?” 老树哼笑一声,还未开口,薛昀却是神色微变:“我说公主殿下,你没有把握就不要莽撞,你会害死我们的!” “那么紧张作甚。”乔胭不解。 薛昀一脸紧张道:“你可知那焰凤是何物?和普通庸俗凡物不能相提并论,它身上流淌着一丝上古神族朱雀的血脉,半妖半神,若是招惹上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之前我就因为选错了,误打误撞进了焰凤的巢穴,幸好它在睡觉,要不然你现在就看不见我了!” 乔胭也曾在北溟读过相关记载,这焰凤位列当世十大凶兽之首,的确不是好招惹的。当然,若是换成陆云铮或者谢隐泽,赌错了他们还能转身逃跑,就算打不赢,跑掉不是问题。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她和薛昀,没跑出半里就被烧成灰烬了。 手指缠了缠发梢,她对老树妖道:“可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不就只能靠运气了吗?” “不。这是一个谜题,靠运气是解不出来的。”老树道,“你可以问一个问题,它们会回答你。但注意了,只能问一个问题,而且这两个泥娃娃之间,一个只能说真话,另一个呢,只能说假话。” 薛昀厚颜道:“那我们这里有两个人,能不能问两次?” 自然是不可以的。 老树妖悠然笑着,让人感觉如果它有手,现在肯定好整以暇地捋着胡须了:“是生路?还是死路?就看你们能不能破局了。” “原来是这种老掉牙的谜题?”乔胭抱着手臂走向了左边的泥娃。态度之随意,仿佛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薛昀惊恐地瞪大了眼:“我擦,你要不要再想想?选错了可没回头路啊。” 乔胭蹲了下来,和泥娃灰扑扑的眼睛对视片刻,在薛昀来得及阻止之前,她开口了:“喂,小娃娃,我问你,如果我问你旁边的这个娃娃,它身后的路通向哪里,它会怎么回答?” 片刻的沉寂。没等泥娃开口,老树周身就树叶狂抖,树根乱舞,连地面都隆起了裂缝,看得薛昀紧张不已,手已经握到了剑柄上,它才慢慢停息下来。 老树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道:“千年以来,你是第一个破解谜题的人。” 乔胭:“……”不会吧?这就是后世一个很常见,都传烂了的逻辑题而已啊。 她嘴角抽了抽:“那你们修真界确实挺缺乏人才的。” 老树一挥树枝,两个泥娃重新融进了土地中,左边的道路消失了,只剩下右边的康庄大道。乔胭头也没回地踏了进去,老树妖在后方缓缓闭上双眼,重新化作了一棵平平无奇的千年古树,等待下一个闯关者的来临。 薛昀惊异极了。他愣了一会儿才追上乔胭,连目的地的宝藏都不关心了,好奇万分地问:“这就是谜底吗?好奇怪的谜底,为什么你只是反问了一个问题,它就说你破解了?” 乔胭:“一点也不简单。你想知道吗?” 薛昀很诚实很诚恳地点头。乔胭勾勾唇角:“那你说‘哇,公主殿下,你好好聪明,好好美丽,世间怎么会有你这么才貌双全的女人?’——夸完之后,我就告诉你。” 薛昀卡了一下,脸都憋绿了,被乔胭戏耍多次的自尊和好奇心天人交战,最终羞耻又别扭地开口:“哇……公主殿下,你好好聪明……” 声音越到后面压得越低,乔胭挑起一边眉毛:“听不见。” “世间!怎么会有公主殿下!这么!才貌双全!的女人!”他羞恼无比,“可以了吧?” 乔胭:“这还差不多。” 第26节 两个泥娃,一个说真话,一个说假话,只需要两个问题互相嵌套,就能得出答案。她虽然只问了一个问题,其实把四个可能都试探出来了。简单解释了其中的逻辑后,薛昀看她的神色顿时不一样了。 “好吧,本少爷也愿意承认你聪明。我呢,素来是喜欢聪明人,以往你对我的冒犯我就既往不咎了,你我携手共渡此关,宝藏我分你一半……”说得好像没有乔胭,他一个人也能过老树妖那关似的。 宝藏还看不见踪影。二人行在密林之中,两侧青山夹道,浓翠宜人,不时有狐狸野兔从旁边的矮林里追逐而过。 薛昀:“虽然我看谢隐泽不顺眼,连带以前对你也有所不满,但你这人还不错,是个值得深交的对象。” 乔胭本来懒得理他,但是太无聊了,就搭了一嘴:“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啊?就因为他是魔族吗?” 第37章 神兵天降 嘴唇抿起, 薛昀原本称得上愉快的神色开始多云转晴:“若非魔族,我爹也不会瞎了只眼睛。” 薛雷木长老是二十年前赤渊入侵对峙魔族的最前线。也是在那场旷日持久的仙魔大战中,他失去了一只眼睛。 “直到梵天、佛国、鲛宫三宗的元老联合起来, 以牺牲自身性命为代价将魔尊封印在万佛塔下, 这场生灵涂炭的大战才宣告终结。”他眸色阴沉, “梵天宗的每个人都在仙魔大战里失去过重要的人,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仇恨从来没有消亡,他们只是将痛苦深埋在了心底, 在那些寂静的深夜一遍遍回想。” 乔胭的心像被一根细细的线牵了一下, 感受到一股轻微的哀意。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是一本书,书中死了成千上万人,也不过一句轻飘飘的文字, 她一直以玩世不恭的态度来待世。可对这个世间的人来说, 他们曾亲眼见过流血,见过硝烟,见过残破的旗帜插在遍野的白骨上。 ——谢隐泽呢?他从幼时开始就承受着这样的恶意, 是否也会感到麻木? 乔胭抬起头。 “到了。” 山洞最开始很黑,需要以灵火照路前行。后来气温越来越低, 分明洞外温暖如春,洞内却结起了冰碴,乔胭脚滑了好几次, 摔了好几次,薛昀被她拉着也摔了好几次。 直到一柱香后, 冰蓝色的寒光在道路的尽头闪现。 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 中间一方纯粹冰铸的冰台,一本竹简悬空浮于其上。 薛昀先去试了试, 但事情没有看上去简单,竹简周围居然有一层结界。触之生冰,眨眼间就冻住了他的手臂,若是再慢几拍,薛昀整个人都要变成冰雕了。 “好厉害的结界!”他难得的神色严肃,“历经千年也依旧强大,布置这个结界的,必定是个高手……” 乔胭:“我试试?” “那不行。”薛昀想也没想就否决,“我们这种修道人士都抵抗不了寒冰之威,你?肯定一碰就死了。” 下一刻,他瞠目结舌地看见乔胭纤细莹白的玉手穿过了结界,将竹简握在手中。那么轻而易举。 “喏。这不就行了?”她说。 其实在走进山洞中时,就隐隐有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越靠近竹简,声音就越是明显,但乔胭不太敢信,这种有着牛逼传承的情节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她这个女炮灰身上…… 薛昀还在捶胸嚎叫自己的努力为他人作嫁衣,下一刻,她手中的竹简散发出了刺眼的光辉。 一排排冰蓝色的字迹从中射出,在空中环绕一圈,呈丝带状没入了乔胭的身体。 她睁开眼,手中竹简化为了齑粉,与此同时,一行奇异的字迹在她脑海中出现:“天山冰月,云深玉海,这是……漱冰琴谱……” 乔胭狠狠一哆嗦。 漱冰琴还有琴谱?原著怎么没提?她清楚记得,玉疏窈拿到的就只有把蒙着灰的破琴,别说琴谱了,所有的琴曲都是她自己悟出来的。因为杀伤力非同凡响,非常适合装哔,乔胭把女主用琴的情节都反反复复重看了好多遍,绝不可能记错。 如果这本琴谱配上漱冰琴,那杀伤力会进阶到一个惊人的地步。想到这儿,她腿一软,差点原地跪了。 做炮灰的都该知道,抢女主的机缘没好事,况且玉疏窈人挺好的,和旁边上蹿下跳的薛昀不同,乔胭只想把这东西哪儿来的退回哪儿去……但是,竹简已经变成了齑粉,还被薛昀扬没了…… 打击太大,有天旋地转之势,转着转着发现,是这山洞在抖,碎石扑簌而落。 “救命啊!救命啊!!”伴随着炽烈的火光,一群人鬼哭狼嚎地从对面跑过来,身后跟着只浑身燃着火焰的大鸟。 薛昀蹦了起来:“不是让你们滚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一群人哭喊道:“谁不知道你啊,把我们支开准是打算独吞!兄弟们千辛万苦才找到绕开老树进来的办法,结果跑进焰凤老巢去了——救命啊,薛少爷!” 薛昀怒骂:“好事全被你们搅合了,还敢叫我救人?这焰凤我也——我擦咧往这边来了!” 乔胭在看见火光的一瞬间已经拔腿开跑了。俗话说,在野外遇见了熊,你不需要跑得比熊快,只需要跑得比你的同伴快,现在这情况也同理。 身后热浪阵阵,像一个烧得通红的铁炉灼烤后背。都没能看清焰凤长什么样,它好似一个燃烧的巨大火团,幻变的流焰组成了喙和翅膀,吃人也不像别的妖兽那样生吞活剥、细嚼慢咽,当一个人消失在它身下燃烧的火焰中,便化作了它养分的一部分。 身后惨叫不断,都是短促的、不连续的。因为被焰凤的火沾上的人,转瞬就化为了灰烬,连发出完整尖叫的时间都没有。 乔胭第一个跑出洞穴,薛昀紧随其后。焰凤吞噬数人后,他不死心地与其斗了一番,折了自己的配剑,烧了衣服和头发,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天光刺目,她眯了眯眼,没有再继续往前跑,紧急一转弯,嗖地钻进灌木丛中,还顺带拉了薛昀一把。 “走了没?”薛昀把烧焦的刘海撩到脑后,紧张地透过灌木丛中的缝隙看出去。 眨眼间,山洞里出来的人就跑了个没影。旁人也不是傻的,也学着他们有样学样地藏身起来,更有的开启了隐匿气息的法器。 就连焰凤也不见了踪影。 啪嗒、啪嗒。有什么东西掉在后背,烫得乔胭一激灵,伸手摸来看,是一截被烧断的树枝。 天上怎么会掉下被烧断的树枝? 炽热的炎气就贴在身后,仿佛下一刻就会把后颈烧灼起来。 她头都没敢抬,浑身都僵硬住了。一阵炎风把她掀了出去,她听见了焰凤的鸣声,就像往灶台里添了把新柴,火焰猛地沸腾起来的声音。 燃烧的翅膀荫蔽了天穹,在干燥的鸣叫声中,火焰组成的怪鸟朝着她俯冲下来。就在乔胭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焰凤忽然像足球场上被强力射门的足球,整只弹飞出去。 乔胭愣了一下,高喊道:“谢隐泽,小心火焰!” 谢隐泽抽出溪雪,曲臂擦亮剑身,足尖一点掠了出去。本以为会是一场苦战,愤怒嘶吼焰凤与他对视一眼,不知怎的,气势极为强盛焰鸟忽然颤了颤。 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把他们追杀得屁滚尿流的焰凤,居然在和谢隐泽对视的片刻后,掉头扇着翅膀火速飞远了。 那架势,说一声屁滚尿流也不为过。连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的谢隐泽也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乔胭被抱了起来,接着一张巨大的脸贴近了她的手心,不断委屈地轻蹭着。 “糯米糍,好啦好啦,我只是看起来狼狈而已,没有受伤。” 奇怪……糯米糍看上去怎么旧了点?分别时还是雪白无暇的白玉俑,现在身上的玉片却凭添了许多刮痕。 她托着下巴打量了会儿糯米糍,又见谢隐泽走过来。一声“谢谢”含在舌尖,还没倾吐,就收到了一冻死人的眼神。 “这是最后一次。”小boss冷冷道,“下次再手贱乱碰,不管你掉到哪里,都原地等死吧。” ……嚯,好凶。 “居然被他救了,真不爽。”薛昀脸色很不好地说道,接着又跑到溪边照水。意料之中的,乔胭听到了一声惨叫,薛少爷引以为豪的发型被烧成了一绺绺的黑卷,现在看上去像个行走的松花蛋。 乔胭靠着糯米糍休息起来,本来想找谢隐泽说说话,可是小boss冷气逼人,她也不想自讨没趣。就在这时,一个光头出现在她视线里。 见他目不斜视朝自己走来,两片嘴唇张开,似乎有开口的打算,乔胭直接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唇前:“嘘。” 那和尚摸了摸光头,不明所以:“明珠公主,你这是……” 乔胭沉稳而深情:“对你们隐世佛国的人来说,闭嘴,是一种美德。” 莲照很是委屈:“公主实在冤枉了小僧,虽然大家都不爱听我们说话,但这半个月来小僧可是凭口谶帮谢施主逃过了不少次魔族的追杀呢。” 乔胭愣了一下,发笑道:“秃驴,你糊涂了吧?咱们进秘境才两天,到你那里,怎么就被追杀半个月了?” 莲照也没计较她叫自己秃驴,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公主殿下,你第一次进时隙或许不清楚,这种大型秘境中,每个时间隙的流速都不同。对你来说或许只有两天,但小谢施主已经找了你半个月了。” 难怪小boss那么生气……乔胭有些讷讷,换她找人找了小半月,肯定脸色比他还臭。不过她有些诧异,谢隐泽居然会花费时间来找她,按他的意愿,自己死了不是正和他心意吗? 不过,如果她的两天是谢隐泽的半个月,那其他人的流速呢,也和他们是一样的吗? 脑海中刚冒出这个问题,她腰间的罗盘就响了起来。 第38章 灵气旋涡 这罗盘是梵天宗发放的宗门联络之物。弟子进入秘境, 可凭本事抢夺机缘,死生不论,除非遇见重大事故, 不会轻易响起。 不仅是梵天宗, 连隐世佛国和其他大小宗门的联络法器也亮了起来, 一时之间,林子里闪烁滴声不断,众人手忙脚乱地接收到宗门发来的消息。 “情况有变,秘境中间出现了灵气旋涡, 正在飞速扩大, 照这个速度下去,很快就要吞没整个秘境了。” 灵气旋涡是秘境本身的排斥之举。外来者的闯入干涉了秘境中千百个时隙之间的和谐运转,它像清扫害虫一样, 清扫秘境中的闯入者, 旋涡中是狂暴的灵气乱流,若不慎被卷入,则凶险万分。 不少事发时正处于中央时隙中的修真者被卷入进去, 失去了消息。根据宗门发来的死命令,无论有没有机缘和收获, 现在都必须撤退出去,以阻止更惨重的伤亡出现。 “……我知道了,师尊。我这就前往中央之地, 寻找师兄和师姐。”罗盘落在地上,谢隐泽面无表情地踩中, 靴尖用力, 碾成了数块碎片。 他本想去追那焰凤,它面对自己的态度着实古怪, 十大凶兽之首,竟然不战而退。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刚刚得到消息,出事时玉师姐正在秘境中央,被灵力旋涡吞噬了进去。 虽然知道有陆云铮在,以他的实力完全足以带领宗门弟子安全出逃,但难言的焦躁依旧蔓上了他的心口。 乔胭又不见了,这女人总不肯乖乖待在一处,仿佛把一条鲛尾变成两条腿就是为了在这陆地上乱跑。莲照说她去了溪边,刚到溪边,他就听到颇为激烈的争执从前方传来。 薛昀道:“我知道有一条可以离开秘境的捷径,气饿裙亦唔尓2七吴二八亦看后续番外就我俩走,别带上其他人拖后腿。” “谁也不能带吗?”这是乔胭的声音。 “对。这些人有多碍事你也不是没看见,咱们目前最重要的是抓紧时间离开这鬼地方,免得被旋涡吞进去。” 听声音薛昀很急,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的,谁也不想被卷入灵气乱流,尝到千刀万剐的滋味。 若她跟着薛昀离开,那也不错,她是掌门明珠,薛昀应该对她尽心尽力,自己受伤都不会让她伤了。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不道别了。正要趁二人没有发现时悄无声息地离开,又听乔胭道:“那我只带一个人,就好。” “带谁?” “我叫上谢隐泽一起,行吗?” 他停下了脚步。 两息的沉默后,再开口时,薛昀的声音带上了冷沉的怒意:“……你就这么舍不得他?” 乔胭挠挠脑袋:“什么舍得舍不得,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夫君。” “他是个杂种。”薛昀打断她,厌恶之意溢于言表,“你带谁都行,你怎么偏偏要带他?你知不知道全梵天宗的弟子我最厌恨他,死在灵力旋涡里才最好。” 乔胭没说话。薛昀道:“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跟我一起走,我答应了流泉君,要带你安全离开这里。要么你现在就去找那小杂种,那我直接就走,随便你怎么送死。说啊,你怎么选?” 谢隐泽有些无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这里偷听这段对话。可不止为何,他还是没有离开。 “草,你还真走?”薛昀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拉住了她胳膊。 第27节 乔胭淡淡道:“不是你说的二选一吗。我选择送死,你怎么还急了。” 一口闷气堵在了薛昀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你就这么喜欢那小杂种?”他不可思议地问,隐隐的,还有一丝委屈。 说喜欢?谈不上。但乔胭觉得,如果一个人为了救你奔波了半个月,作为一个有良知残存的人,都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她呢,从上一世到这辈子都算不上什么有骨气的人,但勉强算有点良知。 乔胭挣开他的手,语气辨不出喜怒。 “留点口德吧,他救了你一命。”顿了顿,她认真道,“而且他也不是杂种,别在我面前这样叫他。” 乔胭转身走得潇洒,到了众人休息的林地里,开始后悔把话说得太绝。 虽然不会跟薛昀一起走,但至少也该问清楚那条捷径在哪里吧!靠,万一真撞上灵气旋涡怎么办,那东西扩展快得吓人,听说过主角光环还从没听过炮灰光环,她的生命安全在这种地方可是没保障的。 呸!她在内心抽了自己一个小嘴巴子,这破嘴,怎么就这么爱逞一时之快呢? 她看见了谢隐泽,眼前一亮跑过去:“小老公,小老公!咱们什么时候走啊?对了,你之前不是在山谷口吗,怎么从林子里转出来?你刚才去哪了?” 估计是她问题太多,又惹他烦了,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目光中有股莫名的意味。 乔胭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谢隐泽很慢、很慢地摇了下头。 “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了,干嘛一直盯着我看。”她搓了搓手臂,有点起鸡皮疙瘩,“你今天怪怪的。” 谢隐泽忽然朝她伸出一只手。 既视感太强。 仿佛又回到了那里,血迹蜿蜒的重莲殿上,分明笑着,却森冷阴鸷的魔尊朝她走来,玄衣下摆拂过地面,拖曳出赤色的痕迹。 她瞳仁骤缩,下意识闭紧眼睛后退半步。 谢隐泽顿了顿,却只是轻轻摘掉了粘在她发丝上的叶片。 “你害怕做什么?”他颇不解。别人看了还以为他把乔胭怎么着了。天地可鉴,每次交锋他都吃了败仗,被乔胭下过毒,挥过拳,啃过脸。 乔胭脸色有些难看,开口却笑:“哈哈,我以为你要掐死我呢。” “莲照呢?”为掩饰异样,她转移起话题。 “那秃驴,早就跑了。”谢隐泽嗤了一声。跑了个九成九,这处已经不剩下什么人。乔胭嗯了声:“那我们也抓紧时间离开吧。” 谢隐泽朝不远处看了一眼。薛昀抱着手臂,脸色很臭地站在那里,叫道:“喂乔胭,走了!” 乔胭:“你不是不管我了吗?” 薛昀脸色更臭了:“谁想管你了!我答应了流泉君……傻站着干什么,快过来,你等他也没用,这厮和咱们不同路。” 乔胭又转头看向他。 “他说得没错。”谢隐泽的声音带了点莫名的轻柔,“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了。” 乔胭眨眨眼:“那你什么时候出来?” “我会尽快。”谢隐泽回答。 他今天真是吃错药了,有问必答,脾气还这么好。以往他这语气,乔胭只在玉疏窈面前听到过。她猜到什么,问道:“是不是玉师姐被卷进去了?” 他顿了顿,点头:“陆云铮也在。”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男女主的感情是需要小boss这个痴情反派去助攻的,现在该他的戏份了。 乔胭了解,一点也不磨蹭,很识趣地说:“那我走了啊,你路上小心点。”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谢隐泽看着她的背影,无意识咬了一下下唇。忽然感到衣角被谁牵扯了一下,糯米糍拘谨地站在一边,像一个父母分居不知道该跟谁的小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毕竟跟了他大半月,有了感情,谢隐泽眼神一软,刚想安慰几句。“不好意思,这个忘了。”乔胭走过来,把糯米糍也牵走了。 薛昀好奇地摸了摸糯米糍,和乔胭说了句什么,乔胭笑点又低又怪,忽然爆笑出来。 谢隐泽:“……” 奇了怪了,虽然薛昀这废物一直很碍眼,但是,他之前也像今天这么碍眼吗? - 薛昀走在前面,乔胭走在后面。 这处时隙的出口设置在山顶,还需走一段山路。 乔胭在心中默数自己的收获。返魂香虽然没得到,但是得到了枯萎后留下的种子,秘籍功法虽然没得到,但得到了一个漱冰琴谱,也不算毫无收获…… 她想得太投入,以至于薛昀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啊?什么事?” 薛昀别扭地问:“你还在生气啊?” 乔胭纳闷儿:“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真为了一个魔族杂……混血跟我置气呢,谢隐泽有什么好的?成天冷着个脸,谁欠他银子似的。”接收到乔胭的眼神,他硬生生把“杂种”两字咽回去了。 乔胭道:“你这么针对他,不怕他以后当了掌门给你好看?”梵天宗的人都知道,掌门之位传给谢隐泽已经是板上钉钉。 薛昀不屑道:“掌门?他也配?强而无德,人心不孚。” “那陆云铮如何?”乔胭又问。 “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他摇头。 乔胭好笑道:“照你这么说,掌门的亲传弟子都不行,那谁才最适合继承掌门之位?” 薛昀胸膛一挺,言之凿凿:“我。” 他还挺自信的……乔胭想笑,又怕打击他自尊心,敷衍道:“好好,那你加油。” “怎么,你不信?”薛昀瞪大了眼,刚想发怒,想了想跟她计较什么,“你知道吗,整个宗门里我最最最崇敬的人,不是我爹,也不是九重天上那些长老,是流泉君!掌门处事公正,不偏不倚,从不让自己的私心影响判断。梵天宗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掌门人,才仙门昌盛。” “你觉得自己不偏不倚吗?”乔胭问。 “正是。”薛昀一抬下巴。 “若你崇敬流泉君的不偏不倚,掌门对待谢隐泽和其余弟子一视同仁。没有因为他的天赋而高看,也没有因为他的出身而冷落,无论是功法、仙丹,还是配剑、居所,他们都享有同样的规格。” 薛昀涨红了脸:“可是,姓谢的那小子可是半魔出身……” 乔胭看了他一眼:“掌门就不会这样想。” “既然在你眼中掌门这么好,那为什么你还不喜欢他?”薛昀想到一处,又立马回击。 乔胭断然否认:“我才没有。” 薛昀十分探究地说:“你若不讨厌他,为何我从来没听你叫过流泉君父亲?” 第39章 找错人了 乔胭一时间没有说话。片刻的沉默后, 她才继续开口。 “若他不是我父亲,那我会很尊重他。若一个父亲对女儿也像对外人一样,从不偏袒, 从无私心, 犯了错各打五十大板, 你觉得当他的女儿和外人有区别吗?” 她拍了拍薛昀的肩膀,不在意地说:“你也别为他鸣不平了,他都未必注意过这个。” 不是这样的…… 薛昀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说不上来。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 离开时隙的通道已经出现在眼前。 “先出去再说。”乔胭催促他, 毕竟旋涡越来越近了,继续待在这里可没好事。 看着薛昀进入通道,消失身影之后, 乔胭立刻就想跟上去。一道身影却在这时从树木遮蔽的后方走了出来。 看清之后, 乔胭心里一个咯噔。 吕霜:“又见面了,鲛宫的小丫头。” 蛇姐你好!蛇姐再见! 乔胭一转身,另一个人又从对面走了出来。 ……虽然你又换了衣服换了脸, 但是就是你吧!沈却! 她何德何能,能让当今赤渊的两个首领来夹击她。 沈却悄无声息地出现, 把剑插进了糯米糍后颈到脊椎的空隙中。那是糯米糍的中枢位置,一插就死机了,黑洞洞的眼睛没有了神采, 呆滞坐在原地。 沈却揪住她的后衣领子,带她轻盈地落到变回原型的吕霜后背上。乔胭没有反抗, 她从不做自讨苦吃的行为。 赤羽蛇飞上了天空。 乔胭眼睁睁看着地面越来越远。 她对面的少年斯文清俊, 温文尔雅地笑道:“公主殿下,又见面了。” 乔胭装傻:“啊, 有见过吗?” “见过的,城主府上,公主识破了我的计谋。伶牙俐齿,令人见之难忘。”沈却盘腿坐在蛇背上,手指轻轻敲击膝盖,意味深长道,“公主殿下可别说忘了我呀。” 据说他们赤渊拷打俘虏有一套,乔胭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连跪地求饶的词都想好了时,沈却忽然道:“看下面。” 所谓登高则望远,从这个位置能看见从秘境中央扩散开来的灵气乱流风暴。它像一个旋涡状的云层,不断扩大、吞噬着周遭的时隙。那些时隙外部笼罩着一层半透明的结界,就像一个个晶莹剔透的泡泡,在旋涡的收割下不断破碎,溢溃着。 乔胭举手:“打扰一下,请问我们要如何避开这个旋涡呢?” 沈却笑了笑:“我们不避开。我们就朝这个方向走,直到找到谢隐泽为止。” 难怪修真界常说,别招惹赤渊魔族。他们极度记仇,只要敌对上了,就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所以你们捉我也是为了……?”乔胭试探问。 沈却诧异:“你一无法力,二无修为,除了威胁谢隐泽还能有别的价值吗,公主殿下?” ……拼了拼了,和你们这个歧视菜鸡的世界拼了。 乔胭从乾坤袋内取出银狐裘默默穿上。 灵气旋涡内,乱流如割,危险至极,那是足以湮灭三千小世界的灵气风暴,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魔族皮糙肉厚,吕霜和沈却或许能抗住伤害,但乔胭不行,她是个毫无法力的脆皮。好在,对她的脆皮程度沈却似乎也很了解,没有阻碍她穿上狐裘的行为。 她裹在毛茸茸的狐裘里,是很小的一团,只有雪白的脸蛋露了出来。 “其实吧,你们抓我真是抓错人了。我们梵天宗有一个叫玉疏窈的,她才是谢隐泽真正的心上人,你们抓她比抓我好使多了。”她仰着脸诚恳说道。 第28节 玉师姐别怪我出卖你啊,我是知道他们捉你不住才这样说的。 吕霜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甩了甩蛇尾问:“沈却,你说用这妮子威胁他,到底有没有用啊?难道真像她说的,咱们抓错对象了?” “怎么可能。”沈却淡淡道,“女人吃醋说的话不能信。” 乔胭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谁吃醋…?祸水东引居然也能被这样理解,看多了言情小说的不是她,是你吧无面书生! 她咳咳道:“我说你们赤渊……不要太小肚鸡肠。不就是你们的四楼八宇被烧了吗?你把我放了,我赔给你行不行?大家都知道的,我们鲛宫穷得只剩钱了。” 沈却牵了牵嘴角,乔胭品出了一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鲛宫富有不假,但修真界讲究等价交换,公主殿下若能放一把火把梵天宗烧了,那才算扯平。” 乔胭有心答应。但只怕她火还没烧起来,先被亲爹捉住给咔嚓了。流泉君罚人可是从来不看亲疏的,手刃亲女这事感觉他做得出来。 地面上依旧能看见活动的魔族修士。平时魔族还会乔装打扮一下,叫人看不出端倪,但在仙门中人撤退之后就失去了装下去的必要,一个个魔气冲天,隔八百里都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像一群群倾巢出动的蚂蚁。 这么多人,都是在追杀谢隐泽。 乔胭再一次意识到了烧了赤渊行宫的后患无穷,和在这种密不透风的追杀下,谢隐泽能硬生生一边扛一边找了她半个月,是多么牛哔的行为。 魔族不同仙门,他们厌恶被管束,性格暴烈,不适合群居。魔族更喜欢独立行事。所以吕霜和沈却一次能带来这么多手下,足见两人的影响力。 而整个赤渊汇聚的盛况,恐怕只有魔尊重回世间能做到了。 沈却拍了拍身下的蛇鳞,叫她加快点速度。 “附近就不用细看了,以他的速度早就不在这里了,要抓紧时间进里层,若耽搁了时间,我怕碰见那位。” 那位?乔胭竖起了耳朵,不由好奇,看魔族在漱冰秘境肆意行事,却不想,连他们都会有忌惮的人? 吕霜:“我没找他。我在找那小秃驴。可恶,让我吃了那么多亏,不报复回来我面子里子都要丢尽了!” 说的自然是莲照。但莲照早就离开了,不过乔胭也不会说出来。她要尽可能拖延时间,在灵气旋涡外围徘徊,直到薛昀那死小子能发现她不见了,找外援来救她。 “你杀了那么多隐世佛国的和尚,还不解恨?”沈却说。 “岂止!杀光了这群和尚我都不解恨!”清丽的女声从可怖的蛇口中发出,别提多怪异了。 蛇姐嘴上骂归骂,但飞得却相当平稳。加之银狐裘隔绝了冷风,叫乔胭感到十分温暖,她竟然一不小心在蛇背上睡着了。 吕霜不满道:“这丫头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吧。沈却,干脆咱们把她丢下去!” 沈却淡淡笑道:“不可。这可是钓鱼的饵料。” “能上钩是最好啦。”吕霜吐了吐蛇信,“不过你也听到这丫头的话了,她和谢隐泽奉父命成婚,没多少感情。那小子心狠手辣,况且还有一半我族血统,冷血凉薄,未必上钩。” “那要赌吗?”他蓦然道。 “赌什么?” “若他果真舍命来救北溟公主,那你就输了。输了的人必须答应赢家任意一个要求。” “成交。” 话音刚落的一瞬,她忽然诧异地“咦”了一声。 此处已经靠近灵气旋涡。风暴砌成连天高的□□,黑压压逼近着,整个天地昏沉、一片晦暗。 灵气如割,风沙走石。不远处竟有一处规模不小的打斗痕迹。 乔胭是被摔醒的。吕霜从赤羽蛇原型变回人形的一瞬,她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头晕目眩地醒来,险些没被眼前的场景冲击得心跳骤停。 数不清的尸体倒在面前的沙坑中。看起来,这里之前经历了一场大战,然而怪异的是,倒地的只有魔族的尸体,而且都是干脆利落,一剑毙命。 沈却脑子灵活,在见到这一幕的瞬间,两种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第一,这里不明原因起了内讧,魔族互相攻击,才导致了如此惨烈的战况。 “不可能。”吕霜断然否定,“这些都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士兵,以任务为第一要义,不可能内讧。” “那便是第二可能了,”停顿片刻,沈却继续道,“这里曾经有一个人……他的实力未知,但是非常强,强到让这些遇上的魔没一个全身而退。” 吕霜看着这一片魔族将士的尸体,纤细的拳头捏得骨节作响。沈却忽然咦了一声:“不对,好像还有一个。” 他目光所及,一个人影从遍野的尸体中跌跌撞撞站了起来,拄着一把断剑,头盔里渗出来的血几乎模糊了整个面容。 沈却皱眉问:“你们遇见什么了?为何此地会是这等光景?” “谢隐泽。”魔族小兵声音嘶哑地回答。 “你们让他跑了?” 而魔族小兵给出的回答却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他死了。”他抬起手,指向不远处。果然,尸堆中有一个穿着白衣的人影,只是浑身被鲜血染透,加上被其他尸体遮盖,一时没有被他们发现。 吕霜瞪大了眼睛,音调拔高:“死了?!我不是让你们捉他活口吗!” “他反击得太厉害,没人顾得上手下留情,最后同归于尽了……” 吕霜和沈却二人迅速上前翻看起尸体。 “死了?”乔胭呢喃几句,也忍不住上前看个究竟,小boss可是要活到大结局成为灭世反派的人,她不信他死得这么轻易。 刚走两步,被一只手拉住了。她转头看去,是那个魔族士兵,不知为何拦住了她。 乔胭满头问号,浓郁的铁锈气息传来,头盔下的眼睛和她对视,寒潭似的漆黑纯粹。 她愣了下,身体一轻,被对方抗麻袋似的抗在了肩膀上。 第40章 自作多情 沈却焦躁地翻看着尸体。这尸体的脸不知为何被毁得乱七八糟, 同时他也警惕地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察觉到不对劲的第一瞬间就开口:“站住,你想去哪?” 魔族小兵头也不回, 扛着乔胭就掠了出去。那身法, 那速度, 绝对不是一个小兵可以达到的地步。 吕霜这时也把地上的白衣尸体掀了过来,她尖声道:“这不是谢隐泽!拦住那士兵,他才是!” 但他们往尸坑中走了太远,拉开了起步距离, 谢隐泽的身法又是当代仙门数一数二的地步。 旋涡内的灵气乱流本就如同刀割, 随着体内灵气的调动,仿佛扑面而来的一场刀子雨。乔胭穿着狐裘,身体都被钝刀磨肉似的劈得生疼, 不得不把头埋在他肩膀上。 她本以为, 谢隐泽的速度就足够快了,没想到一抹红色的影子如鬼魅,吕霜身法闪动, 紧追不舍。虽然一直没有拉近距离,但却也没有拉开。 这场追逐战维系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一逃一追,到了一处山崖上。 这里已经没有时隙存在了,所有的时隙都被乱流风暴刮了个粉碎, 连地上的杂草都被连根拔起。乔胭趴在他肩膀上,不敢抬头, 指尖却触碰到了扩散开来的温热。 “你流血了。”她看了眼指尖的鲜红, 不由惊呼起来。 “有什么大不了的,别大惊小怪。”谢隐泽单手抱着她, 另一只手抽出了腰间的溪雪。他倏然停了下来,把乔胭放在地上,转身迎战而上。 动作一气呵成,乔胭只来得及捕捉到眼前一闪即逝的剑光。 在旋涡中赶路不是沈却的长项,他被远远抛在后方,只有吕霜跟了上来。 吕霜是赤羽蛇族的统领,也是当今修真界公认的魔族第一悍将,谢隐泽虽然实力不弱,可毕竟太年轻。修为和经验都略显青涩,因此落于下风。 乔胭捂住狂风中乱飞的银狐裘,紧张地问道:“老公,你能赢么!你有几分把握?你要输了我也死定了啊!” 一张口就被灌了一嘴的风。 谢隐泽在刀光剑影中回她:“五五开吧。” 就这么一回话分了神,被吕霜击飞出去。吕霜的武器是一双巨大的斧钺,而她身姿纤细,任谁来看都觉得违和。可巨斧在她手中得心应手,砸得谢隐泽不住后退,若是溪雪剑再脆弱点就得断成碎片了。 吕霜这癫狂女人一打起架来就兴奋不已,一边狂砸一边高喊:“你装个什么劲儿?你烧我四楼八宇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架势,来啊!你的琉璃神火呢?你的琉璃火焰刀呢!?” 谢隐泽面无表情地冷着脸:“有病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忽然,一个硬硬的东西硌到了她掌心。乔胭低头一看,是刚才他拔剑时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折玉扇。 眼见谢隐泽越见劣势,她也顾不得许多,展开折扇就是一阵狂扇。 折玉扇是蛟龙脊骨制成的,妖蛟来自北溟,和乔胭同出一脉,所以即便她完全不懂得技巧和术法,这扇子在她手中的威力竟然也大得惊人,再加上此地灵力乱流狂暴,风借流息,更上一层。 吕霜全幅精神放在谢隐泽身上,没来得及防备偷袭,直接被一扇子狂风裹着灵气乱流扇飞了,飞出去之前还一脸愕然。 “……不错,还算是机灵。”谢隐泽收剑回鞘,抹去唇角血渍。 乔胭:“你居然在夸我!”她小小地受宠若惊了一下,招致了对方无语的眼神。 谢隐泽把染血的头盔摘了下来,稍显凌乱的发丝无损他的俊美贵气,几丝血迹更添战损风范。说来也怪,分明是个低劣的混血,父母双亡,无人教养,可偏是通体气质,矜贵无双,在仙门中俘获了不少女修的芳心。很多人明明知道他的身世,却还是倾心于他。 大概看脸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永恒属性。 “你不是跟薛昀走了吗?那个废物呢?” 就是不能开口,一开口就粗俗。 乔胭如此这般说道完前因后果。谢隐泽冷笑:“废物就是废物,连你都看不住。” 虽然他在骂薛昀,不过乔胭也感受到自己被微妙地歧视了。 “都怪那无面书生神出鬼没,还特地挑在那么刁钻的时刻,连糯米糍都……” 话音未落,她看见谢隐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玉俑,递到她面前。 ——那竟然是小号的糯米糍! 巴掌大点儿,站在谢隐泽掌心扬起脸蛋朝她兴奋不已地招手,看得乔胭啧啧称奇。毕竟连她都不知道,原来糯米糍能自如变幻自己的大小。谢隐泽之前很是讨厌糯米糍,把它带了小半月,俨然亲近了不少。 就像现在,他意有所指地说道:“是它跑来找到我,我才知道你被他们捉去了。糯米糍虽然不是人,但比某些人可有用多了。” 本以为乔胭会反驳,但半天没听到她的呛声。 乔胭自己也觉得很丢人、很尴尬。如果她有修为该多好,哪怕只是个筑基期的修士,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离开糯米糍,离开帮助自己的人,就什么也干不了。 “不好意思,又给你添麻烦了。”乔胭看着他的眼睛,很真诚地说道,“他们想绑架我来要挟你。我告诉他们,咱俩是父母指婚,没啥感情,我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但他们就是不信。” 可是,就算她是一个不重要的人,就算对谢隐泽来说,乔胭是这样的无足轻重,他还是选择了救她。 乔胭:“谢谢你。” 她一双狐狸眼,鲜媚明丽,一张生来合该去颠倒众生的脸,却因为神色的傻气而去了三分妖气。两种截然相反的矛盾气质在她身上混杂,天真而蛊惑,纯澈而娇艳。 虽然长了张聪明脸,但是一点也不聪明。 和她对视片刻,谢隐泽率先移开了视线。乔胭这时才发现自己还拿着折玉,双手递还给他,谢隐泽接过的时候,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这次折玉竟然没有割伤我欸。” 第29节 谢隐泽:“……” 折玉扇是由小boss的本命心血炼制,和主人同心同体,同情同感。 折玉若是损毁,他也会受到重创,而他若无事,折玉必定固若寒铁。 和溪雪剑不同,折玉不是谁都可以拿起来的,曾经乔胭就意外被它割伤过。面对谢隐泽讨厌的人,它就如锋利匕首,必定叫触碰者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在原著中,可以拿起它而不受伤的只有女主玉疏窈,这也是小boss对女主和对别人不同的双标铁证。 这个意外的小小发现令她略感惊喜:“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对不对,谢隐泽?” 谢隐泽:“……” 过了片刻,他生硬地说:“不算。” “为什么?”乔胭诧异之下,眼睛无意识睁圆了。像只探头探脑的狐狸,试探着接近,却被毫不留情地挥手驱赶了。 无辜的,湿润的眼睛,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他有些茫然。他觉得折玉也和自己一样茫然。从来如此的生活忽然被一块小石子打破,平静的湖面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原来她嫁给我,竟然不恨我?对乔胭来说他不是杂种,听到薛昀这么说的时候,她甚至对他生气了。 乔胭是个他前十八年人生都没见过的新奇生物。论迹论行不论出身,尽管吊儿郎当,无所事事,仙门世家看重的面子里子对她来说什么也不是,凡是不顺心的,就要理直气壮地推翻,她缺乏偏见……却有一种很少见的,刻板而天真的公正。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谢隐泽:“因为我讨厌有朋友。” 他一连说了两次讨厌,还让乔胭不要自作多情。虽然乔胭只是不经脑子的随口一问,但还是被他的态度抨击到怀疑人生。 她讪讪道:“你也挺讨厌的。” 谢隐泽:“不准说。” 只可以他讨厌乔胭,不可以乔胭讨厌他。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乔胭生气了,把扇子丢给他:“你最讨厌!讨厌讨厌讨厌,我偏偏要说,看你……唔唔!” 谢隐泽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他仗着自己手掌修长宽厚,把乔胭小巧的鹅蛋脸捂了个严实。 于是风沙之地,灵流肆虐,这两人居然开始吵架。路过的蚂蚁听了都无语。 若糯米糍是个人,现在肯定连汗水都急出来了。可是它不会说话,自然也不能劝架。于是蹲下来薅掉了地皮上为数不多的几根草,费尽扒拉地编成了两个小人儿。又因为太小了不方便,变回原来的大小,用短粗笨拙的手指编织好了小草人。 “糯米糍,不准往他身边凑,你给我过来!”乔胭眼尖地发现了它。 谢隐泽冷哼:“凭什么?这半个月糯米糍都是我在带,你出过时间出过力吗?不,你没有,你在别的时隙里跟着其他男人逍遥快活。” 乔胭哎哟一声:“我去!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不对劲儿呢?被焰凤追着烧,这叫逍遥快活?” 第41章 神秘天山 糯米糍硬是挤进了两人之间, 把两个小草人举了起来。 ——停战! 有发簪,穿着裙子的小草人是乔胭,另一个是谁不言而喻。两个小草人在它的手中亲密地靠在一起, 转圈、拉手。 意思是不要吵架, 要好好相处, 要当好朋友…… 这也就算了,你让两个小人亲嘴是什么意思啊??? 乔胭一把夺过糯米糍手上的小草人丢到地上,尤嫌不够,还在地上踩了几脚, 一脚踹下了山崖。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为了躲避这种尴尬, 她佯装呛声开口:“什么意思啊,糯米糍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你教它的?” 谢隐泽自然是否定:“不是我。肯定是莲照。” 乔胭便骂:“这死秃驴, 都当出家人了, 还六根不净,整这些有的没的。” 谢隐泽:“不错。下次见面,定要叫他好看。” 骂完了和尚, 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谢隐泽开口:“赤渊魔族的大部分还留在秘境之中, 现在离开的路估计已经被封锁了。我先送你去天山避难,再前往秘境深处寻找陆云铮和玉师姐。” 天山是他探查秘境时发现的一处奇异之地。在狂暴的灵力旋涡中,一切时隙都灰飞烟灭, 唯独那座山,就像被一层看不见的结界笼罩其中, 不受一点侵扰, 就连山顶的积雪都没被刮去一丝一毫。 乔胭足足思考了半分钟。 她本应该无脑答应的……却忽然想到,若谢隐泽想摆脱她,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灵气乱流,险象环生,连修为高深者都有丧命的风险,更何况她一个没习过法术的人。 直到谢隐泽开始催促,她才慢慢点头。为了赶路方便,两人都跳到了糯米糍肩膀上。毕竟糯米糍两丈高,在这种不能御剑飞行的灵气乱流里,赶起路来十分方便。 路赶到一半又开始吵架了。乔胭想稍微绕一下远路,流泉君发现她没回去很有可能会派人来找她,她想去最近的石门通道看看情况。谢隐泽觉得魔族出没危机四伏,就算有来救她的修士也在灵气旋涡内撑不了多久,她去完全是送死,没必要浪费时间。 乔胭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在这里分开不就行了?” 谢隐泽:“你真以为自己能撑到石门前?想找死就直说。” 乔胭:“有糯米糍和瓜蛋保护我,为什么不行?就算遇见魔族,我也会小心行事的。” “你若死在这里,师尊必定拿我是问。”他冷着脸道。 乔胭耐心解释:“没事,秘境马上就要关闭了,我死在这里他也不知道,怪不到你头上。” 谢隐泽:“……” 他几乎是诘问的语气:“你不信我?” 乔胭:“对啊。” 这问题问得乔胭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难道和小boss是这种可以互相信任的关系吗?她怎么从来不知道? 不知为何,谢隐泽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看得乔胭心里咯噔一下,心惊胆战他会在这里把自己灭口的时候,一扇通天贯地的巍峨山门出现在她眼前。 周身的灵气乱流不知何时弱了下去,越靠近山门,透过狐裘打击在身上的风刃就越小。 到了近前,谢隐泽冷着脸跳下去推门。 推了几下,山门纹丝不动,他蹙了蹙眉,后退几步。 他第一次来时匆匆路过,没注意到这门是关闭状态,现下一看,似是很多年没有开启过了,门前积了厚厚一层灰尘。要说唯一不寻常的地方,就是山门前那两尊石麒麟了。 乔胭倏然抓住了他的小臂。 “谢隐泽!”她紧张道,“刚才,这只麒麟的眼睛好像转了一下!它好像在盯着我!” 谢隐泽寻声看去,麒麟坐于石座之上,端端正正直视前方,分明丝毫未动。 “公主殿下这是在做什么?”他冷淡地说,“不信我还抓着我,就不怕是故意带你来这儿找死的吗。” 说的也是。乔胭立马松了手,改为抓住糯米糍。 “他是不是故意带你找死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今日死期已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见那熟悉的身影,乔胭不由扶住了额头:“折玉出了问题,没把她扇远吗?” 沈却和吕霜再次出现,身后跟了群魔族士兵。漱冰秘境里剩下的、还活着的魔族约莫都在此刻汇聚了,黑压压的骇人得紧。 吕霜咬牙切齿:“老娘又回来了,臭丫头,报你一扇之恩!” 她的表情配上手中的斧钺,实在很有说服力。乔胭搓了搓手臂,忽然听到撕拉一声,谢隐泽把她的裙裾撕下来了一角,递到她面前。 “粉末。”他简短说道。 在被赤羽蛇驮着在天上飞的时候,她的裙裾沾上了羽蛇翅膀上的粉末。这种粉末散发出的味道对蛇类来说十分明显,千里之外都闻得到,相当于她被摆了一道。 看着黑压压的人头,乔胭眼前一黑,今天不会真要死在这儿了吧。 沈却道:“谢隐泽,你不必对我们如此敌视,你身上有一半魔血,也算是半个我族中人。我可以放你们离开,并且不再为难——至于条件,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 谢隐泽无动于衷。看他态度,显然两人之前就有过一次谈话,不过是谈崩了,应该是他没有答应对方的要求,所以被追杀到了这里。 “你们想要什么?”乔胭忍不住问道。 沈却看她一眼。 “你夫君当日烧毁赤渊行宫所使用的火焰,乃天地聚灵而生,并非凡火,并且已经在这世间已消失了近二十年。我们此番前来只为确认,他手中是否掌握着琉璃焰?” 原来是琉璃焰。 在《朱雀劫》后期,原著就花费了大量笔墨描写魔尊这无往不利的魔焰,谢隐泽用它“点天灯”。 据亲眼看过的人说,琉璃焰是扑不灭的。大殿之上,受刑者像一根烧得正旺的柴火,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若火焰炽盛,那倒是幸福,能叫人死个干脆利索,可更多的情况是慢慢将你烧焦,先是肌肤和毛发,在烈焰中融化成一滩流淌的油脂,接着是鲜红的血肉,在炙烤下发出令人作呕的焦香,五脏六腑都变成焦炭,焦炭又成飞灰,紫色的火焰依旧不会熄灭。 说起点天灯,修真界人人谈之色变。而这样可怖的火焰,却呈现一种瑰丽漂亮的紫赤色,像雾态的紫水晶,缥缈摇曳着,死亡般绚烂。 “什么琉璃焰……”乔胭忽然想起来,自己是见过的,就在三年前北溟的暗流渊。 可谢隐泽能熟练掌握琉璃火,那都是原著后期的事了,现在让他施展,也只能是强人所难。况且他们真的会如协约放他们走吗?修真界一句话流传甚广:哪怕生下来就是白痴的人,都知道不能相信魔族的话。 吕霜也觉得奇怪,分明自己境界高了那么多等级,可对上这小子却从没一次正面赢过!虽然每次都把人压着打,但最后还是被他逃脱成功,若不是知道对方今年将将十八,不可能化神期修为,她都要怀疑谢隐泽是故意隐瞒实力! 还好,他照样还是很弱。 ——很微妙的弱,说能赢吧,不能够,说一定会输吧,好像也没那么差劲。 为了正面击败他,吕霜特地叮嘱所有魔族都不准上前帮衬,她今天还就不信这个邪,自己身为赤羽蛇族的王,斗不过区区一个小孩。 乔胭正看着她挥斧如狂,忽然感到脖颈逼近了一丝寒意。一道人影悄悄出现在她身后:“叫你夫君放下剑吧,小公主。” 乔胭人都麻了。 沈却似乎有办法欺瞒过糯米糍的感知,每次都能悄无声息地逼近,就像现在,不仅擒住了乔胭,另一只的两指掐住了朝他面门扑来的瓜蛋。 “公主殿下,你的小蛇虽然剧毒,却只能胜在奇袭,若是对方有所防备,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次两次,乔胭也是有脾气的,心想:大不了就弄死我,人总是做累赘也会做烦的。 横在脖颈上的剑刃,划破了肌肤流下血痕,乔胭却一声不吭,沈却诧异片刻,释然:“你对谢隐泽果然一往情深。” 剑又逼近,沈却扬声道:“谢隐泽,你夫人在我手里,放下剑!” 吕霜与他战得正酣,羞恼道:“沈却,你别多管闲事行不行!我马上就要拿下这小子了!” 她焦躁起来,上一次有这种感受都还是从尊上手中苟活一命,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她现在竟沦落到三番四次拿不下一个小孩儿,越活越回去! 忽然觉得,这仙门修士的五官有些熟悉…… 第30节 “拿下我了?”分神的刹那,一道重复着轻轻咀嚼的寒声似乎就在她耳边响起。 青年面无表情的脸迫近眼前,凛冬的寒意拂过了她的眉尾,她嗅到了死亡。 那一刻,她终于慌了,手中的斧头失了章法,只知不顾头脸地一顿乱劈。 斧刃切入人体的声音,没入大半肩膀,腥热的血溅了出来。他竟然避也不避,近而欺身,挥剑击开巨斧,又将她挟持身前。 锋利的剑锋横在吕霜脖颈。二人各挟持着人质,在山门前对峙。 沈却道:“放开吕霜,否则我杀了小公主。” “你试试!”少年厉喝,喉咙里的血泡发出风箱嘶哑的嗬声。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眉眼鸦青,像一把年轻的剑,泛着凛冽逼人的血气。也确实流了不少的血,喷薄的,滚烫的,把吕霜的后背都染湿了。他一只手废了,几乎连肩而断,但她丝毫不怀疑自己只要稍有异动,便会被取走项上人头。 乔胭清亮的瞳仁里倒映出一道几乎被血染透的影子。她喉咙微动:“谢隐泽,你……” “住口,笨死了你!”谢隐泽低低咬牙,“再乱动,我真留下你在这里送死了。” 所有的魔族都举起武器对准了他,长弓、刀剑、枪戟,只待一声令下,就针对谢隐泽齐齐而发。 乔胭住了口。 却有人开口了。 “好讨厌,弄得到处都是血,脏脏,你们的爹娘没有教过你们不要在别人的家门口打架吗?” 巨大的山门在打斗中不知何时开启了,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在双方剑拔弩张的对峙中,这年轻人背负双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真没有礼貌。”他点评道。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好整以暇的沈却终于变了脸色。 这男人年纪很轻,理智上知道他在陵墓中度过了漫长的万古岁月,不是外表看上去的青年,可依旧很难让人把他当一个长者对待。 他面容似无暇美玉,白得几乎剔透,眼尾狭长而下垂,温和无害。瞩目的是一头几乎曳地的长发,漆黑如鸦羽,又泛着绸缎柔顺的光,一直垂到了脚踝。 他打了个哈欠……甚至还穿着睡袍,揣着手,睡眼惺忪。 “什么人!”压抑的寂静,一个按捺不住的魔族士兵先行出手了。 来人微微侧首,几缕鸦青的乌发顺着肩膀滑到胸前。 对来势汹汹的魔族,他抬起了一只苍白的手,那修长的手指也是苍白的,食指和拇指扣成一圈,随意一弹,像弹走一只苍蝇。 魔族士兵消失了。 不是死了,是直接消失了,轻轻“倏”的一声,被弹成了一簇飞灰,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先前只有唯一知道他身份的沈却在流冷汗,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流冷汗了。 他淡淡开口:“我这里不欢迎魔族,滚出去。” 第42章 秘境之主 “雾楼尊者。”沈却喉结微动, “叨扰非我本意,惊扰尊者,实在该死。待我处理完眼前的争端, 我立马……” 雾楼:“不可以, 不准污染空气, 臭死了,现在就滚。” 沈却沉默下去。 虽然他刚才一弹之威令人忌惮,但如此傲慢的态度和不留情面的斥退引起了魔族的不满,人群中响起了躁动的窃语。 沈却谨慎道:“你虽然强大, 但早已死去千年, 独留神魂,我魔族将士却众多,若果真在此开战, 怕是尊者也需掂量三分。” 雾楼掏了掏耳朵, 不耐烦道:“让你滚你就滚,磨磨唧唧的,几个爹敢这么跟我说话?” 好臭的嘴, 好强的攻击力。 沈却的脸色阴晴不定。雾楼嗅了嗅鼻子,盯着他看了会儿, 忽然道:“我认识你。我想起来了。二十年前我们见过,你是跟在魔尊身边的那只魔。” 沈却:“尊上好记性。” 雾楼古怪地看了他两眼:“你是第一个这么夸的……魔尊那小子人呢?” 口吻说不上尊重,不过眼前这头麒麟, 年纪比他爷爷都要大了。沈却只得如实道:“尊上遭正道奸邪暗算,被镇压于佛国万佛塔下。” “那可惜了。”他客套了一句, 表情却没见得多可惜, 话题一转,“当年魔尊亲身前来, 尚且对我礼待有加,没了老大你们就变成了一群乱咬的野狗,毁了我漱冰秘境不谈,竟还跑到我府前撒野,你说说,你想怎么死?” 倒霉透顶,好不容易捉住谢隐泽,偏偏是到了这处山,偏偏是遇见了这个人。 沈却只得道:“尊者息怒,我们这就撤退,离开天山。” 他刚要后退,却发现退不了了,双腿不知何时爬满了白冰,与此同时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右手传来,整条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溃烂。 乔胭:“现在呢?我依旧拿你没办法吗?” 他心中警铃大作,凭借直觉闪身一躲,一双巨大的拳头凶悍地砸了下来,原地多出一个碎石飞溅的龟裂深坑。 “我倒是小瞧你了,公主殿下……” 乔胭摸了把脖子上的血珠,下意识看向对面。约莫是失血太多,谢隐泽的脸色很白,神色却未见动人。 “你是北溟鲛宫的人?”一道声音从旁传来,反应了片刻,竟然是雾楼在跟她说话。 乔胭不明所以,雾楼又说:“你可以留下来。” “还有他——”手指指向谢隐泽,“他的血弄脏了我家门口,要留下来给我除尘扫地。” 吕霜人都被剑横在脖子上了,还硬气得很,瞪圆了眼睛道:“凭什么?这是我们赤渊先发现的人,归我们,不是你的洒扫仆从!” 沈却隐忍道:“闭嘴吧吕霜。” 谢隐泽利索的手刀敲晕了她,面无表情地撞开重重围困的魔族,走向这边。虽然他身受重伤,却没人敢轻易发难,迎着斧刃冷颜而上的疯劲儿还历历在目,虽然只有一半的魔血,却有着很多真正的魔族都望而生畏的疯狂。 那么淡定从容,要不是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可以看见白骨,还以为不是他受的伤。直到乔胭接住他,一米九的个头全往这边压,才知道这人有多逞能,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没事吧?” 谢隐泽脸色惨白,斜睨她一眼:“非常肯定很有事。” 还能翻白眼,应该没有想象中糟糕。 “谢少爷,公主殿下。” 跟在雾楼身后进了天山,临进门前,沈却叫住他们。乔胭回头时,正看见他用剑一寸寸割断中毒溃烂的手臂。 骨头已经断了,毒素会麻痹痛觉,只剩一点点皮肉缀着断肢,被他徒手扯断,悠然轻缓地朝她笑道:“在下就在这里等你们出来。” 大门在后方轰然关紧,将虎视眈眈的众魔族隔离在外。 雾楼不允许魔族踏足天山范围,他们退避到了天山结界以外的灵气旋涡区。魔族和人族修士不同,肉/身极为强悍,蹲他们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这十天半月若不能出去,迷失在灵气旋涡中等待救援的玉疏窈等人恐怕早凉了。 山门内是一副和门外截然不同的光景。 远处天山覆盖着皑皑白雪,雪水融化成涓涓细流,蜿蜒到山脚下,灌溉着青草地。一路行来,竟然还能看见鹿群和羊驼。雾楼的住所是一处装饰清简的农家小院落,院落外种植花圃,有流水和农田。 刚进门,两个雪白的小东西就扑了出来。 “尊上,您带什么人回来了?” 乔胭吓了一跳,往后退,谢隐泽也被她带动得踉跄。定睛一看,原是一对精致可爱的童男童女。 女孩眨了眨眼:“我叫四斤,他叫八两,是侍奉尊上的兰花妖。你需要帮忙吗?” 雾楼虽然把他们带进了自己家,但一回来就不见了踪影。在两个兰花小妖的帮助下,乔胭找了间闲置的屋子把谢隐泽放上了床。 他几乎已经是半昏迷状态,流的血快染红床单。两只小妖忙进忙出,准备药膏、烧热水、缝合伤口,还嫌弃糯米糍个头大蹲在门口挡路。 乔胭把糯米糍打发去烧水了。糯米糍智商不高,但能做这些简单的活。她将银针一一炙烤,看着两个小童扒掉谢隐泽的上衣。 “能扒吗?” 出于礼貌,他们扒开前还问了乔胭。从千年前舜禹国修炼至今的兰花妖,保留着古国朴素的习俗,夫妻二人的身子只能给对方坦然相见。 “这有什么能不能的,赶快扒,救人要紧。”乔胭又道,“诶诶诶,裤子不用,那里没受伤。” 乔胭从热毛巾沾着水,轻手轻脚地擦掉血迹。她注意到,谢隐泽身上很多奇异的伤口,像是,像是……被某种冷血爬行类咬中留下的痕迹。 谢隐泽从来没在她面前脱过衣服。两人分房而居,更别提夫妻之实,这些伤口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伤口缝了很多针,乔胭在心里默默数着。 缝完了,四斤擦擦头上的汗,让八两找了一套新衣服送进来:“这是尊上的衣物,给你们吧。他的衣服我们丢了,血太多,洗不干净。” 乔胭接过来:“谢谢你,四斤。” 四斤八两这名字实在古怪,又何况安在这么两个冰雪似的小童子身上。古怪归古怪,却很有雾楼本人的风格。乔胭已经知道,他就是漱冰秘境的主人。规模这样巨大的秘境,其主人实力凶悍到神魂存千年而不灭也是非常正常的。 四斤道:“以前闯入秘境中的许多人,我也为他们缝过针,但是你的夫君是我见过最能忍痛的。” 乔胭:“是吗。” “你不开心吗?”四斤道,“我是在夸他诶?本童子是很少夸人的。” 乔胭想了想:“可是,只有吃过很多苦的人,才会在受伤的时候不喊疼。” 天山内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一致,有着正常的日升月落。 到了夜晚,谢隐泽还没有醒来。乔胭脱了鞋子爬上床,轻轻睡在他旁边。她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有点害怕谢隐泽半夜忽然死了,自己第二天只能看见他凉透的尸体。因为他脸色白得跟天山上的雪一样,可额头又烫得吓人,凑近时能听见血管里急促的奔流,可心跳声又弱得几近于无。 原著中叱咤风云的大boss死在十八岁,那太好笑了。故事还要怎么进行下去呢?所以谢隐泽不能死。 一轮巨大的月亮悬缀于雪山之巅。 乔胭很少有觉这么轻的时候。害怕碰到谢隐泽的伤口弄疼了他,她只睡了床边一个角,一晚上都很谨慎。 到了半夜,她被一阵滚烫唤醒。 谢隐泽摸着像快烧起来一样。乔胭唰地睁眼,一下子清醒了。 “谢隐泽?谢隐泽!”她拍着他的脸,却只听到一阵模糊不清的低语,是烧得糊涂了。 乔胭撩开他的头发摸了摸额头,摸到一手冷汗。漆黑发丝黏连在苍白的额角,更显得眉眼乌黑而深邃,她摸摸他的唇瓣,干燥得起皮,喷在她脸颊的呼吸也是滚烫的。 “喂……你醒一下,喝点水。” 乔胭往他腰后塞了个枕头,把人半扶起来,用水杯一点点往里灌,水液却顺着唇角溢出。淡粉色的指尖探进去撬他的牙关,可高烧中的病人却把牙关咬得死紧,仿佛她给他喂的是毒药一般,好不容易喂进去一点,还被吐了出来。 第31节 “你想死吗?” 乔胭急眼了,自己含了一大口,凑上去,堵住嘴,硬生生给他喂进去。 谢隐泽的唇舌都烫,一个称不上吻的吻,前后两世加起来都是她第一次亲男人,但是为了救人。乔胭心如止水。 好在这次没有吐出来。 谢隐泽有颗虎牙。但他平时要么冷脸,要么冷笑,虎牙不甚明显。乔胭一杯水喂到一半,冷不丁被咬了一口,柔嫩的唇瓣顿时冒出了血珠,才知他虎牙尖锐,似头刚长出利齿的幼兽。 头晕眼花地摸了摸,疼得她嘶嘶抽气,要不是看他是个病人,乔胭真想把他掀下床。 喂完水,换好药,乔胭折腾出一身热汗,屋内一片狼藉,角落里躺着被打翻的盆。 谢隐泽是个分外难缠的病人,分明浑身烫得吓人,他却蜷起来,不住低声絮语着什么。都说烧糊涂的人都车轱辘说胡话,暴露出平时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于是乔胭凑过去,试图趁他病捉他把柄……不对,是认真倾听病人需求。 他翻来覆去只说一句。 “阿娘,我疼……” 乔胭一时不清楚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大概是惊奇吧……原来邪恶无情心狠手辣的大反派boss受了伤,也会有这样的脆弱。 这种脆弱透露出一种人情味,像看见走丢了的狼崽子,一边踽踽独行,一边嗷嗷呜呜,仿佛冷血动物忽然有了温度,让人诧异不已。 第43章 古国麒麟 折腾了大半夜, 才终于把谢隐泽的体温降下来。乔胭累得不行,倒头就睡。 睡到一半,床边的油灯熄灭了, 她以为是窗外吹进来的风, 却感到一阵视线在身上打量。迷迷糊糊地看见一双眼, 清湛湛的,似一汪沉静的寒池,反射着月的银辉,透着莫名的情绪。再定睛一看, 又只是错觉。 乔胭是被公鸡打鸣声吵醒的。 住在雾楼家的院子里, 你很难想象这是千年古国守护神的居所,接地气得有点吓人,不仅有鸡鸭, 还有菜圃, 种着各种应时的蔬菜,丰富到看见的第一眼乔胭脑中已经浮现了具体的菜式。 看了一眼身旁,谢隐泽还在睡。她穿鞋下床洗漱完后, 就径直去了灶房煎药。 死人没有进食需求,灶房的存在应该只是保留着生前的习惯, 从落灰的灶台也能看出,这里并不被经常使用。 她把从角落里翻出的药罐清洗干净,开始煎药。随着药汤沸腾, 一股让人舌根发涩的浓郁苦味在屋内弥漫,根据四斤的说法, 这是天山上最好的内服伤药了。 乔胭起身想添点柴火, 一转身,一个人影站在门边不知道已经注视了她多久。 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看着面无表情的长发男人,乔胭一句我擦咽了下去,客气道:“雾楼……尊者,是我煎药的动静吵醒您了吗?不好意思,我会小点声的。” 雾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谁?” 乔胭:?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你是怎么闯进来的?”一连三个逼问,问得乔胭一脸茫然哑口无言,深深怀疑起自己记忆出了问题。 “尊者!尊者!”幸好四斤和八两及时出现,一左一右地拉住了他,“尊者你忘了吗!小乔是你昨天亲手从门外捡回来的!” 雾楼:“我昨天出门了吗?”不待他人反应,他倏然记起了什么,右手握拳一敲左手掌心,眼睛微微一亮,“不错,我昨日是出了趟门。都怪赤渊魔族来我地盘上找茬,我都没能睡个好觉。” 八两:“您记起来了?” 雾楼又像个游魂般甩手荡了出去。 四斤双手合十满脸歉意:“不好意思啊,我们尊者记性太差了,时不时就会像这样忘记许多事。” 乔胭好奇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啊?” “因为尊者他活过的岁月太漫长了。”四斤轻轻叹了口气。 上古时期,灵气衰竭,仙神灵兽销声匿迹。雾楼是世间最后一头麒麟,他拥有着漫长的岁月,几乎与天地同寿。 人世百年,对他来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若事事都要巨细无遗地记住,对一个几乎永生的生灵来说会繁琐得可怕。他活得越久,愿意去记住的东西就越少,有时哪怕就发生在昨天的事也转头就忘。 这位雾楼尊者在原著中只出现过一次,就是女主玉疏窈意外跌进阵眼山洞,破除了漱冰琴的封印那刻。 身死道消,只剩残魂存世的麒麟在天光中现身,淡淡道:“你既能入此山洞,破除封印,说明与我妻有缘。神琴赠与有缘人,望你惜之爱之,莫入歧途。”说完抬手湮灭了追杀女主的群魔,又一挥手连人带琴丢出了秘境。 出场虽短,但是b格非常高,读者纷纷被圈粉,在评论区嚷嚷着求加戏。 现在来看,作者未曾在他身上多着墨是个明智的举动。毕竟再多说几句,老年痴呆的事实就难免暴露。 虽然隐隐有所猜测,但直到现在她才敢确认。乔胭道:“之前我们误入一个时隙,在一座破庙里面发现了壁画,空桑国的守护麒麟就是你们尊者吧?这秘境是他的陵墓?” 也只有这样的上古神兽,能在死之后神魂千年不灭,甚至残存的灵力维持着这样庞大秘境的运转。 四斤的眼睛瞪得溜圆:“你进了那座庙?那座夹在两山之间,外面有雪狼妖群守护,里面有返魂香的庙?” 乔胭:“不错,那庙看上去平平无奇,内在却十分惊险,我们废了很大的功夫才脱离了幻境……呃,八两小朋友,你为什么用这种我命不久矣的眼神看我?” “所以,你触碰了返魂香。”八两语气同情。 返魂香有毒。 四斤:“你是不是最近总是休息不好,噩梦连连?” 八两:“你是不是常常胸闷气短,头晕目眩?” 四斤:“你有没有不小心就睡过去的情况?哪怕是被追杀,哪怕是在逃命?” 全中。 甚至乔胭上一次睡着就是在吕霜背上,天知道她哪儿来那么粗的心眼儿,在一条会飞的魔蛇背上睡得天昏地暗。 乔胭仍旧不愿相信,嘴犟地道:“我以为是太累了,这都是正常情况?” “已经迟了,返魂香的毒素已经在腐化你的身体了。”两个童子对视一眼,皆摇头叹息。 中招的人最初会频繁做梦,那些被埋葬在内心深处,不想为外人所道的创伤。到了后来,梦境会越来越真实,直到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 噩梦如影随形,直到死亡,或者陷入彻底的疯狂。 乔胭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攀了上来。返魂香确实能激发出她内心最深的恐惧——原著中被谢隐泽剖心而死,若重复这种梦境上百次,虽然不会死,却会生不如死。 她这人素来惜命,立即诚恳地问:“这毒有什么解毒的办法吗?” 两个小童对视一眼:“这你得去问尊上,返魂香是空桑国供奉给尊上的至宝,他比我们要了解得多。” 乔胭把煎好的药递给四斤,兰花童子们虽然看上去小,实际年龄却有几百岁,照顾起病人比她娴熟。 “这药苦得很,若是他不肯喝呢?” “那你们就捏着鼻子灌。”乔胭丢下这一句,赶紧去找雾楼了。 当看见溪边垂钓的长发男人时,她内心又有些许忐忑。对方不仅是秘境主人,即便在他陨落的千年之前,都是修真界传说级别的人物。 好消息是:出于某种原因,麒麟雾楼对他们抱有好感,不然也不会出手解围。 乔胭先蹲在旁边看了会儿他钓鱼。 这里的鱼没有天敌,条条生得丰腴肥硕,他嘴里叼着根狗尾草,神色淡淡。 他目不斜视:“你是鲛宫的人?” 乔胭:“是,我和夫君被赤渊魔族纠缠多日,昨日幸得尊者出手相救。” “我所守护的旧国空桑就在北溟之畔,千年前我受鲛宫相助良多,不用谢我,只是还人情而已。”雾楼说着,摘下了嘴里的狗尾巴草,“叫我名字就行——那小子怎么样了?” 乔胭自然不敢直呼他名字,只道:“兰花童子帮了很大的忙,昨夜发了场高烧,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他是元婴期修士,自愈能力很强,很快就能恢复啊。” “这个年纪的元婴啊,放在千年前都称得上一声天才了。”雾楼喃喃道,“难怪……” 难怪什么?后面那句有点含糊的话,乔胭没能听清。 她从怀中把核/桃似的种子掏出来:“尊者,返魂香的毒有可解之法吗?” “返魂香……你们去过那间庙了吗?”他把玩着种子,眯起眼睛对光看了看,“踏入那间庙的人很多,活着出来的却很少,你们是第二个。” 这说明在他们之前,还有一个人活着走了出来。 乔胭想起了那尊漆黑的棺椁,想起了棺盖下的刻字。那肯定也是个有故事的奇人。 “原来千年后的人,依旧相信着起死回生之术。”雾楼把返魂香抛还给她,“你也相信吗?” 乔胭听他语气,心下微凉:“你的意思是都是假的?返魂香不能让人起死回生?” 她实在有些忍不了!一路上被狼追,被火烧,被魔砍,她九死一生的一切意义都在于得到返魂香。哪怕日后谢隐泽杀她,她也能多一条生路,可雾楼却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 她还要再追问,雾楼却像忽然听不懂她说话似的,神游九霄。游了一会儿他忽然目光聚,严肃地盯着乔胭:“你是谁?你为什么出现在我家?” 乔胭:“……” 她忍无可忍,上手噼里啪啦一顿乱揍,被揍完后男人的眼神立刻清澈了不少。 回答起她之前的问题,他沉吟片刻:“返魂香解毒不难,我可以告诉你办法,不过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定然会帮。”乔胭留了个心眼,没把话说得太满。 雾楼:“我想再见我妻子一面。” 还好,不是杀人越货这类凶残的愿望。 乔胭松了口气:“你妻子在哪儿?” “不知道。”他看过来的眼神略鄙夷,“我知道还用得着你帮忙吗?” “你上次和她见面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好像是好几百年前了?” 乔胭:“……那她长什么样子,你总知道吧?” 雾楼微笑起来,眼眸发亮,语气深情:“她是这世间最最可爱的女子。” 第44章 雪中红梅 问了许多, 线索无几,只听他用最虔诚的语气夸了一通老婆。 “她死时还很年轻,就是你这样的年纪。” “喜欢穿白衣, 有一双意志坚定的眼睛, 百折不挠, 坚强勇敢。” “是空桑国气度最雍容的皇女。” 第32节 “如果你见到她,你帮我问一问……她还在生我的气吗?告诉她,不要不高兴,我很想她。” 乔胭好奇道:“你做什么惹她生气了啊?” 雾楼挠了挠脸:“忘了。” ……还真不冤啊。说不定就是这种狗屎记性把人家气跑了的! 雾楼噼里啪啦说了好一会儿, 耳垂上有个痣这种小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最后咂摸着嘴说道:“其实返魂香毒素基本无可解。” 乔胭捋袖子:“你玩我!?” 雾楼:“小年轻别激动……对别人无解,但对你来说很容易。只需要学会漱冰琴谱中‘幽霜引’一曲即可。”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得了漱冰琴谱?” 雾楼:“整个秘境都是我的陵墓, 你自己墓里发生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乔胭惭愧:“不好意思, 目前还没死过。” 雾楼钓了老半天鱼,一条都没钓上来,他困惑地拿起鱼竿一看, 发现自己忘记放鱼饵。他重新放鱼饵的时候就对乔胭解释:“千年前空桑国人痴迷寻求起死回生之法,中毒者颇多, 这是吾与吾妻合力所谱之曲。以幽霜引为媒介,方可逼出毒素。” 乔胭回到房间。 屋内很安静,谢隐泽还昏睡着。桌上摆放的药碗空了, 空气中弥漫着涩苦的药味儿,她走过去把窗推开了, 就坐在窗边看起琴谱来。 说实话, 她对音律一窍不通。琴谱一直悬在乔胭的紫府上,每次她内视己身时都能看见那些发光的黎文, 但太过晦涩,还有许多古琴术语,她看懂都成问题,更别提学了。 约莫是琴谱太催眠,她看着看着就在窗边打起了瞌睡。周身好冷好冷,这是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梦境。 一个女人怀中抱着襁褓,踽踽独行在雪夜中。 她行过的路径,留下一连串梅花似的血迹。风急雪厚,淹没到她的小腿,可她衣服却单薄得很,嘴唇冻得发紫,婴孩在她怀中发出响亮的啼哭。 一个男人从身后追上来,捉住她的手臂:“你要去哪?” 在梦里看见亲爹的脸,乔胭是有些惊奇的。这似乎是更年轻时候的流泉君,多了几分急躁和冒进,他牢牢抓着女人,看了眼来路昏沉的天色,沉声道:“再往前走,他会杀了你的。” 女人敌不过他的力气,在推搡中跌倒在地,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角,指骨因用力而泛出极度的苍白,清冽的眼泪顺着雪白的脸颊滑落,泣声悲怆。 “乔晏渺,大夔没了!我爹我娘都没了……” 乔胭手一滑,从打盹中惊醒。她分外茫然,这不像是她的梦,梦里的女人不是她娘,也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她摸了摸眼睛,摸到湿冷的泪痕,梦中的她似乎也能体会到女人的悲伤,情不自禁为她落下泪来。 正茫然间,她感受到一股视线,抬头和对方对视了个正着:“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出声?” 谢隐泽紧抿着唇,一眼不发。身体躺得板正,看上去很是僵硬。 “醒了就好,有不舒服的地方吗?要喝水吗?”乔胭又问。 谢隐泽表情隐忍,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拿走。” 乔胭:“啊?” “拿走……你的蛇!” “哦哦哦……”乔胭是说从今早起来手腕就格外轻松,原来是瓜蛋不知什么时候从她腕子上滑了下来,眼下就盘在谢隐泽颈窝里取暖。难怪他动也不动。 “瓜蛋,快过来,别去打扰哥哥。”乔胭拍了拍枕头,瓜蛋张开蛇口小小打了个哈欠,不情不愿地游到乔胭手臂上盘起来。 瓜蛋隐没在她袖子下的那刻,谢隐泽瞬间就坐了起来,脸色黑如锅底。 看他这股利索劲儿,伤口应该已经无碍了。下一刻,乔胭却又见他直挺挺倒了下去,伤口血迹崩裂,渗透了绷带。 “你别生气啦,是你昨晚烧成了个火炉,瓜蛋觉得暖和才盘上去的。”乔胭一边给他换药一边说。 谢隐泽不说话。乔胭给他换好药,见他目光下移,视线落在自己唇瓣上。 “怎么弄的?”他问。 乔胭摸了摸唇瓣上的伤口,刚才雾楼也意外深长地盯着看,她就等他问出来想立刻解释,结果雾楼什么都没问。 “哦,不小心摔了一跤。”她把早已编好的借口说出。 “摔了一跤?” “是啊,门槛太高了,你一会儿也小心点。”她泰然自若地说。 谢隐泽沉默片刻,没再追问。乔胭又说:“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来。” 人都站起来了,却被捉住了手腕。她困惑地看了看钳制着自己的修长手指,问:“怎么了?” 他似乎意识到失态,又一下松开了手。 “我没有要求你照顾我。”他语气冷硬地道。 乔胭悄悄翻了个白眼,还是觉得病着的他比较可爱:“是是是,我天生丫鬟命,想照顾照顾救命恩人不行吗?” 她最讨厌欠人情,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可以用金钱衡量,但人情不是。人情是“情”,而一切牵扯到情的,都是最不容易掰扯清楚的麻烦事。 雾楼院子里养了很多只肥鸡。毕竟他已经是头死麒麟了,死麒麟是不用吃东西的,四斤和八两是兰花妖,不食腥腻,只喝露水。这些鸡从生下来就没有天敌,目中无人,啄了好几次乔胭的腿。今日,乔胭就打算炖一只以儆效尤。 幸好她这人贪嘴,喜欢在乾坤袋里装些盐椒糖醋调味,不然只能吃清水炖白鸡了。 端上桌时,许久未见人影的雾楼又出现了,端着杯子喝茶。谢隐泽在他旁边,脸色沉着,似乎在生气。 “你们……吵架了?”乔胭莫名其妙地问,手上利索地分着三人碗,“糯米糍,去厨房帮我拿三双筷子,你知道三是多少吗?” 糯米糍点点头,摇摇晃晃地挤进了厨房。 谢隐泽一开口就是呛声:“这老头把我们囚禁了,你自己问他。” “囚禁?”乔胭转头看向雾楼。 雾楼:“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什么囚禁不囚禁的,小乔守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给你退烧。你一下床就知道乱跑,多伤她的心啊?” “呃,也没有很伤心……麒麟大人,我们还有同宗师兄师姐被困在你的秘境里,现在灵气紊乱,风险颇多,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我又不想关你们。”雾楼噘了噘嘴,几千岁的人了,做起这种恶意卖萌的可爱动作竟然得心应手,“我只是忘记开门密码了。” 乔胭:“……那么大的山门!你居然用密码开啊?”难怪之前站在石麒麟旁边,她看见麒麟脚下有几个数字,原来是修仙版密码锁。 山门的牢固他们早已见识过,若非等时间自动而开,是根本不可能撬开的。 雾楼:“你们为什么都这么看着我?我一天到晚事情那么多,哪能事事都记得,忘记密码不是很正常吗?对了,你们是谁啊,为什么出现在我家?” 谢隐泽放在桌上的五指收紧,咔咔作响,手背绷出了青筋。乔胭下意识按住他:“你先别冲动,我再问问。” 谢隐泽浑身轻轻一僵。乔胭掌心细腻,肌肤莹白,像早春柔嫩的玉兰花苞,与他的手掌一对比,更显纤细。 但她无知无觉,按了按就收回手:“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她先给雾楼盛了碗鸡汤。今天的鸡没有被乔胭失手烤成焦炭,品相看上去还行,雾楼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了,端着碗先迟疑地嗅了嗅。 闻起来……也不算差。 “他怎么不先喝?”眼珠狐疑一转,他看向谢隐泽。 谢隐泽端起鸡汤一饮而尽,倒过碗朝他展示一滴不剩,嘴角甚至含着一丝爽朗的微笑。 雾楼将信将疑地品尝。 放下碗,他眼睛直愣愣的。 乔胭期待地问:“如何?如何?” 他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他本就生得幼态,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干净,抽抽搭搭地鼻子都哭红了,好似一个被欺负了的小朋友。乔胭诧异:“你哭什么?” “我在为这只鸡哭。”他拿袖子擦了擦眼角,“被做成这个味道,它死得太冤枉了。” 谢隐泽报仇成功,神清气爽,嘴角勾起冷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45章 幽霜冰引 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谢隐泽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双竖起的蛇瞳。 “……拿走!”他声音沙哑,“快拿走!” 乔胭翻了翻眼睛:“瓜蛋,过来, 别凑近这没品的。” 她正在收拾碗筷, 弄得砰呤砰啷, 好似在发泄怨气,可鸡汤奇异地空了,而谢隐泽身边有一条蠕动的痕迹,像有一个面对毒药的胁迫宁死不屈, 用顽强的意志力和残躯挣扎着爬出数尺, 却还是没能抵抗过邪恶力量的毒手,因为他在不远处看见了口吐白沫的麒麟。 ……好险,幸好醒得晚。 在场最欢快的除了这条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蛇, 就剩下不用吃东西的糯米糍了, 它捧着碗筷轻快地跑进厨房清洗,流水的哗哗声从灶房传来。兰花童子困倦了,打了个哈欠变回原身, 在花圃中睡得安然。 乔胭托着下巴蹲在他旁边。 “你这么怕蛇……” 谢隐泽:“我不怕蛇。” “好好好,不怕蛇。”乔胭顿了顿, “那为什么看见吕霜的时候不跑啊?” 吕霜的原身是赤羽蛇,会喷毒液还会飞,不仅是蛇, 还是魔蛇中的老大。 谢隐泽:“蛇又不长翅膀。” 原来是这个逻辑,蛇当然不会长翅膀, 所以长翅膀的都不算蛇, 越原始的,越光滑的, 越没有智慧的越可怕。 谢隐泽躺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被乔胭的饭毒晕了,现在脑子轻飘飘的,连伤口也不疼了。 日落雪山,云霞绚烂,山巅盘旋的鹰倒映在他沉黑的眼眸中。 “你不该答应他帮他找妻子。”他懒洋洋道,“这头麒麟记性差成这样,说不定他妻子千年前就魂飞魄散根本不存在了。” “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一个人死了之后灵魂却长久地徘徊在世间是心中有执念未消,千年前雾楼所守护的国度亡于战乱,不管他心中的执念是什么,那肯定是他生命中难以磨灭的东西。 “可怜?”谢隐泽嘴角抽了抽。 谢隐泽语气淡漠,甚至称得上无情:“或许吧。但他的可怜不是我们导致,和我们没有关系。” “现在有关系啦。”乔胭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如果不是他,我们现在都不知道返魂香的毒素还影响着。” 想要祛毒,必须学会琴曲幽霜引。 谢隐泽盯住她的手看了一会儿,还是牵住了,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你会弹琴吗?” “我琴谱都看不懂,你说呢。”乔胭又反问,“你会吗?” 第33节 谢隐泽沉默,乔胭笑道:“反正现在也出不去,不如想点办法保住小命,练琴的事就从明天开始吧。” - 吕霜叹息:“唉。” 天山门外,灵气如狂舞的风刀,一刻不停地切割着境内的一切生灵。魔族士兵在休憩,异于常人的种族天赋能让他们随时随地陷入轻度睡眠补充体力,众魔之息汇作一处,形成了一堵阻挡乱流的黑墙。 看着远处隐没在黑暗中的天山和巍峨山门,吕霜托着腮,再次叹息一声:“唉。” 她叹息的频率让沈却觉得自己再不开口,她能叹息到地老天荒。 “住口,睡觉。”他抱着手臂,闭着眼,不咸不淡道。 他一开口,吕霜就像有了突破口,抓住他叽叽喳喳地聒噪起来:“你说他们要躲到什么时候去啊?万一躲上个一年半载,咱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看不如这样,趁现在夜色深沉,咱们强攻进去,杀那小子一个措手不及。” 沈却睁开眼,目含警告:“——那可是麒麟。” “死了的麒麟。”吕霜补充。 “死了的麒麟也是麒麟。”顿了顿,沈却补充,“况且是天地间最后一头。” 吕霜恹恹地趴了回去,从口袋里掏了掏,只掏出些许油酥饼渣屑。虽然修士以灵气魔气运行体内周天,饿个十天半月也不会死,但她嘴巴闲不住,总想砸巴点什么。 她躺了一会儿,脑海中忽地回想起和谢隐泽的近距离交戈。想起那双眼,眉峰的走势,上扬的眼尾。她忽然又开口喊沈却。 “你觉不觉得谢隐泽看起来有点眼熟?有点像……” 沈却:“不觉得。” 吕霜一骨碌爬起来:“我还没说是谁呢。” 沈却:“我知道。但是不像。” 吕霜嘁了一声:“我还没说出口你就知道了,你明明就跟我有一样的看法。” “你觉得可能吗?”他皱眉,“一天到晚都说些莫名其妙的胡话,想点正经事——谢隐泽返回秘境只有一个目的:他的同门被困在灵气旋涡中无法逃脱。这种情况耽搁越久越危险,对面才是比我们心急的人。” “耐心点吧,捕获狡猾的猎物都需要漫长等待。”他最后道。 吕霜安静了。 黑暗又重归寂静之中。 - 谢隐泽想穿越回昨天,掐死那个答应教乔胭弹琴的自己。 好粗鲁、好野蛮的音调,琴这种雅器,为什么会发出如此一言难尽的声音?鸡听鸡死,狗听狗亡,聋子听了都上吊。 “停——” 乔胭白皙的手背挨了一记藤条:“又弹错了,刚才不是还教过你吗?” 乔胭龇牙咧嘴地收手:“你一下指出那么多问题,我哪能挨个记住!错了就错了嘛,你好好说不就行了?”她嘟嘟囔囔地,搓了搓手背。 谢隐泽冷酷无情地指出:“你一上午就没弹对过一次,换成糯米糍都比你学得快。” “我不信。”虽然她可能对乐器方面没啥天赋,但糯米糍都学得比她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肚子咕咕叫,又开始找起谢隐泽的茬,挑衅:“况且你在这儿指点我,难道自己这么快就学会了吗?” 谢隐泽懒得跟她掰扯,以灵气作指,隔空弹奏,琴音立即流畅地倾泻而出。 他在原著设定里就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天才,不仅修行神速,还学什么都快,拥有过目不忘这种bug一样的能力。不仅如此,他心性顽强,百折不挠,从不为失败所气馁,要不是后期黑化杀人太多道德有瑕,妥妥的男主配置,陆云铮都差一大截。 他虽然弹得一音不差,但因为太快了,像夏日里刚落雨就放晴的天空,形式化地走一遭,没有丝毫雅韵。 乔胭道:“你再慢一点,慢一点……我好好看看。” 谢隐泽倒还算耐心,放慢了动作。乔胭趴在桌案上看,今日暖风和煦,吹得她骨头里泛懒。 “谢隐泽,是谁教你弹琴的啊?” 她以为回答又会是“自学”,没想到他顿了顿,吐出几个字:“……爷爷教我的。” 乔胭愣了一下:“你有爷爷啊?” 她怎么记得原著说谢隐泽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没有家人的呢。 “以前有。”他避开了这个话题,明显不想多说。 乔胭挠了挠脸,自觉转移话题:“你弹得挺好的。除了这个你还会什么别的乐器吗?” 他挑起眉梢:“基本都会一点。” 相处这么久,两人称得上彼此熟悉了。比如他一看乔胭趴着趴着往下滑,就知道她想犯懒,而乔胭看他挑起的眉梢,就知道这不是他口中的“只会一点”,至少也到了凡人大师级别的境界。 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空气中留下震颤的尾声。 他淡淡道:“礼、乐、射,御、书、数,我都学过。师尊想培养我做掌门人,不论他人对我态度如何,至少明面上的功夫要过得去,你说对吗。” 他的教学演示结束,乔胭接过了在自己手中就变得不听话的古琴,这是一把在杂物间翻出来的旧琴,哪怕乔胭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音痴,都知道它的琴音粗哑,难登大雅之堂。 “谢隐泽。”她信手拨弄着琴弦,问,“大夔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一个凡人国度,多年前毁于连年旱灾,你问这个做什么?” “偶然看到了,就随便问问。”乔胭观察他表情,的确没什么异样之处,便轻飘飘放下了这个话题。 晚饭她把雾楼钓上来的鱼炖了。期间谢隐泽试图跟她抢夺锅铲,没抢过,坐在庭院的木桌前时神色颇有点心如死灰的沉重。 乔胭被他的表情刺激到,羞恼无比:“今天的绝对不一样!之前都是意外,我厨艺有多好你想象不到,一会儿别求着我给你吃!” 一天没见不知游荡去了哪儿的雾楼再一次在晚饭时间精准现身。 雾楼:“你……” 乔胭抢先开口:“我是小乔,他是阿泽,我们是你从山门外魔族手里捡回来的梵天宗弟子。” 雾楼不满道:“我当然知道你们是谁,我又不是老糊涂了,记性能有那么差?” 谢隐泽在旁边冷笑。 雾楼:“今天谁做的饭?” 乔胭:“我。” 雾楼屁股刚挨上板凳,闻言就站了起来,自言自语地喃喃:“说起来,我是死人,吃什么东西呢?今天我就不蹭你们的了。” 没走几步,被乔胭揪了回来,被迫坐在桌子前面。 尝了一口鱼肉,他露出怀念的表情:“这种把所有食材都变成不能吃味道的手艺,让我想起了我妻子。” 乔胭皮笑肉不笑:“你妻子也做饭这么好吃?” 谢隐泽:“我觉得这句话不是夸你的意思。”乔胭在桌下狠狠踩了他的脚,他只好闭上嘴,安静地端起碗。 饭桌上只剩下迟缓的进食声,艰难的吞咽声。 他难得主动提起妻子的线索,乔胭无比自然地引导起话题:“雾楼,你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雪樱。雪天漂亮的樱花,听起来很美,对吧?”他笑起来,面容竟显得有些稚气。乔胭心头一时有些不是滋味,都因谢隐泽之前告诉她,麒麟寿命悠久,近乎与天地同寿,雾楼看起来这么年轻,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死的时候刚刚成年。于是岁月和容貌都定格在了死的那一刻。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能杀死一个如此强大的神? 第46章 往事悠悠 他目光悠远, 似是回忆。 “雪樱是空桑国年纪最小的皇女,在她诞生前的一千年,我就已经是空桑国的守护神了。” 谢隐泽放下了茶杯, 眉心聚拢成浅浅的山川:“你分明是神, 为何要去守护凡人?他们人生的长度对你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吧,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确实没什么意义。”雾楼挠了挠脸,“我也不是为了追寻那个才去的。” 乔胭试探问道:“那你是……” 雾楼:“因为我懒。我不想修行,不想打架,也不想飞升, 只想找个地方睡大觉而已。皇帝找到我说, 只要我躺在皇宫里当个吉祥物,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睡很多懒觉, 吃很多牛羊, 我就跟他走了。” 在千年前神明没有完全灭绝的时代,凡人请神守护国家,是需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的。 遇见那种具有邪性的神, 甚至会向对方索取半国人的魂魄和寿元当报酬。哪怕不是坏神,也会要求大肆兴建庙宇道观供奉金身, 积攒功德。 可几头牛羊就把雾楼骗去了。他是天下第一好糊弄的神。 雾楼:“说起睡觉,今天睡觉时好像做噩梦了。有很可怕的琴声一直往脑子里钻,我活了这么多年, 从来没听过这么诡异的声音!”他忽然打了个哆嗦,疑神疑鬼地看向四周, “你们说, 是不是阎王索命,厉鬼敲门……” 乔胭:“……” 谢隐泽在旁边嗤地笑出了声。 她露出个虚伪的笑容, 催促道:“你还是继续说说怎么和雪樱相识的吧,我想听。” 凡人生命譬如蜉蝣,只在朝夕之间。 在空桑国的日子,和他以往栖息山川河流没有太大的差别。除了多了个奢侈的宫殿,香火蜡烛味儿,以及从早到晚不间断的祈祷诵经声。 每一任太子上位之前,都会由老皇帝牵着来他面前过目。 这天睡梦中,他感到自己胡须被人扯了扯,睁开眼看见个雪团子。 “哎哟我的小皇女!您可收了神通吧!”侍者一个没注意,她就跑到了麒麟嘴旁拔须,吓得侍者本就白润无须的脸更白了,“不可叨扰麒麟尊者!” 雾楼甩了甩尾巴,站起来舒展身子,像猫似的打了个哈欠。 “这次来得好早哦,上次见面,你还不长这样。” 他又睡了多少年?二十年?三十年? “麒麟尊者,您睡糊涂了吗?”小皇女嗤嗤发笑,“这不是我父皇,是宦官。” 侍者为她的童言无忌而惊骇,恨不得上去捂住她的嘴。不能冒犯皇女,可更不能让皇女冒犯尊者,急得脸色涨红,满头是汗。 这一代皇帝骄奢淫逸,早早就立了太子,连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都轻视了,太子面见麒麟这种大事,只派了个太监来领路。 隐有亡国之兆。 小小的皇女,比太子大上一两岁,站在弟弟身前,已经很有胞姐的气势。 雾楼垂眸,语气淡淡:“凡人生命如同蜉蝣,等不到我记住你们,你们就已经不在了。” 雪樱笑起来:“麒麟尊者,我不一样,你一定会记住我的。” 第34节 玩笑似的誓言尤在耳畔。 他看着她,从垂髫小儿变成活泼少女,最后成了沉静而温婉的女子。接着是战乱,雪樱从父亲的尸身上摸索到染血的长剑,翻身上马,成为令帝国闻风丧胆的战将。 历史的车轮滚滚,在不可抵挡的命运面前,一切都是蚍蜉撼树的徒劳。 他死在雪樱死的那天。她一定是在怪他,才会在死后见自己一面也不肯。 乔胭一直想着怎么帮雾楼找到他妻子的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然而却没做什么美梦。 嘶嘶,嘶嘶。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蛇的倾吐星子,阴暗、险恶而密集的蛇鸣回响在耳畔。 窥探他人的回忆不太好,可这不是乔胭能左右的,像现在,她又来到了不知谁的梦境里。 一座暗无天日的高塔,池子里装满的黑色不是水,是一条条扭曲纠缠的蛇。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池底。池子的边缘,有不少小蛇往上爬,还没爬出栏杆,就触碰到了结界,被灵气弹回池底。 一个看不清脸的老人牵着孩子站在池边。 她不认得老人,但一看就认出了谢隐泽,脸蛋微圆,肉乎,瓷白如雪,眉眼黑得像寒潭,那股冷冰冰谁也瞧不起的劲儿,一看就是他。 老人问:“泽儿,你是勇敢的好孩子吗?” 孩童没有回答,纤细的眼睫垂落,罩住了漆黑的瞳仁,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 老人是很高大的,哪怕已经老了,依旧可见年轻时的颀长强壮。 他半蹲下来,扶住孩子的肩膀:“爷爷也不想这样做,但你父亲是魔族,你住在梵天宗,会令长老们不安的。蛇池不会伤害你,只会压抑你血脉中属于魔的那半偏执和戾气,你看,是不是每次从蛇池出来,心中的躁动都会平复很多?” 眼睑下那方浓密的阴影轻轻颤了颤。 “可是,蛇咬,好疼……” 老人安抚地拍打着他的后背,慈爱、怜悯又和蔼:“你想让爷爷失望吗?” 幼小的脊背轻轻颤抖着,到了某刻,毫无预兆地停止下来。他抬起面无表情的脸,走进蛇池。 蛇池像起了波澜的池水,一条又一条的黑蛇争先恐后缠上他的足踝,接着是小腿、腰部、胸膛。他张开手,向后倒下,蛇池像看见可口的饵料,争先恐后地缠绕着狂欢。 这些蛇从小被他的血肉被饲养到如今,除此之外,什么别的也不吃。 獠牙啃噬血肉的触感似乎也通过梦境传了过来,睡梦中,乔胭蜷缩起来,像一个蜷缩在母体里的婴儿,额头都是冷汗。 从黑暗中走来,满头雪白长发的青年正是流泉君。 老人未回头:“泽儿如今修为到了何境?” “师尊,他马上就能突破金丹了。”流泉君恭敬拱手,见老人无有反应,顿了顿,再度补充道,“天下仙宗天才无数,阿泽是头一个在这个年纪冲击金丹的。宗内支持他的九重天上人士多了不少。” 老人:“他人如何想我不关心,我关心还有多久,他才能拿起那把剑?” 流泉君:“快了。” “哼……快了。上一次你也是这么敷衍我。” 两人的身影在黑暗中隐没。蛇池重归寂静,只能在蛇群游过的间隙里,看见一点苍白到极致的稚嫩指尖。 天光中,乔胭惊悸而醒。 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张放大的脸,把双方都吓了一跳。 乔胭尖叫:“谢隐泽,你有病啊你来我床头吓我!” 谢隐泽一把抓住她丢过来的枕头,脸泛黑气:“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乔胭,我发现你这人心态特别值得学习,死到临头还睡睡睡。” “这不还没鸡打鸣吗!” “呵呵,还不是因为会打鸣的前几天都被你炖了。” 乔胭没话说了,拍着心口顺气。谢隐泽观她脸色,差劲到了极点,顿了顿开口:“做噩梦了?” 这不摆着一眼能看出来的事实吗?乔胭翻了翻眼睛:“没呢,美梦。”分明两人都中毒了,可谢隐泽神清气爽,看上去一点也不受困扰。 他毫不客气地点评:“练好幽霜引就没事了,你这是学艺不精的后果——你做什么噩梦了?” 乔胭反问:“你做什么噩梦了?” 他轻抿薄唇。乔胭嗤道:“你都不告诉我,我为什么告诉你。我要换衣服了。” 言下之意,请你出去。 谢隐泽不仅没走,拖了把椅子就在床前坐下了,一条腿翘起搭在另一条长腿上:“你换吧。换的时候我跟你讲点我今早的发现,今天我起得很早,去门外转了一圈。” 乔胭:“……”他根本没把她当女人吧。 她听了一会儿:“打住,你说的门外是山门外?密码你问出来了,还是魔族已经撤了?” “哦,那个密码是雾楼忘记了,他根本没设密码。”谢隐泽抱着手臂耸了耸肩,“我看魔族还在睡,就溜出去逛了圈。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乔胭惊出一身冷汗,快被这人的胆子吓死了,出一点差池他就得折在赤渊手里,说来却轻飘飘的好似只是出门遛了个弯。 乔胭不回答,他站起来踢开椅子,两步跨至她床边,一手曲臂压在床上,双目灼灼道:“整个漱冰境内,都没有超过一百岁的魂体。雪樱的魂魄要么不在境内,要么早就魂飞魄散了。” 乔胭的裙子被他压在了手臂下,乔胭只好道:“做的不错。” “你说,如果我现在跑去告诉他,他妻子早就死了。雾楼会有什么反应?” “应该没什么反应。但考虑到我们已经问他要到了解毒办法,食言的话,顶多也就是把我煲成鱼汤,再把你打死丢给魔族吧。” “要打便打,正好我伤势恢复,要试试身手——你脱我衣服干什么!!”他的尾音被惊去了九霄云外。 第47章 蛟扇折玉 乔胭:“我早就说, 我要换衣服。” 谢隐泽倏地站了起来,像只炸了毛的猫,急匆匆转身, 头发都凌乱了。 他跑了出去, 不多时又跑了回来, 背对着乔胭砰地关上了门。 换了身衣服,可出汗太多,身上还是黏答答的,湿腻得厉害。乔胭打着哈欠煮早饭, 同时把谢隐泽的药煎了。 这药草苦得要命, 单只从药罐子里飘出来的苦味儿,已经苦得乔胭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真不知道谢隐泽每天是怎么把这东西面不改色喝下去的。 雾楼跟幽魂似的荡进了厨房。 “有没有吃的?要生的, 不要煮熟的, 在你手上任何煮熟的东西都会变成很可怕的味道。” 乔胭刚从地上捡起来的白萝卜丢给他了。他用袖子擦了擦,蹲在墙角咔嚓咔嚓地啃起来,整个厨房里除了煎药沸腾的咕嘟声, 只剩下他咔嚓嚓啃萝卜的声音。 乔胭往灶肚里添了把柴,无聊地问道:“雾楼, 你当年是怎么死的啊?” 是什么样的东西,能杀死一个寿载万古的强大神灵? 啃萝卜的声音停止了。他思索片刻,依旧是一脸茫然:“我忘记了。” 就知道他这记性, 不能多指望。 她又换了问题:“你说,返魂香的毒, 能让人梦见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吗?” 他咔嚓啃完萝卜, 这次点点头,给出肯定的回答:“如果离得太近了, 气息互相纠缠,毒素互相影响,就会。” 乔胭下意识摸了唇瓣。唇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脱痂的时候,留下了一个很浅的白痕,淡得近乎和唇色融为一体。 都因为小boss是个笨蛋,所以连那样敷衍的糊弄都信了。 她捞出残渣,把黑色的药汁倒进碗里。今日特地把药熬得好浓好浓,饭后就端到了谢隐泽面前。 他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口,乔胭等着他喷出来的画面,但谢隐泽放下碗,只是眉头皱了皱,又把剩下的喝了。 乔胭背着手站在他旁边:“你不觉得苦吗?” “但是不能不喝。”他盯着只剩下一点残渣的空药碗,似乎有些出神。唇瓣微凉,接着尝到一股甜味。 “虽然不能不喝,但可以吃一颗蜜饯。”乔胭的狐狸眼笑得弯弯的,眼下的泪痣越发鲜媚,指尖从他的唇瓣擦过,一触即分。 “甜吗?”她问。 谢隐泽抬眸看向她,半晌,慢慢点了下头。 “阿泽,你又溜出去了?” 谢隐泽转头,看见雾楼穿着灰扑扑的袍子,站在一袭暮色下,手里掂了个长树枝,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我没有。” 雾楼斥道:“胡说,分明就有,我亲眼看见你从山门那边走回来的。” 他浑不在意:“就算有,又如何?” “那就——看招!” 树枝鞭打着夜风呼啸而来,谢隐泽随意展扇一挡。树枝撞击扇缘,竟发出金戈相击声,迸射的火星倒映在瞳仁里,在暮色中短促闪现。 “你来真的?”他眉间凝聚着微微的恼意。 “看招看招看招——”树枝复又袭来。 虽然觉得雾楼莫名其妙,但千年前大能的实力让他无法轻视,眼神认真地对待起来。 “小子,你根骨不错,悟性也佳,有没有兴趣当我的继承人?”雾楼笑眯眯道。 “我有师门。” “不识好歹的小子,本尊看重你才愿意教你。你知道这千年来想拜我为师的有多少人吗?这是你求也求不来的机会。” 树枝陡然斜转角度一挑,试图将折玉击飞,少年却手腕一转,顺势开扇,将树枝削成了两半。 谢隐泽嗤笑一声:“这么好的机缘,还是留给别人吧。” 雾楼低头看了看被削成两半的“武器”。 他收了扇,转身要走,冷不丁被一记树枝抽中了背部,跟挨了一鞭子似的,疼得不轻。怒火升腾,腰间溪雪出鞘半尺:“你有完没完——” 雾楼的树枝断了,从身后又变出根新的来:“让我猜猜,你是尊师重道不学外法,还是看不起,不想学?” 两者原因,兼有。他冷哼一声,收剑回鞘,连着剑鞘一起出招。 雾楼仰头而避,口中啧啧有声:“若是前者这种迂腐的原因,阿泽,我可要数落你的不是了。你的宗门如此利用你、苛待你、冷落你,你还要死心塌地,真叫人不值。” 第35节 谢隐泽冷淡道:“你这只知躲在墓陵里的老古董又知道什么?” “我虽然不知道,但我猜得出来。你身上有我族的气息……神族的气息。从千年以前,神族就稀少珍贵,人们接近我等除了有利可图,没有第二个解释。而你身法老成,自小修行,被一个当世宗门所收养的神族后裔,想必父母都不在世了?更别提,你身上的万蛇蛊……” “你的师门若真心爱护你,为何在你身上种此绝命毒蛊?还不是因为又想利用你,却又忌惮你——” 谢隐泽眉心蹙得更紧了些:“住口!” 他攻势越发凌厉,一时忘记收手,雾楼避其锋芒跳到树上,蹲在树杈头,托着腮帮往下看。 “你看你,被说中就恼羞成怒。我懂,我懂,在你这样的年纪,我也自欺欺人过。只是想到你挂念同门的安危,每日冒着被魔族发现的风险出去寻找,我就为你不值。你挂念你的同门,他们挂念过你吗?” 握住剑柄的泛起用力的苍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雾楼还不知道闭嘴,叽叽喳喳的:“要我看,世界上唯一在乎你的人就是小乔了。你刚回来那日发烧,她守了你一整夜,这份真情绝不掺假。” “你虽然没遇见好师尊,好师门,但你有个好妻子。” 谢隐泽脚步一顿。 冷风在黑夜吹拂着他的马尾,黑色的发带也随风而扬。 “多管闲事。”他淡淡道。 雾楼在他身后笑了两声。 - 天山的白昼变化无常,有些暖如春夏,有时寒如深冬。有时又像这样,热得一动就出汗。 就跟男人的心情一样忽高忽低,捉摸不定。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她看这两天谢隐泽他俩也挺海底的,时不时就消失不见,有时还带一身伤痕回来,饭桌上怒目而视,还拼命给对方夹她做的菜(……) 跟有仇似的。不过问了两次没结果,她也懒得管他们在搞什么东西了。 “啊呀!”隔壁房间忽然传来四斤的惊呼,接着是八两的哭叫,把乔胭练琴练出来的瞌睡虫都惊飞了。 忙不迭跑过去一看,发现八两正握着流血的手指在哭,四斤在帮他清理伤口止血,两个童子的脚边掉落着一把眼熟的扇子。 乔胭一看这情况就明白了。 “你们碰折玉了吗?” 四斤见到她来,有些无奈:“我们今日打扫房间,谢少爷的扇子今日忘记带,就放在桌上上,八两想帮他收起来,结果刚刚碰到就受伤了。” 她牵起八两的小手,擦好药膏,轻轻吹了两口气:“不哭不哭,痛痛飞飞。以后他的东西让他乱丢,咱们别管,找不到了有他急的。” 折玉并非凡扇,是北溟妖蛟的脊骨制成,锋利无比,且有自己的意识,跟谢隐泽同喜同悲,抗拒他人的触碰。 原著中,除了谢隐泽之外能碰这把扇子的,只有女主玉疏窈。 “原来只有谢少爷的妻子可以碰,他真爱您呢。”四斤笑着说。乔胭发现自己正用两根指头把折玉拎起来,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挠挠头,把扇子丢在了案几上。 “这个是误会,我们并不是……” 看着两个童子亮乎乎的大眼睛,她又咽下了剩下半截,还是不要让成年人的纷纷扰扰去污染小孩子的心灵比较好。虽然两个小童子的实际岁数,可能比她和谢隐泽加起来还要大。 折玉悄悄在她手指上蹭了一下,乔胭没有注意。 下午有些热,她练完今天的曲子,拿着衣服去后山洗澡。 天山脚下很多动物,羊驼尤其多,在湖边慢悠悠地散步、嚼草,用它们特有的懒散又犀利的三白眼斜睨乔胭。 约莫没有天敌的缘故,都半点不怕人。 乔胭把衣服叠好放在石头上,进了湖中。整个天山活人就她和谢隐泽两个,更不用担心谁偷看。 瓜蛋盘在她手腕上睡觉,以往已经适应的蛇鳞触感,却因那奇异的梦境而心生莫名的感触。她把瓜蛋放进衣服堆里:“姐姐去洗澡,你在这里睡觉哦,不要乱跑。” 瓜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分叉的蛇信直颤。 修长的鲛尾在水中缓缓舒展。 她的尾鳍如同昂贵华美的蚕丝绢,在湛蓝如玉的湖水中缓缓铺陈开。 她以前在鲛宫天天护理自己的尾巴,到了玄源宫,破得跟路边的乞丐窝似的,她没有条件也创造条件,让小奔做了一个大的浴盆,天天在里面泡尾巴。有次她泡尾巴的时候谢隐泽还从屋顶掉下来了,他那时不知去了何处,浑身都是伤,散发一股阴冷的戾气,乔胭和他还不熟,半句屁话都不敢多说,藏进了浴桶里吐泡泡。 他冷冷看她一眼,一瘸一拐地推门出去了。 陆地不比深海,就连云雾连绵潮湿阴润的山峦,也叫她觉得干燥。 乔胭拿出装珍珠粉的瓶子。挑选的珍珠都源自北溟的深处,形状不饱满的不要,光泽不够闪的不要,贝壳丑的不要,百年以下的不要。她倒出一大半,又厚又多地往尾巴上抹,嘴里啦啦啦地哼歌。 哼着哼着,感受到一股视线投到身上。几只羊驼踱步过来,在她洗澡的湖边吃草、喝水。 乔胭的哼歌声慢慢弱了。虽然是神智未开的牲畜,但她也有点不自在,毕竟羊驼身上毛厚厚的,而她没穿衣服,光溜溜的。 更可气的是,这几只羊驼吃完草,竟然不走了!它们似乎从来没见过乔胭这样的生物,围在一起好奇地观察她。 “——有什么好看的,能不能滚啦!” 乔胭的尾巴还没护理完,想朝它们泼水驱赶,又怕被羊驼吐口水,捂着胸口潜入了水下,整个人分外无助。 她开始用意念呼唤糯米糍。 不多时,一阵分开草丛的脚步声传来。来的却是谢隐泽。 “你来干什么?”乔胭更往湖水的深处藏了藏。 少年一只手握在剑柄,剑身半出鞘,是个颇警惕的姿态。目光扫过乔胭露在外面的肩膀,顿了顿,背过身去。 “糯米糍一直牵我,我以为你有危险。”他的语气淡而平稳。 约莫是乔胭催得急,惹了糯米糍误会,它跑去找谢隐泽了。乔胭气恼,不知道它的小脑瓜是怎么想的,就算退一百步,她遇见了危险,能指望小boss吗?人家恨不得手刃了她。 现下……他看着眼前这些“危险”,成群结队地在湖边吃草。 他长相英锐,眼神冷淡,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他一来,湖边的羊驼就像遇见天敌似的,纷纷走远了。 “我回去了。”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他一动身,羊驼们又有围过来的趋势。 乔胭:“等一下……你就在这里守着,等我洗完可不可以?” 她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谢隐泽挑了根树枝,在湖边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那你洗快点。”他说。 第48章 命中注定 白云缓缓, 时光悠悠。乔胭捧起清澈的湖水从肩头浇下去,寂静的四野只剩下三不五时响起的哗哗水声。 谢隐泽不会回头。不知为何,她就是有这样的直觉。只要不是她这鲛人要淹死在水里大声呼救, 他绝不会把头往后转半个角度。 乔胭一边搓发尾, 一边问道:“陆师兄和玉师姐, 你有关于他们行踪的线索了吗?” 她知道每晚夜色降临,谢隐泽都会离开天山,去现下已经所存无几的漱冰秘境搜寻。 一只羊驼吃着草,又半步半步地挪过来, 盯着乔胭猛猛瞅。谢隐泽朝它抽了一记:“去, 滚远点。” 羊驼又慢悠悠地走远了。 “你是只想问陆师兄吧。”他说道。 乔胭和他成亲多久了,都碍于女主的原因对陆云铮敬而远之,顶多就是师兄妹间正常的关照, 这关照从他口中出来, 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我关心陆师兄不正常吗?我也关心玉师姐啊,呵呵,倒是有些人, 如果没有玉师姐,说不定当初都不会掉头往回走。” 谢隐泽下意识想转头和她吵架, 但及时记起什么,硬生生把身子扭回去,双手放在膝盖上, 语气冷硬:“乔胭,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爱听, 收回。”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乔胭的尾巴啪啪甩水。 “我和玉师姐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他语气隐忍。 “我当然知道不是。”乔胭道, “玉师姐喜欢陆师兄吧,一眼就看得出来。” “但陆云铮喜欢你。”他说。 “怎么, 你希望我回应他?好让玉师姐彻底死心,让你有机可乘?” 他眉心紧蹙,浅浅咬着后槽牙强调:“我对玉师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我……”他又倏然闭上了嘴,有些烦躁道,“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和你没有关系。” 又一只羊驼走过来,还没走到近前,被他浑身散发的阴郁低沉给逼远了。 乔胭笑了笑。她舒展手臂,一个甩尾深深扎进湖中。湖水清澈,在日光下泛着剔透的暖翠,鱼群围绕着她嬉戏。 身后没有声音了。安静了许久,谢隐泽忍不住开口:“乔胭?” 乔胭没有回应,他开始思考:鲛人会不会在陌生的水域里被淹死? “乔胭,没死就出个声。”他忍不住扔掉了树枝,人也站了起来,羊驼也好奇地凑近了。 他站在湖前,湖面平静无比,哪怕一个人悄无声息在里面溺死,也没有人会发现。 他屏息等待数秒,啧了声,开始脱外套,就在人都要往水里跳的时候,湖面忽然咕噜噜冒了几串气泡,一道雪白人影破水而出。 “谢隐泽,我听见你在叫我啊?” 虽然他及时闭上眼,但还是看见了。 乌黑的长发甩出一弧晶莹的水花。 化为鲛人原型,乔胭的耳朵变为了尖尖的形状,柔软润泽的鳞片顺着莹白的腰腹渐次往上,瞳仁是瑰丽的竖瞳,看人时有种冷艳而非人的美丽。 “呃……没事啊。你以前不也看过吗?从我房顶上掉下来的时候,还掉进我浴桶了。”乔胭摸摸耳朵,游到岸边开解起背对她的谢隐泽,“其实你也不用太尴尬。” 幸好她刚才洗着洗着又去把肚兜穿上了,暴露程度不多,像现代社会的小吊带,只露了肩膀和后背。 但对修真界来说,应该是有点过于出格了。 谢隐泽背过身去低吼:“谁让你不吱声就游下去了!还有,我没尴尬!” 乔胭挠了挠脸:“可是你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一样。” 谢隐泽:“……”他咬着后槽牙,把手按在了剑柄上。 乔胭真怕这贞洁烈男先杀自己再自杀,赶紧比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好好好,我不说了。” 乔胭开始给尾巴敷第二遍珍珠粉。为了转移尴尬,她挑起了其他话题:“陆师兄对很多人都很好,我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对了,我跟你说过我们怎么认识的吗?是一件特别凑巧的意外。” 第36节 当时陆云铮刚满十八岁,接了宗门任务,追杀一只作恶多端的大妖到了北溟冰海之畔。好巧不巧,那是乔胭第一次离开鲛宫,到海边游玩。 一人一妖在海岸上缠斗数日,斗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最后陆云铮险胜一招,即将将大妖斩于剑下时,那大妖开始求饶了。 “无非就是知错悔改,再也不害人的那老一套。但他杀人太多,这招对陆哥哥没用。那妖撕破了脸皮,说他藏了数百童男童女当储备粮,若他死于此处,那些孩童也会死掉。如果想要他如实告知孩童的藏身地点,那就要打个赌。” 这个赌是:以海边的礁石为界,双方背对对方各走一百步,一百步后,同时转身攻击,输者甘愿赴死,而他也会将孩童的藏身地点写于衣襟处,确保哪怕自己死亡,陆云铮也能得到结果。 谢隐泽顿了顿:“我猜,他答应了。” 乔胭点头。他一声嗤笑:“他就是这种正直到迂腐的人,宁愿死无葬身之地,也要先救别人。” 陆云铮太正直。正直在他相信了一头妖会遵守承诺,实际上,那头妖转头只走了三步,就开始攻击他了。 他身受重伤,还拼着最后一口气,给了对方最后一击。临了翻开妖的衣襟一看,根本没有童子童女的藏身地点,那妖从南到北被追杀了三个月,哪有去捉童子的余裕。只有陆云铮这样的傻白甜会信。 “然后,他重伤落进了海中……” “不是。”乔胭摇摇头,“大妖被他击杀之后化为了原型,小山一般,他觉得尸体腐烂在海边会污染海域,想着把它拖走,但是太重了,反被拽入了海中……” 谢隐泽声线平静:“像他会做的事,只是凑巧遇见了你。” 乔胭似乎在笑,声音很轻:“不是凑巧。那天是我特地挑选,第一次浮上海面的日子。养大我的嬷嬷,她说我若是在那天浮出海面,就能见到我命中注定的人。” 乔胭救了他。于是从那年开始,他每年都会来北溟看他,哪怕是她出嫁前的一夜。 隔着珠帘翠幕,她看见烛光投射出来的他的影子。他在鲛宫外徘徊了一整夜,以为乔胭不知道,其实乔胭知道,她一直看着。 如果陆云铮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就好了,他若能问出来:“小乔,你要不要随我走?” 乔胭抛弃鲛宫都要跟他走,而不是别无选择嫁给谢隐泽。 天亮了。乔胭房间的烛光熄了。他站在屋外,轻声说:“小乔,谢师弟天资高,模样好。你一定会有一段美满的好姻缘的。” 他终究没说。 于是乔胭在那一刻决定,前所有往事尘封心底,再也不提起。 说着说着她忽然有些心情糟糕。谢隐泽微微侧首,灵敏的听觉捕捉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乔胭在穿衣服了。 他放在膝头的五指紧了又松,片刻后,开口:“在整个梵天宗,只有玉师姐没有因为我是魔族而区别对待我。” 哦,还有个乔胭。但是乔胭的理由比较清奇,新婚夜,她的新郎坐在床边幽幽看着她,虎口若有若无地掐着她的脖子,笑意不抵眼底,问:“公主嫁给我这么个和魔族混血的杂种,内心是否千般悲切,万般不甘?” 当时乔胭怎么回答来着? ——“烂锅配烂盖,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下就给谢隐泽哽住了。 “我每次进步,只有师姐会夸奖我。每次受伤,只有师姐会送来药膏,所以,我只待师姐好。” 乔胭穿好了衣服,嫌冷,把他没来得及穿的外套披上了。 “这很难得。”她说。 谢隐泽回眸看她:“是吧,你也觉得,这种不含偏见的对待很难得?” 乔胭轻轻笑了下:“可你能记住这些恩德,挂念于心,也很难得。这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 升米恩斗米仇者比比皆是,谢隐泽能记住年少时这份温情,在后来屡次三番回报于玉疏窈,也是一份世间少有的纯粹。所以原著中他的人气一骑绝尘,甚至压过男主陆云铮。 他不是好人,但知恩图报。不良善,但恩怨分明。他的爱和恨都是极致的,能让人感受到的不是他杀人如麻的癫狂,而是那份藏在冰冷外表下极深的细腻。 谢隐泽微愣。直到乔胭走出好远,转头催促,他才回过神来似的,慢吞吞跟上了她的脚步。 晚风起,寒意升,少女微凉的发丝随风送来香气,他抬头看见乔胭纤细的背影。下意识的,快走两步,跟上了她。 落日裹挟着烂漫的灿金色云霞,坠入深红如血的天尽头。 快接近雾楼的小院时,乔胭的嘴忽然被他捂住了。 “有人。”他凑近她耳尖低语,吐息的温热贴着肌肤递出。 如果那人是雾楼,谢隐泽必然不会如此警惕。在天山脚下,还有谁会悄无声息潜入这间小院? 谢隐泽修长的手指竖在薄唇前,乔胭点点头,知道这是要保持安静的意思。她朝他打手语,意思是你进门,我断后,但谢隐泽不知是误解了她的意思,还是自己的打算,根本没听她的。 他抄过她的膝弯,把人抱了起来,像只猫儿那样轻巧地跃上了屋檐。 潜入的魔族刚好进到院中。院里还有一人,是消失了一个白天的雾楼蹲在水缸前,不知水缸里有什么,他看得无比专注,连那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他身后都没有发觉。 魔族青年的眼眸中闪过嗜血之色,映衬得他本就赤红的眼眸鲜艳如血,锋利的匕首无声出鞘。就在他即将刺下去的前一秒,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大惊回眸的瞬间,利索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乔胭坐在院墙上,晃了下修长的小腿,纳闷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多半是发现了山门只是虚设,来刺探情况的先行者。幸好发现得及时,若让他平安回去,下次来的就是吕霜了。”谢隐泽把尸体搬到院落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他抬头,朝她张开手臂,无声地表示要接住她的意思。乔胭说:“不用。”轻轻从院墙落下,落于地面。 谢隐泽在她落地后,慢了半拍收回手。 第49章 血河横渡 “雾楼, 你在看什么呢?” 闹出这么大动静,他竟然头也不回,搞得乔胭也心生好奇了。雾楼道:“我在找潜进来的小虫子。” 乔胭走过去探头看了看, 水面中倒映出来的不是她, 也不是蹲在水缸边的雾楼, 而是山门前的景象。 魔族大军退居结界之外,可连日的灵气乱流如刀风刃已经磨灭了他们的耐心,整个族群都在躁动着,朝着山门的方向眺望。 换成是乔胭, 在那么极端的环境里待上半个月, 火气比他们还大。 这是她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雾楼可以看见整个漱冰境内的所有角落。难怪当时远在天山下,都能知道赤渊魔族来了自家门前。 “雾楼, 我说你啊!下次这种方便的好法术能不能早点说?我们在找人, 用这个该节约多少时间啊!”乔胭大声嚷道。旁边的谢隐泽也沉默了。 雾楼的指尖在水面点了点,画面刷的又切换了,跟乔胭前世刷手机一样。这次切换到了一处山脚下, 羊驼在悠然吃草。 “我忘了。”他说。 谢隐泽打量他片刻,笃定道:“你不是忘了, 你是故意不说。” 雾楼:“……” 乔胭:“这我可要说你了,雾楼,你太过分了!” 雾楼自言自语起来:“人老了就是惹人烦了, 在这里待了一千年,从来没人陪我多说说话, 我都不知道, 原来我这么不识好歹,这么讨人厌……” 这絮叨的, 真有点孤寡老人的意思了。乔胭这才想起他只是长得年幼,实际年纪比自己爷爷还大,见他萎靡原地,颇有点伤心的背影,她竟也觉得无措起来。 尴尬地挠了挠脸,乔胭慢慢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哎呀,别伤心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着,又见水中场景切换。这回不是天山,也不是山门外,而是一条血色无边无际的长河,河中挣扎着无数蠕动的影子。定睛细看,乔胭后背一麻,差点整个人炸开——这些在血河中沉浮哀嚎痛苦的,竟然是一具具白骨。 “这是什么地方?渗人得慌。” “哦……这是冥河。我死后形成的这方秘境,存在时间太长了,在我也不知道的地方,和很多奇怪的地方连通了。冥河就是其中之一。” 据雾楼所说,冥河万物不浮,但它是从南方离开漱冰境的唯一途径。血河上方无法御剑飞行,只能乘船横渡。若一艘船想要通过这条河抵达彼岸,河中的白骨骷髅就会满怀着对活人的妒忌不断拖曳船身,直到大船侧翻,船上人和他们共同沦落冥河,永不超生才能消停。 看着血河中浮沉的新鲜尸体,显然,正是被留下来的倒霉蛋们。 “这个人。”谢隐泽忽然开口,指着某个无神仰望天穹的白骨,“他身上是梵天宗的服饰。” 雾楼:“哦,之前是有一队人从这里路过了,原来就是你们宗门的弟子?” 乔胭和谢隐泽对视一眼,她追问:“之前是多久之前?你看见他们之中的领头人了吗?有什么特征?” “之前就是之前,两天还是三天我忘记了。领头的是两个年轻人,一青衣带斗笠的女修,还有一个穿白衣的男修,不过也不全是你们宗门的人,还有别的校服,像南边活下来的聚在一处了。”他语气中有种对生命很漠视的态度。不过对秘境之主来说,这些人本就无关紧要。乔胭和谢隐泽是出于莫名的原因得了他的青睐。 乔胭又问了他具体特征,终于确定无误,离开的就是陆云铮和玉疏窈等人。难怪小boss找寻多次,却没有影踪,原来是已经离开了。 谢隐泽冷不丁开口:“那这些被拖下去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用普通方式横渡血河的可能性极小,白骨难缠,它们锋利的骨头也能悄无声息将船底凿破。只有一种情况,当它们顺利从船上拖曳了一个活人下来,分食活人的愉悦会短暂转移注意力,令这些东西消停一阵子。 没有人想被拖下去,只有拼了命地往里挤,可地方就那么点大,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 谢隐泽看着那些木讷的新鲜浮尸,若有所思道:“总有人会下去的,不论是否自愿。” 雾楼点头:“不错,丢他们下去的就是那位白衣修士,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话音未落,乔胭倏然打断:“怎么可能?陆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求证似的,她看向谢隐泽:“他是你同门师兄,你也知道他不会那样做,对吗?” 谢隐泽淡淡道:“我不了解他。但如果是我,我会那样做。没有必要保护所有人的安危,吃力不讨好,只要自己在乎的人能活下来就行。” 乔胭心头有点堵闷,但也知道,他说的正是事实。从漂浮在血海中的浮尸就可以看出来,大都是外人,没几个本宗人士。很难不说这是一种特意的选择。 - 或许是心绪不宁,到了深夜,返魂香又悄无声息侵袭了她的梦境。 她又看见了那个女人。这一次是比雪夜更早一点的时候,她还怀着孕,而场景竟然是重莲殿上。 她爱穿热烈的红衣,在雪夜那次,也披着一件赤红的大氅,所以乔胭总觉得她是个性格很热闹的人,其实不然,每一次见她,那清丽的眉眼间都凝聚着不散的沉郁。 分明怀着孕,却分外清减,连指尖都苍白到透明。 乔胭听屋檐下的侍卫说,这重莲殿现下由九位长老把守,一只小虫子都爬不出去。 “不过,我看乔晏渺倒是经常来?” 乔晏渺就是流泉君,那时他尚未继承掌门位,别人对他也不用尊称。看着从下重天上走来的修长人影,乔胭心下悚然——这该不会就是她父母婚后分居的原因吧? 这老东西心上有人,不是她娘,而是另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而且这女人眉眼间还有几分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听到流泉君唤那女人:“帝姬。” 继续看下去,乔胭又推翻了猜测。 别的不说,她前世那么多偶像剧不是白看的,男女之间有没有情愫,瞒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而对眼前的女人,流泉君态度很怪异。 说是公事公办,又有一丝奇异的关怀(虽然他关怀别人时也面无表情)。说关心呢,又太过冰冷。 流泉君说:“他已经放弃寻找你了。” 第37节 女人没有回头,随手折了枝探进殿内的睡莲。 “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没了我,他还是你的好师弟,你师尊的好徒儿,梵天宗前途无量的第一天才。” 梵天宗的第一天才,乔胭只知道谢隐泽一个。原来二十年前这一辈人里,也有一个。她不禁想问梵天宗,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个天才是朕不知道的? 而且这一个更了不得,还是流泉君的师弟!只是不知道这二十年发生了什么,她竟然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这位陌生师叔? “你别这么说。”流泉君静了静,说道,“你这样看待他,他会难过。” 帝姬摘了片花瓣,轻轻吹散了。 “他这个人有心吗?一个没有心的人,又怎么会难过。” 乔胭从梦中醒来前,还能听见她的叹息。 月辉倾进窗内,满地如水银光,她脸颊上印着红痕,是练着琴不小心睡着了,还流了口水。 完了,又要被谢隐泽阴阳怪气了。 自从谢隐泽当了她古琴老师,三天两头辣评她的琴技,一会儿“嘲哳之声有辱风雅”一会儿“叫头牛来在琴上乱踩一通,都比你弹得好听”,让乔胭非常羞恼,但还要点头哈腰地说:“谢老师讲得对啊,谢老师教得好。” 但她可不会这么轻易服气!偷偷在心里乱骂一通。 结果一抬头,谢隐泽也在睡觉。 乔胭离了座位,在谢隐泽旁边蹲了下来。她轻软的半透明裙裾像皎洁的流云铺开,好整以暇地托着腮,打算迎接他醒来那一刻的窘迫。 ——天天教训我,你还不是在偷懒。 说来也奇怪,谢隐泽是个很警惕的人,以往乔胭离他三米开外他就醒了,哪怕他正在睡觉。可今日,她都蹲在他旁边看他了,谢隐泽还是没醒。 都说月下观人好过灯下看人,这么一看,这小子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总之,很对得起原著的描述。长长的睫毛好似鸦羽,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子很挺,嘴唇是淡淡的红色。五官非常精致,精致到近乎女气的漂亮,可轮廓的硬朗又中和了这种阴柔,呈现人群中令人瞩目的俊美。 若不是……乔胭情不自禁地想,若不是他的身世之故,少年天骄,容貌脱俗,性情坚毅,无论哪一个都是会叫仙门女修趋之若鹜的优点。 乔胭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还是没醒。这下她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了。 谢隐泽睡着,兰花童子睡着,连糯米糍这种不需要吃喝睡眠的玉俑都睡着。她提着裙子跑过了半个院子,到了雾楼的房间前,一脚踹开,惊了。 麒麟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着,床边坐着个发光的白色影子,正用纤细的手指为他疏理头发。 一片柔软的樱花花瓣从窗外飘进来,先是落在她肩头,又打着旋儿,轻轻飘到脚下。 乔胭吞了口唾沫,在修真界这么多年,妖怪魔族见了不少,但还是第一次见鬼……虽然害怕,但雾楼可是救过她和小谢一命的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啊。 从墙角拿了把扫帚,乔胭冲进房间,还没来得及使出她那蹩脚的两三下,一阵伴随花雨的风吹,白色的影子化为一阵薄雾消散了。 雾楼睁开眼时,正看见她拿着扫帚,四面环视的警惕模样。 他倏地坐起来,颇有些受惊地拿被子捂住了胸口:“我、我虽然模样年轻,但已经是个死了上千年的死人了,人鬼情未了,这样不好吧?” 乔胭:“不是,我……” 雾楼:“我是成了亲的人!我这辈子只爱她一个!” 乔胭:“你听我说……” 雾楼:“你也有阿泽!你有夫,我有妻,怎么能做出这种罔顾道德的事?” 乔胭忍无可忍,一扫帚给他敲晕了。 - 第二天早晨,刚踏进院子,谢隐泽就被她拉住了,乔胭一脸认真地说:“我昨晚见鬼了。” 谢隐泽神色为之一肃:“我就说你做的那饭吃不得,你看看你,脑子都吃出问题了。” 乔胭:“……” 她跺脚:“什么呀,是真的!而且我怀疑,那只鬼就是雪樱!” 作为证据,她摸出了一片小小的樱花花瓣,将昨晚发生的事如此这般一说。 谢隐泽微微蹙眉:“你是说,这只鬼是雾楼的夫人,空桑国千年前亡国的公主?”以往他睡觉警觉,风轻轻一吹都会醒来,可昨晚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竟然不知,确实不太正常。 乔胭有一个推测:“你之前说,找遍了整个秘境都没搜到有千年岁月的残魂,有没有可能她不用咱们找,她一直都在天山境内?” 他沉思片刻:“今晚看看再说。” 于是到了晚上,两人便在同一个房间内等候。 刚来的时候多余的空屋子没收拾出来,谢隐泽又受着伤,乔胭每晚都照顾他,两人睡在一间屋内。后来谢隐泽伤好了,自然就分开了。 雾楼还说这小两口装模作样,他活了上千年,什么花样没见过,自会堵住耳朵睡觉,让他俩不必在意自己。 乔胭脸皮那么厚,都感觉到了尴尬,谢隐泽更是直接让雾楼闭上嘴。 第50章 恨意滔天 只有他俩知道。成亲这么久, 最多也就是睡过一张床,但纯洁得跟什么似的,连手都没牵过。唯一亲的一次, 还是喂药, 而且当时谢隐泽烧糊涂了, 根本不知道,只有她心里记得。 乔胭喝了口茶,谢隐泽盯着她唇瓣有些愣神,那里有一个很浅的白印子, 过不了几日, 就会彻底痊愈了。 他知道那是怎么来的,他只是高烧,不是傻了, 只是乔胭撒谎说是摔倒磕碰的, 他也不去拆穿她。 在乔胭回头前,他及时收回视线,并对刚才的出神行为皱了眉。乔胭不知道, 以为他是等雪樱出现等得不耐烦,便道:“上次她出现, 是趁我们都睡着了的时候。你说要不要咱们假装睡一下?” 谢隐泽坐在案几旁,单手撑在脸侧,闭上了双眼。 乔胭也爬上床, 絮絮叨叨的:“雾老头这么久没见过他夫人,咱们就当回报一下他, 帮他了此心愿。” 他鸦羽似的睫毛颤了一下, 像是蝴蝶的栖息。 乔胭本来只是想装睡,但一沾上枕头就有一阵浓浓的倦意, 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 后半夜。一点微弱的凉意,落在她的脸颊上。 乔胭模模糊糊睁眼一瞧,原来是一片樱花。她住的这间屋子外根本没有樱树,哪来的樱花? 她瞬间就清醒了,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这间屋子里还有第三人,这个第三人就坐在谢隐泽对面,悠然地斟茶喝。 她浑身笼罩着圣洁朦胧的微弱白光,看起来不像鬼怪之流,更像仙池瑶女下凡尘。 乔胭:“雪樱?你是雪樱吗?” 女人未回头,悠悠然拂袖起身,朝着门外走去。乔胭穿绣鞋的功夫,她已然站在门外的清冷月色之下。 “谢隐泽?谢隐泽!”乔胭一推他,咚的一声,小boss就倒了下去。乔胭伸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幸好只是睡着,不是死了。 雪樱在月光下回首,沉静的目光与她对视,似乎无声的催促。 她想自己跟她走。 她不找雾楼,偏偏来找自己?乔胭略犹豫的功夫,雪樱已经转身离开。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跟上。 深夜,天山极静,唯有月光照亮四野。 这条路隐没在荒芜的长草中,蜿蜒向天山山腰。乔胭走得跌跌撞撞,速度很慢,女人就时不时停下来,等她一下。 每次抬头,她都能看见雪樱,她抬头眺望月色,脸上表情是说不出的孤寂。 简直和雾楼的讲述中,那位跳脱叛逆的皇女对不上号。 她的身影没入了半山腰的洞窟。乔胭走近一看,山腰立了个牌子,上面用随性的字迹写着:“擅自闯入,格杀勿论。” 是雾楼的字迹,只是落了灰,不知多久没有人来过,可能连他自己也忘记了。 洞窟很深,但前方走有幽微的白光照亮,乔胭走了很久,久到她怀疑自己已经到了天山的山心,雪樱总算停了下来。 砭骨的寒意涌向她,冰寒的白雾无声缥缈,前方是一汪沉静的寒池,被笼罩在一束银色的月光中。 乔胭抱着手臂直打哆嗦,恨自己出来时没来得及多穿几件,现在整个人都要冻成冰块了。 牙齿打着磕绊,她迟疑着开口:“雪樱,其实你一直都陪伴在雾楼身边,是吗?只是你抹除了他的记忆,不肯让他知道。” 雪樱还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未曾有半分动容。那疏离冷淡的样子,都快让乔胭怀疑这不是雪樱本尊,而只是一缕没有自主性的残魂了。 乔胭继续劝:“他很想你,他总是在念你。我不知道你们曾经有什么样的矛盾,也不知道千年前空桑亡国时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恳请你,去见他一面,好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努力去劝一只魂,她分明谁也不在意,什么也不在乎,可……总觉得可以努力一下。总觉得若说开了呢?总比抱着遗憾而终要好。 “世上能延续千年的秘境,都是因为墓主陨落时强大的执念,可你也在这里陪了他千年。你也舍不得,对吗?” 雪樱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动容,像平静的湖面起了涟漪,但很快,动容止歇,她重归于静。 乔胭被她抓住了手腕,把她往寒池里按。池水冒着翻滚的冷气,光是靠近就让人心底发寒,碰一下非冻成冰雕不可。乔胭大惊,心想我说个实话你就恼羞成怒,好狠的心! 被魂体触碰的感觉,就像被一整块冰拉住了,而且这冰还格外强硬,禁锢着你的手,挣脱不能。 嗖! 一把剑从暗处射来,噌然钉入凝结着厚厚冰层的山壁,剑柄仍在震颤不止。 雪樱抬起头,鬓边被剑气波及的发丝飘落在地。 她总算松了手,乔胭手腕都出现了一圈红痕。她看向来人,诧异:“你不是睡死了吗?” 谢隐泽哼道:“你当我是你?” 他半宿没睡,撑着头闭目养神。到了后半夜,忽然莫名感到一股强烈的困意,这种困意让他警醒,随后雪樱就走进了房间。 她在桌前看了他很久,谢隐泽头呼吸都没乱一下。他还想看看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很快乔胭醒来了,只问了两句话,她就跟人家走了。 谢隐泽:“……” 他二指并拢,随意一勾,溪雪剑应声飞回,插入腰间剑鞘。 他抱着手臂,将雪樱上下打量一通,口中对乔胭道:“把她绑了带到雾楼面前,咱们答应他的事就算完成了,对吧。” 乔胭挠了挠脸。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她觉得不能这么粗鲁。 正踌躇间,雪樱看向她:“鲛人公主,我想送您一件礼物。” 乔胭一惊:“你会说话啊?” 不仅会说话,听话语,还认识乔胭。 雪樱将手伸进寒池,不知触碰到什么机关,池中一阵哗哗水流,寒池水向两边涌去,一把放在玉台上的琴浮出水面。 “这是我生前的本命法器,漱冰琴。我知道公主这几日就要离开秘境了,不希望此等神器随我永埋山心,希望公主离开的时候,能带走它。” 第38节 漱冰琴?! 观琴外观,果然如书中所描述:琴身之木乃是扶桑神树所造,万火不侵,乌黑深邃,琴载万古。 它在寒池中沉眠数载,可千年后,浮出水面的刹那,寒池的水珠从琴身滚落,不沾一丝寒气,不染一息湿漉,依旧像千年前那样端丽高贵。 雪樱轻轻一推,漱冰琴飞向乔胭,飞到一半,被谢隐泽不留情面地横剑拦住了。 他斥乔胭:“别人给的东西,别随便要。到底是真心送你,还是存心害你?” 乔胭本来也不打算要。她躲在谢隐泽后面一直在摇头,脑袋摇出了残影。 你说她傻吗?好东西不知道接着,不不不,这个不一样,这是女主的东西,要了就要承担因果,不是她一个小小的炮灰承担得起的。 他话说得难听,雪樱眉心轻蹙,良久开口:“公主,我并无歹意。千年前空桑国依北溟而建,我亦受鲛宫帮助良多。空桑遇战乱,我向鲛宫寻求帮助,当时的北溟帝王将漱冰琴借与我保卫家国。” “惜命运洪流涛涛,难掩灭国颓势,空桑依旧亡国。”她低头看了看,周身朦胧的微光似乎也黯了,哀伤的气息在身上一现而隐,当她再次抬头,她已经变回了冷静淡漠的亡国公主,“幸好在消逝之前,我遇见了它真正的主人,能够将漱冰物归原主,也算偿还了在我一生数不清的恩情中,最珍贵的一笔。” “那你又怎么确定我就是鲛宫的人?”乔胭说,“说不定我就是专门来骗你琴的。” 雪樱浅浅一笑:“一月之前,您入焰凤窝巢,漱冰琴谱自动认主,我就知道是北溟的公主来了。况且——”她轻轻一弹琴身,“漱冰的反应也做不得假。” 在原著中高冷无比,玉疏窈每日勤加护理,才稍微肯软化理会她稍稍的漱冰琴,从刚见面就想往乔胭身前冲。被谢隐泽挡住冲不过去,只好围着溪雪剑转圈圈,像一只见到主人的急切小狗。 “走开。”谢隐泽冷淡地用剑鞘把它推远了。漱冰琴大怒,回到雪樱身前,柔韧的琴弦无风而弹,示意雪樱快快使用自己击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好让它回到公主身边。 “我将漱冰琴还与北溟公主,与你无关。”雪樱剔透的眸中隐有杀意迸出,“少年修士,为何屡次三番阻挠?” “当然与我有关。”谢隐泽淡淡道,“她是我妻。” 乔胭在后面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谢隐泽回眸:“干什么?” 乔胭凑上来说悄悄话:“咱们这样骗她,不好吧?” 因着谢隐泽个儿高,虽然略略压低了身子,可她依旧得垫起脚尖才能凑近他耳边。吐息温热,香气如兰。 谢隐泽一挑眉:“可我们本来就是夫妻。” 乔胭讷讷地摸鼻尖。是是是,表面夫妻也是夫妻。 雪樱本来还怀疑,可看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反倒忽而轻信了谢隐泽的说辞。 “你们要如何才信我?”她沉静发问。 谢隐泽沉思片刻:“我们不了解你,初次见面,何谈信任。但我知道有个人是世上最了解你的人,若他告诉我们,你所言非虚,我们就相信你。” 她看了看面前二人,忽然失笑:“所以,你们还是想我见他一面。” “可我恨他。”话音急转而下,雪樱周身有寒气凝结,她一挥袖,刮起了浓烈的风霜。 “若你们还是执意如此,那就不用再来了,请离开吧。” 第51章 血誓同盟 乔胭睁眼已经是天光大亮。 嘎吱。谢隐泽推门进来, 咬着只包子,面朝门在案几旁坐下。 左腿支在右腿上,姿态很悠闲, 还晃了晃躺椅, 与那双长腿一对比, 椅子顿时显得短了。 乔胭爬起来:“……今天是你做的饭啊?” 谢隐泽:“嗯。” 她扒拉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穿衣,洗漱。谢隐泽目不斜视,直到她捯饬完毕, 趿拉着绣鞋跑过来, 冷不防端起桌上的菜粥。 嘿嘿,抢小谢吃的! 可是,桌上本就有两碗粥。一碗她的, 一碗谢隐泽自己的。 乔胭讪讪喝粥。 谢隐泽的厨艺……该说不说, 比她好上许多。许是他从小独自生活,万事自己料理,虽然只是简单的早点, 但味道居然不差。 乔胭咬了一口鸡肉馅儿包子:“谢隐泽,我昨晚做了个梦, 居然梦到雪樱又来了……” 谢隐泽一顿:“不是梦。” 乔胭:“啊?” 谢隐泽看她的表情像是在诧异世界上怎么会有弱成这样的人还傻成这样:“你被她一挥袖子吹昏迷了,我把你扛回来的。” 乔胭:“……那我的裙子?” “四斤给你脱的。” 乔胭松了口气。 喝着粥,乔胭长吁短叹:“雪樱在天山中千年, 竟从未与他主动相见,你说老头当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让她恨成这样啊?” 这件事怪就怪在雾楼和雪樱两人态度的温差。 在雪樱恨着他的同时, 雾楼提起自己的妻子,满眼都是柔和的爱意。 谢隐泽嗤笑:“他那记性, 就算做错了事,你还指望他记住吗?” 远处山巅覆盖着陈年的雪,几只魔鹰盘旋,被糯米糍搬石头砸了下来。 “别管这件事了,横竖马上就要离开了。有空想这些不如多练会儿琴,别让无关紧要的事拖延了进度。” “这怎么能算无关紧要的事?”乔胭忍不住道,“如果没有雾楼,咱们早被赤渊魔族捉走了。他也算你半个师尊了,他思念了雪樱千年,因为见不到她那么难过,你难道一点也不关心吗?” 他冷冷地说:“我没必要关心。” 乔胭停下喝粥的动作:“你有时真挺冷漠的。” 他收拾了碗筷,站起来,冷笑道:“这么晚才注意到这件事,是你的失误。” - 乔胭冥思苦想,决定找正主打探一下。 她找到雾楼的时候,雾楼正坐在椅子上磨竹子。他把竹子劈成细细的长条,磨掉锋利的边缘,晾干、编织、上漆,最后就变成了很漂亮的灯笼。 有鱼的灯笼,花的灯笼,鸟的灯笼。成百上千只,都堆在后院,乔胭无意间打开过一次,被淹没在灯笼海里。 有的崭新的,就算了。还有很多陈年灯笼,骨架都腐朽了,不知道在后院堆了多长时间。 唰唰,竹屑乱飞。乔胭又换了个竹屑飞不到她脸上的位置蹲下来。 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认为雪樱和雾楼之间的龃龉,不是死前就有,而是死后才产生的。 山中旧庙,记载了空桑国历史的壁画,她回忆起了更多。 当一个处于紧张战乱中的国家,象征着希望和胜利的守护神死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士气萎靡不振,兵败如山倒。 敌军攻城略地,烈焰焚烧城池。 空桑国本就国运将尽,但很有可能是雾楼的死亡,促进了它的灭亡。如此想来,雪樱埋怨雾楼,乃至于恨他,都情有可原。 为什么你没能守护好空桑?为什么你没有践行承诺? 乔胭想了很多,问出来的却是不相干的话题:“雾楼,你为什么总是在做灯笼啊?” 亡魂总是重复的行为,也代表了他们生前的执拗。 修长的手指擦过锋利的边缘,雾楼难得没有思维涣散,他很认真地说:“从前有人答应我,如果我为她编一千个灯笼,她就会实现我的任何一个愿望。” 乔胭拉长尾调,噢了一声。又问:“你和雪樱成婚,是皇帝夫妇同意了的吗?” 祖宗传下来的守护神,喜欢上了自己家的闺女,心智但凡不坚定点就得厥过去。似乎是回忆起了曾经甜蜜的日子,雾楼忽然低头笑了一下。 麒麟毕竟是神,他们追求的誓言和俗世不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高朋满座,手挽牵巾,都没有约束作用。 毕竟凡人生命易逝,百年后又有谁会去谴责他未尽诺言? 对神来说,能约束祂的只有血誓。 交换彼此的心头血,我甘愿放弃万载的寿命和不灭的魂灵,永远属于你。 灯笼做好了,用精心准备的颜料涂抹,是一朵漂亮的莲花灯,就连在鲛宫见多了好东西的乔胭,也惊叹于它的巧夺天工。 雾楼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把将它撕碎了。乔胭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跳起来去抢救:“你干嘛呀!这个多漂亮呀!干什么要毁了它?” 雾楼把它折断、揉碎,又撕下那些不久前才精心描摹上去的图案,偏执地呢喃道:“不好,不漂亮,太丑了!” 他把前一刻还细心绘制的作品丢在脚下,又取了另外一根竹条,研磨边缘,重新开始做灯笼。 乔胭看着他脚下的破灯笼,忽然有些难过。 一千年的岁月,早就够做无数次一千只灯笼。 一千只的时候,她没有出现。 两千只的时候,她没有出现。 三千只的时候,她没有出现。 ……一万只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出现,他反思很久很久,得出了答案—— 不是灯笼没做够,是灯笼做得不够完美、不够好看。 她一定是因为自己灯笼做得敷衍才生气。自己应该更认真、更仔细,别像以前一样,为了早日做够数量就投机取巧,忽视质感,连那些没那么漂亮的也塞进去滥竽充数,她才不开心,不肯来见自己的。 毕竟雪樱不会骗他,永远不会。 - 夜色降临,乔胭提着灯回到山心的寒池旁边。 “雪樱。”她轻声叫道。没把雪樱唤出来,反而见到一个黑色的不明物冲出寒池,围着自己欢快地转起圈来。 “公主殿下,您决定收下它了吗?” 清冷的月光下,一袭白衣的雪樱浅笑着现身,见乔胭今日又穿得单薄,挥挥手,驱散了池水上缭绕的寒雾。 她对乔胭非常友好。 “我收下它。”乔胭道,“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去见他。去见雾楼。” 雪樱看着她,遗憾地摇摇头:“公主殿下,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情,但除了这个。” 第39节 乔胭逼近一步:“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告诉我实话,你为什么千年不肯离去?” “公主殿下……” “你舍不得他,是吗?”乔胭停下脚步,平静道,“你说你恨他,是在对我们说谎话。” “很遗憾,她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恨雾楼。”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谢隐泽抱着手臂,溪雪剑插在臂弯中出现。 他在乔胭身旁站定,直视着雪樱,淡淡开口:“你恨他——恨他因你而死。” 乔胭心说大哥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谢隐泽:“血誓是唯一能约束神族的誓言。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生共死。你受了伤,他也会受伤,你死了,他自然也会死。哪怕他是与天同寿,强大无比的麒麟。” 顿了顿,他接着道:“他视你为心上人,与你立下血誓。包围麒麟久攻不下的敌国将军不知从哪得知了这件事,于边关设下陷阱将你击杀,你死亡那一刻,麒麟与你一道毙命。” “雪樱皇女生前修为强大,是守护空桑的中流砥柱,而麒麟更是空桑最后的底牌,你二人身死之后,战势极速倾斜,空桑正式亡国。” 雪樱身侧的五指死死收紧成拳:“胡言乱语!你个毛头小子,又从何处笃定千年前的事?” “千年前的事,我确实未曾亲身经历,但有人知道,比如……老是长不大,实际已经是千年老妖怪的两朵兰花。” 雪樱彻底沉默下来。 乔胭拿手肘怼他腰侧:“嗯,‘无关紧要’?‘没必要关心’?” 谢隐泽推开她的手,乔胭更觉逗趣,继续捅捅捅,整个纤细的手臂被他的大掌包住。从高处瞥来警告的一眼。 他掌心很烫。谢隐泽体温一直偏高,乔胭肌肤又凉,被雾水浸得湿漉,甫一被他碰触,竟小小打了个哆嗦。 她抽回自己的手臂。 雪樱低着头,不知思索着什么。一股冷风从罅隙中吹入,却吹不动她的发丝和裙摆,因为她早就已经是魂体。不比麒麟的天赋异禀,无法在千年之后依旧维持着实体。 半晌,她抬起头来,平静道:“你说得不错。你们已经知道了我恨他的原因,那就更应该知道,我不可能去见他。” 她分明去见过他的…… 乔胭在心底想,第一次见到雪樱,她在雾楼的床边轻轻拨弄他的头发。这样的事千年来肯定发生过不止一次,或许也曾被雾楼发现过,只是她用自己的能力让对方忘却了一切。 爱恨纠葛,舍不下,忘不掉,于是徘徊千年,不入轮回。 她肩膀紧绷,终是泄气:“好吧,如果这是你的意愿……” 谢隐泽忽然开口:“是不愿见,还是不敢见?” 雪樱一顿。 “你恨的是他,还是自己?” “你什么意思?” 第52章 离别时刻 第53章 谢隐泽轻笑一声, 却更加咄咄逼人,一脚踢开漱冰琴,悠悠向寒池踱步:“好, 说不出来, 我替你说。” 谢隐泽:“当年边关一战, 你力竭身陨,空桑亡国。你没想到,麒麟的灵力死后化为秘境,将你和部分空桑遗址也吸收进来。一开始, 你恨不得飞到他身边, 可真见到死后的他,你踌躇了。” 漱冰琴莫名挨了一脚,啪地摔到了山壁上, 整个琴都有点懵。反应过来, 它浑身寒气四溢地飞向谢隐泽,被乔胭一把逮住,抱住了。 谢隐泽:“你知道雾楼是与天地同寿的麒麟, 他实力强大,接近不死之身, 若非你拖后退,他何至于与你同死?你后悔了,你觉得当年就不该答应立下血誓, 你懊悔空桑亡国——但更懊悔自己一介凡人,用自己的私欲束缚住了神。” 乔胭还想说他越说越离谱, 却见雪樱肩膀抽动, 浑身朦胧的白光剧烈闪烁起来。那是魂体情绪极度激荡的象征。 接着,她整个人像被抽光了气力, 不知是倚靠,还是滑倒在了寒池边。 谢隐泽看着池边的雪樱,表情淡漠:“你口口声声说恨他……其实你是害怕他恨你。” 乔胭于心不忍,牵住他的衣袖扯了扯:“好啦……你别说啦。” “你既然知道,你既然知道……”雪樱双手捂住脸,音调尖锐,近乎歇斯底里,“那为何还要逼迫我见他!” “因为他不恨你。”他平静地说,“去见他吧。他一直很想见你。” 她颤抖的手指止住,很轻很轻地问:“你们怎么知道?” 乔胭认真提醒:“你若还不相信,就去后院,数一数那里灯笼的数量吧。” ——一定是不多不少,恰恰完美的一千只。 - 天山开始下雪了,就在这几日,温度急速骤降。 谢隐泽早晨推开门,发现地上覆着一层霜白。一行脚步延伸到旷野,走到脚步的尽头,雾楼揣着手,蹲在一堆木炭前。 “你今日不做灯笼了?”他问。 “数量做够了。”雾楼偏了偏头,指着地上的木柴对他说,“我点不着火,你帮个忙。” 他手中攥着几串从溪边捉上来的鱼,已经开膛破肚。谢隐泽看了看,说:“你这柴火被雪水打湿了,点不燃。” “点得燃的。”雾楼说,“用特别的火就可以点燃,比如——琉璃神火。” 片刻的沉默后,谢隐泽指尖勾了一抹火星,丢进柴火堆中。 那火颜色古怪,是一种和鲜血如出一辙的赤色。出现的瞬间,四周的空气都可怖地扭曲了,那是极端的高温撕裂了空间,散发着不容小觑的灭世气息。 柴火烧了起来,但没烧过半秒,瞬间连灰烬都不见了。只一团明火,悬空而烧,炙烤着方圆百里的空气。 一阵小规模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浇下来,那是还没来得及落地的雪花被瞬间融化。雨下了两秒,也在高温中被蒸发殆尽,四周的空气变得灼热而干燥,难以喘息。 它气势凶狠,从出现起就带着横扫千军的霸气,可因为主人在场,只能维持着烛豆般的大小不声不响地燃着。 赤血般的火光映照他的面容,表情有些模糊:“千年前我全盛时期见它也要退避三舍,那个时候它不叫琉璃火,有一个更合适的名字——朱雀神火。” 谢隐泽招招手,那豆大点儿火苗飘到他掌心。他问:“你从何时发现的?” “山门前就发现了。”雾楼轻轻笑了两声,“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救你还上赶着教你?你小子身上有神族的气息。” 千年前,天地灵气衰微,众神销声匿迹。有的像飞升,有的陨落,有的沉眠,而朱雀一族的选择是……和凡人王室结合,稀释神血,得以在没落的后灵气时代中苟延残喘。 “我最后一次见到朱雀神裔是在二十年前,那个王朝叫、叫……”说到一半,他该死的记性又卡壳了。 “大夔。”谢隐泽补充。 “不错,就叫大夔。”雾楼问,“你见过你母亲吗?” “她死了。”谢隐泽冷冷道,修长的手指一握,在他掌心可怜巴巴跳跃的火苗瞬间被湮灭无踪,“你在墓中上千年,世上早已沧海桑田。朱雀也早已被剔除神族的行列,现在是导致天灾的罪魁祸首。大夔连年大旱,正是因为皇室妖孽当道,有损国运。” 雾楼顿了顿:“谁告诉你的?你的师尊,还是你的宗门?” 谢隐泽语气冷然:“这是事实。” “别人告诉你的,不算。你亲眼看见的,才是。” 雾楼大清早起来钓的鱼也被烤成碳了,他小心翼翼解开焦黑的鱼皮,发现里面的鱼肉鱼骨也成了碳。摸了一手碳灰,他拍拍手,不无遗憾地站起来。 “可惜啊,我还想给小乔尝尝我烤鱼的手艺,没这个机会了。小乔说,你们马上就要离开了。” 谢隐泽淡淡的:“嗯。” “我教你的东西,你记住了吗?” “……嗯。” “记住了,若有一天你和宗门倒戈相向,我教的东西,比你在人族仙门里学的有用。” 他沉默片刻:“或许如此。” “山门外的魔族怎么办?”雾楼又问。 谢隐泽的声音有股轻飘飘的寒意:“杀出去。” 雾楼点点头,笑道:“不错。杀出去。” 二人语气寻常,就像站在山门外的不是当今魔族最精锐的武将,只是一群不堪大用的草包。 谢隐泽看了眼天色:“小乔说帮你做了几个灯笼当谢礼,她放在后院了,你去看看吧。” 提起后院,雾楼脸上轻松的表情就消失了,跳起来往后院跑:“那祖宗的手艺,别把我灯笼毁了!” 他跑啊跑,身后的风送来少年冷冷淡淡的道谢:“这些时日,多谢你的收留和关照。” 雾楼没回头,朝他挥了挥手。 到了后院,让他松了口气的是没看见后院失火之类的噩耗。门口堆了几个灯笼,做得有模有样,一想到乔胭每天蹲在椅子旁边看他磨竹条就是为了做这种东西,就觉得鲛人公主还不算特别没良心的。不像那小子。 他又往堆成小山的灯笼里走了几步,见到了个纯白的背影,想也不想地开口道:“我做的灯笼你别乱碰啊,我有大用。” 那道影子慢慢转身,笑道:“有何大用?” 灯笼从雾楼手中坠到地上。 他看着那张朝思暮想,哪怕再过一千年也不会忘记的面孔,喃喃道:“大用就是,就是……现在这一刻,愿望成真。” 不远处的院墙上,两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冒了出来。 谢隐泽:“为什么要偷看?好无聊的行为。” 乔胭:“那你干嘛跟过来?” 她踩着糯米糍的背,但还差点高度,在溜滑的玉片上摇摇欲坠地垫着脚尖,和旁边泰然自若的谢隐泽形成了鲜明对比。 谢隐泽:“我怕你坏事,看着你点儿。” 乔胭:“得了吧,你这人怎么这么闷骚,就不能老实承认自己也想看吗?” “什么是闷骚?” 这个距离听不太清院中人具体说了什么,一开始,只见得雪樱的冷脸,后来她别过头去,垂了一滴泪,雾楼去擦她的眼泪却被推开。反复几次,他急了,不管不顾将她用力抱在怀中。 看见这一幕,两人都默契地从院墙上下来了。 乔胭看了眼天色,哈出一口寒雾:“奇怪,天山不是四季如春吗,这几日怎么越来越冷。” 谢隐泽没说话。乔胭正要说回屋内升个火,却陡然看见天边盘旋的几只魔鹰。 第40节 最开始,是几只,转瞬变成黑压压的一群。 “魔族发现山门没有禁制了。”乔胭头皮发麻。 谢隐泽抱着剑,站直身子:“去收拾东西,咱们得提前离开了。” 她出来时,正看见后院的门打开,雾楼和雪樱携手走出来。 他身上一直存在的淡淡戾气消失了,变成一种圆满和从容。他看向乔胭:“小乔,你们现在得离开了。” 乔胭:“可是……”她担心天山遭到魔族的冲击。 “哼,你这小鲛,竟敢小瞧我。”雾楼哼道。雪樱也笑着说:“公主不必担心,好歹我们也是活了千年的老东西,自有自保手段。” 魔鹰越来越多,如乌云压城盘旋上空,气势可怖。 远处听到兵戈之声,魔军压境。 雾楼柔情地说:“折了这么多年的灯笼,今日就一次点了还愿吧。” 他一扬手,烛火倏倏而亮,无数灯笼如过江之鲫,从小小的后院倾泻而出,飞上天空。 魔鹰是赤渊中所孕育,气势凶悍,喜好生吃活吃修士。不知不觉,大雪已飘如鹅毛,在漫天风雪中,瞳仁如血的魔鹰撞上了第一只飘上来的灯笼。 它不屑一顾,随意撞了过去。 一刹那,强盛的灵气爆炸开来,将它炸了个五马分尸。 吕霜见了这一幕,转头扬声高喊:“注意灯笼!来者不善!” 陆陆续续的剧烈响动在头顶绽开。 乔胭披上了银狐裘,以躲避愈加低温的酷寒。一个瞳仁赤红的魔族出现在眼前,他潜伏许久,早于大部队来到此处,为突袭之用。 他认得乔胭,北溟的公主,实力孱弱,没什么自保能力。但拿捏住她,那小子就不得不降。 乔胭看着他,低声喊:“漱冰。” 幽寒的蓝光一闪,漱冰琴出现在她手中,纤细素手按于琴弦,一首肃杀的琴曲从指尖倾泻而出。 寒霜伴随琴音平铺状急速暴射,赤瞳魔族不过一个眨眼,全身就冻结成了冰雕。他有意识,却难以动弹,艰难地挣扎呜咽中被一剑捅穿心脏。 谢隐泽收回剑,淡淡道:“这次发挥还算不错,走吧。” 乔胭被糯米糍单手抱在怀中,转头对雾楼得意道:“你看看,天天说我琴技烂,今天还不错吧!” 这一回头,却看见两个牵着手的身影在风雪中明灭闪烁,渐渐变得浅淡。兰花童子站在门前,亦朝着她挥手。 乔胭一愣:“雾老头?雪樱?” 谢隐泽迅速杀完几个魔族,跳上糯米糍的肩膀,冷声道:“糯米糍,走!” 乔胭挣扎着想下来,糯米糍却不放开,朝着离开的方向奔跑起来。她捶着它,从来听话的糯米糍就像忽然叛逆了一样。 她急忙抬头:“谢隐泽!雾楼他……” 谢隐泽面色平静:“他执念已消,秘境失去了支撑的力量,马上就要和他们一起消散了。” 乔胭:“……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魂体的消散,是彻底消失于天地,再无见面可能。 糯米糍跑得好快,风雪在急速后退,两侧的河流、田地、羊群、树木也都在消散。 主人执念已了,秘境即将坍塌。 来时春意融融,去时雪满天山。 披着银狐裘,迎面的风雪依旧刺得她脸颊生疼,像扑了满脸的冰。 乔胭问:“你早就知道,为何不说?” “说了又能如何?”谢隐泽反问。 说了,说了……是啊,说了又能如何。 人生不就是如此?在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和许多人见完了此生的最后一面。 谢隐泽啧了一声,伸手在她脸上粗鲁又胡乱地一抹:“……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不说的。”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轻轻道,“这对他二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是这么个道理,但乔胭哭得停不下来,带着哭腔嚷道:“疼。” 他的手指一顿,力道轻了些许,替她把眼尾结冰的泪珠拭去了。 摇摇欲坠的山门硬是撑着让他们出来后才在后方坍塌,掩埋了大部分魔族追兵。 离开天山,灵气风暴肆虐更甚数日之前,他们二人恐怕是滞留在漱冰境内最后的修士。 雾楼说了,离开天山,向东方跑,东边有最近的离开通道。然而不仅他们知道,探查多日的魔族也知道了。 乔胭在风雪中抬头看了眼对面,心中一沉。 无数魔族士兵,奇形异兽,突破这条可怖的防线拖延了许多速度,身后的沈却和吕霜便在这时追了上来。 腥臭的风伴随异兽的吼叫迎面而来,乔胭勾弹琴弦,寒气涌出。 琴音所至,冰雕座座。异兽维持着嘶吼的姿势,被糯米糍狠狠撞碎。 这样寒冷的天气,乔胭挺翘的琼鼻却冒出了汗珠,抱着琴喘气。 漱冰神琴威力固然巨大,但太消耗体力,她修炼不久,所怀灵气虽润厚,却难以引导使用。 后背贴上一只掌心,一股雄浑的灵气渡来。 乔胭抬头看他,一滴汗珠从渗入眼尾,酸痛。 “出不去了。”她格外冷静,“蚂蚁堆死象,今日恐怕得死在这里。” “能出去。”谢隐泽说,又重复一次,“能出去。你先走,我断后。” 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跳入了魔族大潮中,转瞬不见了踪影。 “谢隐泽!回来!!”乔胭没意识到,自己喊出这句话时,几乎破了音。 第54章 猩红火莲 乔胭大脑一片空白。 他断后, 是要独自去对付吕霜和沈却?那是什么概念……赤渊最巅峰的两位首领,他在这二人手下,吃过的苦头还不够?肩膀的伤口不疼了?即便再怎么天才, 也毕竟才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他一袭玄衣, 跳入魔潮就不见了。乔胭举目四望, 就像在茫茫大海中找一片孤叶,看不见一点影踪。 “掌门,时间来不及了!”开口的是九重天长老之一杜宝琛,他有一双长眉, 近乎垂到下巴, 性格孤僻话少,极少有事情能逼迫他开口,甚至语气末尾附赠一只感叹号。 一个多月的时间, 迷失在漱冰境内的修士陆陆续续逃出, 前几日,掌门首席爱徒陆云铮也出来了,可唯独亲传弟子与掌中明珠还不见人影。 派入寻找的队伍一波又一波, 都是无功而返。里面灵气风暴已经到了极可怖的程度,风刃如割, 若非有洞天福地庇护,生还可能性很低。 秘境不远就是人间城池,为了避免灵气涡旋波及凡人, 理应早日设法阵封闭秘境,越拖延越危险。 薛昀抱剑挑眉, 呛声开口:“老头, 你不能因为自己弟子都出来了,就不管他人死活吧?那可是北溟公主, 鲛宫明珠,她若死在此处,我宗与鲛宫必然冰裂。” 杜宝琛长眉抽动,沉声道:“即便鲛宫问罪,老夫也断然不能让秘境中的东西危害人间。” 薛昀还待开口,被自家爹从后脑勺狠狠扇了一记:“你还好意思说话!要不然你粗心大意,公主能丢了吗?给我滚,上旁边跪着去!” 薛昀和他爹对骂一通,忿忿走了。心虔带着莲照走到了沉默的白发男人面前:“掌门大人,老衲算了一卦,明珠公主和令徒那是……”话没说完,开不了口了,张嘴只能发出嘎嘎的鸭子叫。莲照大叫:“师尊!师尊!” 流泉君收回掐诀的手,缓缓道:“再等一炷香。” 杜长老无奈叹气:“等了一月也无影踪,再等一炷香,能改变什么?” 这时,陆云铮走过来:“师尊,让我去寻小乔吧。” 玉疏窈睁开了眼:“陆师兄!你刚才那地方死里逃生,伤势还没完全恢复……” 陆云铮半披上衣,劲瘦的腰腹袒露在外,白布下隐隐渗透血迹,唇也苍白。但眼神明亮,透出笃定之意。 陆云铮低柔道:“无碍。若我死在里面,就当我是为了还当年的恩情。” 玉疏窈开了不口了。 流泉君:“我亲自去寻。” 他一开口,在场吵吵嚷嚷的都静了。流泉君自从担任掌门开始,就再也没有亲身下过危险之地。 但也只有他,说出一炷香时间能让人信服。 九重天的众位长老纷纷高呼不可,掌门若是出事,梵天宗必定方寸大乱,况且内定的下一任掌门也在秘境内,短时间继承人都找不到。 然而流泉君决定的事,还从未有人成功阻止过。他靠近最后一扇石门之前,隐约可见后方的灵气乱流,忽然,一道白色的影子冲了出来,怀中还紧紧护着什么。 是糯米糍。 它怀中护着主人,乔胭浑身都是冰屑和冻碎的血迹,但幸好,都是别人的,她身上只有一些小擦伤,完好无忧。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只记得谢隐泽的灵气很好用,那是一股很浑厚的灵气,而魔族大军源源不断,她麻木地拨动琴弦,直到十指都鲜血淋漓。 随她一道的,还有追出来的几只魔族,不过在在场仙门齐心协力下,很快就被砍死了。 “小乔!”薛昀把她半抱起来,玉疏窈上来替她止血,陆云铮默默输送灵气。 杜长老急声催促:“公主已经出来了,掌门,快快关闭秘境通道,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乔胭灵力透支得厉害,人已经快要半昏迷,听到这话唰睁开了眼睛,抱着漱冰跳起来拦在门前。 “不行!谢隐泽还在里面!” 她把遇见魔族和被追杀的情况极力精简地概括了,说到谢隐泽为了阻断后方追杀跳入魔潮,流泉君默不作声地听完后才开口,声线未有起伏:“他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保证?!” 她固执守在门前不肯离开,看着周围的人一脸淡漠,又忍不住对流泉君道:“是你让他进去救人的,如果不是你的命令,他怎么会被困在秘境里面?” 白发男人一脸漠然,转头对陆云铮道:“把小乔带走。” 乔胭脸现惊愕,她一直知道流泉君无情,可没想到他会无情至此。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漱冰琴,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崩裂,鲜血顺着琴身流淌下来,看起来颇为凄楚。 陆云铮站着没动,似乎还想开口求情:“师尊……” 旁边的杜长老已然示意自己弟子上前:“没听到掌门命令吗?把公主带走!” 那弟子可没有陆云铮对师弟的顾念之情,面无表情地走上来捉住乔胭的手腕。陆云铮脸色变了变,手已经放在了配剑上。 第41节 乔胭手腕被流石击中,疼得厉害,力气被抽干似的,唇色瞬间就惨白了,配上她倾城绝艳的容貌,真真是“我见犹怜”四个字的具象化。 “少拿你的脏手碰她。” 这道声音犹如森寒厉鬼,阴冷响起的瞬间,这名弟子抓住乔胭的手腕陡然骨折。 石门前半成型的阵法被硬生生撕裂开一个大口,一道修长挺拔的玄衣人影从中走出,不见他如何行动,只跨越半步,就已经出现在乔胭身后。 “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弟子凄厉的惨叫响彻半空,杜长老怒而抬眸:“谢隐泽,你!” 然而这一对视,却叫他心底发凉。那是一双完全不像人的眼睛,猩红如血,充斥着戾气和幽寒,像是看上一眼,就要把你拖入无间地狱。 看见他的眼睛的瞬间,在场无数仙门,无数修者,都下意识戒备了。 “阿泽?”玉疏窈轻声开口,手慢慢放在剑柄上,“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谢隐泽的目光在她握在剑柄上的手一掠而过,没有说话。 流泉君的亲传弟子有半魔血统,这在仙门中算不得什么秘密。平日里他披着人皮,勉强有个人样的时候,众人都揣测他、忌惮他,更何况现在他一双赤瞳宛若血染。 一时间,场中气氛极为紧绷。 薛昀拼命朝她使眼色:“小乔!过来。” 也不看自己身后站着个什么东西,敢离那么近,不要命了! 乔胭没理,转头看了看谢隐泽。 小boss低垂双眸和她对视,浑身气势森冷,一息、两息、三息…… 乔胭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拍了一记他的脑袋,破口大骂:“一声招呼不打就跳进魔潮,你是存心要吓死我啊?你知不知道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拍完之后,她下意识抱紧他,脸埋在他胸口吸了吸鼻子。双手用力地在他后背捶了好几记,力道之凶猛,险些把谢隐泽捶出咳嗽声。 “没事就行,下次你再敢不打招呼试试看呢,王八蛋。” 谢隐泽:“……” 他眨了眨眼,眸中的血色渐渐褪去。乔胭又捧住他的脸,搓圆揉扁:“哪里伤到没?沈却和那条蛇没把你怎么样吧?你怎么出来的?为什么这么慢?” 众目睽睽之下,小谢boss一张帅脸被如此揉捏,他轻轻握住乔胭的手,脸颊因一点点的尴尬和羞恼涨红了:“不准乱捏,乔胭!” 乔胭没声了。 谢隐泽接住了她软倒的身体。她体力早就透支了,直到撑到他平安出来才倒下。少年抱着她柔软中带着血腥气的身体,眼睛中的神色一片复杂。 - 阆风城外数千里,一个空间裂隙蓦然成型,两道狼狈不堪的影子逃了出来,在旷野上疾驰。 这是一条背生双羽翼赤色魔蛇——或者说,她原本应该是赤色的。只是被火焰炙烤,浑身鳞片烧得焦黑,一动就混合着血液簌簌往下掉落,拖曳出一条触目惊心的痕迹。 沈却喘了口气:“……就在这里吧,他应该不会再追上来了。” 吕霜:“你怎么知道?万一他就追在后面呢?”一想起之前的情景,她忍不住打了个颤,原本因为力竭已经慢下来的速度又开始提了起来,堂堂羽蛇族的首领,赤渊战斗力最强的战将,竟然像头惊慌失措的羔羊一样逃窜。 她又逃了一天一夜,背上载着同样焦成了木炭,一根手指也动弹不了的沈却。到了最后,一丝气力也无,才栽倒在一处海岸边。 海浪滚滚,涛声阵阵。 阆风在九州中部,她逃到了九州最南端,绚烂的阳光照射而下,这才敢放松稍稍。 她一瘫,沈却也跟着倒下了,枕着被太阳烘烤炙热的白色沙砾,望着头顶一望无垠的晴空。 “那真的是朱雀神火……”他喃喃道,两行泪忽然顺着眼尾流下,流过焦黑的肌肤,滑入鬓发,一路带来艰涩的疼痛,但他浑然不觉。 “太好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尊上……” 吕霜翻了翻白眼:“我劝你别作死,他不可能答应帮咱们。” 沈却沉默片刻,语气强硬起来:“不答应,也得答应。” 吕霜要不是没力气了,简直想翻身起来戳他鼻尖,一条焦糊的蛇躺在地上吐着蛇信破口大骂:“你是还没被烧够,老娘就不该救你,就该把你丢在那小子面前等死!” 那鲜血般猩红的火焰带着极致高温烧过来的画面,或许会成为烙印在她记忆里,一生都摆脱不了的阴霾。 她忘不了,一袭玄衣的少年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当时她未察觉到不妥,还喜滋滋问:“你自己过来送死的?” “是啊。送死。”谢隐泽居高临下淡淡道,“送你们去死。” 谢隐泽闭目感应,神识铺开,瞬间延伸万里。当他处于这个状态时,修为会呈阶梯式提升,可是也很容易失控。 乔胭的气息消失了——她已经离开秘境。 少年再度低头,猩红蔓上瞳仁,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若说他平日里像一座不近人情的寒山,现在就像一头复苏的魔,冰冷、恣肆,妖邪。 叫正要出手的吕霜一怔,竟有种本能发憷的寒意。 他轻轻抬手,猩红火焰撕裂虚空,如血莲绽放,骇人的高温瞬间膨爆开来。 魔族士兵一万八千人,异兽两千头,尽数葬送在朱雀神火之中,就逃出来了他们俩。 沈却慢慢坐起来,一只胳膊掉了下去,吕霜骂累了,歇一会儿,忍不住道:“你别折腾啦,现在荒郊野岭,你想找个新身体不容易。” 他的眼皮也掉了,漆黑的灰簌簌下落,只看他现在的模样,是很吓人的,但一双瞳仁却亮如星辰,闪烁着鲛人不寒而栗的狂热。 “谢隐泽本来就有一半魔族血统,他不该在梵天宗,他属于我们赤渊。” “他会回到赤渊的,回到他真正的家,而且我已经有办法了——” 第55章 接天莲叶 灵力消耗过甚, 回梵天的路上,乔胭一直断断续续睡着。 她先看见重莲殿上那些接天莲叶的碧荷,随风而扬的云纱上刺绣着鎏金纹样的祥云, 温软馥郁的芳香逸散在乳白的云烟中。 小小的谢隐泽抱着一把孩童尺寸的剑, 就比流泉君的腰高出一点儿, 仰头满眼认真:“师尊,弟子已将梵天心决习至第六层,只有一点疑惑未解,可否请师尊指点一二?” 流泉君垂下眼眸, 白发三千, 像静夜的雪拉扯成了细绵的丝。 “去找你的同门师兄们,我没这个时间。” 他没有注意到弟子的丝毫落寞,头也不回地走了。 孩童有些沮丧, 但并不气馁, 在演武场去找到正在比划招式的师兄们。 他基本上算整个梵天最小的弟子,同门师兄师姐都大了一轮。十二三岁的少年人们正在嬉笑玩闹,见他来, 齐齐沉了脸色。 “难怪闻到一股叫人作呕的味道,你这杂种, 怎么跑来我们的地盘?” 他抿抿唇,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落,长睫掩盖住落寞的视线, 转头离开。 “等等,流泉君叫你来讨教, 让我们指点一二?”忽然, 一位师兄叫住他。 他转头,看见一张平凡的脸, 几个半大少年的目光在空中交换,闪动着不加掩饰的不屑和恶意,其中一人跳将出来:“拔剑!” 还未来得及反应,凛冽的剑风已经劈头盖脸而来,死亡逼近的危机感令他下意识拔剑。 他天资很高,所以八岁时就有了自己的配剑,只是这剑是梵天宗外门弟子的配置,比起这些高高在上的长老弟子所持有的配剑品质差了一大截,加上对方仗着修为时间长,年纪大,下手不遗余力,两三下就砍碎了他的剑,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他穿了件雪白的衣裳,脸蛋也雪白,可经地上这么一滚,就成了个脏兮兮的泥娃娃。像是早就习惯了,那么幼小的孩子,瞳仁里都是麻木和平静。 他跪在地上,膝盖挪动了一点距离,去捡碎成片的残剑。虽然是极为普通、劣质的剑,谁都可以任意取用,但流星阁的管事不喜欢他,每次总是诸多刁难和阻碍,他要去取一把新的剑,就得带上旧剑碎掉的证据。 因为他父亲是魔族,他有着半魔血统,当年赤渊魔族入侵云水境,这里的许多许多人,都死过亲族。 大家都不喜欢他,很正常,他也不喜欢自己。 他正拾捡着,一只脚猝不及防地踩上来,一瞬间,尖锐的碎片刺入了孩童的掌心,瓷砖上一片鲜红缓缓呈扇形从他的手心、师兄的靴子底下铺开。 “喂,小杂种流血了……”有人声音慌乱,毕竟再怎么厌恶魔族,这也是掌门亲传弟子,流泉君是他们招惹不起的。 “放心,小杂种不会告状,流泉君也从不管这些事。”那师兄嘴角扬起,恶劣地加重了力道,“你们说,魔族都长得那么难看,凭什么这小杂种就长得跟个瓷娃似的?都怪他这张惹是生非的脸,骗得宗中不少仙子心疼他……” “还能是为什么,肯定他娘长得好看呗。” “啧啧,再好看怎么样,还不是被那魔族……” 孩童本安静地垂着眼眸,睫毛忽然颤了颤,抬起眼来。 鸦羽似的睫毛下,覆盖的是赤色流转,宛若血玛瑙般的瞳仁。众人一怔,鸡皮疙瘩顺着脊椎爬上来,不肯承认那是害怕。 “师兄。”孩童静静道,“给我阿娘道歉。” “道歉?她要懂点礼义廉耻,就不给生下你这个小杂……”话音未落,对方骤然在短促的闷响中痛呼一声,倒了下去。 “小杂种,反了天了你……” 克制着凶性,他只让他们头破血流才肯罢休。但年纪太小,围攻之下自己没落着好,浑身都是血,别人的,自己的。 头破血流的孩童藏在林间,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谢隐泽被分配到的住所叫玄源宫,他不想回那个地方。空空荡荡的,风一吹就有鬼哭,不像家,像一个坟冢。 黑夜中,一袭白裙葳蕤迤逦,层层如莲花盛开。 乔胭在他身前蹲下来,看着眼前稚嫩的孩童。他嘴唇干燥,很久没有睡觉,瞳仁中的猩红还倔强地不肯消退下去。 乔胭尖尖的下巴放在膝盖上,抱着小腿问:“小boss,你在想什么?” 他看不见她,看不见这个夜色中貌若神女,眼尾泪痣却若山间精魅般蛊惑的女人。 在乔胭意料之中。因为这里不是现实,而是回忆。 那些在心中浓墨重彩到无法被轻易忘却的回忆。 乔胭歪了歪脑袋,一头如夜微凉,如水柔顺的长发顺势垂委在地。 她常叫他小疯子,原来小疯子不是生下来就是小疯子,年少无依的时候,他是个谁都能欺负的小可怜。 乔胭淡淡垂眸,如霜似雪的莹白指尖落在他的掌心,那里残剑的碎片还未取下来。 她有个小侄子,也同眼前的孩子一般大,可娇气,擦伤了膝盖都要哭好久。他爸妈觉得太娇惯,可孩子哭声一起,就心疼了,哪怕天上的星星也恨不得摘下来。 孩童会放声大哭,是知道有人会心疼。可没人在乎的孩子呢。 就会像眼前这样,垂着眼睫,面无表情地将掌心的残片利索拔出。 血喷溅,染红了一地毛绒般细碎的小花。乔胭下意识想捂住,手指却从他的掌心穿透过去。 回忆是无法被任何人干涉的。 第42节 小boss又占她便宜,毕竟她可没什么悲惨的过往,所以他才半点影响不受。她想,她不该再练幽霜引了。总看到些不愉悦的回忆,叫她心脏有一种迟缓的涩。 黑暗的道路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盏灯,灯火惶惶,映照出了一个老妪苍老的面容。 她年龄很大了,洗得泛白的衣角和粗粝的双手无一不表明她的洒扫妇身份。梵天宗作为仙门之首,占地无比广袤,除了云里来雾里去,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们,还有许多普通外门杂役。 像这样年老的洒扫妇人,大都是被家中嫌弃,又无处可去,来仙宗求个收留,人数不在少。 “孩子,你一个人坐这里干什么?你的父母呢?这么小的孩子,也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哎哟,真是狠心的爹娘!” 妇人见他浑身血迹,以为是遭了山林中未开智野兽的撕咬,颇为心疼地牵起他的手:“走,阿婆带你疗伤去。” 谢隐泽眨了眨眼,像个无魂的木偶般跟着她。夜幕降临,老妪视力较弱,走得很慢。 乔胭雪白的衣裙扫过夜色中发出荧光的花草,无声地跟在这一老一少后方。 老妪一路碎碎念地问了许多,年龄几何,父母姓甚名谁,但孩童沉默着,并不答话。很多问题,他自己也想知道答案。 “孩子,你饿了吧?这有个馍馍,喏,快吃点垫垫肚子。”老妪从怀中掏了掏,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馍馍。 看得出来,是梵天宗最廉价,最不上档次那类食物,边缘不齐整,看起来是饿得发昏,才舍得吃上两口,极为珍惜的口粮。 谢隐泽是掌门亲传弟子,虽然因为身世备受排挤,但吃穿用度上从未短缺,一切都是最好的,最顶级的。 且说他业已辟谷,不再需要饮食。 可面对老妪的善意,颤抖的手执意递过来的、珍贵的馍馍,他最终还是掰了一小半下来,默默塞进口中。 第三十三重天,已近凡人地界,山脚下有个城镇,正赶上元宵前后,镇上张灯结彩,熙熙攘攘,地上洁白的新雪遭来往行人践踏,已经融化成了半凝的泥水。 到了明亮处,老妪原本和蔼着回头,却忽然与一双血色的眼眸对视。 她大惊失色,脸色瞬间枯朽如纸,她一把推开了孩童。 “魔族来了!” 她奔跑着,大声叫道:“魔族来了!!魔族又要来杀咱们啦!” 原本热闹的元宵灯会,转瞬被喧嚣和混乱充斥。谢隐泽看着被包扎好的伤口,因为摔倒时撑了下地面,又重新血流如注,淡淡垂下眼眸。 乔胭下意识伸手,想将一颗扔向他的石头拦下来,却忘记自己只是未来投射而来的一道虚影。石头穿过她,重重砸在孩童身上。 人群那么嘈杂,水流一样的指责谩骂声中,老妪躲避了他的视线,后退半步,至于众人身后。 乔胭慢慢蹲下,一道没人看得见的白影将孩童轻轻拢进怀中。 - 阿倪拿着扫帚,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槐树下清扫积雪和落叶。昨夜落了今冬第一场雪,气温骤降,冻得他套了两件厚棉袄还哆嗦不止。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额外羡慕那些修真人士,法术傍身,从不感到寒冷。想当年,他也是为了登仙路、叩仙门才上的梵天宗,可一点天赋也没有,只能被分配来做洒扫的仆从。 好在玉师姐待他好,是心高气傲的内门弟子中难得的良善之辈,他在槐院中的生活不算辛苦,打算等攒够灵石,就下山娶个媳妇儿过踏实日子。 求仙问道,那就不是普通人该妄想的事儿。就像掌门两个亲传弟子,虽然是一等一的天才,但阿倪见过两次,小的那个姓谢,眼神冷冰冰的,身上半点人味儿都没有,看了就叫人害怕,有风声说他是内定的下任掌门,但人们对他的畏大于敬。大的那个姓陆,陆师兄对谁都和蔼温和,放在以前,阿倪是顶顶支持他当掌门的,可谁曾想到,他会在秘境中干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 胡思乱想着,脚下的落叶越堆越多。一道悦耳带笑的声音响起:“阿倪,你发什么呆呢?” 他回头,见一青衫女子正抖落斗笠上的细雪,风姿秀美,腰间悬剑,有股磊落利索的侠风。 玉师姐是个美人,阿倪从搬进槐院时就有这个认知。仙人似乎确实是有风骨的,凡间的山水养不出这样出尘的气质,阿倪曾一度以为世上不会再有比师姐还美的女人了,直到鲛宫的公主住进了槐院。 第56章 神剑天谴 第57章 他听人说, 鲛人公主是掌门的明珠。自从在漱冰秘境里受了伤,在槐院住的这小半月以来,就没有过几次清醒时候。 玉疏窈抬头看了一眼槐树。 “不开花了。”她说。 阿倪挠挠脑袋:“师姐, 槐花开在春季, 现在天冷, 寒冬腊月的,自然不开花。” 玉疏窈摇摇头:“我的家乡就在槐京附近,即便是冬天,花也是开着的。” “师姐, 槐京在哪里呀?我好像从没听过九州有这么个地方。” 玉疏窈很和气地笑笑:“你没听过是正常的, 二十年前人间曾有个王朝,叫做大夔,槐京是它的的王都, 只不过一场大火里和大夔一起覆灭了。” “那一定是场很可怕、很可怕的大火。” “不错。听说当年焚毁槐京的大火, 现在依旧在燃烧着。”玉疏窈想起小时候的情景,嗓音很轻,犹如梦呓, “我幼时,总是看见东边的天空是红色的, 奶娘叮嘱我,不可翻越东边那座连绵的山丘。但我还是个小孩,总是不听话, 有一次和族中的兄弟姐妹们爬山,我们爬了很久很久, 终于在登上山巅的那一刻看见了红光的来源。” “——一场二十年的大火也没有烧尽的王都, 那是地狱一样的景色。我在风中听见冤魂的哭声,那个时候, 心中诞生了一个想法:如果我有足够的实力,我就可以用剑气劈开火海,拯救那些饱受折磨的灵魂。后来我离开家乡,来到梵天宗修行,无论再苦再累,每当想要放弃的时候,这个念头就像鬼一样缠绕着我。” 她尾音轻得像一场回忆,眼神失神,望着眼前的槐树漫画广播剧小说期鹅群衣屋2二齐屋耳拔衣,又像望着别的什么地方。许久,才蓦然回神,看向已经听呆住的阿倪,扯起嘴角笑了笑:“这对你来说一定很可怕吧?抱歉,我不该说这些吓唬你的,从来没人想听,也没人想知道。” 阿倪赶紧摇头,笨嘴拙舌地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师姐,您的家乡也长槐树吗?” “那里四季如春,槐花永远盛开,阿娘会用糖和槐米给我们包包子吃。”玉疏窈掐了个诀,那是个枯木逢春的小法术,能够让树木长青,不受严寒霜冻。 手指轻轻弹出一团灵气,原本风雪中死寂的槐树像得了琼浆玉液,倏然抖擞,枝叶重新变得翠绿,堆满树冠的积雪也被长出来的嫩芽挤了下去。阿倪被淋了一头一脸,待他手忙脚乱地扫掉脸上白雪,再度抬头,槐树又变白了。 只是这次,是一蓬蓬傲立在寒风中的蓬勃槐花。 玉疏窈走进屋内。屋外新雪初落,屋内被避风保暖的灵气结界牢牢守护着,温暖如春。乌木案几上,来自北溟的安神熏香静静燃烧着,藕色纱幔和珠帘后方,是整块千年梨花木雕刻出的拔步床,影影绰绰的纱幔中,躺着个风姿窈窕的影子。 她惯例先掀了帘子去看乔胭,鲛人公主依旧沉睡着,纤细莹白的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处,丝绸似的长发像水一样铺了满床。 玉疏窈是个女人,还是个从小到大被夸赞惯了美貌的女人。可每次见到公主,她都不由为那绝美的容颜所震慑失神。 难怪阿泽那么冷的一个人,都学会了怜香惜玉,在被道君召去六道台前反复叮嘱:“师姐,小乔娇气难养,这几日劳烦你多照料,若有腾不出手的时候,可以使唤我宫中那只丑鱼怪,情况顺利的话,我会争取早日回来。” 漱冰秘境内两人共患难过一段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那里出来之后,二人关系便亲近多了。当时谢乔胭倒在他怀里的那一瞬间,他脸色比流泉君还差。 玉疏窈便笑他:“阿泽也会疼惜人了。” 被从小看他长大的师姐调侃,谢隐泽面上染了层薄绯,微恼后退半步:“我只是为了向师尊交差。” “好好好,交差,交差。” 一片槐花飘进窗中,穿纱过雾,落在美人娇滴滴的嫣红唇瓣上。这一幕当真有点惊心动魄的雅意在,都说美人怜鲜花,其实花也惜美人,那片细腻的软白闯过寒肃的风雪,摇摇欲坠落在她唇上,安分了,栖息了。 玉疏窈将花瓣捡走,又意识到自己一身风雪,怕寒气沾染了她,遂走到珠帘外解开斗笠,放下配剑,再转过头时,乔胭已经醒了。 泼墨般的青丝顺着圆润的肩头披泄一床,她有些低烧,脸颊盛开春日灼灼桃花的粉,眼睛水汽氤氲,像罩了一层朦胧的春雨。 “师姐……”她开口,嗓音微哑,“有水吗?” 玉疏窈给她倒了盏茶。她垂眸,盏沿在唇瓣碾了一圈,沾了细碎的水痕。 “小乔。”玉疏窈观她神色,“你兴致不高?怎么了,可是伤处还疼?” 乔胭摇摇头:“无碍……做了个讨厌的梦。” 玉疏窈得知不是她伤口未愈,稍稍松了口气:“梦境罢了,都不是真的,忘掉就好。” 这个梦除了讨人厌外……还叫人悲伤。 乔胭不欲多说,另起话题:“师姐,谢隐泽呢?他去哪了?” 玉疏窈但笑不语,有一种叫乔胭毛骨悚然的微妙慈爱眼神看着她,看得她受不了了再三追问,她才慢吞吞含着笑开口:“阿泽说,你醒来第一句,必定是问他去了何处。我当时不信,还和他打赌来着,现在……哈哈。” “我……”乔胭一急,就咬了舌头,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总之好像不能让玉疏窈觉得自己在意小boss,要不然就输了一样,“我在意的人可多了,我还想问陆师兄,想问掌门,想问小奔,连宗里的狗我都要过问两句,他?哼,排个末尾罢了!” 她沉浸在一股脑的怒意中,没注意到提及“陆师兄”三字时,玉疏窈的神色微妙地凝滞了一会儿。只不过恢复得很快,没叫乔胭察觉端倪。 “阿泽被青蛾道君召去六道台了。” 青蛾道君是流泉君的师尊,梵天宗的上一任掌门。 原著中,他出场靠后。在流泉君被徒弟弄死后,青蛾道君率领早已云游归隐的上一任长老们出现在宗内,试图制服这个扰乱仙门、闯下弥天大祸的徒孙。只不过没撑过两百字,和他的老伙计们手拉手串成了葫芦,被谢隐泽活生生点了一连排的天灯,连神魂都被他抽碎了喂吕霜,真正意义上的永世不得超生。 魔尊单手撑着下颌,说了一句意味悠长的话:“师祖昔日养育我的恩情,今日尽数付还。” 当时看到这里,连乔胭也觉得祖师爷这也太惨了。 他在座上低笑,桌前堆着一盘步入死局的棋局。弑师屠宗之后,灭世大boss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喜怒无常,体现在其中一条:他总是和自己下棋。棋局不定,心情也不定,心情好可以将仙门逃犯无罪释放,心情差会随机杀人,运气决定你是否成为下一个琉璃真火的牺牲品。 很多人不满他的残酷手段,可那时的谢隐泽已经得了天谴剑,那是原作设定最强大的神剑,是梵天宗的镇宗之宝。天谴剑出,万灵尽灭,除了侥幸出逃在多方帮助下努力晋级修炼的陆云铮,几乎没有人能抗得下第二剑。 乔胭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她那日为了逃出魔潮,十指皮开肉绽,以为或多或少会留下伤痕,但是——无暇,莹白,一如往昔。 “师姐,这是……” “你记得之前阿泽得到的洗髓丹吗?”玉疏窈言简意赅,“那日他叫我用给你了。” 乔胭哑然。 谢隐泽为这洗髓丹,跑大老远去烧了人家魔族赤渊大本营里的行宫,就为了治愈玉疏窈在浮棺山中的妖毒。玉疏窈不肯收,托乔胭还给了他,后来兜兜转转,这神丹竟然是用在了她自己身上。谁看了不说一句命运无常,造化弄人。 玉疏窈解释后,她才知道,原来这六道台就在一重天上。那神秘的、从不对外人开放的一重天,正是已经隐退的掌门和长老们的居所。 “师姐去过一重天吗?” 见玉疏窈摇头,语气向往:“不过,我倒是想去看看呢。据说天谴剑就在六道台上,作为护宗大阵的阵眼伫立着。” “那是二十年前,在赤渊袭击之后,倾尽整个门派之力锻造出来的神剑。有它镇守,赤渊才不敢来犯,安安分分了整整二十年。” 乔胭摸了摸鼻子。说实话,师姐一代侠女,英姿飒爽,她很理解她对神剑的向往,可惜原著中天谴剑在谢隐泽死后就自毁了,连陆师兄也只捡到了一点碎片而已。 小奔知道她醒了,喜极而泣地从玄源宫爬了下来。乔胭人好端端地走,却人事不省地回来,小奔的眼睛都要哭肿了,他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死鱼眼显得更加骇人。 小奔手艺一如既往的好,乔胭捧着碗香喷喷、热乎乎的莲子百合粥,推开窗,侧坐在窗沿,悠悠晃着小腿。一边看簌簌而落的雪,一边眺望山下。 槐院在三十三重天的山路旁,此处离山脚已经不远,向下几百阶,能看见梵天宗的入宗大门,和处理杂事杂物的琉璃阁。 白玉灯依旧在琉璃阁的石壁前静静燃烧着。 “师姐。”她低头喝了口粥,含糊地说,“小谢去六道台,是去领罚的吗?” 她还记得自己昏迷前,他那副骇人的模样。 玉疏窈低头思忖片刻:“不会。” 她在想和乔胭解释的措辞,顿了顿,放柔了语气轻缓道:“小乔,仙门是残酷的,有时候这就意味着,它并不如你想象中那样公平。阿泽是下一任掌门继承人,他犯下的只要不是捅破天的篓子,基本上无伤大雅,青蛾道君和流泉君会保他。” 当年北溟也是看重这个,才答应这门姻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论是乔胭还是谢隐泽,都没有拒绝的机会。 第43节 - 一重天,六道台上。 云雾缭绕,有六道通天穿云的仙碑耸立。仙碑之上,天空时而晴,时而阴,而只有长久地凝望才会发现,那些云层正以特定的游移演化着玄妙的太极。 杜宝琛忍怒道:“道君,今日我上六道台,只为讨要一个说法!谢隐泽斩无故伤我弟子!” 他站在仙碑外,声音在云雾缥缈中空旷有回响。 在他脚下潺潺活水流经,泛着流光溢彩的银色,哪怕小小的一滴,都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庞大灵气。 这些银水似乎有自我意识,它们并不接触地面,而是漂浮在空中。遇到挡在面前的活人就自动分开,在他身后又合为一股。于是六道台上,便是一副这样的奇异景色:河在天上流,人在水下立。 阳光透过银色的长河投射下来,在下方的人们身上、脸上投下变化莫测的光影。 良久,一声叹息,一道苍老慈爱的声音从六道通天仙碑的后方传来,温和问道:“泽儿,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隐泽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被追问得烦了,只冷嗤一声,连解释都不屑。 杜宝琛气得跟醉了酒似的,满脸涨得通红,还要为自己的徒弟据理力争几句,忽然一阵地动山摇。他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一声轻笑从旁传来,他抬头,少年眸中闪烁着恶劣和戏谑:“杜长老是第一次来六道台吗?” 杜宝琛说不出话来。一重天在叠月山最山巅的位置,和其他重天都相距甚远,而且只有很少的人有资格来到此处。 ——传闻中,此处镇压着梵天宗的镇派之宝,神剑天谴。 天谴剑是自二十年前赤渊袭击云水境造成伤亡后,集全门派之力所锻造。天谴剑出,风云变色,震慑赤渊整整二十年,无魔敢犯。 又是一阵天崩地裂的动静,那象征着天柱不坍,梵天不灭的仙碑竟然出现了一道粗大骇人的裂缝,杜宝琛惊疑不定:“这动静是……” 银水震颤,像煮沸的锅中一样剧烈乱跳,一道声音从仙碑后方传来:“泽儿,速来相助!” 谢隐泽抱剑前行,走了两步,才看见身后的杜长老,扯起嘴角冷淡地笑笑:“走吧杜长老,这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能见识到真正六道台的机会了。” 杜宝琛垂到眼角的长眉乱颤了几下,看了眼少年已经自顾自步入的背影,咬咬牙,跟了上去。 在那阵天摇地晃的动静后,一种奇异的音调传入耳中,那像是粗厚的锁链用力绞紧的声音。当真正看见仙碑后方的景色时,他的嘴已经情不自禁张开了。 六道仙碑前,分别悬空浮坐着六道人影,只是笼罩在云端的雾气中看不分明。 六道仙碑围绕着莲花状的雪白玉台,莲花如托宝珠,银水在玉台莲心处汇聚成海,海水中漂浮着一把通体玄黑的长剑。 样式古朴,但只一眼,就见人心魂震荡,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尤其是中间的一线青色剑槽,仿佛凝固着刚屠杀过的血渍。 虽名为神剑,却邪气无比,仿佛随时能出现在身后,悄无声息抹断你的脖子。 无数道蟒蛇般的寒铁锁将它困在中央,但那剑在挣扎,像一头困兽,用凛冽的剑光在咆哮。 第58章 青蛾道君 一道血箭射出, 原是某座仙碑前的长老受不住它的冲击,从浮空的宝座上摔了下来。杜宝琛的眉毛要烧着了,空气中的温度正在急剧升高, 银水沸腾, 中央火光大盛。 二十年前, 梵天宗虽举全宗之力锻造此剑,虽然获得了短暂的和平,一个后患无穷的后遗症却留了下来。 天谴剑不认任何人为主,且带有强烈的杀意, 会逼退所有妄图掌控它的人。哪怕用万物不浮的弱水将其困在中央, 它都能烧尽弱水,突破重围。 ——除了谢隐泽。他是仙门女子和大魔的混血,生来就带着凶性, 唯有这种凶性能得到天谴剑的承认, 愿意为他所掌控。 “泽儿,出手!”青蛾道君提声高喊。 仙碑坍塌,一道巨石砸在杜长老面前, 给他砸得头冠歪斜,三魂七魄去了一半。身侧的少年足尖一点, 飞掠上半空。 此时天谴剑已经震碎了重重锁链,向着仙碑之外飞去。杜长老刚从巨石底下爬起来,看见这一幕, 目眦欲裂。 若真让它离开六道台,一把没有主人, 且不受控制的魔剑, 不知道要造成多少血流成河! 但它没有机会了。少年长□□浮,似乎在无声生长, 瞳仁赤如鲜血,带有一种恣肆冰冷的狂气,二指隔空一点,定住了天谴剑。 天谴剑发出一声剑鸣,音调尖锐极了,像一只女妖掩面而泣,重重坠回银海。 少年瞳仁中的猩红渐渐褪了,他轻轻落于一瓣莲花上,又恢复了那冷冰冰,不近人情的疏离模样。仿佛刚才压住了连长老们都束手无策的天谴剑的不是他,而是旁的不相干的人。 没有不过如此的傲慢,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只有冰冷。台下的看客看戏般的冰冷。 天谴剑从不认主,只臣服于强者。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天资。 谢隐泽不知在想什么,这时才像刚刚回神,注意到了他。 “杜长老,你还在这儿啊。老东西们现在忙着修复莲台,你可以过会儿再继续告状。”他抬步走人,想起什么,顿了顿,“哦,抱歉,你也是老东西。” 杜宝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默默离开了。 他知道了六道台的秘密…… 梵天宗有一把随时会失控的魔剑,在这把剑的威胁下,所有纠葛都无足轻重。 天谴剑的暴/动过去,六道台又恢复了原本平静的模样。仙碑巨大的裂缝愈合,莲台破碎的银海收拢,被震乱的太极和雾气也重回寂静。 雾气中走出一个人来。 这老人发须皆白,笑时满脸和气,一袭朴素的青色的道袍,臂挽拂尘。素色袍角、白发、拂尘都飘飘垂落在地,从云雾缥缈中来,真如仙庭老君降世,洒下遍地福泽。 “道君。”谢隐泽眸光浅淡,将溪雪剑悬于腰侧,垂眸行礼。 “唉……唉!你这孩子,年纪大了,就与爷爷不亲近了。”青蛾道君摇摇头。 “年幼时承蒙道君教养,泽方能懂礼仪廉耻,能被师尊看中收为徒弟,有今日的修为和风光。”谢隐泽一字一句,一丝不苟道。 “我听闻,前段时间你和晏缈的女儿成了婚。看看你,都长大了。那个找爷爷要糖吃的小人儿,一转眼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谢隐泽沉默着。 “岁月易逝……不错,岁月易逝。”他喟然感慨着,声音里满是惆怅。 “那小姑娘,你还喜欢吗?”他转而问。 “不讨厌。”谢隐泽避重就轻地说。 “这门姻亲是晏缈私自做主,未曾与我商议,你二人都成婚我才知晓此事。”老人语气不满,又看了看他,“若你不愿,我和他说一声,退了这桩婚事。” 少年微抿唇,不知在思索什么,放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缩,又缓缓舒展,良久,他吐出一口气。 “女子若是被退婚,不好另嫁。”语气硬邦邦的。 老人语气慈爱:“旁人或许如此,但北溟公主名声在外,求娶者甚多,不必担忧此事。” 谢隐泽张了张口,又寻了个理由:“再说,我也到了年纪,不是她也会是别人,都是一样的。” 青蛾道君没有再多过问,不过顺口一问,他内心未必就有多关心。马上的,转到了真正的话题。 “最近天谴剑异动频繁,马上宗门大比了,仙门齐聚的紧要关头可不能出乱子,泽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隐泽无动于衷地站着,凝视着银海中翻滚的烈焰,置若罔闻。 老人见状,幽幽叹息一声:“当年……” 当年两字一出,少年乌黑的睫羽猛然颤了颤。 “当年大夔动乱,你母亲作为王室旁系,为躲避灾祸来到梵天宗,我们都看出她已有身孕,劝她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无论听了多少遍这个故事,他的内心依旧翻滚如风浪中的海面。喉结狠狠一滚,身侧的手指蓦然收紧。 “可她不答应……” 青蛾道君叹气:“不错,她不答应。她分明知道大夔王室作为朱雀后裔,生子十分艰险,孩子血脉凶煞,可她执意要生下你。泽儿,你可知为何?” 谢隐泽:“别再说了……” 青蛾道君唏嘘:“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爱你,她不忍杀你。她虽然只是大夔的旁系,可腹中胎儿却有着至为纯粹的朱雀血脉,你出生时就携带烈焰,将自己的母亲焚烧致死。” 攥着衣料的手指紧到极致,五指根根泛起苍白,猩红渐渐蔓上少年清澈的瞳仁。 “住嘴,老东西!”他戾气陡然深重,五指如钩,转身朝着老人脖颈袭去。然而捉住的只是一个幻影,真正的青蛾道君早已不在此处。 “泽儿,你又失控了。” 雾气中,这道声音似乎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阵阵荡着回音。 “你最近可是频繁使用神火了?” 少年抿唇不答,站立原地,压制着心中快要暴走的杀机。 那不是他……他不想不受控制,他不想变成怪物。 老人的回声传来:“朱雀神火虽然是你大夔遗脉一族的天赋,但它若是真的对你好,我又怎么会不允许你使用?” “从小我就让你泡进蛇池,用万蛇蛊压抑你血脉中的凶性,可你却如此轻易破戒。”那道声音严厉起来,“难道你忘记了你出生时的惨剧了吗?” 少年闭上眼睛,过了良久,所有的情绪都被压抑下去,他睁开眼眸,虽然全是血丝,但瞳仁的颜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淡漠说道:“事急从权,情非得已,不会有下次。” 老人满意道:“不错,你是个乖孩子。” 谢隐泽不语,上前一步,挽起衣袖眼也不眨地在手腕上割下深深的一刀。 鲜红热血肆意流出,滴进了银海之中。沸腾不止的银海立即突兀地静了下来,海中央躁动的天谴剑像终于被喂饱的猫儿,乖巧下来。 他突兀地想起乔胭。想起天山脚下,她为自己的伤口彻夜不眠地照顾了整夜,唇瓣被他咬出伤口,还嘴犟地说是不小心摔的。 她其实不用那么心焦如焚,因为他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习惯了忍耐疼痛。 - 乔胭身体半养利索的时候,去了一趟藏书阁。 出门时玉疏窈在槐树下练剑,身形随风,花随剑动,意形皆美。 “小乔,你身体刚好,怎么就乱跑?”她收了剑,似乎要朝自己走来。 “早就没事啦师姐,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娇气。”乔胭皱了皱鼻子,趁她没过来,脚底抹油跑出了槐院。 梵天宗的藏书阁在二十三重天,因仙门大比将至,宗门上下各有忙碌,因此人迹比往常清冷许多。 藏书依着年代不同、地域不同,类别不同,共分十八大类,乔胭要找的夔史在最无人问津的角落,金丝楠木书架积累着厚厚的灰尘。 恰逢一窗天光,窗上的菱花切割着远处秀丽的雪雾和翠山,少女纤细的手指轻轻翻开脆薄的书页,宣纸在她莹白的手指映衬下,古旧而泛黄。 【大夔,二十年前九州东隅最强盛的国度,国京温暖如春,槐树常开不败,世称槐京。】 【壬申至壬戌年,大夔连年大旱,颗粒无收,黎民百姓苦不堪言。大夔朝官特向仙门求助。】 第44节 【时任梵天宗掌门青蛾道君,登六道台,夜观星象,但见东方乌云遮太皞,紫薇震荡,疑似皇室有劫,妖孽作祟,遂派遣坐下弟子……前往槐京探明真相。】 “咦?”乔胭轻轻诧异出声。这位被派遣去调查的弟子名字被一处脏污涂掉了,只依稀得辨,似乎是一个谢姓弟子。 此人乃青蛾道君亲传弟子,身份必然不低,就能和她曾经在漱冰琴带来的幻境对上了。 流泉君确实有一个师弟,且天资不凡,前途无量,深受师尊长辈欣赏认可。 难道是很久之前就死掉了?青蛾道君为封存伤痛,特地令宗门上下避而不谈,所以二十年后的今天,问起世人,竟从未有人知道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师叔存在。 最令乔胭在意的是他的姓氏。可谢是个常见的姓氏,并不能说明什么。 【……探查得知,当今大夔皇室乃上古朱雀后裔,有着非人血脉。人皇乃人族气运之子,非人称帝,是为扰乱纲常,因此天道降罚,旱灾连年。】 【葵丑年,为救苍生黎民,匡扶人族正统,梵天仙宗携手仙门各派设局槐京,请君入瓮。】 【朱雀皇室嫡系及旁支共一百零七口,尽数伏诛……自此天灾终了,明光煌煌。】 第59章 冰封书湖 第60章 除了这段结束内容外, 还有一些地方世家、风土人情的记载,总得来说,比起其他国家的记载都要薄上很多。且她翻遍十七楼所有书架, 也只有这一本有关大夔的记载。好歹是二十年前东方最强盛的王朝, 这实在是…… 好像冥冥中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也遮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乔胭放下书,揉了揉眉心。不知不觉,窗外又开始下雪了,天地雪白一片。 二十年前, 梵天宗诛灭大夔朱雀王裔。 二十年前, 梵天宗所在的云水境遭遇赤渊袭击,死伤惨重。 二十年前,梵天宗上一代的掌门和长老们制造出了神剑天谴, 抵御魔族。 她好似猜到了一些, 却缺乏一个关键的线索将其串联起来。思索了一会儿,她忽然有些怔然,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她被漱冰幻境牵引至此, 但这些过去的是非,和她分明没什么关系。她应该按照自己预定的路线, 在梵天宗平静低调地生活,当那场注定的浩劫来临,就麻溜地收拾东西跑路。可她现在却越来越深入, 纠缠得越来越深。 可她的指尖却在书架上轻轻滑过,下意识找寻更多的记载。 二十七重天是一汪无边无际的湖泊, 湖名万卷, 湖心有岛,岛名万里。岛上设置结界, 禁止滞空和御剑飞行,若想进藏书阁,只能通过船翁摇桨而来。 乔胭看着结冰的湖面,开始苦恼起一会儿离岛的事宜了。 “小乔?”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乔胭转头,看见陆云铮站在书楼的扶手处。 “你在这儿做什么?”温和英俊的白衣青年无声而笑,“这儿可没有你喜欢的话本子。” 北溟广袤,且人烟稀少,城池寒肃,有趣程度远远不及南方诸州。从前乔胭还在鲛宫时,最大的乐趣就是翻看陆云铮每次来看望她时带来的话本,越扯淡的她越喜欢。 “我还以为有呢。”乔胭撇撇嘴,手上不动声色地将书推回书架,“都是些看都看不懂的书,无聊死了。” 陆云铮是常来藏书阁的,对这里的分布比她了解,对她道:“人间的话本进不了藏书阁,这里都是记载仙门之事的书籍。不过九楼有藏书,记载各地奇闻轶事,那个比较有趣。” 乔胭点头应了,又好奇:“师兄,你来藏书阁干什么?宗门大比快要近了,你不用练剑吗,我看玉师姐这几日一直在准备呢。” 她在槐院病着的时候,陆云铮来看望过许多次,还送了不少自己游历所得的地宝灵芝。这行为其实是不恰当的,无论他和鲛宫的公主曾有什么样的情谊,现在她都已经是自己师弟的妻子,殷殷关切,卿卿叮嘱,在旁人眼里都失了分寸。 这样的做派,乔胭不太懂,也不想懂。后来他再来,她就托玉疏窈帮忙回绝了。开玩笑,她可不想牵扯进男女主的感情瓜葛里,那是炮灰干的事儿。 她就那么正正好,站在一窗微蓝的雪光里,能看见脸颊上甜桃似的细细绒毛,睫毛鸦青,又沾着点室内热气氤氲出来的雾气,像砚台中新鲜的墨汁挥笔画就。 陆云铮情不自禁放轻了声音:“修为需靠日复一日的坚持,而不是短时间的突击。我来此处,是来找调整心态的办法。” 原来是学霸考试前紧张了。 乔胭安慰:“没关系啊陆师兄,以你的实力,肯定能脱颖而出的。” 毕竟是流泉君坐下亲传弟子,原著男主,堂堂天选之子。 小乔以前都叫他,云铮哥哥。 听到这个生分的称呼,陆云铮嘴唇微嗫,最后还是敛住了话头,只道:“不够。” 他认真道:“因为年龄限制,今年的宗门大比,是我能参加的最后一次了。阿泽从不参加这种比试,所以我只脱颖而出,不够,要拔得头筹,才能为师门争光。” 好励志的觉悟!不愧是男主!看看小boss那摆烂劲儿,一比就差远了。 陆云铮回忆道:“说来惭愧,三年前本该是有这个机会的,可惜败给了一位来自北溟的少年天骄。如果这次能见到那位名为司珩的少年,我还想与他比试一次。” 乔胭:“……” 陆云铮见她神色有异,眨了眨眼:“说来鲛宫也在北溟,莫非这少年,小乔你也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 谁想认识这么麻烦的人,摊上他可就倒大霉了。 乔胭打了个哈哈,刚要敷衍过去,忽然听到一声暴喝:“乔胭!” 这声音来势汹汹,蕴含了极大的怨气,听得乔胭一哆嗦,只想一个脚底抹油迅速溜走。 薛昀脚步生风,腰间玉佩叮啷作响,看了陆云铮一眼,抓着乔胭手腕道:“流泉君找你,你乱跑什么?” 乔胭一头雾水:“找我?” 找她干什么?她这几日安分呆着,也没闯祸啊。 陆云铮的视线落在他捉着乔胭的手上,轻轻蹙了眉,刚要开口,薛昀朝他敷衍地一拱手:“陆师兄失陪,流泉君找公主有急事。” 说完不由分说地把乔胭拉走了。 乔胭被他拉到藏书阁楼下,抓住楼梯扶手才勉强刹住他的脚步:“停,停!你先说清楚,掌门找我干什么?” 如果是挨骂,那她就不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她最近那么安分,人在槐院养病哪儿也没溜达,应该惹不到流泉君头上才对。 “我怎么知道。”薛昀道。 乔胭瞪着眼睛:“不是你说掌门找我?” “骗你的。而且你怎么跟着我们掌门掌门地叫,那不是你爹吗?” 乔胭无语极了,转身要往回走,却被薛昀拉住。他兴致勃勃:“陪我玩游戏。” 在漱冰秘境里,乔胭带他赢了老树妖,像开启了薛昀身上某个开关似的。养病期间,此人屡次三番缠着她玩游戏,从象棋到摇骰到猜谜,她试图主动输给他结束游戏,结果这二百五还当真了,大肆嘲笑她玩得菜,赢过老树妖只是走狗/屎运。 乔胭能受这委屈?自然全力赢过他,不让他跪着认输,她就不姓乔! 他实在太聒噪了,乔胭被他吵得有点头晕。二人结伴离开藏书阁,扑面而来一股寒气,冻得她清醒了不少。 湖面已经彻底结冰了,船翁坐在船头喝酒,见人过来就摆摆手,意思是今日过不了湖了。 “乔胭。”薛昀叽里咕噜地说完,又在喊她,“三日之后宗门大比,你来峥然台看我比赛,行不行?” 峥然台在第十重天,是历届宗门大比的剑台,比试开始时,各宗掌门长老会坐在峥然台上,将比试一收眼底。同时点评交流,这家弟子今年发愤图强,长进不少,那家弟子剑风磊落,有君子风骨。最后的魁首一般就在三大仙宗里轮流转,梵天仙宗,北溟鲛宫、隐世佛国,当然,其中又以仙门之首,梵天仙宗的弟子夺魁次数最多。 乔胭感慨:“你真是屡败屡战,锲而不舍啊。” 薛昀脸开始涨红:“你懂什么,我还是很厉害的!我爹都说我算是天赋拔尖的一群,只是、只是运气不好,每次都抽中那小杂……” 接收到乔胭的视线,他及时收回都快脱口而出的杂种二字,道:“总之,你看着就好,我可不是浪得虚名。” 藏书阁中走出的弟子们,看着结冰的湖面,小心翼翼踏了上去。冰层深厚,足以承受住人们在上面走动的重量。 就在乔胭也在考虑要不要从冰面上走上去时,远远的,看见湖心处出现一道玄衣人影。 那人撑着伞,从风雪葳蕤处踏步而来,青色的伞面洁净澄澈,不见半点白雪堆积,伞缘却有一圈湿漉,像是雨痕。 乔胭下意识盯着他。 漆黑腰带收束着一截劲瘦的腰身,行走间,腰间玉环无声而动。伞面遮住了男人的面孔,只露出半个线条流畅的下颌,下意识就觉得,模样应该是极好看的。 噗通! 有人掉进了湖水里,被冻得尖叫连连,人们忙不迭地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道:“这湖怎么在融化啊!” 融化? 乔胭感到一股热气拂面,严雪寒冬,似有人擘着火把朝她走来。连薛昀说了些什么,她都听不清了。 “……这次我拉你一把,下回别怪我没提醒,陆云铮不是个好东西,你理他远点。” 乔胭回神:“陆师兄怎么了?” 怎么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你知道你在说的是原著最光明磊落的君子,堂堂男主吗? 薛昀露出无语的表情:“所以你一点都没听?我是说……” “乔胭。” 有人叫她的名字。 陆云铮是温柔的,小心翼翼,似乎对一朵栖息在掌心的蝴蝶说话;薛昀又是直率的,大大咧咧,横冲直撞。 可只有这个人,会用这样的语气喊她。低低的,凉凉的,月光下平静的湖面,藏着未知又惊人的波澜。 ……是了,像雪花。 他就像这天地中正簌簌而落的冰雪本身。 在脚下最后一片冰层融化的那刻,他登上了船头。 见到怔愣的她,谢隐泽淡淡开口:“走了,回去了。” 乔胭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薛昀:“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船很大,再载一个人过湖也不要紧,但薛昀脸色很臭,只道:“不用。” 他抱着剑,转身离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乔胭跳到船上,问道。 岂料湖水一漾,起了波澜,船身也随之摇晃,乔胭脚下不稳,摇摇欲坠要往湖中摔去,被一只手拽住了。 于是猝不及防,跌进那人怀中。 乔胭直起身子,将碎发捋到耳后:“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 第45节 谢隐泽:“无事,雪天湿滑,注意脚下。” 道完无事,他发现乔胭用很惊异的眼光看着自己,顿了顿问:“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呃,感觉你脾气变好了。你怎么不发火,不骂我笨蛋了?” 一个小小的青筋从谢隐泽额角挣了出来,他皮笑肉不笑:“是吗,那我是应该把你从船上扔下去?” 乔胭后怕地拍了拍心口:“正常了正常了,你脾气变好,都要吓死我了。”还以为小boss被谁夺舍了! 谢隐泽:“……” 二人上了岸,朝着玉疏窈的槐院走去,乔胭问:“你怎么也去槐院?” 谢隐泽理所当然般回答:“帮你收拾收拾东西,回玄源宫啊。” 听到这儿,乔胭的步伐就慢了,谢隐泽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来,回头正见她低着头,踢走一个小石子。 “我不回玄源宫。”她忿忿抬头,“那么破!夏天还好,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节了吗?冷得要命,今天睡一晚,明早起来人都硬了。” “你不能一直在槐院打扰师姐。”谢隐泽静静道。 乔胭叉着腰,哈哈仰天大笑:“师姐不觉得打扰!她说槐院空得很,想我留下来陪她呢。” 看着死活不肯跟他回玄源宫的乔胭,谢隐泽不禁揉了揉眉心。乔胭娇气,可偏偏身边人都溺爱她,由着她性子行事。师姐也是,什么都答应她,也不想想他的处境——他和乔胭是成了婚的夫妻,哪有分居两处的道理? 沉思良久,他缓缓道:“好。” 好?好什么?乔胭一头雾水,看着他那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的表情。 “如果我修葺好玄源宫,你就回来住,是不是这样?” 乔胭回想了下玄源宫那无数的房间,那破败的屋檐,长草的石阶:“这能修好吗……” “你只说,答应不答应?” 乔胭挠挠脸:“啥?也没有必要,开春我就回去了,你说这种话,就像很想和我住一起似的……” 谢隐泽怔愣一下,垂在身侧的五指瞬间收紧了,气势汹汹:“一派胡言!” “好好,我一派胡言,这么生气干嘛?”乔胭觉得小boss脸皮很薄,她不着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次次都这么生气,她都怕他被自己气到短寿。 此时两人正行经一片林子,乔胭开口的声音被一道出乎意料的惨叫打断。 “施主!小僧只是送你一卦,你何必如此动怒呢?大家都知道,我们佛国的人算卦可准啦,你从北溟千里迢迢而来,定是为参加三年一度的宗门大比吧?小僧祝你武运昌隆,这可是吉祥兆头啊!” “臭秃驴,你还敢说话?”一道少年的声音震怒响起,指挥手下人,“去,给我把他的嘴塞进来,本少爷今天要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死秃驴竟然敢咒我!” “哎呀哎呀,这话说得真叫人伤心,出家人的事儿,怎么能叫咒呢……” 第61章 竹马表弟 几个侍从应少爷指令, 其中一人脱掉了袜子,就要上前将莲照的嘴堵住。莲照的眼睛都瞪大了,身体被捆成一条蚕, 在树上倒挂着拼命扭动, 左闪右闪, 却只能看着散发着逼人臭气的袜子接近,熏得他面露惊恐。 “救命!救命啊!” 灵气射断了绳子,莲照噗通一声掉在地上。抬头一看,热泪盈眶:“小谢施主!” 谢隐泽踩着枯枝走来, 漫不经心的视线从人群中扫过, 定格在为首的少年身上,顿了顿:“梵天宗内,禁止私斗。” 这少年身着琥珀色圆领袍, 胸前配挂着银色璎珞, 手执一根长鞭,剑眉凤眼,倨傲而立。从穿着打扮到气焰神情, 就差把“我是纨绔”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像这种世家大族出来的公子哥,无一例外, 草包居多。 见有人出头,他竟是一句解释都懒得,手中的鞭子直接劈头盖脸砸来。 不仅嚣张, 还视警告为无物,在别人的地盘, 把别人的规矩当个屁。 谢隐泽眸底微寒, 一丝冷色在那俊美的面容上泛起。 空中传来尖锐的破空之声。 “咦?”司珩看着断为两截的鞭子讶异出声。他的鞭子是北溟深海玄铁所制,柔若草韧, 可驱使自如,又硬如精钢,可这样轻易地被对面削成两截,简直就像真的杂草一样。 “倒是有两把刷子,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配知道。”谢隐泽呛人的功夫一流,懒洋洋说完这句,果然见对面脸都黑了。他走过去踢了脚还躺在地上的莲照:“别躺在地上了。让你闭上嘴,少算你那破卦,早晚被人打!” 莲照捂着青肿的脸,苦笑连连:“小谢施主……” “你姓谢?”司珩冷不丁问道,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难怪看你眼熟……你是谢隐泽?不对,我见过你,你就是谢隐泽!” 他对谢隐泽这三个字的反应,好像比被削掉鞭子的反应还要大。他扔掉鞭子,眉眼阴鸷地抽出腰间长剑:“出剑,我要试试你的本事。” 谢隐泽懒得理,直接转身走人,莲照赶紧几步跟上:“这是司珩公子,说来你们还有点沾亲带故呢,你不参加宗门大比可能不知道,他是上任击败了陆云铮的大比魁首,也是鲛宫皇帝的表侄,明珠公主的……” 谢隐泽脚步一顿。 折玉“唰”地展开,挡住了剑刃,刺啦擦出一连串迸射的火花。 一时间刀光剑影,寒风历历,众人忙不迭退避开去,生怕被波及池鱼。 剑光闪过,地上顿时被劈出一道丈深的沟壑,司珩压着剑眉:“还行,不算草包。不过娶我鲛宫公主?这么点本事可不够!” 谢隐泽眉眼冷淡:“是吗?可惜,这门亲事并非我愿。” 司珩愣了下,顿时暴怒:“什么意思!?莫非你还觉得,我北溟鲛宫的公主配不上你?” 开始还能算你来我往的切磋,但这一刻开始,真切的杀机开始涌动。 虽然梵天宗禁止私斗,不过卸他一手一脚,应该不算过分吧……谢隐泽正冷淡随心地思考着,一道人影冲进包围圈,硬着头皮站到了中间拦住双方:“我说了,停手!” 那样近的剧烈,她又出现得猝不及防,谢隐泽瞳仁一缩,心肺激荡,硬生生吃下了自己灵力回馈的苦果。 “表姐!?”司珩那边就没这么收放自如了,眼见已经收不住剑势,失声高喝,乔胭从身后被人一拽,落进了他怀中。 乔胭人都要吓懵了,手指抓住谢隐泽的小臂,下意识攥紧了。后者垂眸看了眼她抠紧的指甲,心头的怒火竟奇异地散去不少。 - 槐院今日难得的热闹。 阿倪把槐花泡的茶水端进会客花厅时,正听到那北溟来的少年语气挑剔地点评:“表姐,你就住这样的屋子吗?这也太小了,脚都伸不开。” 一开始他想去玄源宫。看一看表姐现在住的地方,被乔胭找了个借口劝到了槐院。 司珩和表姑长公主亲近,真到了玄源宫,回去那么添油加醋地一说,肯定要惹得她娘直掉眼泪。 再者说,她也是有自尊的,玄源宫——说实在的,跟乞丐窝也差不多了。 谢隐泽在旁边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小吗?我觉得还好呀,哈哈,挺习惯的。”乔胭笑着道,“对了,你尝尝茶水吧。” 司珩又将信将疑地端起了茶杯,刚喝一口就直接喷了出来,要不是谢隐泽直接展开灵力屏障挡住,这茶就要喷他脸上了。 “这什么茶?如此粗糙,实难入口!”司珩狠狠擦了擦嘴。 乔胭揉了揉眉心,这死孩子,在人家家里做客还说这些。 “师姐,你别介意。他就是金枝玉叶的日子过多了,这嫌那嫌的。”她颇为愧疚地对玉疏窈开口。 玉疏窈很温和:“没关系,这本就是自家院子随便泡的凡茶,定然比不上鲛宫的珍品。” “表姐,你瘦了。这段时间定然吃了不少苦吧。”司珩说着就要去握她的手。 这就是乔胭不想看见他的原因。 司珩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对大了自己一岁的表姐非常崇拜。两人玩主人和仆人的游戏,司珩被她当马骑,还乐颠颠地驮着她去宫殿四处寻宝,有时候是葡萄,有时候是珍珠珊瑚之类。 原本以为大一点后会好些,没想到这小子是个超级抖m,言之凿凿要娶她。乔胭身上是有婚约的,成婚期间鲛皇和长公主特地把他支走了,从鲛宫的来信得知,他还为此和表叔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谢隐泽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摩挲。 原来是这个原因,针对上他了。 他就要握住乔胭的手时,茶杯忽然倒下,滚烫的茶水瞬间将肌肤烫红。 谢隐泽淡淡道:“抱歉,没注意。” 乔胭却倏然从他身边站了起来。 “司珩,手没事吧?” 鲛人族从小生活在冰冷的深海中,烫伤带来的疼痛更为刺激,虽然只是一杯热茶,但跟火燎上去的感受是差不多的。 司珩捂着手,开始娇娇柔柔地掉眼泪:“疼,表姐……” 谢隐泽嗤笑:“真好笑,装个什么劲儿?”现在不是他把和尚吊起来打的时候了? 乔胭直接瞪了他一眼。 谢隐泽一怔,不可思议地开口:“你瞪我!为了一个外人?” 乔胭皱着眉:“谁是外人?” 司珩是她表弟,血浓于水,真要说起来,小boss还要更“外人”点吧。 司珩抽抽噎噎地倒在了她肩膀上,在乔胭问玉疏窈要清凉膏的时候,还趁机一拉下眼睑,吐着舌头朝他做鬼脸。 谢隐泽放在桌上的五指缓缓收紧。 他隐隐开始后悔了,不是后悔泼了那杯热茶,而且后悔之前交手时没有下死手。 最好打得他瘫痪,连夜滚回北溟才好。 乔胭捉住他的手涂好药膏,发现除了烫伤之外,还有许多剑气的划伤,而谢隐泽那边半点一点外伤都没有。不由叹了口气,“这药膏你先用着,我得空再去琉璃阁给你弄些祛疤的。” 司珩眨了眨眼:“小乔姐姐,我记得你有玉骨生肌膏。” 有是有,但…… 乔胭言简意赅:“和嫁妆箱子一起掉在浮棺山了。” 谢隐泽表情微僵。 浮棺山,成婚夜。北溟精心准备的丰厚嫁妆,在伥鬼的袭击下散落山中。 ……虽然有这个结果,背后也有他的推波助澜。 早知如此,他就……就如何?谢隐泽心中没有答案。 得知乔胭曾在浮棺山遭遇虎妖伥鬼的袭击,司珩大发雷霆,拍案离屋就要去重莲殿见流泉君。乔胭怕他惹事,忙不迭提着裙子跟上去。 第46节 “喂!”谢隐泽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乔胭挥了挥手,忙着追人,没有回答。 他心情陡然转阴,一丝阴翳浮现眼底,无意识踩着脚下的槐花来回碾压,好像那不是一朵无辜的花,而是某个人的尸骨。 “阿泽,你是吃醋了吗?”玉疏窈背着双手,笑盈盈地站在不远处。 “我吃什么醋?”谢隐泽冷笑一声,“以前是陆云铮,现在又多了个表弟,她爱追着谁跑和我没关系。不过是有夫之妇,半点不自觉……” 玉疏窈但笑不语。 “你要去哪儿?”见谢隐泽沉默一会儿,忽然御剑出了别院,玉疏窈诧异问道。 “浮棺山!”他头也不回地冷冷答。 - 重莲殿上,莲叶接天,重蕊绽放,仙雾中飘逸着袅袅清香。 到了此处,乔胭发现殿上不如往日清冷。原是宗门大比将至,修真界各门各派陆续来到梵天宗,第一件事自然是拜谒掌门人。 乔胭坐在池子边喂了两个时辰的锦鲤,喂得条条肚撑眼直,快撑死之时,才被流泉君叫进去。 刚进去就被晃花了眼,只见重莲殿上重叠摆着一只只红木箱,有项链首饰,云纱披帛,珍珠翡翠,黄金白银,奇珍异宝不一而足。 流泉君负手而立,淡淡扫来一眼,指着这些东西:“这是你娘和你舅舅托人带来的。” 乔胭颇头疼,倒不是因为讨厌金银珠宝云云,只是这么多东西,她怎么从重莲殿带走都是个问题。 “小乔姐姐,我帮你。”司珩立时间便自告奋勇了。 乔胭咳嗽一声:“司珩公子……” 流泉君也一言不发地看向这个愣头青。 “怎么了?”司珩不明所以地歪歪脑袋。 从前她不懂事,把表弟当奴仆使唤,指挥他端茶倒水,现在人长大了,自然不能还这么使唤。司珩不懂这些,只道:“没关系啊,我愿意永远当小乔姐姐的下手。” 乔胭咳嗽得更大声了。 司珩年纪小,且一直生活在北溟,由族人教导,对人情世故知晓得不多。他喜欢一个人就要一直对她好,不会因为乔胭嫁了人而退避或者改变,就算乔胭和别人有了孩子,对他来说她也永远是他的小乔姐姐。 乔胭知道这孩子实心眼,只好转移起话题:“对了,我娘有让你带些什么话吗?” 还真有。司珩把那些话都记在心里,此时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虽然这些都是乔胭和母亲在信上沟通过的内容,但是听到这些琐碎的关心和叮嘱从亲族口中转述出来,心中还是倍感温暖。 “真是絮絮叨叨的……”她轻声嘟囔,鼻头却忍不住泛酸。 “小乔姐姐,表姑问你,有没有在梵天宗受委屈?”司珩认真看着她,问道。浑然不顾乔胭亲爹就在旁边看着,也丝毫不考虑自己这话是否会得罪掌门。 流泉君没有离开的意思。想起这位掌门应该是很忙的,乔胭不便打扰,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要告辞,流泉君却叫住司珩。 “掌门想问何事?”司珩虽气恼,但在乔胭调教下,语气依旧对流泉君维持着对长辈应有的尊重和礼貌。 “毓璃她……”流泉君顿了顿,“她有没有什么话,托你转达我?” 司珩虽纳闷,但还是老实回答:“没有。” 乔胭猜他心底肯定很困惑,叮嘱自己这个女儿还情有可原,但流泉君和长公主是夫妻,夫妻间的私话恐怕不好托他这个外人交代吧。 其实乔胭自己也很困惑。有好几次飞往玄源宫的送信青鸟在重莲殿被找到,问流泉君,他说是误拦的。十几次之后,乔胭终于忍无可忍:“掌门仙尊,我娘已经十多年没往重莲殿青鸟传信过了,下次就别误拦了吧。” 况且,玄源宫到重莲殿有那么远,青鸟怎么可能次次飞错。 那之后,失误才消停了不少,信件原原本本到了乔胭手中。 “一句话也没有吗?” 这似乎也就是他能问出口的极限了,见司珩依旧摇头,他又瞬时面无表情地沉默下去。 挥挥手,示意二人离开。 乔胭走到门口回头,看见男人背对光的方向站在殿中央,白发似雪,透露出莫名的……孤寂。 她吓了个激灵,铁定是昨晚没睡好,昏了头,居然脑补到这个地步。太ooc了。吓人。 - 乔胭叨扰玉师姐许久,不好意思再回槐院,司珩坚持送她回家,两人走到玄源宫外。 “小乔姐姐,我不喜欢谢隐泽。”他闷闷开口。 乔胭对他的少男心思可有可无地应着:“看出来了,刚见面就打一架,你是很讨厌他才对吧?”说着说着,不由忍俊不禁。 离玄源宫近了,破败的屋檐和宫墙近在咫尺。 “如果是我,肯定舍不得你住这样的宫殿——和废墟有什么区别?”他还算给乔胭个面子,没有直说是乞丐窝。 乔胭嘛呀嘛呀:“嗯……其实住久了就习惯了。” 天空又开始飘雪了,乔胭开始忧愁,该布什么样子的结界,给她漏风的窗户挡一挡呢。 “后日的大典上,我要和谢隐泽切磋。”司珩冷不丁道。 乔胭怔了下:“你疯啦?” 大典是宗门大比之前的三大仙宗友谊切磋赛——至少在设立之初,它是这么定义的。 可后来渐渐变了味儿,人人都想在比试开始前出尽风头,留下深刻印象。 毕竟参与大典比试的都是三大仙宗的子弟,人中龙凤,若轻易战败,定会落人口实,往后的日子在年轻一辈中都抬不起头来。 虽然无关生死,但某种意义上,比生死都重要得多——它事关天之骄子们的尊严。 “小乔姐姐。”司珩亮晶晶的眼中含着一抹不同寻常的狂热和期许,“你希望我们之中——谁赢?” “我希望你别去挑衅他。”乔胭直白道。 司珩往不远处看了眼,瞳仁中的精光微妙一闪。 同时脸色却黯然了,委屈道:“果然,他们说的是真的……女人只要嫁给一个男人,总会在朝夕相对中爱上他。你喜欢他。不希望我弄伤他,是不是?” 乔胭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我是不希望你去送菜啊傻叉小朋友! 你知道那是谁吗你就去挑衅!小boss黑化先噶我再噶你,咱俩手拉手上西天去。 “你就是喜欢他。”司珩就像闹脾气的小媳妇。不依不饶。 “你放屁!”乔胭怒了,揪住他的脸颊肉,“再污蔑我试试看呢?” 司珩捂住脸:“疼疼疼……你总算不装了,这样才像你嘛。” “所以你不喜欢谢隐泽?”顿了顿,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喜欢。”乔胭不带犹豫,这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司珩捂着脸颊嘶声,但听到这个回答后一张俊脸乐开了花。 “但也不喜欢你!”乔胭轻咬着后槽牙补充。 但他丝毫没被打击到,朝她挥挥手。一脸得逞的模样。 他以为乔胭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不知道谢隐泽就在他们身后听着。 第62章 争风吃醋 第63章 可漱冰秘境一趟, 乔胭早就不是不通六感的草包了。 她是那么想的,便那么说了。 玄源宫的落叶并雪落了一地,糯米糍在殿门前扫地。 乔胭走过去时, 正好看见谢隐泽脱了外套缠在腰间, 坐在木梯上对房檐敲敲打打。 “你在干什么?” 谢隐泽看了她一眼, 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吗?我在修房子。” 修房子就修房子,可玄源宫你都快住二十年了,现在才想起来修? “以前没客人,现在不一样, 要招待你的狐朋狗友。”他懒洋洋回答。 小boss居然为了房子能招待客人, 特地修葺起来,乔胭不知是该感动好呢,还是该感动好呢。 “那你加油。”她挠挠脑袋进了屋子, 一进院子, 又被震惊住了。无数个红木箱子堆积在院落正中央,几乎快落不下脚,而且这些箱子好生眼熟……好像就是她不慎遗落在浮棺山的那些。 “谢隐泽!” 小boss放下手头的木工, 背着手,慢悠悠踱步进来, 故意不去看她:“做什么?” 方才一场大雪才落下,他的袖子挽上去,露出一截修长苍白的小臂, 也不知道冷。 乔胭从箱子里拎出一件香云纱长裙,抖了抖, 忍不住道:“你有毛病吗?” 谢隐泽怔了一下, 语气罕见纳闷:“你不满意?” “我为什么要满意,堆这么多东西在我的院子里, 我还怎么下脚?” “可这都是你的东西。”他解释。 “对呀。可它们都在山里躺了这么久了,我早就不需要了,你为什么还要捡回来?” 她的反应和谢隐泽猜测的截然不同。在他的人生中很少去讨好什么人,就这么一次,还被训斥了。 迎上乔胭质问的眼神,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道歉?毕竟这些东西当初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才遗失在浮棺山。 诚如乔胭所说,这些东西留着都是占地方罢了。在最艰苦的时段她没有开口说过需要的东西,现在也不需要了。 嫁妆是一样,房子也是一样。 他忽然回过味来,难道自己是在讨乔胭的欢心吗? 这种改变让他感到不安……这太不像自己了。 第47节 随着仙宗陆陆续续到齐,宗门大比也定在月末于云镜台开始。 在大比正式开始前,有一个相当于彩头的环节,由修真界三大仙门梵天宗、北溟鲛宫、隐世佛国中佼佼子弟互相切磋较量。 三大仙门的弟子个个实力不俗,作为大比开头的较量,能充分调动年轻弟子的热血,这是其一;其二,三宗鼎力多年,暗中较劲的次数不少,若哪宗的弟子能在开门大比中夺得头筹,也可以为宗门长脸,为师门争光。 因此,虽然号称“友好切磋,点到即止”,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大比开始那一天,云镜台热闹非凡。 高台上是观战席,供众仙门长老掌门入座,从这个视角可以清晰看见下方比斗的光景,方便各宗族老们交流谈论。而乔胭作为梵天宗掌门的女儿,也分得了席位,就在流泉君旁边,沾光占了个视野最好的位置。 乔胭是跟谢隐泽一块儿来的云镜台,毕竟两人还是明面上的夫妻,为避免落他人口舌,或者让人误会感情不好云云,进出都需要同行。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了他,对方连续跟她冷战了很多天,今早出门时,依旧很是冷淡。 “好了,你都闹脾气多少天了,别生气了成不成?”乔胭手中端了杯清水,耐着脾气问。 谢隐泽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我没有生气啊。公主不用跟我求和,反正咱们只是奉命成婚,表面夫妻,跟一个自己都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岂不是委屈了公主?还是就这样保持距离的好,你好我也好。” 乔胭:“行吧。你先过来。” 谢隐泽不疑有他,刚靠近半步却觉眉心一凉。是乔胭用沾了凉水的手指点在了他眉心,随后又在他左右两肩各点了一下,虚空划了两道水波似的纹路。 “这是做什么?”谢隐泽蹙眉问。 “看你臭着脸,给你去去晦气。”乔胭轻飘飘的回答,险些又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依旧是他御剑带乔胭去的云镜台。乔胭现在虽然已经开始修行,且她本身灵气充沛,但总也控制不好平衡,所以去什么地方,还是得有人御剑带着她飞。谢隐泽和她吵架的时候,也不理她过,结果晚上人家是搭陆师兄的剑、抱着陆师兄的腰回来的,谢隐泽觉得自己头顶隐隐在冒绿光。 后来他再怎么和乔胭吵架,都不会拒绝她搭飞剑。 御剑落地的瞬间,他就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视线。 这之中的绝大部分视线,都是在看乔胭。她今日观战,穿着不如往日随性,着一袭云青锦光长裙,臂挽披帛,发间坠着白玉流苏珠穗,娇容薄施粉黛,美得出尘清丽。 谢隐泽很少注意到别人的容貌,只能有一个大概的美丑认知。比如说,他知道自己的长相算好看,从小就有许多仙子盯着他的脸害羞,可你若说“美得倾城绝世”,或者“丑得清新脱俗”,他就不太能理解了。外貌对他来说,只是诸多条件中最不重要的一环。 可看见那些人的眼神,这一瞬间,他忽然恍悟:乔胭是非常、非常好看的。 抱在他腰上,纤细柔韧的双臂松开了。 “那我先走了。”乔胭恍若未觉,跟他打了个招呼后,就跟在流泉君身后前去观战台。 “你真是好运气,我表姐可是北溟第一美人,想求娶她的人可以从这里拍到山门口,却被你捡到了便宜。谢隐泽啊谢隐泽,你除了有个好师尊外,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吗?”司珩摇着扇子走近了,虽然脸上带笑,语气却有种轻缓的咬牙切齿。 谢隐泽抱着剑,慢吞吞道:“应该是比你强吧,不然为何长公主把女儿许给别人,不许给你呢?” 看着司珩瞬间铁青的脸色,他发现自己嘴皮子功夫厉害了不少,且一击直中要害。近墨者黑,都是跟乔胭斗嘴多了后的修行成果。虽然还是吵不过乔胭,但已经可以做到把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司珩压低了声音威胁:“等着吧,我会向你发起挑战,当着她的面击溃你。” 谢隐泽顿下脚步,上下扫了他一眼,淡淡道:“那我倒要考虑考虑,不过一场注定要赢的比试,没意思。” 司珩看着他的背影怔了一下,他外号北溟小霸王,可谓是仙门世家中气焰最盛的一人了,可对上谢隐泽,却也落了下风。 不知道一个区区魔族杂种,哪来的自信那么狂妄! “第一场比试就是隐世佛国的秃驴,我看他又要出歪招了。” 乔胭刚落座,旁边的人磕着瓜子,递给了她一把。她转头一看,无语了:“怎么又是你啊?” 薛昀一挑眉:“怎么,看见是本少,你不满意?” 观战台的席位都是留给仙门族老及其亲属的,薛昀没上场比试的时候,都可以暂坐在这儿。 “仙门弟子排名都是通过宗门大比得来的,但他不一样,他位列年轻一代第一人是因为三年前斩杀北溟妖蛟,所以很多没有亲眼见过他出剑的人都觉得谢隐泽的名声里有水分。” 乔胭想了想:“那你怎么觉得?” 很多人没跟谢隐泽亲身对上过,但薛昀不一样,多年来宗门大比,他被谢隐泽针对,次次都败在他手下。 薛昀冷哼一声:“你知道我宗镇宗至宝天谴神剑吗?只有历代最强者可以拿起此剑,若实力不够,此剑便会重若千斤,提起都难。” “连掌门和长老都不行,下面那些草包更不行——现在修真界的年轻一代中,谢隐泽是唯一可以拿起这把剑的人。” 薛昀这么讨厌他,都承认小boss的实力,那小boss肯定是真厉害。 不愧是本书最大boss,将来要灭世的大反派啊! 乔胭初来乍到,这也是第一次观战宗门大比,认不熟脸,薛昀就给她挨个解说,附带许多劲爆的门派八卦,两人讨论声音渐渐大了,周围人都忍不住侧目。 流泉君忽然微微侧首,声音醇雅低沉:“小乔,坐过来。” 两人瞬时噤了声,乔胭只得从特地挑选的后方坐到掌门身边。薛昀几乎可以看见她垂下来的耳朵和尾巴,跟只被叼住了后颈的猫一样。 谢隐泽似有所感,看向上方。 流泉君的座位在观战台的最中央,视野最好的位置,旁边不是上了年纪的修士大能,就是各宗各派的长老。一群白胡子花花的老头间,忽然出现了乔胭,又漂亮又水灵,娇得能掐出水来。 原本比剑场上的年轻修士们想在长辈们面前争个好表现,正莽足了劲儿炫技,结果乔胭一出现,原本眼花缭乱的剑招都劈茬了,变成了软绵绵的绕指柔,只差没把神思不属四个字写在脸上。 修士耳聪目明,四周的窃语声哪怕压低了都能传入耳中。 “这就是鲛宫的公主?比那天上的神女还美啊。” “如果我能娶到她,不知道能有多幸福,多快活……” 没由来的心浮气躁。 他转头,面无表情地盯住对方两秒,在那可堪称杀意的眼神下,讨论声这才慢慢低了。 “近日琴练得如何?” 乔胭原本正盯着掌门从座位上迤逦到地的白发,抬起眼,看了一眼目不斜视的掌门,确定他在跟自己说话。 “回掌门仙君,近日琴谱练习尚可,已习完琴曲三十首,熟练掌握其中半数,修为也破了筑基,正巩固境界,冲击炼体。”乔胭老老实实,一板一眼地回答。总之拿出对付夫子的勤恳语气总不会出错,下面斗得如火如荼,总不至于当场抽查她的习琴状况吧! 流泉君低低嗯了一声,又不再说话。在这无言的短暂时间中,乔胭觉得如坐针毡,好想立刻逃到后面去。 片刻的停顿后,他再度开口:“你母亲本不愿意你踏上修行之路,秘境之行,我知你有此机缘,便允了你的修行路。修行一途不可儿戏,既已下定决心,就应日夜勤勉以待。” 乔胭低眉顺眼地应是。 “你天资本就不俗,鲛人皇族身体中生来便蕴藉着远超常人的灵气,只需稍加引导,便能超出同龄人水准。” 又把她逮住说了好一顿,见乔胭坐得像浑身有蚂蚁在爬,流泉君顿了顿:“好了,去玩吧。” 乔胭如蒙大赦地溜去了后方。 乔胭走后,身边一位长老捋着胡子笑呵呵道:“这是明珠?记得当年,还是个只到腰高,在山门前哭着找爹爹的小姑娘呢,一转眼都嫁人了。” “是吗?”流泉君轻轻道,“可怎么在我眼里,她还是那个泪汪汪的,流着鼻涕的样子。” 长老摇摇头:“在父母眼里,儿女是长不大的,但咱们得学会放手,毕竟已经有别的男人替她擦眼泪了。” 流泉君安静听完,没说话。再度看下方自己的得意门生小弟子,忽然就觉得有些碍眼了。 这时候薛昀已经比过一轮,意气风发地踱步回来。乔胭比大拇指:“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 薛昀骄傲地一抬头:“那是,本公子的实力可不是盖的,只要不碰上那小、咳咳,那小子。” 下一个出场的是一位隐世佛国的小和尚,而他的对面是……陆云铮。 陆云铮白衣若雪,彬彬有礼,温和得像一樽玉器。然而出手如电,瞬息间已杀至了小和尚的颈间。隐世佛国的弟子,最为擅长的除了佛法就是口谶,而陆云铮根本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小和尚苦笑一声,双掌合十:“是在下技不如人。” 陆云铮嘴角含着一抹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承让。” “好样的,师兄!真厉害!”乔胭大力鼓掌,场下场上都只有她一人的掌声,显得十分突兀。 她愣了一下,去扯旁边的薛昀:“愣着干什么?陆师兄赢了,你们都不开心吗?” “哼,道貌岸然之辈。”薛昀冷哼一声。 道貌岸然?乔胭从没想过这四个字能用在陆云铮身上。那可是陆师兄!是男主!能比他道德高尚的,全书都找不出几个。 薛昀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她一眼:“合着我上次让你注意他,你全没听进去?他以前是装得好,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你知不知道他和其他弟子被困漱冰秘境的时候,是怎样从血河出逃的?” 乔胭哑然。 她记得这件事。当时她和小谢还在天山下的时候,还是雾楼告诉他们陆云铮和玉疏窈从血河出了秘境。 血河是漱冰秘境形成的千年时间中,不知从何处连接上的一处险地。河中骸骨腐尸,嚎叫而望,会把一切渡河的行人拖下血河,永堕无间。 若想平安度过,只有不断把船上的同伴扔进河中,以平复亡灵怨气。 乔胭张了张口,又闭上了,最后讷讷道:“这不可能,陆师兄不是这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都是从秘境中逃出来的人亲口所说,现在他苦心经营的好形象都崩盘了,全宗上下没一个人服他。”薛昀哼了一声,“我以前还支持他当下任掌门呢,至少比小杂、比谢隐泽好,现在看来,我也和其他人一样被蒙蔽了心智。” 从乔胭的座位,能看见他从比试台下来。周围人皱着眉,神色微妙地让开了一条道路,他和气地念着叨扰从中路过了。背影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和以前万人拥趸时截然不同。 乔胭便突兀地记起很多年前,海边的大妖骗他藏了一百个孩子在洞府中,若他敢背对自己走上一百步,就能得知解救他们的地点。 这种死到临头的谎话,没人会相信。可陆云铮就是信了。 若“君子”二字具象化,那说的就是陆云铮这样的人。原著后期,谢隐泽弑师屠宗,约他重莲殿上相见,他分明知道去了只是死局,根本没有胜的局面,可他还是去了,只是因为谢隐泽用宗门长老们的性命威胁。 这样的人,会为了活下去血祭同门? 她的眉心不自觉蹙起。 “表姐!” 一张洋溢着热情笑容的俊脸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乔胭叹气:“你又怎么了?” “下场比试我上场,你能给我一个那个……你懂的,就是那个。” “不能。” 乔胭目不斜视地说道。不顾司珩噘着嘴说她无情。 “为什么不能?” “我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快去吧,一会儿输了别来找我哭鼻子。” 乔胭三番五次叮嘱他别去找谢隐泽麻烦,其实她是不想谢隐泽找司珩的麻烦。可这死孩子,在北溟作威作福惯了,加上天赋好,修为高,几乎从没尝过败绩。无论她怎么说,就是要和谢隐泽打这一场。 乔胭还能怎么办?只能默默为他祈祷。 今天这一场算第一个重头戏。谢隐泽名声在外,但为人散漫,不在乎排名,很少在宗门大比上出战。因此修真界有不少谣言,都猜测他这第一是否掺了水分。 第48节 而司珩是近年来崭露头角的新秀,性格跋扈,气势汹汹,还有位公主表姐做噱头,不管谁胜谁败,都够好事者好好嚼一通舌根了。 两道身影站在台上,同样的修身玉立,年少英气。只是一人一身玄衣,气质冷沉,另一个则似纨绔,满是高傲。 “三年前我恰在闭关,不然那头妖蛟,本该是我由来屠的。”司珩下巴微抬,睥睨着说道。 谢隐泽抱着双臂嗤笑:“如果你的本事能像你嘴皮子功夫一样厉害,那确实。” 眼见司珩勃然大怒,拔剑就要出招,他忽然道:“刚才你上场前,为何要让人在你眉心点水。” 不是误会,离开家之前,乔胭也对他做过一模一样的举措,说他脸色臭,要去去晦气。 “土包子,这都不知道。”司珩科普的同时不忘嘲笑一波,“那是我们北溟的祈福仪式——祝君武运昌隆,旗开得胜。” 心尖好似被烫了一下,谢隐泽倏然抬头看向观战台。 乔胭却好似没接收到他的眼光,正侧头和薛昀说话。 她总是这样,身边围绕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人。有善解人意的师兄,有青梅竹马的表弟,还有一个能说会道的薛昀,总把她逗得前仰后合,看看现在,不知在说什么,又笑了起来。 就有那么好玩吗?好玩到看一眼正在比试的人都不愿意?这女人是不是忘记了她的夫君是谁,竟对别的男人笑的那么开心。 她开心了,谢隐泽不开心,脸色跟被人欠了八万灵石一样。 虽然出门前乔胭低眉顺眼拐着弯说表弟年纪小,不懂事,别一般见识。但他现在越看她的表弟越不顺眼,要怎么办呢? 司珩长剑出鞘,北溟富有的名声响彻全修真界,有句话说的是,别以为你很有钱,你所有的资产加起来,可能只是鲛宫养孩子的零花钱,见识过就知道一点不夸张。 这样的宗门,一出手自然也是能亮瞎人眼的好东西。 司珩拿着自己一出手,就引发了阵阵惊叹的宝剑,狐疑地看着对面:“你不出剑?” 谢隐泽懒懒散散地站着:“对付你,只用剑鞘。” 嚯—— 太嚣张了! 众人议论纷纷,都是惊叹他侮辱人的傲慢,连乔胭都装不下去了,忍不住把视线移了过去。薛昀在她耳边一个劲儿道:“看吧!看吧!这就是这人惹人讨厌的原因!” 司珩怒极反笑,不甘示弱地回击:“好,那我让你三招。这三招内若你能打败我,就算你赢。” 乔胭:哎呀呀,死孩子!你真的完了! 谢隐泽笑了,这一笑不像他惯常的似笑非笑,冷笑嗤笑,一点也不阴森,甚至还很阳光开朗。 只是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对劲。 “当真?” “我说话算数。” 尾音刚落,一道人影就出现在了眼前,煞气和寒意瞬间而至! 铛! 一连串飞射的火花倒映在他怔然的瞳仁,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听到场下喝倒彩的声音,司珩才发现……他已经拔剑了。 他说要让人三招,结果第一招,就被逼得全力回击。这时他才意识到林中一战,对方完全是手下留情。 太恐怖的危机感,激发了他直觉的防卫,那种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若是不出手,就会死! 他还持着剑怔然,谢隐泽已经悠然落回原地。 “还不认输?” 司珩涨红了脸。 第64章 夜探六道 三宗比武, 一般友谊为上,切磋为主,哪有他这样的, 一招就直取命门, 逼人投降。 一点面子也不给。司珩脸都绿了, 僵在原地。 谢隐泽不知道第几次看向乔胭。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想证明她表弟是个草包?还是单纯的炫耀? 胜利于他从来是掌中之物,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心中有不一样的感受。 他还没找出答案, 猝不及防的, 和乔胭对视上了。乔胭揉了揉眉心,在头疼出糗的表弟,又朝他露出笑容, 比了个大拇指。 乔胭会怎么夸人? ——亲亲夫君, 你真厉害。用她微弯的狐狸眼,就那样笑盈盈地看着你,脑子里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双眼睛,眼睛下一滴泪水般的红痣。 他眨了眨眼, 忽然仓促移开视线。 司珩扔下剑,脸色铁青:“你……” 没来得及认输,一道尖锐的声音打断, 三十三重天山脚下看守山门的修士连滚带爬地闯入了比试现场。 没有人有心计较,全被他接下来的一句话震飞了三魂七魄。 “——掌门, 云水境, 赤渊魔族来犯!!” 云水境和赤渊两个字结合在一起,就难以避免地让人想起二十年前那场可怖的浩劫。 魔族大军在魔尊带领下大肆展开杀戮, 梵天仙宗及境内仙门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尸骨堆成了高山,堵塞了河道。天骄菁英们如星纷纷陨落,大半个修真界几乎死绝,才将魔尊烬沉镇压在万佛塔下。 熄夜是最有天赋的一代魔尊,也是实力最强的魔尊。一盘散沙的赤渊在他的统率下变为了一股极为强势的力量,成了几乎改了天,换了地的气候。 三宗大比进行到一半,流泉君率众长老宗门急匆匆来至山门前,除了照例面无表情的掌门,每一个的脸色都沉得能掐出水来。 映入眼帘的是十来具死尸和一个血淋淋的青年。 天机阁是修真界中传承颇悠久的一个宗门,虽然不算大,但也不算籍籍无名。平日里与世无争,存在感较低。因此迟了那么久没到,众人也只当路上耽搁了,没往遇见魔族那方面想过。 青年是天机阁少阁主卫禹溪,抵达山脚时已经断了浑身经脉,流泉君及众长老输入灵气为其修复,良久,他才慢慢睁开眼,唇色却依旧是苍白的。 “卫公子,你是在何处遇见赤渊魔族?”薛长老收了手中灵气,肃然开口。 卫禹溪按着心口,艰难地喘了口气:“就在叠月山脚下不远处一条山路上,魔族伪装成商队偷袭了我们。我重伤陷入假死,得以逃过一劫,仆从和亲卫却都、都殁了……” “魔族共有多少人?实力如何?可曾透露来云水境的目的?” 司珩凑近了乔胭,低声道:“表姐,你说天机阁算尽天机,怎么没算到自己上路有血光之灾呢?” 他或许自认声音很低,其实不然,地上的卫公子忽然抬起头看向这边。乔胭尴尬无比,用手肘一捅表弟:“快闭嘴吧,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卫禹溪苦笑道:“人数……约莫十来个,目的不明,我过早陷入昏迷,人事不省,但是隐隐约约却听见,他们之所以能悄无声息来到云水境,是因为梵天宗内有族人接应。”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全云水境都和赤渊不共戴天!谁会做那叛徒,接应魔族来宗门之中? 明里暗里的视线投向了谢隐泽,后者面无表情,垂在身侧的五指却渐渐收紧。 总是如此。不论他为宗门做了什么,人们永远注意不到,他们关注的只有他的身世,就像他身上的一半魔血生来就是原罪。没有人会真正地想象他。 忽听一声娇叱:“看什么看?对,我说你呢!” 乔胭指着某个神色有异的弟子,视线盯着他,逼问道:“你刚才跟旁边人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弟子讷讷:“我哪有说什么,你做贼心虚听错了吧。” 乔胭抱着手臂倨傲地走近他:“睁大你的狗眼瞧仔细了!我夫君是梵天仙宗的继任掌门,前途无量,他用得着用这种腌臜手段勾结魔族?” 乔胭脾气直,最看不惯一些人逮着捕风捉影的痕迹就乱栽赃,无论对象是谁,哪怕不是谢隐泽,她都会挺身而出。 那弟子被众人看着,自觉失了面子,目光看着地面,口中却咬牙低声骂了句:“奸夫□□,狼狈为奸……” 这么觉得的又不止他一个,反正从小到大,谢隐泽不都是被怀疑的对象吗? 啪! 乔胭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场人士都惊了。都说明珠公主娇生惯养,嚣张跋扈,果然不假。看看,多护短,别人说她夫君一句坏话,就得挨上一记耳光。 那些之前也怀疑过谢隐泽的,不禁感同身受地觉得脸颊隐隐作疼起来。 流泉君眉心微跳,转头:“阿泽,管住你夫人。” 在原地迟钝了许久的谢隐泽,这才慢慢走上前去。乔胭纤细的手腕落进一只大掌中,她和面无表情的谢隐泽对视了片刻,撇撇嘴正要偃旗息鼓,却见他的唇畔凑近她柔嫩的掌心,轻轻吹了一口。 又凉又轻,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少年清冷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淡漠道:“你的脸打伤了我夫人的手,你要怎么赔偿?” 乔胭险些栽倒。 她怎么会错觉小boss是个吃亏的性格?这不是比自己还能无理取闹吗! 最重要的是,谢隐泽微凉的手指按着她因为扇人耳光而发热的掌心,触感异常鲜明,叫她尾椎骨有些发软。 最终,那弟子青红着脸色道了歉。不道歉不行,不远处流泉君投射过来的视线,分明饱含着凉薄的威胁。 从前掌门从不管这些事,可明珠公主出手,他便十分向着自己女儿。 梵天宗处理了死尸,将内门弟子派去赤渊出没的山路探查遗迹。而重伤的卫禹溪作为唯一逃脱的天极阁人,被安排在宗内妥善养伤。 谢隐泽作为掌门亲传,被派去领队调查,临走前,他沉思片刻,慢吞吞走到乔胭面前,语气听上去很柔和:“我尽快回来。” 乔胭一脸莫名地看着他:“管你什么时候回来,跟我报备做什么?” 她和小boss的关系还没好到这个地步吧! 不知道为什么,小boss好像又被气到了。 他最近好爱生气哦,小心眼的男人。 乔胭回玄源宫的路上,司珩又眼巴巴跟了上来。乔胭拨开挡路的树杈:“说吧,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司珩眨眨眼:“我为了参加宗门大比,顺便看你过得好不好呀,表姐。” 乔胭停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从小在我面前撒的谎,有一次成功过吗?” 乔胭比他大几岁,加上有两世记忆早熟,两人的交锋,司珩从来是拜下风的一个。他和乔胭对视两秒,为难地一塌肩膀:“好哦……那你别跟表叔说哦。” “偷天谴剑,你疯啦?!”乔胭声音拔高,看了周围两眼,又硬生生压低下去。 “没说偷没说偷……就是借走看一看。阿姐你也知道的,虽然北溟底下藏着许多宝物,但还差一把举世无双的神剑。我们就借来看看工艺,尝试能不能复刻,看完就还回去了。”司珩腆着脸道。 乔胭:“不可能,打消你的想法。” 天谴剑是梵天宗护宗大阵的基石,一旦失窃,保护云水境避免赤渊侵扰的结界也会随之消失,到时魔族入侵……那可不是盖的,极有可能重演二十年前的悲剧。哪怕乔胭没有经历过,也从道听途说中对那场战役心有戚戚。 在她严肃的警告下,司珩被迫举起手发誓绝不打天谴剑的主意。虽然乔胭还是将信将疑,但一想到天谴剑在一重天上,戒备森严大能齐聚,也不是这小子能轻易潜伏进去的地方,便又放下了心。 第49节 小boss效率就是高,从挽起袖子修葺玄源宫开始,破败了很多年的药观就已经被捯饬得像模像样。乔胭缩进暖呼呼的蚕丝被。也许他们在天机阁遇刺处真的发现了什么,在乔胭入睡前,谢隐泽都还没有回来。 漱冰琴放在乌木案桌上,在窗外月光的照射下,流动着一丝丝晶莹的光华。 第不知道多少次被牵扯进梦境中,乔胭已经驾轻就熟了。她低下头,看见还没有她腰高的小谢轻抿着唇瓣,被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牵在手中。 乔胭之前就在蛇池边见过他一眼,现在知道了,这老头就是青蛾道君。 那这个地方就是一重天——六道台? 他们往前走了,乔胭也不紧不慢地跟上。 虽然是梦境,但梦中的一切都分外清晰。六道台翻滚的云雾,脚下流动的符箓,漂浮在半空的银水,都纤毫毕现。 “泽儿,你知道六道台里有什么吗?” “我知道的。”谢隐泽认真抬头,“师尊跟我说,六道台是放置神剑的地方,神剑镇压护宗大阵,避免我们受到魔族的危害。” 老头摸了摸他的脑袋。 “或许曾经如此,但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浓郁的雾气扑面而来,六界碑中央的白玉莲花台就像一个煮沸的大锅,正在不断往外喷薄着热气。莲台中心的天谴剑躁动着,刺耳的剑鸣一波又一波扩散开来,刮得人耳膜生疼。 “道君爷爷,神剑暴走了。”小谢隐泽懵懵懂懂地抬头。 “如果天谴剑继续暴走下去,护宗大阵就会不复存在。阿泽愿意帮助道君,镇压这把不听话的坏剑吗?” “可是,我的修为没有道君爷爷厉害。” 小孩面露困惑,乔胭更是抽了抽嘴角。 让一个孩子去镇压暴走的神剑,这老头的脑门是被门夹了吗?梵天宗号称第一仙门,却宗内无人,需要一个小孩来扛起大任? 青蛾道君蹲下来,他说了一句让乔胭觉得奇怪的话。 “这和修为没有关系,泽儿,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让这把剑安静下来,只有你。你是特别的。” 乔胭千想万想,没想过让神剑安静下来的办法居然是放血。放一个小孩的血。 如果在前世她会一通电话打到幼儿保护协会,揭露这个死老头子虐待小孩儿,或者果断按下一一零,说警察叔叔这里有坏蛋老头。 可她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小孩手臂上被划出一道深刻的伤口,鲜血咕噜流逝,他的唇色苍白起来的同时,天谴剑却像吃饱了之后餍足下来的猛兽,渐渐停止了躁动。 “乔胭?” 一阵微凉的触感拂过面容,乔胭睁开迷茫的双眼。 一道人影坐在她床边,静静注视她不知道多久。烛火昏暗,那双瞳仁却是亮的,又让乔胭想起了从前那只总在公司楼底下等她的黑猫。猫这种生物是不认主的,竟然也会等你,多神奇。 “谢隐泽……”她用手臂盖住眼睛,嗓音微沙,“你进我卧室来干什么?” “你被梦魇住了,一直在哼哼。”少年的声音是清冷的,像一捧潺潺而流的山风。乔胭的指腹触碰到自己额间,果然是一片汗湿。 像谢隐泽所说,被魇住了。 她睡不着了,都怪谢隐泽人不走,又一直盯着她。自己好歹也是条黄花大闺鱼,小boss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避嫌呢? 喉咙涩得慌,她的手指动了动,茶杯却率先落入一只干燥的掌心。 “你要这个?”谢隐泽把茶杯递过来。乔胭咕咚咕咚两口喝完凉茶,才想起今日来葵水,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雪上加霜,不懂为什么都是修仙世界了,怎么不能把女人的葵水也给修掉呢。 “今天不是去追查天机阁遇袭事件了吗?结果怎么样?”她放下茶杯,想起正事。 “不太好。”他毫不避讳道,“根据线索,魔族已经潜入了梵天宗。” 乔胭眉心跳了跳。她和小boss与魔族的梁子在漱冰秘境里就结下了,万一刚好是哪个老仇人,潜伏期间趁机给她一刀怎么办。 似乎从她的表情变化读出了她的想法,谢隐泽顿了顿,道:“无事,我在。” 乔胭不说话。 谢隐泽:“你不信我?” 废话,不久前他还想杀了自己。乔胭现在最多相信他不会杀自己了,真要反派boss费心费力来保护她,这可不是炮灰女配的待遇。 乔胭摸了摸手腕上的瓜蛋,试了试与糯米糍的心灵感应,又重新默背了一遍琴谱,这才稍稍放松。她困意又起来了,打了个哈欠困倦道:“你还是保护玉师姐吧。” 谢隐泽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倏然站起来:“你!” 乔胭已经重新又躺下了,他盯着她背影看了几秒,试图让她感受到如火如荼的怒意,却只等到了轻微的鼾声。 谢隐泽:“……” 小奔坐在灶房前抱着柴火睡了过去,直到被一阵寒意逼醒。睁眼看见谢隐泽阴恻恻站在旁边,他浑身鱼鳞都快炸起来。 “谢、谢公子。” 小奔和他接触得不多,在他眼里谢公子实力莫测,总是冷冰冰的,每次和他眼神接触,他都会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坐在椅子上,砧板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不过最近好了许多了,好像从漱冰秘境回来后,谢公子看他的眼神就和善多了。虽然还是淡漠,但总不至于像之前一样视为砧板鱼肉,叫鱼心里寒得慌。 “大半夜,你怎么还在厨房?” 灶台上的药炉咕咚咕咚冒着气泡,谢隐泽抱着手臂,微微偏头,脑袋抵在门框上。他身上带着夜的寒露,似乎才从外面回来不久,可发梢已经沾染了女孩儿房间里温暖的甜香,似乎来厨房之前,已经到公主的房间造访过一回。 “公主来葵水了,不能喝凉的。”小奔老实回答,“我在这里烧柴火,这样公主可以随时有热的甜水喝。她来葵水难受,喝了这个会好很多。” 谢隐泽换了一边门框靠:“你倒是忠心耿耿。” “我是很笨的鱼。在族里,别人只用二十年化形,但我却用了两百年,化完了还是这副丑模样。我爹娘嫌弃我笨,要把我卖给剖妖炼丹的道士,是公主救了我。”小奔蜷缩在小小的椅子上,他其实是条很大的鱼,这个坐姿显得非常局促,说着又往灶肚里添了根柴火,“没有公主就没有今天的我,我要一辈子给公主当牛做马,如果能看见公主幸福,那我也会变得很幸福。” 谢隐泽沉默片刻,捏了个保温的法诀丢在灶台上:“行了,去睡吧。不用烧柴了,这糖水明天早上也会是热的。” 那是一个小而精巧的保温结界,小奔很惊喜,但还是傻乎乎地守了一会儿,谢隐泽转身离开时,听到他在身后喊:“谢谢您对公主好!” 谢隐泽脚步一顿。 “她是我妻子。”最终这样回答小奔。 魔族潜入梵天宗的消息应该是被流泉君瞒了下来,天机阁事件小闹了一段时间,之后宗门大比依旧如火如荼地继续着。 司珩这两天露面少,上次他说过北溟想借天谴剑的事之后,乔胭总有些疑心。他不来找自己,就换乔胭主动去找他。 梵天宗分给北溟子弟的院落在二十八重天。 乔胭推门而入时,院子中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青年背对她坐在树下。 “你——有没有看见司珩殿下?” 乔胭以为那是随司珩来梵天的北溟侍卫,语气随意,有点颐指气使。直到那人转过身来,她愣了下:“抱歉,我走错地了。” 她要退出去的时候,天机阁少阁主卫禹溪笑道:“公主殿下,您没有走错,这里确实是属于鲛宫的院子。司珩殿下……他出去了,你可以在这儿等一会儿。” 他看起来身体不好,就在回应乔胭的这么两句话期间,就虚弱地捂嘴咳嗽了两声。 乔胭确实想知道那小子跑哪儿作妖了,点了点头随意扯了把椅子坐着。坐着就不能不聊天,两个陌生人干坐着尴尬,乔胭顺口关心:“公子身体没事了吧?” “承公主殿下关心,尚可。”卫禹溪彬彬有礼地回答,乔胭觉得他说话文绉绉的。 “没见到谢少爷在您身边?”他又问道。 真夫妻还有个各办各事的时候呢,况且她和谢隐泽这对逢场作戏的假佳偶。乔胭给自己斟了杯茶:“他有事。” “是忙着探查魔族的事吗?” “或许是。” “都是天机阁的不是。”卫禹溪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眸,“折损了人手,还让魔族潜入了梵天宗,给大家带来了威胁。” 乔胭不擅长对付这种苦情男,敷衍了事地安慰了几句。卫禹溪又问她:“依照公主之见,偌大的叠月山,这些魔族究竟能藏在哪里呢?” “或许没有藏在哪里……他们就光明正大地站在我们面前。” 卫禹溪挑了挑清秀的眉:“哦?” 乔胭放下茶杯:“如果我是魔族,我就会半路劫杀小宗,作为唯一活下来的人被仙门收留……哦,没有别的意思,不要多想。” 第65章 长生天雷 过了几秒, 卫禹溪才温和地笑笑:“有意思的推测,公主殿下是个出人意料的人。” 司珩不知道表姐来找他了,回来的时候冷着脸, 一见乔胭就愣住。乔胭揪着他的耳朵把他带到一边:“你怎么和天机阁的人扯上关系的?” “哎呀, 疼!我都多大的人了, 你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司珩揉着耳朵抱怨,见乔胭翻翻白眼转身要走,又忙不迭拉住她。 “阿姐,我只是看卫兄一人可怜才和他交朋友的, 你看他亲朋好友都没了, 你就一点也不同情吗?” “你有这么好心?”乔胭略狐疑,司珩立马瞪大了自己水灵灵的大眼睛,对视三秒, 乔胭勉为其难信了。 “那你注意点自己安全, 天机阁和魔族有龃龉,万事保证自身安危为先,遇到危险别逞强, 向梵天宗求助。”临走前,乔胭又再度仔细叮嘱。 “向谢隐泽求助?我才不要。”司珩撇撇嘴, 被乔胭瞪着被迫改了口。 乔胭走出院落,绕了一圈又回来了,藏在一个隐蔽的位置待到了天黑。夜色越发深重, 寒气悄悄爬上了她的胳膊,乔胭在树上等到都快睡着了。 她或许真的是杞人忧天, 司珩说不定真如他所承诺的那样打消了念头, 接近卫禹溪也并不是因为传闻中天机阁擅长解阵,想借用他能够潜伏进任何隐蔽之所的能力。 院门突兀地开了。 悠长的嘎吱一声, 乔胭动了动耳朵,清醒过来。就见下方,两道黑衣人影一前一后遁入夜色之中,穿得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要去干坏事一样。 乔胭轻轻落在地面,忍耐着把司珩一顿暴揍的冲动跟了上去。 山回路转,御剑而行。 司珩迎着风开口:“你真能解开六道台的结界?带你上去我可是冒了很大风险的,若是失误,被那群老头发现,一切就都完了。” 卫禹溪负手而笑:“殿下既不信我,为何还要选择我?” “我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司珩嘟嘟囔囔的。 “有人。”卫禹溪忽然开口。司珩闻言诧异,在他印象里这位天机阁少阁主柔柔弱弱,擅于解阵但修为不高,自己还没发现有人跟踪,怎么他却先察觉了端倪。 “是谁?” “别停下,别回头,我来出手。”卫禹溪道。 乔胭追着前面没人了,她纳闷地跳下飞剑,没走两步,一把剑忽然横在了颈前。 “阿姐,怎么是你啊?”司珩忍不住跳了出来,同时把卫禹溪的剑拍开,“去去去,这我姐,少拿剑对着她。” 乔胭看着那张蠢脸心头就鬼火直冒,按捺着怒气问:“司珩,你这蠢蛋,你答应过我什么?天谴剑是你能动的吗?你迟早为北溟带来弥天大祸!” 第50节 “你先别生气嘛……”司珩巴巴地说,“我也没说就是想偷走啊,再说了,这天下一等一的神兵利剑,谁不好奇?谁不向往?我也只是想看一眼而已,你不高兴,那我、那我不拿就是了——卫禹溪你他娘的干什么!?” 卫禹溪接住乔胭软倒的身体,淡淡抬眸:“她不会答应的。事已至此,不如带上公主一块儿上六道台,到时候她后悔也没辙,揭发我们就是揭发她自己,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司珩硬着头皮:“她会生气的。你不知道我表姐,她生气起来可吓人了。” 卫禹溪突兀地嗤笑了一声,轻柔道:“殿下……您若是喜欢公主,就不能太在乎她的允许,女人喜欢替她们做主意的男人,而不是听话的男人,这个不行,那个不让……您想在她心里当一辈子的小孩子吗?” 司珩神色一凛。 乔胭睁开眼,还以为自己在梦里。水在天空中呈线状流动,六道界碑巍峨而立,界碑的顶端没入了天空,空中的白云乌云翻滚流动,呈现玄妙莫测的太极纹路。 这里便是六道台了,果然和她梦境中的一模一样。乔胭慢慢坐直身体,地面并非平整,而是修建着无数沟渠,沟渠中也有银水流动,这些水流动起来没有声音,安静得近乎诡异。 “此水名为弱水。”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弱水之中,万物不浮,通常用来困住穷凶极恶之物。” “阿姐……” “我回去再收拾你,现在,先闭上嘴。”乔胭将漱冰琴唤出,手指按在了琴弦上,眸子微眯,“卫公子,你实在奇怪。六道台是梵天宗的禁地,连本宗人士都知之甚少,你却表现得对此处很是熟悉,执意闯阵的不是司珩,而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卫禹溪看了一眼她的琴,又移开目光,无动于衷地盘坐在原地:“公主殿下不必紧张,在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而已。” 乔胭怎么看他,怎么觉得可疑:“事关云水境的存亡,我不能不紧张。” “所以你相信那个传闻,天谴剑是护宗大阵的结界阵眼,阻碍魔族的入侵。公主殿下,不妨站起来看看脚下,你看这些沟渠——像什么?” 乔胭一边盯着他,一边分神关注了一眼脚下的沟渠。这些沟渠四通八达,曲折繁复,既非为了美观,也非为了实用,像是,像是……符箓。 不错,符箓。以整个六道台为符纸,沟渠为符纹的巨型法阵,复杂程度超过了想象,光是建造这样一座法阵,都足够消耗一个大能修士的数年经历。 卫禹溪道:“六道台上确实有法阵存在,但不是保护苍生黎民的护宗法阵,而是一个躲避天雷的法阵。公主殿下,看来你父亲隐瞒了你很多事啊。” 乔胭一时不知道指尖的琴弦该不该继续拨弄了。 “阿姐,别担心了,反正这人刚才解阵的时候已经被反噬受伤了,若他当真心怀不轨,咱们一剑把他杀了就是了。”旁观的司珩终于有机会提出自认两全其美的建议。 ……你倒是说得轻松。人用完了就杀。 卫禹溪无言地盯了他半秒,打坐调息完毕,站起身来:“六道台的秘密有很多,我来此处是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你可以杀了我,但我会奋起反抗,因为没找到真相前,我死不瞑目。” 乔胭思索片刻,将琴收了起来:“你,在前面带路。” 她虽然不愿意护宗大阵受到破坏,但如果真像卫禹溪所说,这是躲避天雷的法阵,那她和人相斗就是为那死老头子卖力了。乔胭才不愿意。 卫禹溪理了理袖子,语气凉凉,率先抬步:“两位殿下跟紧我,六道台雾大,小心迷了路。” 六道台是隐退后的掌门和长老们的居所。现在的流泉君和九重天上的长老们,在这些人面前也都是小屁孩而已。所以乔胭走在里面压力很大,惹到了这些老怪物,是真的亲爹来了都保不住她。 她快走两步,紧紧盯着卫禹溪的背影:“你说这阵法是为躲避天雷,只有修士渡劫才会有雷云降世。可我刚才一回想,这二十年来梵天宗都没听说过有突破境界的修士大能,那这阵法是为谁而修?” “错了。” “错在何处?” 卫禹溪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修士渡劫才有雷云降世,不错。可什么才算修士渡劫?” “修仙是逆天而行,所谓渡劫,自然是突破自身原有的境界,更进一步。” “不是的阿姐,这个我知道。”司珩犯了错,本一直垂头耷脑地跟在她屁股后面,这时讨好地上前两步,趁机凑近了。 “修士还有一种会招来雷云的劫,就是寿劫。人的天赋和寿命都是有限的,未到境界却已寿元将至,却不肯归西,也会招来雷劫。” 乔胭愣了两秒才开口:“你的意思是,这阵法是一重天这些老不死为了躲避天劫,强行延长自己寿命所建造?” “卫兄说的,不是我说的。” 乔胭心中微微一沉。 如果是这样,那这些老怪物不仅欺骗了梵天宗,还欺骗了整个天下。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原著中,谢隐泽会变成灭世大反派了,这换谁谁能心平气和?你还是个小孩就要天天放血镇压暴走的神剑,别人告诉你,你这样做是有意义的,是为了天下苍生,其实呢?根本是为了这些老怪物们的一己之私! 六道界碑之后,白雾渐渐散去,温度开始升高,让人窒闷得慌,视线往下,一座令人震撼的白玉莲花缓缓盛放。 莲花台上有一团纠缠的弱水,此刻这团却像个高烧的病人,不住翻滚沸腾着。 温度还在节节攀升,白玉莲花之下冒出了红光,一只赤红如血的神鸟正在盘旋,每一根尾翎都在往外冒焰光,像一头栩栩如生的太阳,甫一出现,就刺得乔胭半闭上了眼睛。 随着它的现身,周围的温度瞬间高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地步,仿佛头发丝都要烧起来,给人巨大的威胁感。 危机感顿生,乔胭拽着司珩,开始后退。 “那又是什么?”司珩压低声音问道。 卫禹溪声音蓦然沉了下去,嗓子沙哑,像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绪:“是朱雀。” 乔胭不禁又看了一眼,只觉那像极了一团跳跃的火光,煌煌熠熠,难以直视。 “搞笑。”司珩道,“就算我从不认真听夫子的课,也知道,朱雀神裔早就在二十年前的大夔死绝了。” “呵……是吗?”卫禹溪缓缓站起来,眼神冰冷地缓缓扫视下来,“你们这些修真界的人,总是如此无知蠢钝。” 司珩觉得他说话怪怪的,还是耐着脾气扯了扯他的衣角:“你快蹲下来,这么危险的情况你站这么显眼做什么?难道你有信心对付这只……不好,它发现我们了!” 话音刚落,那团银色的弱水便四射开来,伴随一声清越的鸣叫,烈焰明光展翅而上,羽翼划破空气的声音锐利无比,几乎刺破耳膜。 乔胭跑了几步回头,见卫禹溪还站在原地,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能清晰地看见他的神色,那是一种……献祭般的狂热。 火焰从下方席卷而上,他展开双臂,被吞没成了飞灰。 “他娘的,这卫禹溪是个疯子!”司珩瞪大了眼睛,骂骂咧咧,“早知道就不该信他!” “现在你知道了?晚了!”乔胭感受着身后越发逼近的灼热,后背一阵烧伤似的刺痛,跑出界碑之外,她一推司珩:“分头跑!” 身后的火光减弱,朱雀追着司珩去了。乔胭愣了两秒,大骂一声,召出漱冰琴的同时一个转身,狠狠一拉琴弦。 冷气带着冰屑呈横波直扫而去,碰见那团火光,就化作了一阵雨水滴落。乔胭实在睁不开眼,捂着刺痛的眼眸勉强拖身进了一处隐蔽拐角。她闻到一股烧焦的糊味,摸了摸衣角手指一烫,原来是衣服烧了起来。 她脱掉衣服,又摸了摸刺痛的耳畔,摸到一手血迹。眼前阵阵炫目的白光,有种震荡的感觉,想吐吐不出来。 二十年前记载的是野史吧?真有人能杀掉这玩意儿? 头昏脑涨,她短暂眩晕了一会儿,又或许是很久。 意识再度回归时,天已经黑了。 天黑了?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前还是漆黑模糊的一团。刚才拨弦一击,她指尖还在流血,趴在地上摸了摸,没摸到乾坤袋,只隐约看见前面有团模糊的东西,膝行几步去够。 不疼,因为撞到的不是柱子,而是一双腿。 她抬头,努力眨了眨眼睛。 “司珩?” 她身体一轻,被人抱了起来。是司珩没跑了,除了他,还有谁会和她这样亲近? 她揪住他头发,用力一扯,面露狰狞咬牙切齿:“死小子,跑哪儿去了!怎么不说话?朱雀把你烧哑巴了?我都跟你说了,卫禹溪可疑可疑,偏偏就不听我的,打晕我的账打算怎么算?死孩子,我要剥了你的皮!” 那人闷哼一声,停下来,冷冷道:“再乱扯我就把你丢下去。” “谢隐泽?”乔胭瞬间哑火了,尴尬地松开手,还下意识帮他把头发顺了顺,“你怎么在这儿?” 谢隐泽又不说话了。乔胭知道是他,身体下意识松了下来,枕在他肩膀上捞起焦糊的发尾:“谢隐泽,我头发是不是烧了?都怪那只鸟,烦死了。” 谢隐泽忽然问:“什么鸟?” “你没看见吗?朱雀!” “我上来时,只有你一个人。”谢隐泽淡淡道。 朱雀没有像杀死卫禹溪那样杀了她,原来是因为她躲得好。 乔胭微妙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口:“那你看见司珩了吗?” 谢隐泽:“没有。” “你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我该看见什么?” 乔胭抿了唇,郁闷地往他肩膀上一撞。谢隐泽垂眸看着她。她脱了烧焦的外套,只剩里面雪白的亵裙,垂头郁闷地查着看头发,即便看什么都模糊。 纤细的指尖有着很深的伤口,那一击情况危急,她没有别的选择。 太危险了…… 双手不由自主收紧。 偏偏是他理智尽失的时候…… “下次,不准未经许可来六道台。”他沉声开口,声音淬了冰似的寒。 “我不是自己想来,我是……谢隐泽!你毛病吗?你弄疼我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松开越箍越紧的双手。 最后两人在某处沟渠中找到了司珩,他被焰风扇晕了过去,但好在除了脸有点焦,人倒是没有大碍。 虽然谢隐泽很不愿意,但乔胭还是坚持把司珩带回了玄源宫,毕竟这种情况,他回去倒是起疑。 “小乔,你在家吗?” 六道台是梵天宗重地,一旦发生异动,很难能隐瞒过去。第二天,陆云铮拜访了玄源宫。 乔胭的眼睛尚未能完全恢复,最后是抱着谢隐泽的手臂出门迎客的。 “陆师兄,你找我什么事吗?”她扬起热情的笑容。 “脸朝错了,在左边。”耳畔传来少年的低声,乔胭尖尖的下巴落在他掌中,脸被扭到了正确的方向。 可这一幕,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那就是分外暧/昧了。 乔胭看着他的目光因无神而分外痴情仰慕,像一朵无辜的菟丝花,(因为怕摔而)紧紧缠着男人的手臂。谢师弟轻抚她的脸颊,她似是十分不好意思,对视一笑,柔情蜜意。 陆云铮心下苦涩。 曾几何时,这是乔胭曾经只在他面前露出的神情。 她毕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如意郎君,就不会觉得陆哥哥才是天上天下第一好的男子。 “没什么事。”他压低了声音,温和道,“只是昨日有人闯入六道台,师尊怀疑是魔族中人,差遣弟子们问询是否在昨晚看见了什么可疑的踪迹。” “夫君,有吗?”乔胭仰着脸蛋疑惑地问他。 谢隐泽垂眸与她对视。 第51节 乔胭目光湿润,红唇也湿润,眼下一滴泪痣楚楚动人。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冷漠移开了目光。 “什么动静也没听到呢,我和夫君……呵呵,昨晚比较投入。”乔胭说完,还咬唇笑了一下,脸蛋微醺地转头埋进谢隐泽的脖颈。 谢隐泽踩了她一脚,乔胭忍着没叫出声来。 果然,陆云铮开始坐立难安了。抛出几句颠三倒四的话,倏然站起来:“是吗。那就好。对了,我还有别的事,师弟,小乔,我先行告辞了。” 陆云铮一走,乔胭就放开了他的手臂,表情也随之一转,精湛的演技荡然无存。 “你为了撒谎,真是什么荒唐话都说得出来。”谢隐泽声音微寒。 “你懂什么,撒谎的精髓就是要让人不好意思追问。”乔胭翻着白眼去摸桌上的果盘,现下又是个半瞎,摸了半天都没摸到,反而碰倒了茶水。谢隐泽冷眼片刻,把果盘往她手边一推。 “哦?谢谢啊。”她摸了个橙子,慢吞吞剥着,想起什么道,“对了,我现在眼睛看不见,你记得帮我浇一浇花。” 乔胭有个宝贝得不行的小盆栽,里面是肥沃的黑土,她看顾得很精细,太阳出来了,她就搬盆栽出来晒太阳。她记性不好,什么事都常常忘记,可唯独浇花这件事不会忘。 可惜,即便照顾得再好,她那盆栽也没长出哪怕一棵草来。有一次谢隐泽问她盆栽里面是什么,乔胭不小心说漏嘴,他才知道,原来里面种着返魂香的种子。 他抱着手臂,语气凉凉:“雾楼都说过了,返魂香的种子必须种在尸体上,你这样是种不出花的——要不要我帮你去杀个人?” 乔胭简直晕厥。 小boss真是一点道德都没有,为了她种花,他就随手要杀人。而且以他的性格,乔胭知道,这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她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其实这个也一样,这个土是我去后山坟头上刨的,应该也有作用。”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因为这么多天的精心照顾,返魂香半点面子也不给,连根草苗都不肯发。 “随便你。”他说着,抱剑离开了。 乔胭眼盲这段时间,除了小奔,就是谢隐泽在给花浇水。 “阿姐。”谢隐泽走后,司珩从偏室转出来,疑心地问,“你说,他不会把咱们夜闯六道台的事说出去吧?” 乔胭从果盘里摸出个梨,咔嚓啃了口:“怎么,你是没去吗?” “去是去了……可我也不知道,会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司珩委委屈屈的。 小时候闯了祸找姐姐来拿主意,长大了还是这样。然而,这次前去六道台,对她来说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知道了,由天谴剑坐镇的法阵并非护宗大阵,而是某些人一己私欲的……改命之阵。 ——谢隐泽知道这件事吗?这种事……似乎也没有能轻易开口的契机。 “阿姐,卫禹溪死了,你说咱们该怎么瞒啊?” 乔胭回过神,懒洋洋道:“用不着瞒,谁知道他是被烧成灰了还是被魔族掳走了。” 她丢掉啃完的梨核,摸索着站了起来,顿了顿:“你也别瞎操心了。以他的性格,既然刚才没开口,以后也不会说的。” 乔胭待在玄源宫养眼睛,在外老实得像只鹌鹑,在内作威作福,仗着眼睛看不见,指挥谢隐泽做这座那,扰得他不胜其烦。若是稍冷淡,稍怠慢,乔胭就要扯着嗓子一直嚎,魔音贯耳,连糯米糍都受不了。 有一日,他忍无可忍,嚎叫的乔胭被一个东西砸中。 “嗷!你拿什么砸我?”她就着恢复少许的视力,摸索到地面捡起来,摸上去明珠般光滑细腻,然而又触手生暖意,和冰凉的明珠很不一致。寒冬腊月天,握住这玉佩的一瞬,一阵暖意涌上四肢百骸,仿佛置身阳春三月。 手指尖细细摸索着纹路,玉佩上雕刻的像一只展开翅膀的鸟。 “这是什么?”她好奇问。 “不重要的东西。”谢隐泽冷淡道。 说来也怪,乔胭虽生自北溟,却异常地畏寒。隆冬季节,她若非必要,都龟缩在火炉旁边不出门。她觉得这应该是个火属性的保温灵玉,越摸越爱不释手。 她小心翼翼试探一嘴:“这是给我的呀?” 谢隐泽:“……” “那我拿走咯?你可别后悔?你忽然对我这么好,让我心头怪怪的……” 他像是忽然恼了起来,作势来抢:“不要就丢了!” 乔胭赶紧护进怀中:“要要要,要的!你这么急干嘛,谁说不要了。” 说也奇怪,有了这玉佩作伴,视力恢复得很快。六道台平静如初,没有预想中的轰动,就在乔胭以为这件事的风头已经过去的时候,就在宗门大比即将结束之时,一道震动修真界的消息爆发出来。 ——天谴剑失窃了。 第66章 血花封侯 重莲殿上, 平日里轻易见不着的九大长老第一次来得这么整齐,衣袂仙气飘飘。不时低语两声,神态严肃。 乔胭赶到重莲殿时, 正听到他们的交流。 “我就说, 魔族之子, 本性难改,早晚闯下如此大祸!” “天谴剑失窃可不是小事,如若落入赤渊手中,只怕天下苍生会再度迎来浩劫啊!” “审!必须严审!若不肯吐露事情, 就将谢隐泽关入天寒狱, 让他尝尝天寒狱的厉害!” 乔胭快走几步,进入殿内。流泉君在高处坐着,薛长老与众长老站在殿中, 与对面孤身而立的谢隐泽对峙着。 乔胭叫了声父亲, 又转头与谢隐泽对视了一眼,对方淡淡地将视线挪开了:“我说了,不知。” 薛雷木沉声道:“你这辩驳太苍白, 天谴剑失窃当晚除了你,还有谁去过六道台?疑点重重, 不是你一句不知就能掩饰过去的!” 这让旁边的司珩心里了咯噔一下,捏了一把冷汗。 谢隐泽开口,依旧是冷淡的不知二字。 “阿泽。”流泉君揉着眉心, 语气重了起来,“你难道真心想去天寒狱待上一段时间?” 天寒狱是梵天宗关押重罪之人的牢狱, 设立在叠月山深处, 狱中常年飘雪,冰结九丈, 寒意能钻入人的骨髓,哪怕嘴再严实的犯人,也挨不过半天时辰就要将秘密倾泻而出。 谢隐泽顿了顿:“当晚六道台上,只有我一人。” 乔胭垂在身侧的手指收紧些许,刚张开口,被司珩扯了一下。这时杜宝琛长老抖着两条长眉毛发话:“掌门大人,我曾亲身前去六道台,见过谢隐泽收服天谴剑之景。天谴剑气势凛然,烈焰贯日,令人见之胆寒,我想这天底下,除了谢隐泽,没有人能有降服它的本事!” 流泉君:“你的意思,这剑正是被我的弟子带走的?” 杜宝琛:“确凿无疑!除了他,谁还有本事悄无声息从梵天宗带走这样一把神兵利器?” 谢隐泽嗤笑一声,满含嘲讽之意。杜长老和他本有仇怨,一点就燃,眼见就要冲上去和这小混账打起来,被薛长老拉住了:“老杜,消消气。” “薛雷木!你别拦我,我今日非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咳!咳!”不得已,薛长老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这小子早已入元婴,比你修为高,你打不过的。” 杜长老:“……” 流泉君眉心拧了起来,又想起什么,稍稍平复:“别再闹了。阿泽,你与天谴剑素有感应,你现在就沉心探查一下神剑的气息,方便派遣门下弟子,即刻追回。” “师尊。”面对流泉君,谢隐泽的态度倒是稍认真了一些,“并非我不愿。只是偷窃之人早已用神符将剑的气息封印,除非他主动解开符封,否则我……” 杜长老横眉怒目:“哪那么多借口,我看你是贼喊捉贼!”谢隐泽冷冷看着他,老头又一转身,双手作揖言辞恳切,“掌门师弟!不能因为谢隐泽是你的嫡传弟子就包庇啊,若奖惩罚处掺杂私心,又如何令其他弟子服众?” 流泉君沉默片刻,似是无声地叹息,淡淡挥手:“带下去。” 立时便有两旁弟子上前羁押,谢隐泽的手下意识握住了剑柄,却听一声低斥:“阿泽!” 谢隐泽表情一僵。 乔胭:“掌门仙君。” 流泉君看向座下,发现开口的是她,眉心顿时不赞成地蹙了起来:“小乔,我知道你和阿泽夫妻情深,但不能因为你的私心,而置规矩于不顾。” ……谁和他夫妻情深啦!造谣,这是造谣! 乔胭按捺住反驳的冲动开口:“掌门仙君,天谴剑并非谢隐泽所盗。神剑失窃当晚,我和司珩也在六道台上。而在我和谢隐泽一道离开六道台时,天谴剑尚未失窃。那夜之后,我视力受损,他为照顾我从未离开过玄源宫,盗剑者更不可能是他。” 谢隐泽看向她的背影。她掷地有声,是在场中唯一站在他这边的人。 这一次,上一次,每一次。 司珩哀叹一声,捂住了脸。在众人虎视眈眈下,不得已硬着头皮解释了来龙去脉,当听到他去六道台为观摩天谴剑时,梵天宗弟子射过来的眼神都能把他钉穿。 流泉君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全程,乔胭见他表情,心里有点没底,不知他信还是不信。她这位掌门爹,总是这样叫人捉摸不透。 她低着头,还是开口::“天谴剑失窃,我也有职责,若掌门执意惩罚,请将我一同关押进天寒狱。” “乔胭,你疯了!”幸灾乐祸旁观的薛昀也忍不住开口,“你知道天寒狱是什么地方吗?你怕是一炷香时间都撑不过去!掌门大人您可别听她的,她胡说呢!” 乔胭一抬头:“我没胡说,我……” 一声巨响。谢隐泽解下剑,用力掷进地面,地砖瞬时如蛛网皲裂,碎为齑粉。 “好。”谢隐泽打断她开口,“我去。” 他深深看了杜长老一眼:“我会待在天寒狱里,直到发现天谴剑的行踪为止,杜长老可满意了?” 杜长老冷哼一声:“这是你本就该做的。” 谢隐泽目光如冰:“若天谴剑失踪非我所为,杜长老又该如何?” 老头沉声道:“我也自请去天寒狱,你待在里面多久,我便待你的双倍时间!” “杜长老倒是好魄力。”谢隐泽挥开上前缉拿的门人,拂袖而去。 他经过乔胭,后者忍不住低骂:“笨蛋。” 谢隐泽目不斜视:“你也不遑多让。” 为了避免乔胭惹是生非,谢隐泽进去天寒狱后,流泉君就下令把她也软禁了起来。 乔胭被迫待在玄源宫中,由陆云铮看守。梵天宗日理万机的大师兄为了看管她,一切任务都停了,除了她的房间前哪里也不去。当然,薛昀、玉疏窈之流更不能来看望她,以免受乔胭撺掇,帮她逃跑。 “小乔,你又调皮了。” 无奈温和的男声从屋檐下传来,正踩在小奔肩膀上翻墙的乔胭被他拎住后颈,眼前一花,又重新回了院子中。 “陆师兄,咱俩都认识那么久了,就不能通融通融吗?”第不知道多少次逃跑失败的乔胭哀叹一声。 陆云铮先是一笑,耳后认真道:“若是别的,我自然不愿意与你为难,可师尊既是我的授业恩师,也是一宗之主,我不能忤逆他的指令。” 乔胭垂头丧气,若她当初能阻止司珩,天谴剑或许也不会失窃。可惜,目前最有疑点的人已经死了,不然还能从卫禹溪身上查查线索。 她坐在屋檐下,拖着下巴郁闷地看雪。从前她也爱看雪,只是看一会儿就觉得冷,有了谢隐泽送的灵玉后,似乎再也未感受过寒冷了。 她从衣服里翻出这枚玉,玉光温润,雕刻的朱雀栩栩如生,映衬着雪光流华熠转……怎么看也不是谢隐泽口中“不值钱”的样子。 “这是何物?”陆云铮略好奇地问。 “这是他送我的……师兄也不知道吗?我以为你走南闯北,肯定见过呢。”乔胭诧异道。 陆云铮摇摇头:“从未见过此物。不过以阿泽的性格,我从未见过他于女子送礼。他拿出手的,定然是珍贵之物。” 第52节 “真的吗?”乔胭轻哼,“不信,他肯定给玉师姐也送过的。” 陆云铮顿了两秒,道破:“你这句话,是在吃阿泽和师姐的醋?” 乔胭刚想开口反驳,仔细想想,还真有点那什么意思,不由哑然。 “对了师兄,那天寒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陆云铮笑意慢慢消失了:“我只能说,是个极为可怕的地方。那是关押最穷凶极恶的犯人的地方,曾经有同门犯事,进去过一晚,第二天人就没有了。” “死了?” “不错,那便是活生生地冻死了。死时浑身肌肤青白,形容可怖。” 乔胭试想了那种严寒,不由轻轻一栗,又怀抱着一丝希望问:“可是修士都有真炁护体,只要运作真炁护住心脉,应该无碍吧?” 天寒狱之寒远超常人想象,所以需要消耗巨量真炁,若被关进去的修者本身实力不够,在真炁耗尽后便会被冰冻住,浑身血脉停止流动而亡。 “分明证据还未确凿,就要这么急匆匆把人关进去了。”乔胭轻轻说,“谢隐泽这人,还真是从来没在梵天宗里得到过好脸色呢。” 陆云铮沉默,他发现这一通指摘,自己这做师兄的,竟然难以反驳。 是夜。 似是寒风凛冽,将一片屋瓦吹得砸在了地上,碎为数片。屋檐下抱剑守夜的年轻修士身形微动,似乎是被惊动,好在最终并未注意到这边。 乔胭松了口气,更加小心地放轻了脚步,如鬼魅般翻出院墙。 陆云铮睁开眼,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轻轻一叹,继续假寐休憩。 离开玄源宫,她先是来了北溟的院落。 偷偷潜入六道台的事件一经曝光,司珩也没讨得了好,虽然免去了关进天寒狱的惩罚,却和乔胭同样被软禁在自己的住所,等北溟来人赔礼道歉才能赎回。 雪夜中灯还未熄,刚走到院外的乔胭却发现,对门属于天机阁的院落还亮着。 天机阁少阁主消失后传言被魔族掳走,乔胭以为他们早就回去思考对策了,没想到还没离开梵天宗。略一思索,便潜进了院子。 原来是卫禹溪身边的两个小厮正在收拾细软。 其中一人愁眉苦脸,哀叹一声:“你说,我们真的不等少主回来了吗?人是梵天宗收留的,也是梵天宗消失的,虽然是修真界第一仙宗,也不能不给我们一个说法。” 另一人似是被他说烦了,道:“闭嘴,他失踪才是好事!你该不会蠢到一点都没发现吧?那个人……根本不是少主!” “你疯了吧,那不是少主还能是谁?”另一人诧异开口。 “你是后面才来的,不知道也正常,但我和少主从小一同长大,熟悉他的小习惯。这个人,虽然模仿得很像,但细节上和少主截然不同,我拿我脑袋担保,他不可能是少主!” “既然如此,你之前为何不说?” “我若说了,现在失踪的就是我了!” 忽然砰的一声,院门被一脚踹开,吓得他如惊弓之鸟举目四望,进来的正是乔胭。 乔胭:“你说天机阁少主是别人伪装而成,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人吓得跌坐在地,看乔胭气势太盛,还是结结巴巴地说了:“从、从遭遇魔族袭击开始……” 乔胭没想到,自己之前随口一说的猜测真是对的。如果她是想混入梵天宗的魔族,她就会这么做,毕竟,最不容易受到怀疑和搜查的,就是被袭击的受害者本身。 她好像知道那位“卫禹溪”是谁了。不仅知道,而且……他现在可能根本就没有死! 天寒狱。 这里的一切都是冰做的,地面、牢门、床垫、桌椅,甚至喝水的水杯,都是冰做的。那无疑属于前人的恶趣味,因为这地方根本没法喝水,你哈出的气,也会马上结成冰。 谢隐泽待在这里的第三天,隔壁的无名狱友没撑住去了,死前脱光了衣服说热得不行,其实那只是失温带来的死前幻觉。 少年一袭玄衣从冰床之上静静铺陈到地面,不过片刻未动,眉睫上便已经凝了一层厚厚的霜雪,宛若冰雕,看上去真没什么活人气,不过,在薛昀看来,这人平时也是一张死人脸就是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偏偏是他轮班值守负责了天寒狱的看押和巡逻,每日见到谢隐泽在这里挨冻,心里那畅快劲儿简直别提。他把手中的牛肉米粉放在盘上踢了进去,里面的汤汁洒出了些,顷刻便凝成了冰。施加了保温的小法术,在天寒地冻中依旧冒着喷香的热气,油光晶亮的汤水上洒了层鲜绿葱花,令人看了就食欲大作。 薛昀抱着手臂,瞥了一眼:“行了,少装了,快点吃,你的牢饭可算是最丰盛的了。”吃了他还得拿着空碗去交差。 “这不是牢饭。”长睫上的霜雪簌簌而落,他睁开眼,“是有人特地送进来的。” 薛昀啧了声:“你脸这么大呢?实话告诉你吧,这就是牢饭,犯人都统一吃的。” “有时候送的饭也能反映出主人的口味,她今天吃的牛肉米线,昨天吃的山药排骨,前天吃的荠菜饺子。”谢隐泽顿了顿,“这些都是她没心情吃饭的时候才会选的。” 见没能瞒过,薛昀心头更火大了:“哟,看上去你对她很了解嘛?” 谢隐泽懒懒掀起眼皮:“是啊,毕竟是我的发妻。” 薛昀骂骂咧咧地走了。 谢隐泽运转体内周天,抵御无处不在的严寒。他不能一直老老实实在这地方待下去,三天,最多再过三天,若还无进展,哪怕破了这天寒狱,他也要离开去寻找天谴剑。 公平和公道都是争取来的,这是乔胭教他的道理。 -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谢隐泽睁开眼:“怎么又是你?” 薛昀单手扶剑而立,脸上呈现一种很矛盾的表情。有郁闷、纠结、恼怒和无奈。 “有人求我放你出去。”他冷不丁道,“你想出去吗?” 谢隐泽蹙眉:“谁?” 薛昀又自言自语:“可我不想答应啊。我想不通,干嘛非要跟她玩游戏,又为什么答应输了就得帮她救人?” 谢隐泽睫毛闪了一下。 “喂。”薛昀又叫他,表情狐疑地看过来,“天谴剑果真不是你所盗?” 谢隐泽嗤笑:“这世上,我是唯一一个能驱使这把剑的人。哪怕它放在六道台上,也是随我取用,我何必多此一举。” 薛昀又盯了他片刻:“可我还是不想放你走。”他喃喃道,“答应是答应了,可我也没保证答应就一定替她办到啊,出去后,我就跟她说,是这小子自己不愿意走。” 他自言自语着,腰间的钥匙环却在不知不觉间掉了下来,砸进松软的雪地里。 他毫无觉察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隐泽用钥匙开了门,抖抖衣上霜雪,淡然离开牢狱。他走到出口时,又有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 “她说在山脚下开外的镇子上等你,还有一件事她让我告诉你,那天死在六道台上的天机阁少阁主,他真正的姓氏是沈。” 沈? 只有清冷月光照亮的山路,玄衣的少年负剑独行。他的出发方向,是山脚下十里开外的一座小镇。 忽然他感应到什么,蹙着眉抬头看去,但见东南方向,一束红光冲天而起,将那一整片天空都映成了赤色,那是天谴剑的剑虹。 他沉思片刻,换了方向,朝着剑虹的地方离去。 此镇名叫朱河。多年前除妖时他来过此镇,镇上酿酒师傅的手艺百里独绝,尤以名酒见寒春出名,甚至不少达官贵人特地来此地请酒。 抵达朱河镇的前夜,镇中再一次出现剑虹,这一次距离极近,能清楚地看见剑光就是从镇中发出。第二日清晨,他站在镇前的牌坊,四周是穿梭往来的人群。 今日逢场天,镇上多是赶集人,雪刚刚停,覆盖着长街和梅树。有专人手拿扫帚,为马车扫出进镇的青石路,新雪在鞋底的辗转下很快变得脏污。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掌柜一抬头,便看见一位修颀清冷的玄衣青年站在面前,似乎是赶了一夜的路,肩膀上还留着一捧未融化的细雪。 斗笠遮盖了他的面容,只那气质,叫人不敢亲近。第二眼落在他腰间的配剑上,这些修真界人士,总是这般神神秘秘。 缴纳了住店所需的银钱,拿过钥匙,这青年忽然开口:“掌柜,你们朱河镇不酿酒,改种花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年轻,掌柜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落在柜台旁一株红色的石蒜花上面。紫砂钵,乌木柜,衬得那石蒜花赤如鲜血,在天寒地冻里,散发着令人不安的生机。 谢隐泽从镇外一路行来,发现这种花不受寒气影响,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栽种。那一蓬蓬的鲜艳,就像每户人家门口都染了血,看着叫人生厌。 况且,这花眼熟,他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花名字也耐人寻味,叫“封侯”。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既寓意夫妻情深,也寄予寻常人家封侯加冠的美好祈愿,且据掌柜所说,此花酿入酒中,可令酒香醇厚,回味生津,朱河镇又以酒业为生,才会有今日人人种花的盛况。 他打开房间的门,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摆放在窗边的封侯花。赤色的纤细花瓣鲜艳迎风展,映衬窗外零星而落的细雪,倒是绝景。可惜被谢隐泽一道灵力轰成了齑粉,没了张扬夺目的机会。 他在窗边静坐了一会儿,斟了杯茶,看着白汽袅袅而上,忽然想到,不知乔胭现在如何了。 她让薛昀传话,说在叠月山脚十里开外的镇子上等他,没等到自己,她应该会乖乖回宗吧?他几乎能想到她生气的样子,那双狐狸眼冷冷淡淡地上挑,斜着目光把人睨着,若不主动求和,她能就这么无视你一整天。 嘴角下意识牵起。 可爱。 等意识到自己在笑,他顿时如临大敌地站了起来,想强压下某个念头似的,走到窗边吹冷风。 从窗边往下望去,这样冷的天气,有富贵人家衣锦裘捧手炉闲笑漫谈,也有乞儿穿着草鞋沿街乞讨。 这乞儿年纪不大,看上去还是个孩子,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却没为手中破碗讨来几个闲子。若非家逢喜事或者正值佳节,寻常人家普遍是吝于打赏的。 乞儿数着碗里的几个铜板和半只干掉的馒头,正唉声叹气间,眼前停下了一双靴子。 “师姐,咱们快走吧,管这小乞丐做什么?脏都脏死了。”随行弟子催促出声。 玉疏窈不赞同地摇摇头:“达则兼济天下,修真者平天下不平事,并不只是除妖降魔算作不平。”她从兜里摸出身上的碎银,轻轻放进乞儿碗里,看得乞儿笑眼弯弯,连连称谢。 “美人姐姐人美心善,定然洪福齐天,事事顺心,件件如意!” 玉疏窈笑了一下,笑意淡泊而温和:“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不求事事顺心,但求问心无愧。” 一行梵天宗子弟进了客栈,各个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天下第一仙宗的子弟,走在外面难免自带一股傲气,只是宗门教导令他们恪守礼仪,从不干出格之事。 好酒好菜一通张罗,临走时,这群修者中看上去像是领头人的青衣佳人叫住店小二:“劳驾,问一句,朱河镇上最近可有怪事发生?” 小二回答:“不知客官是指何事?” 随行弟子接道:“比如说妖魔作祟,又比如说……深更半夜,剑虹冲天而起,整片天空亮如白昼。” 不错,这一队梵天宗的弟子正是领了琉璃阁的天级任务,出来搜寻天谴剑的下落。天谴剑失窃,势必会引起与梵天宗敌对势力的骚动,因此不得不行为低调,打听消息也只能旁敲侧击。 小二挠挠头:“客官,你们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了,不过您说的这种情况……我们这里确实没有啊。别说那剑、剑……” “剑虹。”玉疏窈补充。 “对,若真有您说的这种情况,我们老百姓吓也吓死了,早就连夜急报给当地的仙宗求助,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呢。” 第67章 红影鬼楼 从玉疏窈进入朱河镇开始, 这个镇子就给她一种其乐融融的悠哉感,临近年关,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天谴剑说是神剑, 也可说是魔剑, 一旦躁动又无人压制, 便是血流成河的下场,其剑虹滔天,威压骇人,光是存在于此地就会给凡人造成莫大的恐慌, 这种恐慌就像于山林中遇猛兽, 完全来自本能,是无法杜绝的,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平和。 第53节 几名弟子交换了眼色。看小二神情, 不像撒谎, 可众人追剑虹而来,就在昨夜,还亲眼看见剑虹贯月, 明明如昼。 “莫非……不是我们要寻的那把剑?”有人迟疑出声,言语间含糊得隐晦。 “如果真是谢隐泽带走了剑, 说不定现在他也在这朱河镇中。” “不错,之前宗内传来的消息不是说他从天寒狱离开了吗?若不是他所盗,为何心虚要逃?” 玉疏窈适时点了点桌子, 收拢了众人注意力:“真相尚未知晓,不可妄语。”说道最后, 她却一声轻咦。 “怎么了师姐?” 玉疏窈的视线从离开客栈的玄衣青年背影上收回来, 迟疑片刻,摇头道:“没事, 只是看花了眼。” 耳边风声呼啸,小六揣着怀里热乎乎的馒头往庙里跑。馒头烫得他胸口发红,他反而将馒头揣得更紧了些。 今日庙中,却有不速之客。 他一袭玄衣,负手而立,破庙里的乞丐们蜷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喘,唯有老乞丐敢拄着拐杖上前,嘟嘟囔囔地说什么。 “你、你是什么人?” 叮啷,小六的手中的破碗里被抛进一块碎银,他瞬间闭嘴了,默默把怀里的馒头给大家分发下去。 他特地路过两人,听到那腰悬长剑的玄衣修者说:“我要找一把剑。” 他的声音低而冷,似山涧的寒溪,小六忍不住抬了下眼,与那双深邃的眼眸对视。那一瞬间,这男人眉宇间的冷锐似刀锋般刮了过来,并不是针对他,只是下意识的习惯,却叫人胆寒。小六忙不迭又低下了头。 老乞丐或是眼盲,对他飕飕往外冒的冷气丝毫不绝,倒显出了几分淡然:“你要找的剑,是不是通体由寒铁所制,剑柄处有朱雀纹样,出剑时烈焰环绕,剑虹足以照破黑夜。” “你见过?”谢隐泽猜疑地开口。 “我这乞丐窝里的小乞丐,老乞丐,都见过。但你若去问镇子上的人,他们定不会告诉你实情。” “为何?他们骗我?” “这倒不是,是因为……” “是花!”小六忍不住开口,“是封侯花!镇上家家户户都用种这花,还用封侯花酿酒,每到晚上,就,就……” “就怎么样?” 小六哎呀一声:“眼见为实,你如果短时间内不离开朱河镇,今晚就能见到了。” 就在这时,破庙外一阵热闹喧声。他走出庙宇,见长街一侧熙熙攘攘地汇聚着人群,你推我搡,争相看戏。 “这是木偶戏!前几日刚来镇上的,可好看了,可惜木偶师只会唱一出戏。”小六不无遗憾地咂嘴。 “且说那二十年前,大夔有位帝姬,聪颖过人,心肠仁慈,在百姓中很有威望。” 原本正转身离去的谢隐泽,脚步不由顿住。 人群中便有人问了:“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位帝姬,她叫什么?” 木偶师戴着帷帽,伸出袍子下的双手苍白修长,嘴角噙了一抹淡笑:“她叫帝姬柳,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传闻她容貌绝艳,能令石像垂泪。” 有人道:“可大夔王室都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妖孽,就是因为妖孽当道,才导致旱灾连年,民不聊生。” 木偶师微微一笑:“不错,这个故事正要从二十年前,大夔连年大旱说起。大夔京官向当世第一仙宗梵天求助,时任宗主的青蛾道君派出自己坐下的得意门生,赶往大夔槐京解决灾祸。” 戏台上有两只人偶,人偶的关节处连接着细不可视的细线,另一端绑在他十指上,但见那苍白手指灵活操控,台上的木偶就像活了一般,随之动作起来。 一只木偶是青年男人,修长挺拔,意气风发,另一只木偶是女子,衣着宫中华服,矜贵万千。 “这位少年英才,正是青蛾君最疼爱的弟子,他本为诛杀大夔王室而去,可没想到日日相处之中却和帝姬柳暗生情愫,不忍对她下手。” 人们入戏地听着。 “这男人真是糊涂,一个女人怎么比得上从小养育他的师门呢?” “温柔乡,英雄冢啊!” 木偶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诸位看官,不仅你们这么想,连梵天宗中看着这少年长大的各位宗门长老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有人便出了一个主意:将柳姬掳走囚禁起来,杜绝她与这位弟子再见面。毕竟再美好的感情,也会被时间冲淡,这对有情人只要见不到面,久而久之,也会忘记对方。” 小六虽然看过很多次了,但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口中嘛呀嘛呀地叹:“这不就是棒打鸳鸯吗!” “这柳姬身为王朝公主,骄傲聪慧,自然不肯乖乖被软禁起来,于是便和青蛾道君打了个赌。这个赌注的内容是:若这弟子是真心爱她,青蛾道君就要放手成全,不能再阻挠两人的感情。” “若这弟子只是为了杀她,假装出来的呢?”台下有人问。 木偶师手指轻轻一转,女木偶腰间的长剑松动,隐有凛然之势。 “青蛾道君答应了她的条件,但也有自己的要求:若他这弟子只是为了杀柳姬而佯装爱她,柳姬就必须答应认输,并自刎于该弟子面前,以绝念想。” 台下顿时哗然一片。 “这……弟子虽然做得不对,但这当师尊的也太过分了,多大仇多大怨,让人姑娘当着心上人的面自刎……” “快说快说,结局怎么样了?” “唉,你看槐京迄今不灭的大火,还猜不出端倪吗?肯定是没有好下场呗。” 台上好戏上演,台下看客兴浓,周边锣鼓激烈奏响,咣哒当啷,柳姬满目哀求:“夫君,你为何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木偶三足鼎立,一方是垂泪的美人帝姬,一方是拂袖的冷然郎君,而作为青蛾道君的木偶藏在暗处,在清冷的天光中显露出一点骇人的阴鸷。 木偶师的语气优雅醇厚,徐徐叙述,仿佛也将人带入了那场落满京城的槐花雨。既是花雨,也是一场为佳人送终的凄凉的雪。 “——据说,公主自刎而死时,还怀着身孕。” 众人唏嘘到一半,被一道怒声打断:“满口胡言!哪来的贼人宵小,竟敢坏我梵天宗老掌门的名声?” 原来是那帮入了朱河镇的梵天宗弟子,见此处热闹来凑上一凑,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站住!你跑什么?” 木偶师迅速将道具收进木箱,在梵天宗弟子跳上来砸场子前,背着木箱混入人群中溜走了,其身法如蛇入水一般丝滑,绝不像他表面那样平凡。 “好了,回来吧。”玉疏窈叫住要追出去的弟子,对方相当不忿:“可是!” “别忘了此行的目的,不要打草惊蛇。”她严声制止,那弟子才渐渐消声。 热闹散去,街道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只是雪,好像下得更厚了。 - 白雪轻柔地笼罩了夜色,客栈中灯火通明,夜雪落在鳞次栉比的瓦片上,发出轻微的响声。马槽边,几匹好马低头咀嚼草食,蹄子踩乱了一地新雪。 门下悬铃清脆叮铃,小二端着热酒好菜推门而入,梁上灯笼微微摇曳。 少年剑客坐在窗边,眸子清澈锐利。他的剑放在手边,身姿端庄而挺拔,仿佛一根随时要脱弦而出的利箭。 烛光在他的玄衣上映出淡淡的光晕,寒风从半开的窗外拂进,一瓣梅花落在少年面前的杯中。 “楼下何事喧哗?”小二将酒菜一一在桌面摆开时,听到他淡声开口。 “唉,这话或许不该对您说,不过方才一位美人入住小店。我长这样大,就没见过那样美的姑娘,食客们都看呆了去,走着路互相相撞,这才闹了笑话。” “美人?长什么样?” 小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很美很美。 谢隐泽沉默片刻:“知道了,退下吧。” 新入住的客人就在他旁边的房间,客栈隔音说不上好,只是这位美人从进房间就没说过一句话。平常哪怕没人跟她聊天,她都会和瓜蛋唠上两句,如此处理,倒像是生着谁的闷气。 谢隐泽轻咳一声。片刻后,主动起身走到门边,正要开门时,却听到两三个修真者的脚步声从廊道尽头传来。 “刚才那个食客真奇怪,我只是与他对视一眼,他居然扑上来咬我!这里的人脾气都这样暴躁吗?你看我的手,都流血了。” 听声音,正是白天入住的梵天宗弟子。 “冬季食物匮乏,野狗袭人事件频发,或许那人是害了犬瘟,我帮你多敲几家的门询问止血药膏。” 谢隐泽握剑的五指倏然一紧。 若他们问到这间客栈门前,难免不会发现他的身份。他是从天寒狱中逃出来的,这些弟子他倒是不怕,顶多杀了埋尸,可他不能这样对待玉疏窈,若她铁了心要抓自己回去,那线索就要在此处中断了。 朱河镇夜间出现的神秘剑虹,九成的可能来自天谴剑,而盗走它的沈却也在此处,无论是剑、是魔、还是诡谲的封侯花,这个地方有太多的疑点…… 沉思间,房门笃笃敲了三下。 谢隐泽哑着嗓子道:“何事?” 门外的梵天宗弟子道:“劳驾兄台,请问你是否有止血的药膏?我的同伴遭人咬伤,血流不止,若阁下能够提供帮助,在下感激不尽。” “没有。” 本以为得了拒绝,对方就会放弃走开,没想到这弟子是个热心肠之辈,听他声音沙哑便关切问道:“兄台是否感染风寒,喉咙不适?我刚好有润喉的糖丸,无偿赠予阁下。” 握剑的手背迸出了两根青筋,对方不管不顾就要推门而入,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杀机。 就在这时,旁边的门开了,一道女声响起,清脆婉转如黄莺:“止血的药膏,我这里有。” “公主殿下?” 几个梵天宗子弟见到乔胭都很惊喜,立即便忘了房间中那位感染风寒、喉咙有疾的阁下,纷纷迎了上去。 乔胭给了药膏,随口几句打发了几人又回了房间,只是这次没关房门。 不多时,一片玄色衣袂步入房间,一双修长的手在她身后轻轻合上了门。 “你不该来这里。”这是谢隐泽开口的第一句话。 乔胭拨弄着窗边的梅枝想,难怪小boss原著里追不到老婆,说话又冷又硬,简直没见过比他更不解风情的男人。 “让你回梵天宗,或者待在山脚下的镇子里,为什么不听?” 乔胭悠悠哉哉剥了只橘子,香甜的果汁染湿了她的指尖,她看也不看他,悠悠哉哉地说:“让你在山脚下的镇子等我,你不也没听我的。”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从梵天宗消失,会惹关心你的人担心。” “我管他的。”乔胭不以为意。 谢隐泽微抿薄唇,不说话了。每当他说不过乔胭,但又不认可她的话,便是这样一副神色,她连他生气的模样都熟悉。 “张嘴,啊——”乔胭走到他面前,往他口中塞了一瓣橘子。 谢隐泽面无表情地嚼嚼嚼。乔胭只得服软:“当时在漱冰秘境你救了我一次,我说过会把人情还给你。我是不想插手你的事,但你总得让我还人情吧?” 喉结微滚,咽下橘子,他开口,稍显迟疑:“我不是……不是为了人情,才救你的。” 第54节 “我知道。”乔胭说,又给自己塞了一瓣橘子。 “既然是还人情,那你应当答应我提出的条件。要么我送你,要么现在下楼找玉师姐送你,现在就离开朱河镇。” 似乎这家客栈每一个房间窗口都放了盆封侯花,乔胭顺手给它掀了,砸碎的声音惊得院中马儿躁动。 她说:“我不离开朱河镇,我来这有事要办,你猜猜我拿到了什么?”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黑底烫金,看上去精致贵气的请柬:“锵锵——我在路上碰见只想抢劫的大妖,收拾完后从他身上翻出了这个。” 谢隐泽接过看了看,这是一张拍卖会的请柬。 正面是精致的纹样,展开后能看见画在背面的压轴拍品,奇花异草,惟妙惟肖,地点唯有“鬼楼”二字。 鬼楼是修真界最神秘的传闻之一,它是一座不知有多久年岁的高楼,传闻为世间纳垢之所。鬼楼有自己的意志,专门帮人拍卖那些无法在明面上脱手的脏污,它的行踪缥缈,应邀而至,就像沙漠中的海子会随时移动,只有足够有分量的人才可以将它请来。 乔胭吃完橘子,拍了拍手:“那只妖说了,这次鬼楼出现的地点就在朱河镇,有人会在鬼楼拍卖天谴剑。” “知道了。”谢隐泽把请柬收进怀中,“你什么时候走?” 自己都把情报这样共享了,谢隐泽还软硬不吃,请她离开。乔胭抱着手臂转身恼道:“你管不着。” “就让你看看我管不管得着。”他的声音冷下来。 乔胭身体一轻,竟被他单手拎起抗在了肩上。谢隐泽身形如风,掠出客栈窗户,朝朱河镇外疾驰而去,飕飕冷风夹雪,刮得乔胭脸蛋都僵硬了。 “谢隐泽,你混蛋!”乔胭拳打脚踢,用力挣扎。 “我就是混蛋,拿我如何?”他仗着乔胭被挟制住动不了,嘴上很能气人地,冷冷淡淡开口。 乔胭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既然谢隐泽不想要她帮忙,那自己上赶着往上凑又有什么意思? 她放弃挣扎,身体软了下来。谢隐泽反而要问:“你怎么了?” 乔胭:“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看也不看他一眼,果然朝着出镇的方向离开。 谢隐泽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缀在她身后。乔胭站定回头:“我都说我要走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夜间行路危险,我送你出镇。”他淡淡道。 乔胭皱了皱鼻子:“你再跟着我,我就不出镇了。” 乔胭走一步,他亦跟一步,直到乔胭生气了,一言不发地瞪着他,谢隐泽才停下来。 等她从视线中离开,又等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追上去。走过拐角,乔胭却不见了,他怔了一下,足尖点地掠上了屋顶,却依旧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她走得这样快吗? 隐隐的,一股不安的预感笼罩了心头。乔胭在北溟的深海长大,比起走路,她更擅长在海中游,所以她速度总是很慢,谢隐泽常常要停下来等她。 他心下忽地一悸,抬头望向朱河镇西南。在红光映照的天边,一座神秘鬼楼若隐若现。猩红灯笼摇曳于幽森的梁上,随风轻晃,楼中人影穿梭,如轻纱如薄雾,如梦似幻。 琵琶声轻柔如夜莺啼,夹杂着女人的轻笑和觥筹交错的碰杯声,这些声音穿过风雪,穿过一座座阁楼宅邸,盘旋在朱河镇的夜空之上。诡异的是,竟然没有一人出来查看,就像整个镇子都睡死了过去。 鬼楼拍卖,浊水流深,只论价高,不问出处。 忽然间,一声尖叫从巷道中传来。一阵微风拂过,玄衣袂角翻飞,谢隐泽已经从原地消失了踪迹。 无数人从自己家中、客栈中走了出来,汇聚成一波波的人流,游荡在夜色下的街道上。 他们双目无神,举止木讷,不动则已,动则如狂犬病发,瞪着隐隐发红的眸子,流着口涎,扑上来对人抓咬撕挠。 乔胭和身旁的小乞儿就是这样被追杀进了巷道。 小六欲哭无泪:“都说了,你们这些外地人就老实待着客栈,不要乱晃!现在好了吧?马上就要被咬死了!” 乔胭一边跑一边不忘发问:“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个月前,封侯花在镇中泛滥之时!镇中人白天看似和常人无异,每当夜晚降临,就会像行尸般游走街头!” “可你为什么没事?” “我是乞丐,饭都吃不起了,哪还有心思种花!” 他忽然“我擦!”一声,原来这条巷道的尽头,竟然是一个死胡同,两人被逼入绝境,身后流着涎水的行尸渐渐逼近。 “完了完了,今夜就要死在这里了!”就在小六吱哇乱叫,快哭出来的时候,一道玄衣身影从天而降,拔剑而出。 那真是把好剑,剑刃如霜,抛射出的寒光在雪下闪耀,森寒的剑光透出完美无瑕的锋锐,仿佛切割空气的音律。 “谢隐泽!别杀他们!” 他剑势一顿,转而以剑鞘抵挡,汹涌强大的灵气将行尸震飞出去,堵在了巷道口。 小六只感觉后颈一轻,等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屋顶上。巷道中的行尸挣扎着混乱无序地爬起来,寻不着目标,又慢慢散了。 “不用我送?嗯?”他侧头看向乔胭。 乔胭不服气:“我正要出手的,不用你帮也可以。” 谢隐泽也不和她争,收剑回鞘看向小六:“这就是你说的,到晚上就知道了?” 小六看着他的剑,下意识吞咽了口唾沫,点点头。白天见时候,只觉得是个世家里娇气的公子哥,没想到……以貌取人害人不浅啊! 他退后半步,指向鬼楼:“你们找的剑虹、封侯花,都是从那座楼里传出来的。” “奇怪。”谢隐泽蹙眉,“鬼楼一般不会长久待在一个地方,只有一个可能……” 在至今为止的拍卖里,对天谴剑的出价,没有一个令幕后之人满意的价格。 把小六送回破庙,他叫住了转身的乔胭。后者问:“现在不把我送走了?” 谢隐泽淡淡地应了声:“现在比起离开朱河镇,你留在我身边,更安全。” 乔胭眨了眨眼:“那如果我不是来帮你的呢?” 他看过来的眼神有些不解。 乔胭双手背在身后,歪了歪脑袋,一缕发丝从她的耳后滑到肩膀前:“如果我告诉你,我想得到这把剑,你会跟我抢吗?” 谢隐泽淡淡道:“天谴剑是护宗大阵的阵眼,是为了防止云水境被赤渊再度入侵所锻造。况且,它躁动不安,除了梵天宗,放在哪里都是大麻烦。” 显然只把她的话当做玩笑。觊觎天谴剑的可能是任何人,但不会是乔胭,她从来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甚至可以说事不关己。 她身上有一种很重的游离感,曾经有段时间,谢隐泽觉得世界是一座正在燃烧的火宅,而乔胭是站在河对岸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种感觉才渐渐消失了。 就在二人朝着西南出发的时候,剑虹再一次冲天而起。 这次距离近,看得更加清晰,熟悉的气息让二人再度肯定,这炎热的气息,惊人的气势,除了失窃的天谴剑,世上不可能有第二把。原来频繁出现在朱河镇的神秘剑虹,便是这鬼楼拍卖所致。 剑虹的出现让乔胭有些愣神,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撞了一下。 离鬼楼越近,同行的人就多了起来。或许不能称作是“人”,他们有的人脖颈上顶着猪头,有的身后甩着狐狸尾巴,更多的是笼罩在黑色衣袍下,隐藏自己身份的人。鬼楼是法外之地,有些拍品本就来路离奇,买卖双方都不想被知道真实身份。 这些都是从各地赶来,参加鬼楼拍卖的人。 撞她的人转过头来,是一头表情生动的野猪,两只獠牙狰狞外显。 “你没长眼睛吗,臭娘们?”这猪头粗声粗气地骂。 她踉跄了一下,幸好被一只手扶住了腰。谢隐泽慢慢抬起眼,眼神如冰,仿佛夜色下的一抹寒光,令那头野猪妖无端战栗了一下。 “道歉。”他平静的语调下潜藏着一种深沉,仿佛静水流深,让人不由在他面前产生一种谨慎的感觉。 “偏不——你奈我何?你是这臭娘们的姘//头?给老子少逞英雄,惹急了我把这娘们儿囫囵吞了……” 下一刻,他粗壮的脖颈上那颗肥圆的猪头就飞了出去,血溅三尺高。 第68章 真正目的 旁边人来人往, 却没有人对此做出回应,有人嫌弃地走远了,避免地上的血染脏自己的袍子, 更多的是冷漠扫一眼就离开的人。 鬼楼本就是法外之地, 杀人夺宝, 仇家相见,发生这种见血的事再正常不过。不会有人出来为你主持公道,只能怪被杀者自己技不如人。 谢隐泽甩掉剑上鲜血,剑刃在归鞘的瞬间闪过一抹霜光, 动作迅速而轻捷, 仿佛出手取妖性命的不是他一般。 乔胭似是也怔愣了一下,眨眨眼:“你……就这么把他杀了?” “他不该对你嘴脏,该杀。”他咬字很轻, 这种轻盈中又透出一种冷冽。 她第一次对原著中说谢隐泽杀人如麻有了实感。 修真界和赤渊的矛盾亘古有之, 血海深仇,早就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别说修真界看赤渊不顺眼,赤渊看修真界更是恨不得啖肉喝血, 然而就是这样的两方人,却被一个人强硬地统筹起来。 想也知道, 这种调和不是让双方你牵我手,泣涕涟涟地互相告解,而是将两块压根儿不契合的拼图硬生生磨合在一起。用赤渊张狂的行事刺激仙门, 用仙门博爱的律条约束魔族,如何将野兽套进不符尺寸的衣服里? ——砍断手脚就好。 “你……” 乔胭迟迟未曾开口, 谢隐泽心中便有些懊悔了, 他觉得不该在她面前杀人,或许是吓到了她。 乔胭却拍拍心口:“谢公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起饿裙亦吾耳儿启吾尓爸幺天天更.新各种资.源维护我, 我好感动啊。” 是她一贯的作风,谈笑间将紧张的气氛化解消融。 不过几息之间,楼前的尸体和血迹都消失了,就像这里从不曾发过流血事件。雪花如细致的银绒,重新覆盖地面,唯剩下空气中一丝铁锈气息。 谢隐泽低声道:“鬼楼会吞噬死在楼中和周围的人,所以悄无声息杀死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带来这个地方。” 鬼楼面前,伫立着两个带刀侍者,皮肤苍白如死者,皮肤上遍布腐烂的瘢痕。 开口说话,便有一股幽冷的腐臭从口中钻出,乔胭不禁捂住了鼻子。 “你们只有一张请柬,却要进两个人?”一位鬼侍者抬头问道。 乔胭和谢隐泽都没收到邀请,唯一的一份,还是从路过的大妖身上抢来的。 “啧。”谢隐泽懊恼地对她道,“刚才那头死猪身上有,该搜一搜尸体的。” 乔胭敬佩:杀了人还不够,连人家的请柬都要摸走,你是土匪进村,片甲不留啊小boss。 忽然,她眼尖地一指:“刚才那也是两个人,怎么一起进去了?” “人家那是夫妻,夫妻自然可以同行。”鬼侍者嫌弃地把请柬丢回来,“你们是吗?” 巧了,还真是。 可这个世界又没有结婚证一类的东西,像不像夫妻不是空口白牙一张嘴就能证明的。反正他俩看起来,不像,没有小情侣黏糊得要死的亲密感。 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贴着柔软的衣物,即便乔胭猜到了他的目的,也难免僵硬了片刻。 第55节 她和谢隐泽很少有这样亲密的举动,更别提是对方主动。她难免不想起某些过往,在漱冰秘境最深沉的夜色里,在血液和高烧交织的安静中,一个不为人知的吻。 果然立刻被眼尖的鬼侍者一眼看穿:“这姑娘脸都僵了,你俩一看就不熟!还想骗你鬼爷?回去吧,这儿只能进一个!” 乔胭立即反手将谢隐泽紧紧搂住,脑袋也靠了上去:“夫君,你别跟我生气了好不好?我发誓,你以后爱看多少美女就看多少,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就算摆在家里看,我也不争风吃醋了!” 谢隐泽:“……” 鬼侍者恍然大悟,难怪看起来不亲密,原来是吵架了。 两名鬼侍对视一眼,侧身让开了通道,右边那名鬼侍者还在谢隐泽经过的时候摇晃着嘎吱作响的下颌警告:“男人嘛,爱红颜知己都是正常的,但既然已成了婚,就该收收心,不该还惦记着外面的女人,叫家中妻儿以泪洗面,这是不道德、不爱惜自己名声的行径。” 乔胭听到都要笑疯了。 腰上的手在她幸灾乐祸的时候倏然收紧了,乔胭没料到他的反击,猝不及防下两人身子贴得极近,温度似乎能隔着衣物传递给对方,谢隐泽浑身的线条都硬得跟豹子似的,硌得她肚子疼、腰疼、胸口疼。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容,乔胭微微一怔。 谢隐泽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呼吸都收紧了,手心也渗了些汗,等待她的下文。 乔胭捏了捏他的脸,诚心求教:“……你这肌肤怎么保养的?怎么一点瑕疵都没有?” 谢隐泽直接放手了,乔胭哎哟一声,差点没能站稳。 进入鬼楼之后,扑面而来的就是满眼的喧闹与繁华,与楼外的清冷截然不同。 羊角灯笼投下潋滟光影,细腻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台上美人曼妙舞姿如流水,轻盈的裙摆翩若惊鸿,筵席间传来清脆的杯盏碰撞声,嘈杂热闹。 两人在二楼寻了处空桌坐下,谢隐泽将灵石递给鬼仆,很快,热酒和点心就被端了上来。 乔胭看着他掏出灵石,终于想起了来参加竞拍最重要的东西:“你带够了筹码没?” 谢隐泽指着被鬼仆桌上的点心:“刚才给出去的是最后一块灵石了。” 鬼楼拍卖,价高者得,但并不局限支付的形式,只要你给出的东西能令背后的卖主满意,同样能够成交。或许是万座城池,也或许只是一根草芥。 二楼的这个位置视线极好,刚好能看见下方的拍卖台。乔胭忽然指了指角落:“那是不是天谴剑啊?” 只见一把缠着符箓的剑被丢在角落,漏出的缝隙里闪烁着玄铁的寒光。叫梵天宗的人看了去,定然是要气得倒地不起,护宗神剑竟被这样随意对待,显然把它盗走的人,对这把剑其实根本不在意。 她指向角落的时候,明显感受到周围不止一道目光凝视着那处。显然,得到消息为天谴剑而来不止他二人,还有更多的牛鬼蛇神。 在鬼楼之内,唯一可以保证的是无人敢出手抢夺。楼外无法度,楼内有规则,鬼楼允许杀人夺宝,但不能在楼内发生,否则这栋楼和楼中的所有鬼仆都会发起进攻。 “看来冲着剑来的,不止我们啊。”乔胭轻点下巴,侧头问他,“你要怎么办?” 谢隐泽没说话,修长的手指在横在桌上的剑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乔胭诧异一挑眉,压低声音:“抢啊?抢得过吗?” 谢隐泽冷笑了一下。 也是,以小boss的武力值,好像不存在这个担忧。 但抢毕竟是下下之法,若能想个法子成功到手,那是再好不过。 鬼楼中时间流逝得很快,或许今日拍卖的货品少,不多时,鬼仆就用匣子装着天谴剑,沿台一一展示起来。 “此乃梵天宗镇宗至宝,天谴神剑,起拍价:十万灵石。” 为了证明神剑的真假,鬼仆将剑身上裹得密不透风的符箓撕开了一角,神剑压抑而强大的气息丝丝泄露出来,赤色的剑光令所有没来得及闭上眼的人感到了刺痛,周围的温度也急剧升高起来。 符箓贴回,这种炽热才慢慢退温。 立马就有人急不可耐地出价了,那是一个身形臃肿的矮个老头,双目赤红地叫道:“二十万灵石!” 谢隐泽淡淡一瞥,加价:“二十五万。” 竞拍逐渐狂热,有人出价自己祖传的山庄,有人愿意为背后卖家杀任何他想杀的人。价格加到三千万时,有鬼仆小跑着下了二楼,恭恭敬敬地道:“两位公子小姐,卖主想邀您二位进三楼雅间详谈。” 出价的人很多,而两人打扮低调,在这些人中并不算一个显眼的存在。 很显眼,背后的卖主就是在等待他们上钩。 三楼是卖主观看拍卖的地方,装潢比起二楼又要讲究许多。墙上悬挂着名家所绘的花鸟墨画,很多在传闻中早已销毁,却在此处出现真迹,廊道两侧的木扶手镶嵌着金箔,森然中又显贵气。 鬼仆将二人领至雅间,屋内充满红木香气,在绕过门厅中间雕刻精美的屏风后,两人见到了不出意料的那个人。 “沈却,果然是你。” 男人倚靠在窗边,身段极为流畅。他听到声音,微微偏过头来,面庞儒雅白皙,斯文清秀的眉下是一双细长的眼睛,着一袭光泽温和的月白衣衫,在衣襟处点缀着金竹刺绣。 他理了理本就整洁的袖口,窗外的光勾勒出他微扬的唇角。 “谢少爷,好久不见。”他朝谢隐泽微微点头,又转向乔胭,温和笑道,“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谢隐泽不动声色地脚步微挪,将乔胭护在了身后。沈却眼中的笑意顿时颇有深意地加深了几分。 他打量谢隐泽几眼:“上次一见就觉得谢少爷很是亲切,今日忽然察觉,像我一位故人。” 还攀亲带故上了,果然是别有目的。 乔胭:“卫禹溪也是你吧?你费尽心思潜入梵天宗,怂恿司珩带你去六道台,悄无声息盗走天谴剑,就为了在鬼楼把它卖出个高价?” 沈却痛快地点头承认:“不错,当时的卫禹溪确实是我假扮的,公主殿下一语中的,还真是令在下十分心慌。” 女人的直觉总是准的。乔胭的直觉更是准得惊人。沈却怕真叫她发觉了端倪,才把计划提前了许多,却还是撞上了她,幸好最后有惊无险地达成了目的。 “上次你从漱冰秘境中逃脱,算你命大。”谢隐泽打断这场无谓的叙旧,冷冷道,“这把剑我要带走。” “请便。”沈却含笑颔首。 答应得这样轻易,反倒叫人生疑。沈却摇摇头,从身侧的盘子里抓了把金豆,随意洒了下去:“赤渊不缺钱,那些人的出价都不是我想要的。而两位仙门正派,也不必把我们想得无事可做,我们没那么闲,成天就琢磨入侵修真界掀起腥风血雨,否则还何必老老实实把这剑用符封禁着。” 乔胭看出这图穷匕见了:“这把剑本来就是你从梵天宗盗走的。失主索要,你反而要提条件?可笑。” 沈却摸着下巴,似乎是货真价实地在疑惑,出口的言论却厚颜无耻:“在梵天宗就是梵天宗的东西吗?那它现在在我手上,自然也属于我,我提出条件,有什么不对?” 乔胭敷衍地鼓一鼓掌,扫了眼周围,琢磨起来:“今天那蛇姐姐怎么不在?” “她有事。”沈却笑容不变。 上一次他和吕霜带赤渊魔族围捕谢隐泽,铩羽而归,这一次时间充沛,又来者不善,他或许筹备了更多手段。 逐渐紧绷起来的气氛中,谢隐泽忽然开口:“你有什么要求?说说看。” “帮我闯一个地方,救一个人。” “什么地方?” “隐世佛国,万佛宫。” 这个地方对谢隐泽而言不算陌生,应该说对所有修真界人士来说——都不陌生。 二十年前,魔尊熄夜差点杀光整个云水境,覆灭修真界第一仙宗,风云迭起,生灵涂炭。是无数仙门联合起来,付出惨重的代价,才成功将他镇压在万佛宫下。 万千神佛的英灵日以继夜地念经诵佛,超度这罪恶滔天的魔头,即便如此,魔尊依旧不死、不灭。有传闻说他的修为早已凌驾众生之上,不在三界之中,加上被关押折磨二十年的怨气,一旦脱困,恐怕天下苍生又将遭到大劫。 沈却哪里是不敢想,他是太敢想了。因为太荒唐,谢隐泽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嗤笑出声:“你要我帮你救魔尊?” 沈却彬彬有礼道:“万佛宫的结界是高僧们历经千年时间一代代修葺完善而成,沈某无能,遗憾多年未能攻破,所以这才想劳烦少爷。” 乔胭把漱冰琴拍在桌上,受不了道:“我说沈将军,你能不能别为难人了?你们赤渊骚扰隐世佛国多少年了,一次都没打破过万佛宫的结界吧?” “好琴。这样的好琴,才配得上公主的身份和美貌。”沈却为魔还挺有礼貌,“可公主知道吗?世上有一种火焰,可焚万物,那是唯一能攻破万佛宫的办法,也是我找上少爷的原因。” 谢隐泽想叫他闭嘴,但已经来不及了。 “自从六道台上见过您的真身,我更加确定,正因少爷您身为朱雀后裔,才可操控那凶险的朱雀神火,破除万佛宫的结界,放出尊上。” 只是后面那句话,却没什么人在意了。 乔胭一怔。她看看沈却,又看看谢隐泽,沉默了两三息。 谢隐泽:“……你听我解释,当时我想跟你说,但是……” “唉,瞧我这记性!”沈却一敲脑袋,苦恼道,“我差点忘记了,那天六道台上,少爷差点把咱三都烧了。公主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怪罪的吧?” 就在这时,房间忽然剧烈地晃了一下,就像被谁挑衅了权威,偌大的鬼楼震动起来。喧哗声从楼下传来,伴随打斗和辱骂,此起彼伏。 乔胭快步走到窗边,刚好看见一道窈窕倩影御剑破浪,飒爽破门而入。 “玉师姐!” 她险些忘记了,客栈里还有一拨梵天宗的子弟,刚才拍卖时剑虹的动静肯定惊动了他们。只不过玉疏窈选择的方式要简单粗暴许多,抢了剑就走人! 若鬼楼是能让你如入无人之境的地方,那也不会在修真界中那么危险神秘了。只见一声叱响,阴影处涌出无数鬼仆,如海浪般前赴后继牵绊住了一众弟子的步伐,将他们淹没在鬼潮中。 乔胭旁观着都有点头皮发麻,这若再扑下去,还能有个全尸吗?于是她从衣兜中一捉,把缩成玩偶大小被她揣进衣兜出门的糯米糍抛向下方:“糯米糍,去帮玉师姐!” 糯米糍在半空就像吹了气的皮球,不断变大,以极强的冲击力砸进下方混乱的人群里,砸得鬼楼都震了三震。 “公主殿下,众目睽睽下抢主人的东西,恐怕不好吧?”沈却踩上了窗沿,几乎和糯米糍同一时间跃了下去,他出手了,梵天宗那群虾兵蟹将哪怕加上个玉疏窈也不够看的。 当!半空中的沈却被一柄飞扇击飞出去,内心极强烈的危机感让他下意识以魔气为剑,抵挡身前。 一串激烈的火花在半空中溅射。 “少爷这是何意?”沈却咬着牙关在笑,虎口崩裂飞出了鲜血。 谢隐泽冷冷道:“你不该告诉她这些。”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如寒夜中的刀锋,冰冷锋锐,含一丝真情实感的杀意。 “可她早晚要知道,她早晚要知道……你和她不是一路人!” 话音未落,他被溪雪剑击飞出去,轰然撞进墙壁之中。沈却擦掉嘴角的鲜血,却是张开了手臂狂笑:“来吧!杀了我!惺惺作态的伪善仙门不是你的容身之处,你身上流淌着一半魔血,你是我赤渊族人!” 谢隐泽更锋、更重、更迅捷的剑如落雨般击打在他身上。 他低喝道:“闭嘴!” - 玉疏窈快要窒息了。她陷身在无穷无尽的鬼仆中,杀了一波,还有一波,不知是谁喊道:“他们在这栋楼里面是不死之身!” 下一秒,她就被淹没了。无数只手从黑暗中伸来,抢夺她怀中的天谴剑,玉疏窈一狠心,将符封撕开了一道口子,炽烈的光芒烫得她肌肤刺痛滚烫,却也叫剑上的鬼手退避三舍。 从上方伸来的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她正要拔剑,听到手的主人喊:“玉师姐,是我!我是小乔!” 她像土地里的萝卜一样被乔胭从鬼潮中拔了出来,两个人齐齐一滚,滚到了鬼楼之外,楼内的鬼仆嚎叫着仍旧争先恐后地涌过来。 “师姐!你先走!”乔胭足尖点地稳住身形,怀抱漱冰琴,五指拨弦,冰针雪刃激射而出,最前排的鬼仆化作一阵阵黑烟消散。 玉疏窈也不啰嗦:“好,保护好自己,我送走天谴剑就来接你。” 第56节 她一掌拍地翻身,轻鸿掠影而去。乔胭解决完前面的鬼仆,抱着琴又冲进鬼楼。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半空交战,几乎就是一团光影,快得看不清身影。剑光狂乱飞舞,剑光过处破坏惊人,房梁、栏杆、木架如雨般下坠。 楼下的客人抱头鼠窜,整个鬼楼都乱成了一锅粥。乔胭仰头喊道:“谢隐泽!楼要塌了!”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乔胭左右一看,跳上高处,拨弦凝冰,冻结摇摇欲坠的高楼,但显然在两人的破坏下支撑不了太久。 因为出手帮助梵天宗弟子带走天谴剑,鬼楼已经自动把两人归入了闹事者阵营。墙壁皲裂,无数藤条般的长鞭从墙体中钻了出来,干扰着谢隐泽的出剑,虽然很容易切断,但胜在数量颇多,集结起来还是很恼人的。在藤条的帮助下,沈却用剑在他身上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为何不用朱雀神火?”两人的剑刃再一次碰撞,魔族在对战中变得猩红的瞳仁扫了一眼下方,“难道是怕伤害到她吗?” 他攻势愈烈,似乎诚心想将谢隐泽逼入不得不使出神火的地步。 沈却又道:“还是说,没有人教过你怎么使用这份力量,你害怕失控?” 谢隐泽冷冰冰的一言不发的态度似乎激怒了他,沈却骤然暴喝:“你理应于苍生之巅俯瞰众生,却甘愿低头为自己套上枷锁,太可笑了!”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一声惊呼,瞬间就吸引了谢隐泽的注意力。原来是乔胭没能注意到角落里的藤条,被缠住了小腿甩向空中。他一剑挡开沈却,转而掠出去接住了乔胭,砍掉她腿上的藤条。 沈却捂住湿漉漉的肚子,低头一看,原来是肠子露了出来。 “没事吧?”谢隐泽问。 乔胭额头冷汗涔涔的,在被他按住小腿时闷哼了一声,骨头还好,但是扭到了脚踝,站立不稳,一踩地就钻心地疼。 “还行,你先去追沈却,他要跑掉了。”她说出这话时自己都觉得诧异。乔胭一直以为自己是贪生怕死的性格,没想到到了真要死了的时候,却这么嘴硬。 谢隐泽却直接掀开她的裙子,纤细洁白的足踝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 他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将她打横抱起,低声道:“先离开这里。” 只听一阵重物坠落之声从上方传来,原来是沈却一剑将鬼楼切为了两半。这栋楼彻底坍塌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冰层更加支撑不住,无数木头石块从空中跌落。 轰! 掉下来房顶堵住了出口,谢隐泽怔了一下,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整栋鬼楼已经尽数倾覆而下! 乔胭的瞳孔里倒映着逼近的阴影。 她以为自己今天会死在这里。 谢隐泽迅速将她护在怀中,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手掌则按住她的脑袋,将她死死护在心口。 一阵不绝于耳的巨响,扑面而来的烟尘,接着,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69章 千山独酌 不知过了多久, 乔胭才慢慢恢复意识。她有些耳鸣,足踝的扭伤还拉扯着疼,除此之外没添什么伤口。 被压在了一整栋倒塌的高楼下, 这种伤势显然是一种奇迹般的幸运。 但谢隐泽的情况就没这么好了。他额角破了, 半边脸上都是血迹, 身上许多剑痕,都只是草草点血止住了血流,衣角沾染了灰尘。几乎是乔胭认识他以来,小boss最狼狈的一次。 乔胭醒来前, 他正打坐调息, 睫毛颤了颤,垂头睁眼:“醒了?” 等等,这个视角…… 原来她躺在谢隐泽的腿上! 乔胭瞬间挺身坐起, 却又撞到了猝不及防的谢隐泽的下巴, 疼得双方脸色都扭曲了一下。 “你能不能……!”他捂着下巴,声音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别这么一惊一乍!” “对不住, 对不住。”乔胭自觉理亏道歉。总不能和他说,躺在他腿上醒来这件事太吓人了吧! 这地方有些眼熟, 就是鬼楼前方的空地,她甚至还记得谢隐泽在那个角落杀死了那头猪妖,可现在…… 鬼楼消失了, 破碎的砖瓦椽梁也消失了,如果不是周围被波及的建筑, 简直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的梦一样。 大地白茫茫的一片。 “鬼楼逃走了。”谢隐泽看出了她的疑惑, “那栋楼本身就是一只因为存在的岁月太久,而诞生了意识的妖。不过天谴剑已经被玉师姐带走, 它逃不逃已经无关紧要了。” “沈却也逃了?” “不。”谢隐泽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气,“他还在这镇子中,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乔胭一听就焦急起来:“那我们得快点!他肯定是去追带着天谴剑离开的玉师姐了!” 她急得想也不想就站起身,脚踝一疼,又倒回了谢隐泽怀里。他的手搂在她纤细的腰身上,紧了紧,语气是很有点急,很有点嗔怪的:“受伤了还这么急匆匆,笨!” 乔胭走不了路了,足踝肿得有点吓人,这样的扭伤,没法靠一时片刻的休息养好,即便是她随身携带的鲛宫最好的疗伤灵药,治愈也需要时间。 乔胭想说,要不你先走吧,她这种情况会拖慢谢隐泽的速度。 “若这就是沈却想的呢?”谢隐泽认真回她,“若我二人分开后,他将你劫持以作威胁,不就正达成了他的目的?” 乔胭想了想:“可你不会受威胁吧?” 无论是朱雀神火,还是天谴神剑,在小boss的心目中重要程度都应该比她高得多才对。沈却若挟持她,那才真是挟持了个最无关紧要的人质,做了最血本无亏的买卖。挟持她不如挟持玉师姐,小boss是最不可能放任师姐不管的。 谢隐泽安静了。 他一安静,整个沉睡的朱河镇里,就只剩风雪的呼呼声。白茫茫的雪花落满鱼鳞屋瓦,又被轻轻吹过的风带向远方。 他看着她的眼眸,平静道:“乔胭,你没有心的吗?” 乔胭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心,却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可能是真的伤了他的心。 于是她又想起,刚才鬼楼坍塌之前,谢隐泽想也没想就将她护在身下,用后背抵挡下落的石块和碎片。乔胭的脸颊就贴在他的心口,他的手指陷在她的发丝里,护着她的后脑勺,那力道几乎让她疼了。 或许……她对小boss来说,还是有那么一丢丢重要的。 “我只是……”乔胭卡了壳,我只是不觉得你会在乎我的性命?我只是觉得那把破剑要比我重要? 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对,谢隐泽拂掉袖上的白雪,转身离开。 乔胭扶着墙壁,跌跌撞撞跟着。 “谢隐泽,你别生气了……”她下意识地哄,但平常轻佻惯了,让这句示好完全没有说服力,对方的背影冷淡极了。 眼看他越走越远,乔胭有点着急了,灵机一动,故意“哎呀”摔进雪地。 谢隐泽脚步顿住,在两三息沉默的对抗后,他转身走回来。抱着手臂,脸色很臭:“公主殿下不是让我丢下你吗?还跟上来做什么?” 灯笼的暖光照进雪地,她就在这一束暖融融的光线中抬起脸,怔怔的,像是没想到他真的会回来。 “谢隐泽……”她声音低低的,“要不然,你背着我吧。” 谢隐泽把她抱了起来,就像抱小孩那样的姿势,乔胭坐在他的小臂上。 他若背着她,便不好拔剑,只有像这样单手搂抱的姿势,才可以既带着她,又能随时抽剑应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危机。 乔胭先还有些不自在,可她发现若不抱紧一点,身子会很容易失去平衡。 先试探性地用一只手圈住了谢隐泽的肩膀,对方没反应,她才松了一口气,谢隐泽不耐烦地抓住了她另一只手也圈上了自己的肩膀:“要抱就抱稳,你在不好意思什么?” 乔胭:“……” 以前她才是更肆无忌惮的人。怎么感觉现在她变得老实了,谢隐泽反而落落大方了? 乔胭为转移尴尬,目光下移,自然而然就注意到了他的剑。 本该雪亮的剑锋竟然出现了一道豁口,裂缝沿着豁口蛛网般爬满了整只剑身。 乔胭没忍住:“你的剑……坏了?” 谢隐泽也看了一眼:“嗯。” 这把剑他本也没有多爱惜,加上频繁使用,方才他与沈却交手的中途,就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沈却和他打了那么久,一方的剑都坏了,却还没占到上风,最后斩了鬼楼,匆匆落逃。 “那你的神火?”总不能一直用一把坏掉的剑大家吧。 谢隐泽摇摇头:“我不能完全掌控它,而且朱雀神火触物即焚,可能会把整个朱河镇烧光。” 玉疏窈拿了天谴剑离开,乔胭和谢隐泽二人都推测她不会继续待在朱河镇上,不说回梵天宗,至少也会先把剑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然而,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乔胭却愣住了。 “谢隐泽你看……前面那个是师姐吗?” 玉疏窈的背影出现在两人前方。从身形和衣着上,确定是她无误,走近就更加确定了,因为乔胭看见了蹲在旁边的糯米糍。她在鬼楼时让糯米糍护送师姐离开,糯米糍是个很听话的玉俑,不达使命不罢休,在听到乔胭的下一个命令前,它不会离开玉疏窈去别的地方。 “玉师姐?”乔胭喊了一声,但玉疏窈依旧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连头也没转。 整条大街上,就只有她一人。 谢隐泽低声道:“情况有些不对劲。” 不用他说,乔胭也看出来了。她还注意到,玉疏窈耳朵上似乎别了一枝花。这朵花是两人分别之前还没有的,而且那样紧张的逃亡路途,还特地寻一枝花别在自己的鬓边,也太奇怪了,她也不是这样的闲人。 就在二人接近时,玉疏窈也慢慢转过脸来。 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瞳仁像某种很黑的石头,倒映不出一点光泽。那朵插在鬓边的花是一朵鲜红的石蒜花,花瓣蜷曲细长,衬得她冻白的脸蛋有种惊人的艳。 ——封侯花。 “我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种花了。”谢隐泽忽然道,“之前我去赤渊的时候,有一座宫殿里就栽种着这种花。里面有很多被捉进去的修士,但都失去了心智,在我离开赤渊的时候来阻拦我,魔族称呼这种人为‘人奴’,这种花叫——” 忽然间,玉疏窈速度加快,拔剑朝谢隐泽挥来。他持剑而挡,溪雪剑彻底断为了两截,无数碎片溅射进雪地。 那鬓边的花越发猩红,就像吸饱了血,流动着妖异的光泽。 乔胭一勾琴弦,一只细长的柳叶冰刃在空中成型,直奔她鬓边而去,而玉疏窈却察觉了她的意图,敏捷地闪身避开了。 她持剑冷然而立,有一道身影从她身后的阴影慢慢踱步出来,站在了她身旁。 “这种花在我们赤渊叫做封喉。”沈却负着双手道,“不是‘拜相封侯’,而是‘见血封喉’的封喉。” 沈却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双眸无光的玉疏窈就自动将天谴剑双手奉上,毕恭毕敬地递到了他手中。 那剑被他轻轻一抛,又落回掌中,沈却笑道:“确实是把举世无双的好剑。” 他吹了声哨,暗处立刻便响起了无数脚步声,摩肩接踵,窸窸窣窣,前一刻还空荡荡的街道,瞬间被无数黑影堵满。 这些人里,有街头的屠夫,有客栈的老板,既有朱河镇本来的居民,也有浑浑噩噩的梵天宗子弟。 无一例外,衣襟、袖口、头发,都簪着朵鲜艳的封喉花。 谢隐泽的剑碎了,在扇骨的摩擦声中,折玉扇锋利的扇沿展开了。 上次险些将沈却破肚的血迹未清,正滴滴往下坠血。 第57节 沈却笑不出来了,他遗憾地看了眼天谴剑,将它抛回给玉疏窈。 天谴剑虽然被誉为天下第一剑,但实在太过危险,不可控制,更不是他能使用的。 沈却:“谢隐泽,我无意与你为敌,何必对在下抱有如此大的敌意呢?你身上流淌着一半我族的血脉,我们本可以放下干戈,喝着茶,好好谈一谈。” “既然你诚心和我洽谈,那当时在梵天宗时为何不以真面目相见?反而盗走天谴剑,嫁祸于我,最后却说,想求我帮忙?”谢隐泽眼中闪过一抹讽刺。 沈却面露诧异:“我何曾嫁祸你?我的确盗走天谴剑不假,但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你是犯人的可是梵天宗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谢隐泽蹙了蹙眉,怀中一直沉默的乔胭忽然道:“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谢隐泽用托着她的小臂不动声色地往上掂了掂,意思是你先别说话。 “少爷,你知道原因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他们眼中,你始终是异类。不论你做得再多,做得再好,他们永远也不会真正地相信你,与其做梵天宗那劳什子掌门,不如回到赤渊!随心所欲!逍遥自在!” “沈却。”乔胭提高了音量,“你在漱冰秘境时还追杀过我们,现在却忽然要将我夫君招揽麾下,你不觉得矛盾可笑吗?” 沈却摇了摇头:“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从未真正想过伤害他,我只是想验证一件事罢了。况且我不是想将你夫君招揽麾下,如果他愿意,赤渊可以权力三分,与吕霜和我平起平坐,甚至——奉你为首领。” 那缥缈不可捉摸的命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乔胭面前。 在原著后期,沈却和吕霜本就是谢隐泽的部下。乔胭来到后如蝴蝶振翅改变了许多剧情,可却还是没能阻挡赤渊和谢隐泽扯上关系。 谢隐泽冷冷道:“你们赤渊爱好别致,我还是呆不惯。” 沈却笑了一声:“所以,没有商量余地了?” 他后退半步,别开脸,似乎很不忍心地叹息一声:“去吧——拿下他们。” 被封喉花所控制的人奴立即涌了上来,这种可怖的人海战术,是乔胭一夜之内第二次经历了。 为了掣肘两人出手,沈却特地让玉疏窈打的头阵,认真回击,会伤到师姐,可若手下留情,便会任人宰割,毕竟现在失去神智的玉疏窈可不会顾忌什么。 只好避而不战,暂且撤退。 “糯米糍,上来!” 谢隐泽一手拿扇开路,一手抱着她,从覆盖着白雪的屋梁上掠过。不会身法的普通人,自然远远就被甩在了后方,只剩玉疏窈和一众梵天宗弟子在后面追赶着。 但谢隐泽修为太高,他们慢上了不止一截,追上来也需要些时间。 得了口喘息的时机,乔胭呸呸吐掉飞进嘴里的冰渣,攀紧了他的肩颈,迎着风雪低声道:“我有个办法,能解决掉人奴。” 漱冰琴谱中记载了不少琴曲,有的冰封万里,有的疗愈伤势,有的追魂死者,也有的平心静气。上次她无意间发现了一首来自上古的琴曲——千山独酌。 “这首曲子能在极短时间内爆发极强的寒气,能冻结周围的活物一炷香的时间又不至于伤其根本,如果能在这段时间内解决沈却,封喉花就不成问题了。可是弹奏这首曲子需要的修为,以我现在的实力无法达到。” “解决沈却,半柱香就足够了。”谢隐泽沉思片刻后回应,仿佛他口中之人不是当今赤渊叱咤风云的统领,而只是路边一个随随便便的喽啰。 “至于琴曲的事,我可以将灵气借给你,利用我的修为将琴音扩散出去,便能完全发挥出它的效果了。” “不行。”乔胭想也没想就摇头,“这相当于琴音先经过你的身体游走一圈,此曲至阴至寒,在冻结他人之前,会先冻结你的七经六脉,即便你侥幸不死,灵力也会被封存绝大部分,在这种情况下对上无面书生,就是死路一条。” 耳畔只剩凛冽的风雪呼声。 谢隐泽低声询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乔胭只道:“你每次都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我才不想继续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他抱着她,来到了朱河镇中心的酒楼。这座酒楼有个相当儒雅的名字,叫做“相见欢”,也是整个镇子里最高的建筑,站在楼顶上,四下的景色都映入了眼帘。 乔胭问:“你手酸不酸?” 谢隐泽只淡淡道:“你又不重。” 她让谢隐泽把自己放了下来,寻了个不那么硌的位置坐下来,把琴搁在大腿上。 乔胭回忆着记忆中的曲谱,纤细的指尖在琴弦上零零碎碎弹出几个音节。她的灵力不够,这些几下的拨弹都发不出声音,刚弹出来就被风吹得溃不成军。 从楼顶下望,被封喉花所操纵的人奴已经从镇中四通八达的巷道中齐齐涌向了相见欢酒楼,黑压压的像滚滚潮水,也像逐水而飘的蚁群。 谢隐泽朝她伸出了一只手,乔胭抬头:“干嘛?” “我说了,借我的修为。”不待乔胭摇头,他又淡淡开口,“我是火灵根,也是朱雀后裔,能操控神火,怎么可能被区区琴曲所伤。” 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乔胭再三确定他不会受影响,只是借一借灵力给自己,这才答应下来。谢隐泽按照她的指示,将掌心贴住了她的手背,乔胭:“我怎么弹,你就跟着弹,记得拨弦时灌入灵力。” 为了弹琴方便,她几乎成了坐进他怀里的姿势,她本就纤细的身形被男人高大的身影一遮,几乎被圈了个完全。乔胭后背一烫,贴上了他炙热的胸膛,或许和他所修行的功法有关,谢隐泽的体温总是很高的。于是在风吹雪淋的高楼上,被他这样一圈,她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你怎么了?”温热的吐息吹拂在她耳畔,“为什么停下来了?” 就是有点尴尬。 距离太近了。她和谢隐泽虽然是夫妻,但只是同住屋檐下而已,任何出格的举动都是没有过的。在乔胭看来,两个就像过家家一样,凑合着过,对付长辈而已。 所以虽然不可避免地要贴在一起,但谢隐泽的手臂,未免环她的腰环得太紧了些。她张了张口,又觉得自己太矫情,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中,还有心思想东想西,真要说出口,说不定会被小boss指摘脑袋里一天天的乱想什么。 她住了口,只是略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臂,继续弹奏起来。 这首曲子有些难度,乔胭刚开始还担心他跟不上自己的节奏,哪知他只是扫了一眼琴谱,弹起来便比苦练多日的乔胭还流畅得多。 ……差点忘记了,可恨的天才! 漱冰琴曲线优雅,木质质感沉稳,表面雕刻着精致的纹饰,经千年岁月而不朽,琴身散发着淡淡的油木香气。 霜雪琴弦之上,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一大,一小。一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男人的手,一个纤细莹白、指尖泛粉的,女人的手。对比鲜明到几乎触目惊心了。 他的手刚好能将乔胭的手都盖住,指腹贴着她的指甲,她的肩膀轻轻战栗了一下——连手指也那样烫。 “专心。”他又在她耳边低声训她,好似做不到在这样的动作包围下专心地弹奏琴曲,是一件很笨拙的事一般。 乔胭忍不住想,原著作者对这位反派boss也太偏爱了吧。如果作者是创世神,那谢隐泽就是被神偏爱的人,无可匹敌的天赋,完美无瑕的容貌,连声音都酥得要命。平常说话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可声线一低,反而多了几分缱绻意味。 玉疏窈这时终于追到,持剑从下方掠了上来。没错,被小boss带着跑路就是这种感觉,你不用担心身后敌人,因为很少有人追得上。 寒白的冰雾从琴弦上婀娜而起,琴音缥缈,如冰泉潺潺,轻轻涌动在空气中。 沈却的声音随之响起:“嗯?这曲子有什么用?现在还是考虑要不要趁早投降比较好哦。” 乔胭的瞳仁骤然一凝,一抹冰白的寒光从圆润的瞳孔中闪逝,琴音浩瀚,以楼顶为圆心强势扩散开来。 海量的灵气随着谢隐泽握住她的手灌入身体,那感觉非常、非常好。像变成了一只天空中展翅的雄鹰,神思在天地遨游,上可抵日月山川,下可潜深海炼狱,万物在脚下匍匐,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再限制自己。 好在她很快回神,没有被这种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蛊惑了心神。 沈却看着面前僵住的人奴,轻轻“咦?”了一声。 ——封喉花不听使唤了。 乔胭轻声道:“就是现在,我坚持不了多久。” 下一瞬,谢隐泽就掠了出去。失去了他的怀抱包围,周遭的寒风又一次无孔不入地钻入了衣襟和发丝,冻得乔胭浑身僵硬,连手指都不听使唤了。不过也许是因为千山独酌威力太大,远非现在的她可以掌控的。 为了保证琴音的连贯,让周围的人奴持续静止,她将体内所有的灵气都灌注到了漱冰琴中,不再留一丝御寒。 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普通人死在自己眼前,以现在战斗的激烈程度,这些人奴牵涉进去,只有送死一个下场! 寒意如利刃切入骨髓,她的呼吸开始带上了明显的颤抖,眉毛、眼睫也开始结上了一层冷白的寒霜。 沈却在之前鬼楼的战斗已经负伤,失去人奴相助,很快落于下风。他重重摔飞出去,又被人一脚踩中了心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谢隐泽随手抽了一把弟子的剑,抵在沈却脖颈边:“不知道这张皮是不是也是你的假皮,不过……无论你再活过来多少次,我都会杀了你。” 沈却苦笑。 “哪有那么多张假皮……你若在这里杀了我,我就真正地死去了。” “那真是太好了。”说着,他毫不留情就要刺下,却因一句意料之外的话硬生生顿住。 沈却:“你不想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第70章 年关新雪 “……你知道?”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真正的仇人是谁, 你在梵天宗长大,是被迫认贼作父!”沈却的语气骤然激动起来。 他顿了片刻,回头看了眼乔胭, 对沈却道:“你先解除封喉花的操控。” 沈却伸出血淋淋的手指, 打了个响指, 那些斜插在衣襟、鬓边的鲜红石蒜花顿时掉落下去,变成一团蜷起来的枯植,人们的眼神逐渐清醒起来。 玉疏窈发现自己竟然拔剑对准了乔胭,吃了一惊, 赶紧收手。而天谴剑又从她怀中掉出……她四下环顾, 内心无比茫然。 谢隐泽见封喉花枯萎,立马刺了下去。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心口立马中了一剑的沈却瞪大了眼睛:“你难道就不好奇你父亲是谁?!” “总归是只魔, 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谢隐泽冷冰冰道, 见他还有说话的力气,又想补上一剑,谁知就在他的眼前, 沈却慢慢干瘪下去。 又是一张假皮。 真能逃啊。谢隐泽有些无语。收剑回身,却听见身后的人/皮还在说话, 断断续续,吐出惊世骇俗的字眼。 “你不该拒绝我的……难道你不想救出你父亲?他被整个修真界合力镇压,在万佛殿下困了二十年, 不见天日了二十年……” 瞬间,谢隐泽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出剑如风, 一瞬间剑光如电, 剑势犹如疾风呼啸,将地上的皮囊绞成了寸寸碎片, 一阵厉雪刮过,散为漫天烟尘! 玉疏窈正要将力竭倒下的乔胭搀扶起来,却有一双手先她一步,将乔胭打横抱起。谢隐泽一句话都不肯和她多说,带着乔胭就要离开。 “等一下,阿泽!”玉疏窈拼尽全力追上他,在他身后喊道,“你要带小乔去哪儿?” 玉疏窈呼呼喘着气,终于,得来了前方背影一顿,堪堪转过半边表情不清的侧脸。 “师姐,你回去吧。” “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还有小乔……现在天谴剑已经找回来,你的嫌疑也洗清了,掌门师叔不会为逃狱的事为难你,况且——梵天宗毕竟是你从小长大的家,除了梵天宗,你还能去何处?”玉疏窈天真地问道。天真得几乎残忍。 天光熹微,微弱地在黑夜的余烬中闪烁,将他挺拔的轮廓勾勒得很是冷峻,光与影在深邃的眉宇间对撞出黑白分明的冷冽。 “梵天宗……是我的家?”他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和空气中的冰晶融为一体,“你的家会充斥嘲笑和排斥,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你监守自盗,会将嫡传的弟子关入天寒狱吗?” “那是因为……”玉疏窈讷讷张口,却发现自己编织的借口,苍白得就像谎言。她眼睁睁看着谢隐泽带着乔胭,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 当乔胭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置身在二十年前大夔的王都,槐京。 天空灰蒙蒙的,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详的事即将发生,长街上每一个行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阴翳。凋零的枝头上挂着稀疏的残花,而树下萎坠的白槐铺满了地面,软而厚重,空气中弥漫着花汁糜烂的苦涩气息。 一个白发男人从长街尽头走来,是她爹。这二十年来他的容貌未曾改变分毫,但这个流泉君的眼神却年轻很多。 第58节 其中有纠结、犹豫、踌躇,郁闷……是那位冷冰冰的梵天宗掌门绝不会露出的眼神。 他来到一条河边,河边站着一个玄衣男人,无论是背影,还是气质,给乔胭的感觉都和谢隐泽很像。哪怕他没有转身,乔胭似乎也能想象到那是一张怎样的脸了。 很快,乔胭知道了他的名字——行殊。 谢行殊。 “回梵天吧,师弟。”流泉君开口,“她已经不告而别半年了,再找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谢行殊一言不发,沉默得像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别忘了,当初师尊派你入大夔,本就是为了调查朱雀皇室。修真之人,岂能为假象所困,难道你真的爱上她了?” “师尊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那个人语气冰冷,透露着一种冷漠的锋芒。 这块石头,边缘锋利得能把人割伤。只听声音,也听得出他现在内心的烦闷。 流泉君的语气冷而严肃:“我是不懂,可我知道既然师门对我们有教养之恩,我们就应该竭力报答。你为了个女人,荒废整整半年光景,上天入地,九州的地皮都快被你掀翻了,我问你,你找到什么了?你也没有想过,或许她根本就是故意躲起来,不想见你?” “不想见我?”他语气古怪地重复了这句话。 “世界上没有能瞒一辈子的谎言,你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他忽然拔剑斩向河面,刀削般的利刃破风咆哮,剑气纵横,震荡四方,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无比深刻的剑痕,硬生生改变了原本的河道。 流泉君:“……你境界又精进了。” 男人收回剑,冷冷道:“师兄是天生残心之人,又修的是太上忘情之道,有些事你永远不会明白。我和柳姬是已经成了婚的夫妻,就没有不告而别的道理,无论她在何处,最终都会回到我身边。” “——我会找到她,哪怕是去那三途川,黄泉岸。” 三途川,黄泉岸。 乔胭在一片黑暗中睁眼。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许是几个时辰,又或许是一整个白天,窗外的天色黯蒙蒙的,有人在角落里,因为她听见了那人的呼吸声。 “谢隐泽?” 他没有回答。乔胭下了床,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蜡烛,正要点燃时,一道嘶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别点蜡烛。” 乔胭放下蜡烛,又朝着他出声的方向走了几步,却是足尖一凉,踩到了地面上一层凝结的薄冰。 她在黑暗中蹲下来,伸出双手,先摸到了结冰的发丝,接着是冰冷的肌肤,一只手捏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继续乱摸。可连这只手,也冷若寒霜。 “千山独酌”的寒意在他身体中彻底爆发了。 是她太天真。谢隐泽说自己不会受影响,她就真的信了,但和冰属性相冲的火灵根,分明是最容易被影响的,琴曲带来的惊人现在他身体内游走了一圈,又被他成倍放大扩散出去,当时虽无异样,只是积攒下来爆发了。 乔胭下楼抱了一堆柴火。天色将晚,正是黄昏,无论是客栈还是外面的街道,都没有一个人,这是座荒废的空城。 她点燃柴火,明亮的光焰伴随升腾的暖意照亮了房间。谢隐泽闭了下眼,显得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火光,乔胭从乾坤袋中拿出许多厚衣服披在他身上,口中骂骂咧咧道:“寒气入骨都不知道,就硬生生挨着,你是蠢蛋吗?” 谢隐泽一言不发,低垂结冰的眉眼有种说不出来的空茫,仿佛只是躯壳在这里,灵魂早不知飞到了哪去。 乔胭粗鲁地扒掉他脸上的冰屑雪花,他也一声不吭。 柴火已经添到了最多,熊熊烈火舞动,红光映满室内,暖得如置身夏日。乔胭把双手烤暖,用温暖的双手,去捂他冰凉的脸蛋。 “乔胭,你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个魔族说的话。” 乔胭的指尖稍顿。 “他说,魔族熄夜是我的父亲。”谢隐泽语气淡淡,“你觉得,他在说实话吗?” 乔胭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令人不安。 当时两人共弹琴曲,心神相通,因此在那一刻,谢隐泽的震撼和失言全都毫无保留地传给了她。 见她不回答,他又低下头,接近喃喃自语:“我从有意识以来,就生活在爷爷身边。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对我很好很好,是我唯一的亲人。” 谢隐泽是青蛾道君养大的,这在梵天宗中不算什么秘密。还有很多人觉得,他能被内定为下一任掌门,就是因为有个一言遮天的好爷爷。 “他教我认字读书,功法修行,给我买糖葫芦。所以小的时候,我觉得没有爹娘也没关系,因为我有全天下最好的爷爷。” 乔胭默默听着,双手被他身上传来的寒意冻僵,她又将手烘暖,重复着这个步骤。 “五岁的时候,我身上的血脉天赋第一次显现,那次我烧毁了一座山。他告诫我,必须谨慎使用自己的天赋,因为我出生的时候身边烈焰环绕,烧死了自己的母亲。” ——好歹毒的老东西。乔胭差点爆粗口。 如果你告诉一个孩子,因为他的出生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这孩子会怎么想? 他会想——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他根本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即便是人人艳羡的天赋神火,在这孩子看来,也只是一种诅咒罢了。 “我每个月都要去一趟泅渡塔,躺在蛇池里。蛇的鳞片——又冷,又滑腻,我能清晰地回想起它们的獠牙刺穿肌肤的触感。爷爷告诉我,只有这些蛇能帮我抑制我与生俱来的凶性。如果我不想伤害别人,就必须先伤害自己。” “疼吗?”乔胭轻声问。 他沉默片刻:“或许吧。” 实际上,已经记不清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或许是疼的,但人太习惯欺骗自己,当习惯这种疼痛后,就只剩下麻木。 乔胭的心尖似乎被谁掐了一把似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将一捧捧柴火投入火堆,火苗随之腾升,热浪翻涌,蒸得她心口后背都是汗珠,喷吐的都是热气。 哪怕是这样的温度,却依旧驱不散他身上的寒意。他一直叫着冷,絮絮叨叨,神志不清,是千山独酌的寒气在体内彻底爆发了。 乔胭抱膝蹲在他面前看了他一会儿。 他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样子,吃了苦头,才显出一丝委屈的少年气,修长的眉微微拱起,仿佛藏着千般心思。 心疼男人倒大霉,她告诫自己。按照她的计划,应该作壁上观,悠哉度日,远离修真界的腥风血雨,和眼前这个造就所有腥风血雨的男人,而不是牵扯进这些剧情里。 他颤抖着,肌肉不由自主地收缩,嘴唇泛着苍白,惊人的寒意沿着骨髓游走。怀中钻进一个温暖、柔软,带着阵阵馨香的存在。 乔胭脱了外裳,双手紧紧抱住他的后腰。 “乔胭……”他轻轻念她的名字,唇齿把这两个字咬得低而缱绻,声音迷茫,“我该怎么办……”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乔胭没说话,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两人在火光中紧紧相拥,体温交织成一股温暖的潮流,像雪地里依偎在一起的小动物。 一双手掐在她的腰上,像要把她嵌入身体里,拥得那么紧。 “乔胭,我只有你了。” 怀中,女人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不知是听没听清。 天谴剑回到六道台,一场风波平息,让所有密切关注这件事的修真界人士都长舒了口气。 曾经赤渊入侵的腥风血雨还历历在目,没有人想再见到生灵涂炭的场景。 新年将近,山脚下的镇子弥漫着浓厚的喜庆氛围,庙会中传来笑声和击鼓声,烟花和鞭炮震散了仙山上清冷的雾。宗内会给弟子放长假回家探望父母,佳节同乐。 走的人一多,宗内就冷清了不少。沉寂的重莲殿前,风吹过萧条的莲瓣,泠泠的水光投射在几经风霜的影壁上。 一个和尚从远处走来,驻足在莲池旁边。殿前洒扫的弟子见了他,双手合十微微鞠躬:“莲照小师父,您怎么来了?” 莲照是隐世佛国大主持心虔大师的弟子,常常随行心虔大师身侧,出入议事,重莲殿洒扫的弟子都认得他。 莲照也双手合十回礼:“阿弥陀佛,施主,在下奉师命来找流泉仙君,有要事相商,请问仙君此时在殿中吗?” “在是在的,不过您若是要见他,恐怕得等上一段时间。”那洒扫弟子笑道。 莲照微微诧异,猜测道:“是仙君有客?” “不错,是位很少主动来找的客人,仙君不允许旁人打扰。” 静谧的房间中,棋盘旁,父女对坐。 窗外青山静谧,苍翠山峦在薄雾中时隐时现,仙鹤翱翔于云水之间。乔胭垂下眼眸,纤纤葇荑,执棋落盘,素若美玉,肤光胜雪。 流泉君开口:“你的棋风,像你母亲。” “那是怎么样的棋风?” “随性,跳脱,兵行险招。看似山穷水尽,却总能绝处逢生。” 乔胭想说客气客气。其实她不擅长对弈,只是从前和谢隐泽下过几盘,每次都被杀得片甲不留,干脆把他的棋路记了下来,没想到靠这三脚猫功夫,还能和流泉君下得有来有回。 她落着子,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在朱河镇上,听到了一些流言。” “你若无事,就不会来找我。问吧。” 好,这可是你让我问的。 乔胭王炸开场:“谢行殊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颗即将落下的黑子,就那么停滞在了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落在棋盘上。他没有问乔胭你怎么知道的这个名字,这是他的女儿,他熟悉她,揣着答案开口问的习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是我师弟,也是梵天宗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弟子,当年内定的下一任掌门人。可惜,误入歧途。现在的人们,应该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吧。” ——魔尊熄夜。 梵天宗最有天赋的弟子,青蛾老头的得意门生,最后成了差点屠尽云水境的大魔头。难怪藏书阁里的典籍都修得又乱又薄,还掩盖了谢行殊的存在,多半是怕传出去别的宗门笑掉大牙,嘲弄自家教徒无方。 “他为何会成魔?” 流泉君淡淡落子:“心有迷障,自然成魔。” “可您本可以阻碍这件事发生。” “我无法。小乔,我无法。”他放下旗子,直视她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成魔是他自己的选择,偏执是这类天骄的本性,他如此,现在的泽儿也是如此,站得太高就会看不见苍生。” 乔胭哑口无言,凝滞片刻,冷笑:“好一句看不见苍生!那请教掌门仙君,若发妻在左,苍生在右,那是要看至亲妻儿,还是先看天下苍生?等等,您不用回答了。”她想起什么,自嘲一笑,“从我母亲看来,我已经知道您的选择了。” 这话像一只毒针,尖锐地刺入了他的眉心,叫他整张脸麻木如坚冰,眉尾又近乎神经质地抽动着。 流泉君第一次对女儿冷了脸色。 “朱雀皇室妖孽乱道,大夔疆土旱灾连年,若修道之人都袖手旁观,黎民百姓又当如何?” “若事实的真相如你们说的那样正义凛然,那为何六道台上号称庇佑云水境的结界阵法却是躲避天雷,为将死之人寻求长生?!” 窗外蓦地刮起了狂风,乔胭神色几乎称得上冷厉,瞳仁中有一簇幽森的火光,沉郁冰冷。 她长大了,不是那个只会围绕他膝边,甜甜叫着阿爹的小姑娘了。就像这些本应该埋进地下的往事,她知道得比他想象得还多。 “我只是做了正确的事。”良久,他寒声道。 “——您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还是做了青蛾道君告诉您正确的事?” 第59节 棋局僵硬了,犹如这场谈话陷入僵局。空气几乎凝滞了那么一刻钟,乔胭回过神来,低垂着眉眼敛尽怒意。 “是我失言了,仙君息怒。” 她离开后,流泉君在棋盘前静坐了许久,几乎成了阴影中一尊石雕。 - 梵天宗,第一重天,六道台。 风云在天空中演变着太极和阴阳,界碑巍峨,耸入云霄,只是现在却是一片被摧毁殆尽的狼藉。 界碑的残骸散落在地面,深刻的剑痕烙印在四面八方,曾经宛若玉带的弱水,在空中凄惨零散地浮动着。 一个老人便背负双手,站在这残墟之中。他的白发如鹤羽般飘逸,悠久的岁月沉淀出了处变不惊的从容与淡泊,尤其那双眼睛,很年轻的眼睛,与他对视,心绪就只剩平静。 “师尊,泽儿来过了?” “来过了。”青蛾道君语气平静,听不出端倪,“不知从哪儿听了些风言风语,找我这老人家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他仙气飘然的广袖轻轻一挥,坍塌的碎石飞回界碑,裂开的缝隙痊愈如初,时间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内神奇地倒流着。 他感慨道:“晏渺,你说啊,这孩子为什么会长大呢?还是小的时候好,又听话,又乖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肯叫我一声爷爷了。” “像他父亲。”流泉君简短地答。 “血脉这东西,确实神奇。当年你劝我留下这孩子,我呢,一是心软,虽然是柳姬生的,但毕竟也是行殊的儿子,二来也想着,既然已经养毁了一个,再来一次,总归不能还是一样的结局吧?”青蛾道君哼笑着念,“像他父亲……像是像,但这外貌像也罢了,脾气性格也学个十成十,可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了界碑之后。天谴剑安静悬停在莲心上方,贴了魔族的那些符箓,倒压抑了它几分狂躁。 “他从前不是如此。”静谧中,青蛾道君忽然开口,“好像自从和那小公主成了婚,就变了,不听话了,也有自己的主见了。当时你说将闺女许给了泽儿,我很吃惊,你从前事事都与我商量,唯独这件事拍板得很快。” 流泉君垂下眼帘:“小乔素来顽皮,带坏了泽儿。关于婚事,是心虔主持算了一卦,说两个孩子八字相合,是天生一对,再者也没必要为这种小事打扰您闭关,便按下了没说。” 老人干枯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手背:“若只是顽皮便也罢了,我老了,经不起二十年前的事再重演一次了。” 这话题太意味深长,他没有接话。 老人又自顾自说道:“我一生痴迷修行,无妻无子,奈何纵然放弃了千般红尘,却终究天赋有限,永远无法突破上限,寿元也一天天地耗尽了。” “行殊年少时,我对他寄予无限厚望,可他终究为了一个女子误入歧途,这些年每次夜里惊醒,我都在后悔,后悔当年为什么偏偏派遣他去大夔?让他去解决那旱灾?也是对这孩子的能力太信任了吧。”从老人的语气中,不难听出悔恨,隐隐有激动之意,“后来泽儿出世,甚至天资更胜,我将他当亲孙儿一样疼,最好的功法,最顶级的丹药,乃至于这偌大梵天宗,我都传给了他!换来的是什么?是他对养大他的爷爷的质问!” “一只魔族的话就乱了他的心绪,真相就有那么重要吗?比修真界第一人的位置,比他的登天之路——都重要?” 流泉君沉默片刻:“或许,泽儿想要的并非登天之路。” “修仙大道,人人渴求飞升长生,你告诉我,若一个修仙之人连登天都不渴求,他还能渴求什么!?” 老人的语气骤然严厉起来,流泉君敛了声。 “隐世佛国那边派人告知,说万佛殿有异动,镇压的结界出现了一个缺口,再这样下去,恐怕……”他这才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我又炼制了百具金身,你让人带去万佛殿吧,我梵天师门不幸,只希望这些先祖的佛体,能震一震他身上的魔气。” 流泉君自然垂首应允。 天空又下起了雪,老人问:“是年关将近了吗?近几日山下很热闹。” 棋盘边,女儿的叩问再度突兀地出现在心头,让他的心脏收缩了一瞬。 ——您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还是做了青蛾道君告诉您正确的事? 他便记起二十年前的某一天,他踏入重莲殿,柳姬笑盈盈地指着肚子说:“今日清晨,他踢了我一下。我母后说过,孩子在肚子里时,安静的是小姑娘,顽皮的就是小男孩。” 他对孩子没什么研究,人也木讷,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柳姬又问:“我听说,流泉君也有一个孩子?” 那时他还没有继任掌门人,大家都觉得这个位子属于他师弟,笼络谢行殊的人很多,而他在天骄般的师弟的光芒下,安静得像个透明人,只有柳姬会叫他的尊号,用那种坦然的语气。这也是他觉得她和师弟相配的地方,无论对方位卑还是位尊,这种对待他人的坦荡态度是一致的。 他点点头,回:“是个小姑娘,被她母亲带回了北溟。” “为何回北溟?我听说北溟严寒,不是养孩子的好地方。” 柳姬又在发挥她那有时会冒犯到别人的好奇心,不过她在重莲殿中关了这么久,除了好奇似乎并没有别的消遣无聊的办法了。 “毓璃生我的气,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说,“我太笨拙了,总是惹她生气。” “姑娘家都很好哄,尤其是一个喜欢你的姑娘,或许你该去跟她道歉。” “我不想。” “为什么?”柳姬问,“难道你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所以不愿道歉?” “我可以道歉很多次,但最近修真界不太平,卦上说这时候是多事之秋,她回到北溟才更安全。” 后来柳姬说,等这孩子出世,或许可以和他的女儿配成一对。她随口说的一句,并不如何当真,只是当时心虔大师兴致上来给谢隐泽卜卦时,他又记起了这件久远的往事。 柳姬生下孩子,也是在这样一个濒近年关,大雪纷飞的日子。没有想象中的太平,那是段充斥着血与火的记忆,谢行殊疯了,几乎掀翻了修真界的天。只是,直到他被镇压进万佛塔下,都不曾知道过这孩子的存在,柳姬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讲。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来,那孩子的生辰又要到了。 第71章 元宵灯会 “谢隐泽, 你说我是穿这件大氅好看,还是披这件斗篷好看?” 谢隐泽踏着积雪从外面回来,他一袭玄衣, 在洁白的天地中很是明显。刚踏进温暖的屋内, 就面临了每个男人一生中都难免要面对许多次的灵魂拷问。 乔胭左手是一件石榴红有白色绒毛边的大氅, 右手是一件翠纹织锦羽锻斗篷。 “都可。”谢隐泽实话实说。 穿左,衬得她肤光胜雪,仿佛沐浴在月光之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辉。穿右, 衬得气质矜贵, 清艳无双。 但乔胭对他的回答显然不满意,撇嘴道:“敷衍我。”说着扔掉两件衣物,又重新扎进她无数只珠光宝气的箱子中翻箱倒柜起来。 谢隐泽在桌边坐下, 为自己斟了杯茶, 茶水里泡的是枸杞和花瓣,甜津津的,姑娘家的口味。可玄源宫中上到吃穿用度, 下到对联窗花,都是乔胭的一言堂, 他委实没什么提出异议的空间。 乔胭虽生在北溟,却生性畏冷,屋中燃着炭火, 地上铺着厚重软实的毛毯。她赤足在上面走来走去。毛毯雪白,那双精致的足也是雪白的, 脚趾是淡淡的粉色, 指甲晶莹剔透,非常漂亮。 他听说在一些地方有种习俗, 姑娘只能在心爱的男人面前露出双脚。但对乔胭来说,他知道她只是性格散漫惯了,不太讲究这些而已。 盯着那双脚看了一会儿,谢隐泽移开了视线。 乔胭穿着一袭雪白的亵裙,一会儿试试这个,一会儿试试那个,好像总也没有完全叫她满意的一套。托着下巴蹙眉思索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发现谢隐泽还没走。 “你怎么还在这儿?” 谢隐泽不动声色地开口:“你费尽心思打扮自己,是要去做什么?” “今日元宵,镇子上有灯会,听说还有烟花,我好久没下山了,当然要去凑一凑热闹。” 她这样一说,谢隐泽也记了起来。他从山下回来时,确实看见镇上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原来又是一个元宵了。 “你一个人去?”他放下茶盏。 “和陆师兄、玉师姐一起,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乔胭又翻出了一条锦缎流光的蚕丝披帛。 谢隐泽冷哼道:“所以你打扮得这么好看,就是为了让陆云铮看?” 乔胭顿时有些无语:“我明明说了两个人,为什么你只注意到陆师兄?” “可你把陆云铮的名字放在前面。”他强调道。 “谢隐泽,你是神经病吗?”乔胭受不了他,把手上的衣服丢在他脸上。布料轻软柔滑,带着一股好闻的香味,不知是衣箱中的香包,还是衣服主人本身的体香。 乔胭又埋进衣服堆里:“再说了,就算我真打扮给陆师兄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那支流苏银簪呢?怎么找不到了……小奔!小奔!” 话音未落,后背贴上了炽热的胸膛,一道低而磁性声音在耳畔响起:“乔胭,我是谁?” 她的手腕落进了他掌心,乔胭仰起头,和他垂下来的视线相对。 乔胭怔了一下。 谢隐泽这张脸蛋,实在太有杀伤力了。记得在浮棺山上第一次看见他,乔胭就在心里感叹了下,小boss不愧是作者亲儿子,惨是惨了点,但集万千宠爱设定于一身,从天赋到脸蛋都胜过了陆云铮。陆云铮虽然也是个万里挑一的美男子,但气质太过温和,少了谢隐泽身上这种人群中叫人一眼就能捕捉到的惊艳。 “干什么……”忽然凑这么近。 “乔胭,我是谁?”他垂着眼眸,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你是谁?你是谢隐泽啊……” 显然回答不对,因为握住她手腕的五指又收紧了半分,他的脸蛋凑得更近了,这样的距离肌肤都没有一点瑕疵,睫毛纤长得像栖合的漆黑蝶翅。 “我是你夫君……”他低声开口,呼吸的热气喷在她的耳后颈间,又热又痒,“所以你打扮给别的男人看,和我有没有关系?” 小奔热情推门而入:“公主,您刚才叫我吗?有什么事呀!” 小奔闪电掩门而出:“我什么也没看见,打扰了。” 乔胭:“……” 谢隐泽这小子,有点不对劲。他以前从不是这么黏黏糊糊的性子。 谢隐泽轻轻放开她的手腕,将流苏银簪慢慢送入她蓬松的乌发间:“你的簪子,落在梳妆镜后面了。” 乔胭扶了扶头上的簪子,簪得居然还挺端正的。 “我改主意了。”谢隐泽说,“你去山下,我也要去。” 乔胭:“那我也改主意了,我不要你去。” ——当然是不可能的,腿长在谢隐泽身上,他想去哪就去哪。 乔胭和谢隐泽一同下了山。她现在已经修行了法术,学会了御剑之术,但还是依照习惯让谢隐泽带着,飞到一半才想起这事,自己也觉得很是离谱。 她忘记了也就罢了,谢隐泽也没说提醒一声,很自然让她上了剑,寒风陡峭,他扶住了她的腰。临行前她被谢隐泽强行披了一件厚衣服,罩住了内里流光溢彩的羽衣裙,冬日细雪扑面,确有几分凛冽,可她身上揣着他给的玉,竟然一点也不觉寒冷。 她觉得,这玉定然是一件价值不可估量的宝物,不然小boss不会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她曾经偶然撞见过几次谢隐泽换衣服,那枚玉佩他都是随身携带。她问起,谢隐泽淡淡道:“那是我母亲留下来的玉佩。” 母亲是他最思念的人,乔胭也明白了这玉的分量。她为自己曾将它当做儿戏感到懊悔,掌心悄悄将玉攥紧在了手中。 很快到了山脚城镇。 这镇子背靠梵天宗,无妖邪胆敢侵袭,又迎接往来的仙门盛宗,商贸发展繁荣,虽然说是一镇,但规模可比一座城池。 正值元宵,街上人流如织,灯火阑珊。各色各样新奇精巧的灯笼悬挂在街道两旁,有人舞狮敲鼓,热闹喧嚣从长街上行过。摊贩们吆喝着各类新奇玩意,沿街摆满了小吃摊,飘来阵阵诱人的香味。 “唉。”乔胭忽然叹气,“早知你要来,我就不该约陆师兄的。” 谢隐泽一扬眉梢,心道她总算明白一山不容二雄虎的道理。可很快乔胭又道:“若你为了玉师姐争风吃醋,和陆师兄打了起来,我该怎么办啊?谢隐泽,你可千万要克制自己。” 谢隐泽沉默片刻:“……我为什么要为了玉师姐,和陆云铮打起来?” 第60节 “你不是喜欢玉师姐吗?”乔胭的语气里,有一种“我早已看穿”的理直气壮。 谢隐泽:“……”若不是今日忽然说穿,他可能永远不知道,乔胭对他还存在着这样的误解。 他语气隐忍:“我不喜欢玉师姐!” “啊?”乔胭诧异,“那你看见她和陆云铮走在一起,为何总是表情不虞?” “陆云铮总是惺惺作态装他的假君子,师姐不过为他的表象所蒙骗,我觉得他配不上师姐,为何不能不开心?” 原来如此……不是暗恋,而是这种心态,更像是小舅子挑剔姐夫。 乔胭哑然,也瞬间明白了原著她读到谢隐泽囚禁玉疏窈时的违和感从何而来。感情这小子,从来没对貌美如花的女主有过非分之想,只当她是姐姐! 想起之前的种种猜测,乔胭不禁哑然失笑。 御剑乘风,速度极快,不过眨眼间,就降落在了叠月山脚下的小镇。 乔胭一踏入街道,便立刻掏钱买了两串冰糖葫芦。晶莹欲滴,甜香迷人,实在太馋人了。 她吃着糖葫芦,赶去和玉疏窈相会的地点。 “谢隐泽,你吃吗?” 说完,不待他回应,已经自顾自将糖葫芦塞进他口中。 “好吃吗?”乔胭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 冰渍的糖心混着山楂的酸甜在唇齿间辗转,味道,倒与童年时别无二致。 “很小的时候,爷爷带我来山下过元宵,看灯会,似乎那时卖糖葫芦的小贩,就是这样的手艺。” “你说青蛾道君?” 谢隐泽点点头。 乔胭口中的糖葫芦便有些失去了滋味,因为她意识到,抛去那些混沌踌躇的往事,这位梵天宗的上任掌门人,也曾想过真心地当一个好爷爷。 是谢隐泽属于朱雀后裔的血脉天赋显现,让他再也无法忽视这件事实。 “抱歉。”他忽然道,“我不该说起这些扫兴事。” “没事……”乔胭慢慢道,忽然牵了他的手。谢隐泽一怔,心跳骤然加速,可很快她就放开了,原来只是对面跑来了一个举着花灯笼的小孩,她怕他被撞到。 元宵前才下过一场新雪,屋檐和灯笼上都披着残雪,街上的每个人,都穿着厚重暖实的棉袄,但寒意无法阻挡他们脸上的笑容。 谢隐泽本是觉得暖的,可那举着灯笼的孩子叽叽喳喳地跑过之后,她便放开了手。于是指尖失去了暖意,又开始变得冰凉。 “乔胭……”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指尖下意识追逐着她的掌心温度,乔胭却兴奋地招了招手:“云铮哥哥,玉师姐!” 她喊“云铮哥哥”,约莫还是多年的习惯使然,未能改变。 谢隐泽后槽牙无端有些发痒,叫他很想咬住什么来磨磨牙。如果是公主殿下那细皮嫩肉的后脖颈,那就最好不过了。 陆云铮笑容温和,白衣胜雪,眉目俊秀,气质温雅如玉。从漱冰秘境出来后,一些似是而非的传闻就渐渐传开,但这似乎丝毫没有影响他本人,陆云铮依旧是那副芝兰玉树,世家公子的温和模样。 “小乔,谢师弟,你们总算来了。” 倒是他身边的玉疏窈,僵硬到已经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了。 乔胭一到,就被她拉到了旁边诘问。 “小乔,你不是说只约了我逛灯会吗?”玉疏窈现在,是非常不想面对这个自己曾经暗恋过的人的。 乔胭无辜地眨眨眼:“玉师姐,我是说约了你,可没说只约了你呀,你看,我把谢隐泽都带来了。” 以乔胭的聪慧心思,很难不说是故意的,可人来都来了,也没有办法,玉疏窈只好无奈又嗔怪地轻揪了一下她的胳膊。 自然而然地,乔胭和玉疏窈走在前,陆云铮和谢隐泽走在后方。 今日元宵,哪怕平日里不爱美的姑娘,都会在今日特地打扮一番。别说乔胭和玉疏窈,原本就是两个各有风姿的千秋绝代之美人,走在街上吸引了不少目光。不过每当那些跃跃欲试的男人想上前搭讪,就会被后方的谢隐泽用满带杀气的眼神瞪住,然后退避三舍。 瞧那年轻人,丹凤眼张扬上挑,瞳仁漆黑如夜,腰悬长剑,就知不是个好惹的主。 站在旁边的陆云铮都能感受到师弟飕飕往外飙的冷气。 玉疏窈拉着乔胭快行了几步。 确保现在的距离和音量身后两个耳聪目明的天骄听不到,她这才对乔胭说道:“小乔,你太顽皮了。说!今日是不是故意叫陆师兄出来的?” 乔胭知道瞒她不过,幽幽叹了口气:“师姐,你还在为漱冰秘境中的事责怪陆师兄吗?” 当时玉疏窈、陆云铮和一众梵天宗弟子被困在漱冰秘境,一路往东遇见一条无数白骨哀嚎,怨气冲天的血河。 可想要度过这血河,必须不断从船上将人扔下去,平息亡灵的怒气。 在玉疏窈心中,陆云铮恐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牺牲他人性命保全自己的人,可他偏偏就那样做了。他为了最大程度保全梵天宗的利益,扔下去的都是别派子弟,最后存活人数最多的,就是与他们一同出秘境的梵天宗子弟。 她摇摇头,轻轻咬住下唇,在喧嚣中微微侧头看向乔胭。 那是一种乔胭从未从她脸上见过的纠结。 “玉师姐?”乔胭散漫的态度收了起来,“你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吗?” 玉疏窈似乎要说什么,可很快,身后的两个男人追了上来,谢隐泽不满道:“别走那么快。” 边上那些虎视眈眈的狂蜂浪蝶,若以为两个姑娘是单独出来,恐怕又要跃跃欲试地上前搭讪了。 谢隐泽不喜欢别的男人对她搭话,尤其是那些低级的、根本不懂得掩饰自己念头的男人,他看了手痒,只想动手把他们的脖子掐下来。 玉疏窈收住了话头。乔胭心下疑惑又不解,还想追问时却被身后一个穿梭而行的姑娘撞了一下。 “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那姑娘忙不迭朝乔胭道歉,可在暖融融的灯火下抬头,看见乔胭的一瞬,她也忍不住呆了呆。 好美的姑娘。 乔胭揣着手,笑意盈盈地问:“无事,我肉厚得很。不过姐姐们,你们个个提着河灯,这是要去哪啊?” 那女孩笑道:“姑娘真会说笑,我们提着河灯,自然要去放河灯啦。前面有条河流,据说是从叠月山上流下,日日听仙人们念佛诵经有了灵性,只要把祝愿祈福的河灯放进河中,就能实现心愿呢。” 乔胭一听就觉得这传闻不可靠。据她所知,日日诵经念佛的可不是梵天宗那些修为至上的剑客,而是隐世佛国那些嘴巴倒霉的秃驴,不过凡人不清不楚,倒是对这些传言信得很。 玉疏窈便辗转去摊上买了两盏河灯,笑着道:“我听说,一个事物若是被寄予了许多愿望,就会有自己的灵性。虽然是不可靠的传闻,但镇上习俗如此,入乡随俗,信一信,也未尝不可。” 她将一盏河灯递给乔胭,这河灯做成了精巧的莲花模样,花瓣粉蕊,灯芯也精致,跳动的烛火摇曳着,像恋人们活泼泼的心脏。若你拿着这种模样的河灯去放,河边的摊贩还会免费给你提供写字的纸笔。 谢隐泽想跟上去的时候被拦了下来,拦他的人是不知谁家的小厮,理直气壮道:“你个小白脸,模样又俊俏,过去难免扰了姑娘们的清闲,就呆在此处吧。” 应该是哪家很是有危机感的公子,提前将两个强力劲敌杜绝在外。不过谢隐泽看了一眼,确实都是姑娘,脚步就此生了根,僵在原地,也不肯不管不顾地跟上去了。 “泽师弟。”陆云铮轻笑着,有心逗一逗他,“听说姑娘们会在河灯上,写自己心上人的名字,你说,小乔会写谁呢?” 谢隐泽冷冷看了他一眼,却不开口。 “随便。”他说。 陆云铮微微诧异:“哦?难道你真不想用神识看一看吗?” 谢隐泽才不做这没品的事。他不做,却有的是人要做,但见陆云铮微微闭目,神思离体而出,纵横方圆,只一眼就将姑娘们花灯上的名字看了个完完全全、彻彻底底,不时还勾唇轻念道:“原来如此,小乔果然写的是……不出所料啊。” “写的是什么?”谢隐泽冷不丁问。 陆云铮歪了歪头:“师弟不是不好奇吗?况且这种不光彩的事,我这种人做了也就罢了,师弟若是做了,可是侮了名节——辱了身份啊。” 谢隐泽心头升腾一股懊恼之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作罢了。 天虽冷,河面漂着些许浮冰,河堤边都是盛装打扮的姑娘们,嬉嬉笑笑,小雀似的挤作一团。 乔胭和玉疏窈在河边摊贩旁领了沾墨的毛笔,乔胭不明白其中缘道,两三笔写下了个名字。玉疏窈似乎有些诧异:“小乔,你写那么快?” 乔胭从前生活在北溟,这是她第一个在梵天宗度过的新年,不明白其中的道道,茫然道:“啊,这不就是祈愿的河灯,还有什么别的讲究吗?” “这是姑娘们为心上人祈福用的,你写在上面,自然是心上人的名字。”玉疏窈委婉地说道。 乔胭为难地看了看河灯上的名字,写下这个名字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她不清楚其中规矩,也没有多思索什么。 可——名字已经写下来,无论是涂抹掉,还是换个河灯,都没有太大惊小怪,也没有必要。更重要的是,若祈愿是真实有效,那她也真心地希望这个人是幸福的。 两人将河灯放入河中。河流自上而下,她们又恰在中游,顺着水流,两只精致的莲花灯在万千闪熠的烛光中幽幽飘向了远方。 乔胭不是有意看,但不经意一瞥,就把玉疏窈的河灯看了个完全。 “师姐,你谁的名字都没写啊?”她忍不住开口,她还以为玉疏窈一定会写陆云铮的名字呢。 玉疏窈拨了拨水,思索片刻,笑着回道:“我还没想好写谁的名字,不过呢,现在这里放一盏灯,占一个愿望——等我以后有了目标,就在心里念一念,相信河神能听到我的愿望。” 乔胭鼓掌:“不错,这个法子倒是新颖。” “小乔,你似乎很想我和陆师兄冰释前嫌,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在粼粼水光和少女们的欢笑声中,玉疏窈轻声问道。 乔胭总不能说前世看过这世界的预言书,你俩是这世界的男女主,本来就是天生一对吧。 乔胭反问:“你讨厌陆师兄了吗?” “没有。”玉疏窈摇摇头,沉思着说道,“陆师兄还是我最佩服的人,只是经过漱冰秘境后,我发现,其实我除了整日将心思围着他转,其实还能有更多的意义。” “更多的意义?”乔胭忍不住追问。 玉疏窈站起来,张开双臂,感受江面吹来的风,怡然放松地道:“是啊,世间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我们不能总是囿于情感。” 两人放了河灯,回到长街。乔胭有意留下空间让终于见面的男女主说一说话,于是一回来就扯住了谢隐泽手臂把他带走了。另一边,成亲不到一年,如胶似漆的小夫妻想过二人世界,师兄师姐们表示很理解。 乔胭怕被小boss记恨,还特地一问:“你真的不喜欢玉师姐?那我让他俩独处,你不会生气吧?” 谢隐泽冷哼一声。 “若我要生气,那一定不是因为你凑合他们,而是我觉得陆云铮,本就配不上师姐。” “为何?”乔胭好奇,本以为谢隐泽会说些陆云铮死脑筋,天赋差(比起他来说确实)云云,但没想到他说:“陆师兄,太仁善。” 乔胭一怔。 “若一个男人心怀苍生,他的妻子就必然位列这苍生之后。我不喜欢这样。”他抱着刚修复的溪雪剑,暖融融的灯火照不暖他那副闲然淡漠的神情,“我若喜欢谁,就不会让她受委屈,芸芸众生,都得为我的心上人让路。” 第72章 罗刹海市 乔胭觉得自己也是疯了, 竟然觉得小boss这反派发言很有几分道理。 或许他父亲当年也是这样的念头。 前方摊贩的吆喝声热烈。 两人走到一家猜灯谜的摊贩前,悬挂在正中作为奖品的灯笼是只灵巧精致的鲤鱼,虽是竹条编织的身子, 却能随提杆而动, 加之上色精巧, 看得不少姑娘心动不已。但这灯谜,看上去很难,因为不少公子哥挠破了脑袋都没得出正确答案,在心上人身边露出了尴尬神情。 第61节 乔胭看了一会儿, 觉得自己占不到这个便宜, 于是掏出钱袋想买两只喜庆花灯。旁边的谢隐泽双手揣怀,怀中抱剑,随意扫了两眼就说出了答案。 “接二连三。” 谜题简单, 只有一个“一”字, 众人从各种角度找不见答案,可得了答案又转念一想,一后面, 岂不就是接二连三吗? 众人纷纷侧目,摊贩老板也十分爽快, 立即就将鲤鱼灯摘下来递了过来,谢隐泽接过,又递给了乔胭, 惹来旁边不少姑娘艳羡的目光。 乔胭接过花灯,颇惊喜地提灯转了两圈, 那只锦鲤就似活物一般在空中甩着尾巴扭着鱼鳍, 叫她看得很是新奇。这种新奇让她想起前世在公司楼下喂养的那只黑猫,后来她辞职了, 辞职前一天特地去跟它告别,说要走啦,以后见不到它了,当时还丢人地哭了,心中很是伤心不舍。 第二日清晨,一件跌破眼镜的事发生,她竟然在窗边看见了那只黑猫。调监控才发现,原来是它跟着自己离开公司的出租车跑了一路,最后寻着气味和踪迹找到了她家。 乔胭一直以为猫是养不熟的,直到那一刻,才颠覆了她的认知。 猫是种很有灵性的动物,认定了你就会奔赴而来——哪怕前途千山万水,亦然万山无阻。 谢隐泽忽然微微顿首,抬头看向远方。 他看的方向是梵天宗。 乔胭:“怎么了?” “天谴剑在唤我。”他说。 他总能听见这把剑唤他的名字,那是种很奇异的感觉,似乎只对他。但他一次也没有回应过。 “乔胭。”他盯着远山的方向,没有回头,口中却忽然问,“花灯上的名字,你写了谁?” 若乔胭没听玉疏窈说过这花灯名字的寓意,自然就老老实实告诉他了。可她偏偏知道了。那这时候小boss提起,是随口一问,还是明白了名字的寓意才问的呢? 她不想回答,插科打诨,可谢隐泽偏偏在这件事上发挥了超出想象的执著,最后乔胭烦不胜烦,告诉他:“我还能写谁?当然是写陆师兄啦,我俩认识好久好久,怎么说也算是青梅竹马,而且预言里他是我的真命天子诶,我不写他还能写谁?” 她在漱冰境中有次闲谈,就对谢隐泽提起过此事。在年少的某一天,族中具有神秘灵力的长者对乔胭说,在这一天浮上海面,你会在岸边见到自己的真命天子。 乔胭虽然不相信,但到底心中生了几分好奇,便依言偷偷浮上去看了。也是那一天,她捡到了和大妖相斗,在海边受伤的陆云铮。 灯会渐渐散了,乔胭回了玄源宫。不过回去时,谢隐泽不知为何冷着脸。 她先洗了个热水澡,接着开始煮面。 她的手艺实在不如何,在秘境中屡次三番把谢隐泽和雾楼毒倒。今天是她第一次煮长寿面,为了不重蹈覆辙,每一个步骤,和面、做面、下面、火候水花和煎蛋肉臊,都是在小奔的看顾下出锅的。 梵天宗山脚下,泛着粼粼水光的河下游,一道颀长的玄衣人影伫立于此地。 姑娘们放的河灯,经由此处要去向宽敞的湖泽,只是这些造型各异的花灯却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所逼停。 火苗摇曳着微弱的光芒,漆黑的江面如一面幽静的镜子,轻轻泛起涟漪,倒映出跳动的焰光。 他记性好,眼力佳,一眼就看见了乔胭的花灯。 她的花灯是只漂亮的荷花,有里外三层花瓣,就像重莲殿盛开的那些莲花一样,十分好辨认。 招手轻轻一勾,那花灯就落在了他手中。连带的还有挨得很近的师姐的花灯,谢隐泽一眼没看,将玉疏窈的花灯放回了水中。 修长的五指捏着莲花瓣,一想到这花灯里满当当写着她对陆云铮虔诚的祝愿,他心里就嫉妒得发狂。 这是从前从没有过的情绪。 他五指一收,就想信手将花灯碾碎,但鬼使神差地,又掀开花瓣看了一眼。 或许他是找罪受,也或许他是不死心,总之就是这样一个一时兴起的动作,让他看见了真正写在花灯上的那个名字。 谢隐泽瞳孔微收,在原地呆愣住,傻站了好久好久。 一阵寒风唤回了他的心神,他手忙脚乱地将花灯放回河中,动作小心翼翼,又透露出一股无措,像是一个所向披靡的考生,却猜错了最想知道的答案。 - 乔胭守着长寿面等了许久,等到她以为谢隐泽今晚置了气,应该不会回来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他姗姗来迟的身影。 他今日格外沉默。任由乔胭瞳仁一亮,兴致勃勃拉着带到了房间。 “生辰快乐!”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和一只卧在面上的滚圆煎蛋。 可以看得出下厨者手艺不是很好,那面粗细不一,长寿面讲究一根不断,但她揉断了好几处,又用面粉糊上,导致本就粗细不一的面条坑坑洼洼,卖相凄惨。更别提那煎蛋,正面瞧着似乎是金黄程亮的,一翻面,就露出了漆黑焦糊的底儿。 但总归还是不断的一碗面,颇费了心神。乔胭:“祝你长命百岁,天天开心,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谢谢。”他轻声说。 “你怎么知道我生辰?”他又问。 乔胭立马:“别做出一副孤苦伶仃可怜巴巴的样啊,记得你生辰的人可多了,我找掌门下棋,他提起一次,我约师姐下山,她又提一次,真是叫人想忘都难啊。” 她又数落起他的不是,递过来一双筷子:“叫你回来那样晚,面都快坨了,快吃吧。” 乔胭手艺的可怖,谢隐泽是早就领教过的。但他一言未发,只默默接过筷子,挑起了那些卖相磕碜的面条。 “怎么样,好吃吗?”她托着腮,坐在他对面,一双鲜妍的狐狸眼就那样眨啊眨,伴随眼下那滴鲜红的泪痣,似乎直眨进他心里去了,叫他舌尖和心头都熨贴地一起发着烫。 似乎是把盐巴和糖弄混掉了,后续发现,又及时补了许多盐。又咸,又甜。至于煎蛋的口味,则像锅底烤焦了的木炭直接怼进嘴里,虽然是一碗素面,却伴随着一股诡异的鱼腥味。 小奔在旁边也搓着手,翘首以待。 最终,他还是极缄默地,一言不发地连汤底都不剩下地喝光:“好吃。谢谢。” 乔胭高兴极了,拉他去院外开烟花。 这时大年三十已过,到了初一的凌晨。梵天宗没有宵禁,不知疲倦,山下依旧灯火闪熠着,夜空一片宁静。 蓦然,烟花如绚丽的花朵绽放,释放出耀眼的色彩,璀璨夺目。深沉的夜空也被点亮,每一朵烟花都是一颗流动的星,绽放出绚烂的瑰丽。 这种瑰丽倒映在谢隐泽眼中,让他素来漆黑如深潭的冷漠瞳仁,也显得那样温和,柔软。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生辰时亲手下厨,给他做一碗长寿面,也是第一个在新年的烟花绽放中扬起笑脸,告诉他:“祝谢隐泽生辰快乐,身体健康,快乐平安。” 她的眼眸好似装满了烟火和繁星,如春风拂过的花朵,温柔而娇媚。 乔胭开始唱起怪歌,她总是正经不了一两秒,唱歌也不算很好听,跑着调哼哼唧唧。巴掌大小的脸蛋,就那样嵌在雪白的狐绒围边,青丝柔软蓬松,有几缕被雪花乱糟糟地黏在了额前,一定是刚刚沐浴过,谢隐泽熟悉她最爱用的那款皂角,清甜而柔美,散发出一股馥郁的花香。 她唱着歌,开始收拾碗筷,和他道着晚安,一边打着哈欠,实在熬不住困意,要睡去了。 “乔胭。” 听到唤她名字,乔胭下意识回头。一根冰凉的手指勾起了她的下颌,那手指的温度,便如危机的本能叫她紧缩,可已经来不及了,这个吻来得那样快,那样恣肆妄为,不由人拒绝。 谢隐泽微凉的唇瓣贴上了她的,如丝绸般细腻,像晨间的第一滴清露,又像初绽的花蕊。 乔胭大脑宕机。 谢隐泽在亲她…… 据她所知,小boss极为纯洁,洁身自好,哪怕原著囚禁玉师姐,也没有讨要过任何一个吻,更别提其他的亲密举动。他主动非礼别人,这种事情的概率应该是极小的。 极小的概率这就被她碰上了。乔胭用力眨了两下眼,回神,推开他:“你是不是山下偷偷喝了酒?醉得这么厉害。酒鬼,别发疯了,快洗洗睡吧。” 其实只是嘴唇的相贴,别的什么也没有,谢隐泽或许根本不知道下一个步骤,就只是那样安静、缱绻地贴着她柔软如荔枝肉的唇。 被她推开,他也不生气,就用那双夜色般暗沉沉的眼睛看着她。乔胭有种错觉,自己是丛林间的白兔,正待被暗处的野狼狩猎。 她心慌意乱地回了房间,然后失眠一整夜。 原本想远离原著,远离会杀了她的大boss。结果被boss看上……?这是完全没想过的路啊! - 新年就这么平静又刺激地过去了。 后来的两个月时间,乔胭简直和小boss客气礼貌,相敬如宾,就生怕他又忽然发疯,吓得她心脏病快出来。 可是没有,从那一个吻之后,他就一直很安静,对乔胭的态度嘛,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让心内小小期待着小boss放下尊严,把她狠狠追求一番,让她见识到后期毁天灭地的反派boss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的乔胭着实失望了几番。 后来又思索,发现这其实是一种幸运。因为乔胭——根本不擅长应对出乎她计划之外的情况。 至少谢隐泽亲她,就绝对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相敬如宾了两个月后,春天便到来了,她也渐渐放松了警惕,甚至想到,会不会那天的一吻,就是他醉酒之下的无意识之举呢? 她选择性地蒙蔽自己,那天那个吻里,她只尝到了煎蛋的腥咸,面条的粗粝,并未尝到任何酒味。 三月初的时候,青蛾道君传唤了谢隐泽。 因为修真界最盛大的交易集会——罗刹海市即将开启。 刹海市是坐落于海面之下的幻境,每年只在特定的时段开启,是进行各种神秘交易的地方。看描述跟鬼楼有点相似,但却要光明正大得多,以梵天宗为首的仙门把守着罗刹海市的秩序,不允许违法的交易出现在此。 传说它被海藻、珊瑚和奇异的水草环绕,只有在特定的潮汐时刻,神秘的入口才会显现。 烟雨细润,春雨如酥,悠悠细雨轻洒,交织着连绵梨白桃粉的恬淡香气,从古木窗棂间悄悄滑过。 檐角下斑驳的铜锈绿铃发出无声的响动,玄源殿的梧桐青苔皆一片翠色,云雾缭绕的山涧弥漫着袅袅檀香。 谢隐泽离开没多久,乔胭从山脚下的镇子里牵了匹好马,跟上了他的行踪。 她其实并不想淌浑水,但原著中这是男女主一个重要的情节点,本来陆玉二人的感情线就已经出现了和原著较大的偏差,乔胭害怕这俩人失去主角光环,真死在这一趟任务之中。 更别提,这一趟还加了谢隐泽这个变数。 今年的罗刹海市不同往常,最大的变故就是传闻中会出现在江月舫上的妖灵心丹。 心丹的锻造材料来自上古玄武的心脏,能够延长将死之人的寿命,已经失传了很久很久。此番现世,恐怕会掀起巨大的风浪。 离罗刹海市开启的时间还有半月余,陆云铮、玉疏窈假扮成富商夫妻先行潜入探索消息,谢隐泽则代表梵天宗姗姗来迟出席。 乔胭在后方跟踪谢隐泽,自以为行踪很是隐蔽,结果刚跟半天就被他发现了。有日傍晚他拦住乔胭,叫她回去,乔胭自然是不肯听的,和他大吵一架,最后不欢而散。 谢隐泽揉着眉心,一种很少见的苦恼模样出现在他那张素来冷若冰霜的脸蛋上:“我知你忧心为夫的安危,但罗刹海市鱼龙混杂,可能会有危机潜伏,不适合你进去。” 乔胭:“……”谁在担心你的安危啊?而且你那自称怎么回事?太肉麻了! “难道你不是在担心我吗?”他微微歪头,露出困惑的神色,接着释然地一展眉梢,抱着剑酷酷地说,“你对我情根深种,担心我也是正常的,我又不会嘲笑你,无需不愿承认。” 他的语气自信、笃定,反而弄得乔胭很是不自信起来。 她!喜欢谢隐泽?到底是什么时候给了他这样的错觉?! 难道是元宵夜那天被他亲的时候没有及时回他一个巴掌?但那只是她太震惊了,没来得及而已。 她刚想反驳,然而忽然间,一段久远的记忆涌入脑海…… 她记得当时为了得到返魂香,跟着谢隐泽去漱冰秘境,谎称自己早就为他神魂颠倒。 她二人曾在三年前见过一面,这是真的。神魂颠倒,是她胡诌的。可偏偏掺了真相的谎言最是真实,谢隐泽信了她的话。 第62节 难怪他那天毫不犹豫就来吻自己,在他看来,这可能并不是一种冒犯,而是一种……回应? 乔胭也不能直接说当时是骗你的吧,有苦难言,脸都绿了。 她该怎么告诉他真相才好? - 罗刹海市位置偏僻,在九州极南端,广袤无垠的大海之中。 在惊蛰时分,神秘的巨力会分开海浪,供出一条行人进出的通道。这条幽深的海道漫长、玄妙,能够直通罗刹海市。 罗刹海市濒临的岸边常年有海浪袭岸,且出于罗刹海市不断扩散的旺盛灵力影响,方圆百里的海域,几乎捕捉不到任何的海鱼虾蟹,因此这周围几乎称得上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地。 白茫茫的沙地和稀疏的草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座孤零零的二层客栈,就这样突兀地立在路边。 此处离罗刹海市已经不远,但开市还有两日时间,在这间客栈歇歇脚,杀掉剩余的闲散时辰或许是不错的主意。 略思索了一番,谢隐泽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步入客栈。 他是修道之人,脚步很轻,走起来就像猫一样悄无声息,里面的并没有察觉异样。他先将马栓到了后院,院内通向厨房的木门,掌柜和伙计正热火朝天地处理着食材。 食材似乎还活着,穿着鹿皮靴的两只脚时不时跳弹一下,挣扎着呻/吟一声。 伙计问:“老板娘,这人好像还没死透啊?” 妩媚漂亮的老板娘从角落抡起板斧,朝着下方一砸,再从粘稠的肉/浆上拔/出斧头,声音轻快:“好啦,现在死透啦!” 谢隐泽想了想,解开马儿的缰绳,选择了从前门进去。 客栈虽小,店内伙计却多,各个膀大腰圆,肌肉虬结,见了人也不打招呼,不擦桌,仿佛挂在肩膀上的白布就是摆设,哪怕桌椅上都是油腻和灰尘,脏得难以下脚。 娇娇滴滴的老板娘从后门走了出来,袍脚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她浑然没发现,娇笑着招呼谢隐泽:“哎哟,今日来的小官人真俊俏,您呐打尖还是住店啊?用不用上些吃食?” 小二们这才活泛起来,擦桌倒茶。他抛了几粒碎银子在桌上,老板娘很识趣地捡起,各色酒菜纷纷端上了桌。 “我们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是贫瘠之地,没什么好菜,客官您将就着吃。”老板娘娇滴滴地掩嘴而笑。 谢隐泽端起酒杯,敏锐的嗅觉立马捕捉到了一股淡淡的异味。他不动声色放下酒杯,又去夹刚上的包子,结果面皮太薄,一根断指从里面戳了出来,被老板娘眼疾手快地端走了。 谢隐泽:“……” “不吃了。”他神色冷淡中有股倦怠,像是耐心已经到了极点,拿着剑转身上楼。 旁边一魁梧伙计伸手要拦他,被老板娘制止了:“他若不愿吃,就让他去吧。” “这可不是我们店的规矩。” “店的规矩分人,看碟下菜,才是我们店能开道今天的秘诀。你瞧他拿着把剑,许是哪个仙宗来的修士,赶赴罗刹海市参加开市的,这种人我们惹不起。” “我看是虚张声势。长一副小白脸样儿,这种装模作样的公子哥我看得多了。” 房门一合,把这黑店老板娘和伙计的窃窃私语都关在了门外。 谢隐泽抱着剑,躺在床上闭目而憩。他在做接下来的盘算。 罗刹海市有一只舟,名叫遗剑之舟。虽名为舟,但宽阔得很,相当于一座小城。据探子来报,宗门委派的妖灵心丹就在这只舟上。 但遗剑之舟不是谁都可以上去的,必须得到贵眷邀请。而贵眷则是曾经在舟上消费过万两黄金之人。相当于熟客拉熟客,全是熟人局,轻易进不去。陆云铮的传信说,他和玉疏窈已经被堵在舟下七天整了,最后用易容术冒名顶替了一对年轻夫妇,这才成功登舟。 目前最主要的目标,就是找到一位“贵眷”,无论是胁迫也好,利诱也罢,达到被他邀请上船的目的。 忽然,他睁开眼。灵敏的听力捕捉到一楼又有人进入了客栈,她大大咧咧,似乎对这间黑店的异样毫无觉察,拍拍桌子道:“来人,上好酒好菜,渴死本小姐了。” 谢隐泽知道这店有异样,可以这些小妖低阶微薄的灵气,并不能奈他如何,所以他不在乎。 可偏偏,最惹他在乎的那个人来了。 第73章 大夔遗民 乔胭刚拿起酒杯, 一粒金豆就从二楼穿空而来。力道精准,直接将酒杯贯了个对穿,酒液哗啦啦流出, 眨眼漏了个彻底。 乔胭回头瞪向二楼。原先闭上的房门此刻敞开着, 一人侧靠在摇椅上, 只露出半张线条精致的侧脸。 他的长腿支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踩,摇椅随之嘎吱轻晃。 他没有分给她半个眼神。 乔胭微恼,又夹起了一只肉包, 还没送进嘴里, 又一个东西破空飞来,击落了她的肉包。这下是彻底忍不了了,她捋捋袖子, 气势汹汹地冲上了楼去, 留下哎呀哎呀急声挽留的老板娘。 乔胭半只脚刚踏进房间,人就被拽了进去,房门在她身后闭合, 震得灰尘簌簌而落。 “你怎么一点也不听话?” 谢隐泽把她抵在门上,一手捂住她的嘴, 眼神颇为严厉。乔胭跟了他许久,他知道,但是未曾回应, 想让她受了冷落自己乖乖回去,但乔胭的毅力出乎他预料的坚定。明明是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殿下, 却风餐露宿跟了他许多。 看来, 她是真的爱煞了他。 这样一想,谢隐泽的眼神就柔软了下来, 握住她的力道也微微松了。还有一个原因,乔胭巴掌大的小脸,他单手就能捂住一半,那扇子般的睫毛眨了眨,似乎如一只幼猫爪子,轻轻勾在了他心间。 “你想我亲你,对不对?”他忽然开口,没待乔胭反应,就轻轻吻在了她眉间。 微凉的唇贴在她眉心蹭了蹭,谢隐泽放开她,低声开口:“别这样看着我,你的眼睛在撒娇。” 乔胭:??? 自作多情的男人太可怕了,还时不时偷袭。乔胭颇惆怅。她不是抖m,但果然还是更怀念小boss以前桀骜不驯,动不动就要弄死你的样子。 屋外,老板娘携着伙计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墙角。 “听着像是熟人。”她狐疑地说,“怎么这一个两个,都不吃包子,都不喝酒?” 伙计:“不仅是熟人,还是两口子。” 没有他们的“贡献”,客栈怎么开得下去呀?! 老板娘挥开伙计,扯了扯嗓子,笃笃敲响房门:“二位既然是一起的,就一道下来用餐吧,这位小姐已经付了钱,一口不吃也是浪费呀。” 谢隐泽目光下移,落在她洁白的脸颊:“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敢乱吃?” “知道,蒙/汗/药和两脚羊嘛。”乔胭不以为然,“我要不是点了饭,还能让大少爷你把我请上来吗?” 原来是这个目的。谢隐泽:“……” 屋外的敲门声不停,笃笃笃笃,烦人得厉害,还有越发急躁的趋势。 谢隐泽眉目微转,一抹幽幽冷光又在他漆黑如墨的眼底浮现,心神一动,桌上的溪雪剑便应念出鞘,倏地钉穿房门,直接没入了墙壁。 剑柄还在不住震颤着,足见这一剑的功底。 硬茬子!毫无疑问的硬茬子!把他们整个店掀飞不成问题的隐藏高手! 老板娘和伙计们都吓得花容失色,告歉连连,连滚带爬地下了楼。 “店家,能否给我上一杯清茶?” 就在这时,身旁的房门开了。正在用眼睛互相瞪的谢隐泽和乔胭都是一怔。二人都不是凡修,从踏进屋的一瞬就把这里面蚂蚁几只都摸了个清清楚楚,就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一点都没发觉隔壁这人的存在。 诡异。太诡异了。 因为这人的出现,二人短暂达成和解。谢隐泽想法比较干脆,到了这个地方乔胭一个人回去更叫他不放心,不如就这样待在他身边,还能让他时刻看顾着。这样一想,还是别让她离开的好。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暗戳戳囚禁上了的乔胭推开门,看向了这位奇人兄弟。 他的一侧,就是深深陷入墙壁溪雪剑,但他视若无睹,岿然不惧,泰然自若下了楼。 “他连你的剑都不怕。”乔胭轻声嘀咕,“要么是个白痴,要么是个顶顶厉害的高手。” 她抱手立在门边,旁边的谢隐泽就垂眸看着公主脑袋上那个圆乎乎的发旋,淡淡开口:“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这么厉害,全天下比你还牛的没几个啦。”乔胭理所当然般说道。 说完反应过来,抬头去看谢隐泽表情,果然见他唇角含了一抹笑意,见她目光,又矜持地咳嗽一声,收敛起来。 完蛋!乔胭懊悔捶墙,上当了!夸这家伙厉害,他不知道多开心! 此时客栈里的第三方势力,出现在隔壁的这位实力不知深浅的仁兄,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他约莫三十岁出头,是个模样清秀、商人打扮的男人,但生了张娃娃脸,看上去岁数很小,为了显得自己沉稳些,嘴角特地留了两撇小胡茬,但搭配他整个人的气质显得不伦不类。 黑店的蒙/汗/药自然是无处不在的。酒中、菜中、茶水中。乔胭屏息静气,想看看这位仁兄的应对。 ——是眉目倒立,冷眼大喝,叫一众小妖跪地求饶? ——还是云淡风轻,轻弹茶水,视蒙药为无物,饮茶水于笑谈? 都不是。 咚的一声,他结结实实地脸朝下,砸在了桌上。 今天一连来了两个硬茬,老板娘本以为注定是个出师不捷的日子,没想到居然有一个这么符合常理,倒得这么轻易,轻易到她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片刻,才叫人把这男人拖去了后厨。 乔胭没法坐视不理了。等这人进了后厨,恐怕不出三刻,就会变成端来她桌上的肉包子。 漱冰琴出,琴曲奏响。想三下五除二解决掉这间吃人妖怪开的黑店。 她指尖刚挨上琴弦,旁边溪雪剑立刻拔墙而出,似乎特意和她比试似的,簌簌将一楼妖怪串了个对穿。乔胭自然不甘示弱,可后面溪雪剑解决了一半的人数后,速度就渐渐慢了下来,像等着她一样,悠悠放任另一半妖怪被漱冰琴冻成了冰雕。 谢隐泽微微笑道:“看来,是我们打平了。”他笑起来唇边有颗虎牙,这是乔胭记得的,所以他不爱笑,总觉得那颗虎牙一出来,似乎就要把成熟的谢公子变幼稚起来。 春日柔和的光辉穿过窗户,映亮了他的侧脸,眸中冷凝的冰雪,在触见她的一刻就悉数融化,变成了潺潺的溪流。 乔胭愣了一下。 小boss这张脸,该说不说,还怪有杀伤力的咧。害她都脸红了。 宋见微睁开眼,就看见一对年轻男女俯视着他,其中漂亮的女修撑着脸颊,神情无聊。 他想伸出手,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顿时十分惊恐:“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我被绑着?救救我!我被绑架了!”而且他住的客栈怎么塌了! 啪! 一条长鞭甩在了他的身边,乔胭持着鞭子,语气不善:“住口,接下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明白了吗?” 说实话,他并不害怕这个过分漂亮的姑娘,可她身后站着的年轻男人眼神太吓人了!好像他如果不乖乖听这姑娘的指挥,马上那柄剑就不是插在地上,而是插在他的心口了。 “名字?” “免贵姓宋,字为见微。”宋见微虚弱地勾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老实地回答,“见微知著的见微。” “没人问你贵姓啊……”乔胭嘟嘟囔囔,又问,“太可疑了,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宋见微:“两位不也是出现在这里……” 第63节 啪! 鞭子又甩来了,擦着他的衣角而过,抽得地面尘土飞扬。谢隐泽说:“让你说你就说,怎么扯那么多没用的。” 不对劲的老板娘,凶神恶煞的伙计,包着断指的包子没让宋见微觉得自己误入龙潭虎穴,可面对这两人,他觉得自己恐怕大事不妙。 “我、我是个商人,只是来的路人和同伴走散了,因为罗刹海市要开启了,我急着登上刻剑之舟。”他哆嗦着声音回答。 这个宋见微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商人。没灵力,没修为,弱得一匹,连身上粗制滥造的麻绳都挣扎不开。 乔胭凑到谢隐泽身边,两人背对着宋见微窃窃私语。 “我看他没什么问题,而且他应该是刻剑之舟的贵眷,可以把咱俩都捎带上去,省了许多麻烦。” 谢隐泽心底却还有一些疑惑。这样一个毫无修为,普普通通的凡人,他在进客栈的一瞬间就该发现了,但直到宋见微主动现身为止,他才知道旁边的房间还住着一个人。 考虑了一下,他最终选择敛眉不语。 带两个陌生修士登上落剑之舟,宋见微本来还有一点犹豫,但商人的本能让他很快判断出利弊。 要么答应,要么被绑在这里叫到地老天荒也没人答应。 “不知两位小友怎么称呼呀?”宋见微站起来,抚掉袖子上的灰尘和草屑,这个时候他像一个真正可以豪掷千金的大富商了,脸上噙着一抹从容的笑容。 听到谢隐泽的名字,他的眼神愣了好一会儿,后者蹙眉感到不悦:“干什么?” 他才又摇了摇头转开话题。 宋见微行走九州经商,见多识广,人精似的机灵,前往罗刹海市的路上一路谈天说地,分寸又把握得极好,从不问他们登刻剑之舟的目的,也从不冷场。几天下来,气氛在他的经营下活络融洽了许多,连谢隐泽这么不好相处的人,在他们聊天时也能搭上一两句话。 到了海畔,宋见微与自己经商的同伴们会和。乔胭发现他们说话的口音有点熟悉,和玉疏窈很像,于是问他们是哪儿人。 几人都说自己是东方来的。 “东方?你们是夔民?” 有人笑道:“大夔已经覆灭了,哪还有什么夔民啊,我们只是无家可归的流民罢了。” 他朝远处努努嘴:“乔小姐,那是你的夫君?” 商人擅长交际,说的比唱的好听。说乔胭和谢隐泽般配,郎才女貌,还说她夫君模样好,父母定然生得不差。 乔胭微觉怪异:“夸着夸着,怎么还拐到人爹娘身上去了?” 她一走,宋见微沉默下来,他换了副神色,眉宇轻轻蹙起,盯着之前开口那人说道:“来之前是怎么叮嘱你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有个定数。” “宋先生,这还有什么好试探的?你看这年轻人的眉眼……简直如出一辙啊。” “嘘。”宋见微道,“人多耳杂,噤声。” 乔胭回到谢隐泽身边。 后者修身玉立,怀中抱剑,目光看着远方涨落的海潮,目不斜视地问:“你又去聊什么了?” “一些闲话,说了你也不感兴趣。”乔胭随口道。 “罗刹海市开启,修真界、人间鱼龙混杂,说不定会有魔族偷偷潜入。你别离开我视线三尺之外。” 乔胭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你贴身保护,真遇见危险我会自己跑的。” “可我想保护你,我不想让你受一点伤害。”他低声道。 乔胭:“……” 又来了!又来了!一记直球撞得乔胭不知如何回应是好,这直白的性格在坠入情网前真是一点端倪都不露啊。 她身上像爬了蚂蚁,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臂回:“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吧。” “这世上还没人伤得了我。”他微抬下颌,不屑轻嗤。 是啦,你实力非凡,是顶顶厉害的天才。 乔胭觉得不行,得给他一点教训。于是贴近一步,几乎算是钻进了他怀中,突如其来的亲近让谢隐泽略愕然,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去搂她纤细的腰肢。 可乔胭先一步抵住了他的心口。 冰寒的灵气在她掌中流转,就隔着一层衣物,贴在他心脏上方。这样近的距离,连一点反应时间都不会有,若她掌中灵气爆发,会直接冻结他的心脏,不会给人留下一点反应时间。 “那我现在伤得了你吗?”乔胭抬头望着他,姣丽的美眸中光华流转,分明是缱绻而依偎的姿势,没人看得出她正出杀招。 谢隐泽似乎有些疑惑。乔胭低低一叹:“哪怕你是天下第一也会受伤,因为人不会对自己信任的人设防。就当我给你上一课,从现在开始,你得学会不去相信别人。” 乔胭没想到有一天能轮到自己说出这话,可在她看来,小boss实在有点……太天真。或许黑化了也没什么不好,像原著那样当一个掀起腥风血雨的魔头也不差,至少可以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不管是劳什子道君,还是劳什子掌门。 谢隐泽却上前一步。 他这一步,让乔胭的手心彻底贴住了心口,来不及收起的寒气直接冻住了衣物,苍白的冰花在玄色的衣料上绽开。 “你干什么?”乔胭一惊要收回手掌,他却握住她的手腕,见她的掌心牢牢贴在自己心口。 “可是乔胭,我永远都不会不信任你。如果有一天你把剑刺入这里,我因此而死,我也不会对你有怨言。” 乔胭:“……为什么?” “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他低了头,唇瓣蹭了蹭她的眉心,“是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 元宵灯会散场的夜晚,他沿着河流走向下游,拦住了那只即将飘入湖泽的莲花河灯,上面姑娘家秀气清丽的字迹写着:愿泽喜悦安康,岁岁年年。 可是乔胭自认自己对他并没有多好。她也有许多因为这样那样的顾虑而瞒住他的事。 没有人对他好过的流浪猫,你只要施舍了一点点善意,他就会觉得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 乔胭心头微微刺痛,像一根细线缠住了心间,来回拉扯,她一时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她指间的冰雪化了,打湿了他的衣服,像心间最热烈的那抹鲜血氤氲出的痕迹。 “乔胭,你看,日出了。”谢隐泽说。 天海交接的尽头,赤金色的日光缓慢升起,无垠的海面泛着银色的光芒,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 在一阵轰隆巨响中,无形的巨力拨开了海潮,一条宽阔深邃的海底长桥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条通往罗刹海市的道路每年只有在固定的某一天开启,和人间的逢场赶集差不多,只是前来此处的都是修真界人士。 乔胭上桥时,桥两侧还有被海潮分开惊扰乱蹦的鱼虾。桥面年久失修,有些陡峭,谢隐泽先行两步,侧身来牵她。 乔胭顿了顿,轻轻把手指放进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宽厚,掌心有持剑磨出的粗厚剑茧,手指修长,滚烫有力,没牵多久,乔胭就感到自己指尖微微发汗了。 宋见微扶着扶手艰难路过,和他们对视一眼,比了个大拇指:“小两口感情真好啊。” 乔胭莫名羞赧,想从他掌心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他反而一用力,攥得更紧了些。 谢隐泽冷冷瞥了眼宋见微:“赶你的路,废话那么多。” 宋见微比了个封住嘴的手势,不说话了。经过一段很漫长的路,前方暗又复明,众人终于抵达罗刹海市。 没有任何超出寻常人想象的场景,这就像外面陆地上一样,一座普普通通的热闹城镇。摆满了各种的摊位,人流如织,除了逛集市的人都配着剑,看上去没什么不同。 就因为太过正常,才显得不正常。罗刹海市可是在海面下不知多少米,光线居然这么充足,乔胭抬起头就看见幻术拟出来的蓝天。 似乎看出她的困惑,谢隐泽解释道:“罗刹海市是仙门交易的地盘,平时由各家仙宗派出的修士维护秩序,不像鬼楼那样混乱无序。” 因为海道是面向所有人开放的,治安做不到多严谨,总有些阴暗之辈混入其中,而像宋见微他们这种人间生意做得广泛,了解各种奇闻轶事,来掺和凑热闹的非仙门之人也是有的。 “你来过?” “来过几次,帮宗门采集物资。” “这么说,你对这里很熟悉咯?那这个是什么?”乔胭随意停在了一处摊子前,拿起摊上的一根木簪。 这是一处卖姑娘家簪子的摊子,摊贩是一个老婆婆。乔胭看中它不是因为别的,也是因为它的古怪。 因为这家摊子上的簪子,没有金银、琉璃或者翡翠,无一例外,全是极为朴素的、桃花树削成的木簪子。太朴素了,常人都很难注意这是卖头饰的,还以为是卖小木棍的。 “这样的小木棍随手都能从枝头折下来,婆婆,您还拿来卖呀?” 摊主老婆婆笑道:“我这木簪子不仅卖,还卖得不便宜呢。因为这些簪子,都是从我身上取下来的一部分。” 原来是只桃树老妖。对这种温和不伤人的妖怪,修士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惹是生非,否则并不会把他们驱赶出去。 桃树从古至今都是寄予了才子佳人浪漫爱情寓意的树,有道云:桃花一枝赠春风。摊主老婆婆说:“别看我这木簪平平无奇,当它开出花来,每一只花骨朵都漂亮娇莹,而且永远不会枯萎。” “好。”谢隐泽掏出银子。 乔胭本只是随意逛逛看,哪知道他真要掏出银子买。不管摊主婆婆说得怎样天花乱坠,她还是半信半疑。 “若这簪子开不了花,你待何如?” 摊主笑意盈盈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揣着手好整以暇道:“要这簪子开花也很简单,只需由你的夫君为你亲手佩戴上发间。” “就这么简单?”乔胭不敢置信。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最简单,也最困难的条件。为你戴上发簪的男人,必须真心喜欢你,而你呢,也必须真心喜欢着他。这是只有在两情相悦之人手中才能开出桃花的簪子。” 乔胭:“……”倒霉透顶,她怀疑老天爷都和她对着干。谢隐泽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簪子开花的前提条件,才在她没有反应过来时就拍板买下了? “我帮你戴上吧。”他说着,很自然地从乔胭手中拿过发簪。 “我不想。”乔胭说。 “为什么?”他疑惑地追问。 第74章 水下之吻 “因为, 因为……”乔胭灵机一动,“太显眼了!容易惹人注目,你难道忘记了, 我们是带着任务来的?” 谢隐泽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看得乔胭心底发虚, 他才作罢:“好,等你愿意簪上的时候,我再帮你。” 最后那只桃花木簪被乔胭收了起来,心里祈祷最好谢隐泽就此遗忘此簪, 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为逃离尴尬的气氛, 她转头四下看了看,装模作样地说:“宋见微呢?怎么一进海市就看不见他人了,别是跑掉了吧?我去找找看。” 她像只兔子一样跳脱急躁地跑走后, 谢隐泽才慢慢追上去。 …… 一家店铺里正在售卖明珠。 这珠子色泽很好, 光彩莹润,胖嘟嘟地很饱满,店主大大方方摆在货柜的正中向过路行人展示, 并不怕有人敢当着仙宗的面强抢。 他站在旁边驻足看了一会儿,想起他们称呼乔胭叫明珠公主。因为她来自北溟, 九州最富裕的仙门,从小荣宠呵护,恐怕这么大的明珠, 在她的闺房里也只够嵌在墙上。 有人问价,店老板开出了一个天价。连讲价都不能, 显然他对自己拥有的这颗举世无双的明珠很是自豪。 第64节 “谢公子, 你喜欢这珠子?” 宋见微背负双手,站在他身后。乔胭不知找人找到哪里去了, 刚好和他擦肩而过。也或许他一直就在这里,等一个和谢隐泽单独见面的机会。 “你肯定很喜欢那姑娘。”他喟然般说了一句,朝身边的侍从耳语一句,侍从点头称是,拨开人群走进店中。 很快,那颗珠光莹润的宝珠盛在匣子里,在众人惊叹的眼光中被侍从捧了出来。 “这是我给谢公子、乔小姐的礼物,感谢你们一路相送。” 谢隐泽依旧那副冷淡抱着剑的模样,不咸不淡道:“你肯定很有钱。” “没办法,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啦。家也没啦,国也没啦,恩人也没啦。” 谢隐泽歪了下脑袋,少年气的马尾也随之一偏:“你的家乡在什么地方?” 宋见微轻轻一声叹息:“我来自一个火焰永远不会熄灭的地方,如果有机会的话,很想带您去见一见,我会很荣幸的。” “你们商人说话真奇怪。”谢隐泽回答。 很快乔胭回来,宋见微就止住了话头。 刻剑之舟抵达了海市。这艘庞然大物停泊在海市边缘,等贵眷及其家属登船,就要出发开往“海中之海”,那是一片深邃无比的海底海域。 刻剑之舟会在海中之海停靠七天,在这期间你可以和任何对象交易任何东西,没有人会来打扰你们。因为交易是自由的,自由到甚至不受凡尘法俗的约束。 青蛾道君要找寻的妖心灵丹也在这只舟上。 登船之时,哪怕出身北溟鲛宫,见惯了大世面的乔胭也不禁为这只舟的豪奢感到叹服。虽名为舟,其实是一艘十层高的大商船,各类的人都有,仙门天骄,人间豪杰,诸侯王孙,甚至亡命之徒。 看来宋见微是这艘船上的常客,登上船便有熟人招呼,无论是打扮高调还是寻常,气质普通还是独特,能登上船的人都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哟,宋老板,瞧着容光焕发,今年又赚了不少银子吧?这两位是……” “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你说咱们行商的,走南闯北,赚都是辛苦钱啊。这两位是我弟弟和弟媳,带来见见世面。” 乔胭貌美,那人不由多看了好几眼,被谢隐泽的眼神吓退了。他接触过刽子手,也接触过土匪强盗,但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年轻男人吓成这样。 携他二人上了船,宋见微的任务就完成了,稍作道别便暂时分道扬镳了。乔胭一边找玉疏窈和陆云铮,一边溜进茶室兜了些甜点。 她出来时,谢隐泽正站在扶手边上,望着下方平静的海面。 这里的海和外面的海不一样,是一种非常深邃,接近黑色的蓝。虽然平静,但这种平静带来一种诡异的可怖,仿佛一只诱你跳入的深渊。 乔胭咬了口绿豆糕:“这里是海域很深的地方,只有海的最深处,才有这样颜色的海水。” 谢隐泽:“你害怕吗?” 他开口的一瞬间乔胭就往他嘴里塞了颗糖,想看他出其不意的样子,结果谢隐泽反应平平。 “我是鲛人,又不会淹死,当然不怕。”她说道,又打趣问,“难道你害怕了?” “我不会凫水。”他平静地承认。 乔胭一怔,对她这种从小在海里长大的来说,默认所有人都会游泳的。 “没事,你看这么大艘船呢,肯定不会翻的。”她还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在这时,一阵喧哗从楼下传来,二人来到楼沿边,刚好能看见拍卖会开始的场景。 这种拍卖会的形式,和传统有所不同,因为刻剑之舟讲究的是“交易”,并非简单的金银可以衡量,他们更在乎以物易物,以要求交换要求。 若你看上一把剑,而带走这把剑的要求是随意杀掉场上一个人,那么只有完成要求的才可以把剑带走。当然,没人有这么无聊,大家的要求都是格外有针对性目的的各有所需。 乔胭看见玉疏窈,她和陆云铮正扮作一对年轻富商夫妇,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围人闲聊着,顺便关注场上的动静。他俩也看见了乔胭,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很晦涩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乔胭小声问他:“我们不会还是像上次那样,抢了就跑吧?” 谢隐泽回答:“不会。陆师兄带够了银子的。” “那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起一个聊胜于无的帮衬作用吗? “打架。”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妖心灵丹,传说中取自神兽玄武之心,可延年益寿的神丹妙药,这对那些寿命将近的老不死来说,诱惑是致命的。 跌跌撞撞走过大半生,终于功成名就时,却来到了生命的尽头——又有谁真正是个圣人,可以毫无牵挂放下掌中的一切甘愿赴死? 很自然的,乔胭想起了六道台上躲避雷劫的阵法,而这次派遣门下弟子前来寻灵丹的也正是青蛾道君。 既然觊觎灵丹者众多,那就必然意味着即便拿下灵丹,离开刻剑之舟的路程也不会那么顺利。青蛾道君想必是不想被人知道这枚丹药最终是被他得了去,所以才会派谢隐泽暗中护送。 “你就这样听话?”就连乔胭都看得出来,上次朱河镇一行,他心中有了块解不开的疙瘩。据说还在六道台上和老头大吵一架,他这次听话出来,她觉得很诧异。 “当然不。”谢隐泽回答,“但我知道他想要这个东西。我会得到妖心灵丹作为筹码。” 他不信沈却,同样也不信青蛾道君,因为那些传闻如此真实,不像捕风捉影。乔胭换位思考,若是她,现在心中肯定比小boss还要迷茫。 “那你可能和会师兄师姐站在对面。”乔胭不由提醒,却得来他深深一瞥。她忽然明白为何当初他不愿意自己跟来,这就是原因,他即将站在梵天宗的对立面,可却不想乔胭像他一样陷入两难的抉择。 没办法,乔胭已经上了贼船。 接收到玉疏窈的眼神,她心领神会:“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见师姐。” 多半是有悄悄话要谈,或者什么情报要交流,否则玉疏窈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来找她。 谢隐泽点点头:“注意安全。” 两人的离场并未引人注目。刚到一处无人的角落,玉疏窈已经在等她,面色严肃好似乔胭闯了什么大祸,一开口就问:“你们为什么和那个人在一起?” “那个人?”乔胭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指的是宋见微。当时三人一起登船,恐怕那时候就被玉疏窈看在了眼中。 “你说宋老板啊?他人挺好的,我们在客栈遇见,他差点被妖怪宰了包包子,听说他是贵眷,可以带我们登船,就同行了一路。” 玉疏窈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他是谁,我在登船第一天就看见过他,他是刻剑之舟真正的主人!” 宋见微是刻剑之舟的主人?!而且玉疏窈既然在第一天就看见了他,说明罗刹海市未开之时他就已经在海市之内,根本不像他所说,在赶赴海市的途中和同伴走散! 第一直觉是准确的,宋见微确实是在撒谎,不过他身为刻剑之舟的老板,一个身家不知几何的富商,这样有意接近他们是为什么? 富商……大夔……遗民…… 和宋见微常在一起的那几个同伴,身上有特殊的文雅风骨,与其说是商人,不如说是假扮成商人的官员。 线索在她脑海中骤然串成一线,乔胭眉心一跳,只来得及说一声师姐抱歉,立即转身就往回跑。 这些前朝遗老是特地来见谢隐泽的! 就在她往回跑时,一股冲天火光从原本的船层烧了起来,伴随剧烈的爆炸声冲天而起,众人大打出手。 妖心灵丹现世,价值不可估量,所有人都按捺不住伪装出的假象,拼死拼活都要得到灵丹! 那只装着灵丹的匣子就在谢隐泽手中,因此他受到的围攻也是最多,但那些攻击奈何不了他。他蹲在围栏高处,剑还未出鞘,仅用灵气一荡把一众刀枪剑戟扫了回去,表情是有些疑惑的:“原来你才是这艘船的主人,也是你放出妖心灵丹的消息?” 宋见微站在他下方,他是个凡人,不能身轻如燕掠上那样高处,在火光中扬起头道:“你不能就这样把匣子拿走,里面有个很重要的东西,它和你切身有关,但如果你现在离开,就永远不能发挥它真正的作用了。” “不就是延寿仙丹吗?”谢隐泽淡淡道,“不好意思,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拿它只是为了威胁一个老头。” 宋见微摇摇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这时陆云铮也追了上来,无奈道:“阿泽师弟,你暴露了,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现在把妖心灵丹给我吧,你留下来对付这些追兵,这是道君的旨意。” 谢隐泽:“他的旨意,我就得按着做吗?” “师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陆云铮有些愕然,谢隐泽忽然出手,来势汹汹的灵气将不设防的他掀了出去,砸进了滚滚海水中,只一个小浪花溅起,就再也不见了人影。 “意思是——我出来单干了。” 他跳上剑,无视了下方挥手呼喊着不知道什么的宋见微,直接掠空而出。乔胭正往他的方向跑,恰恰好就被抱了个满怀。 她在他怀里呸出飞进嘴里的发丝和火焰燃烧的灰尘:“咱们不是说,这次不抢劫了吗?” 谢隐泽:“说说而已别当真,果然还是抢了就走比较适合咱们。” 这艘豪奢无比、雕梁画栋的商船,在火焰和刀剑中分崩离析,玉疏窈跃上刻剑之舟的最高处,抽出剑:“阿泽,我不能让你们走。” 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简直就像朱河镇那次的重演。上次她没能拦住谢隐泽,但这次她不想重蹈覆辙。 她又转头看向乔胭,唤了她的名字,乔胭怀里抱着他塞过来的人人争抢的匣子,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只好转头当起来鸵鸟。 师姐看不见我,师姐看不见我…… “师姐,你接不住我一击。”谢隐泽并不想对师姐拔剑相向。 这话虽说得云淡风轻,却很是把要强的玉疏窈刺激了一番,无论是站在宗门立场,还是师姐指责,她都不能放任谢隐泽走上不归路。 柳眉倒竖,玉疏窈手挽剑花而来:“那就请师弟——赐教了!” 轰!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在接触的瞬间便被反手一击撞进了断壁残垣里。 果然扛不住一击。 玉疏窈苦笑:“你这些日子,进步越发神速了。” 但她心中知晓,那只是谢隐泽未曾认真过罢了。他是梵天宗天赋最好的弟子,也是年轻一代中最有才能的。玉疏窈打不过,也不能轻易放他们离开,她反手切断船桅,砸得火柱冲天而起。这艘庞然大物经不起折腾,终于彻底四分五裂,然而分裂开时的气流却如一只大手,将剑上的两人都一齐拽入了海水中。 谢隐泽对乔胭说他不会凫水。 没有撒谎,他是真的不会。 在坠入海中的瞬间,漆黑、冰冷的海水就无孔不入地包围了上来。他只能看见海面的火光远去。可奇异的,心中并不恐惧,那逐渐挤压胸腔的窒息竟然让他感到平静,他或许已经很累了,或许在逃避面对过去,只想就这样安静地睡过去。 他越沉越深,视线中海面上火光也越来越微弱,像逐渐黯淡的星群。 忽然哗啦一声,有人破水而入,展开双臂朝他游了过来。她的速度很快,修长的鲛尾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弧度摆动加速,鱼鳞宛若琉璃,粼粼波光下美到近乎圣洁。 她的长发鸦青茂密,像海藻一样被流动的水波带动着在海中缠绕,她捧住了他的脸。 “谢隐泽,你没事吧?坚持住,我拉你上去!”一边念,还一边絮絮叨叨,“你可不能死,你是要活到最后的大反派,你还没成功复仇呢,我不许你死……” 他闭上双眼,只是不想被她夺目的美丽掠去心神,可她却误会了什么,两片柔软的唇贴上了他的,将空气渡了过来。 她总是如此。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也会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乔胭为什么笃定自己不会爱上她呢?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就像个小太阳,照射在身上的暖意,对他这种冷血动物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乔胭感到他反握住了自己的腰,心下惊喜,至少说明原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小boss不会被区区海中之海淹死。 可很快她察觉不对,有什么东西通过相贴的唇探了进来,近乎掠夺般摄取着她甜美的气息。 他加深了这个吻。乔胭一条鲛人,都被他吻得快要缺氧,头晕眼花的同时一股火气从心头冒气,感情你小子根本不是快被淹死了?那你装什么呢?吓人很好玩吗! 这就造成了一个局面,只见海水中,男人抱着女人的腰肢进攻纠缠,而被纠缠的那放却不断用尾巴抽他,捶他的肩膀。 乔胭尾巴都快甩出火星子,拼死拼活,总算把这不思进取海拖后腿的人拖上了岸边。 两人的唇分开,牵拉出一条银丝。 “你有病啊谢隐泽?”她喘了口气,开口就是骂,“你没死就别装死成吗?你看别人为你担惊受怕是不是很开心?亲亲亲,死到临头了你还亲,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 第65节 可谢隐泽又亲她了。 他看见柔软的淡红色唇瓣带着湿漉漉的水渍开合,心间弥漫着滚烫,像一点火星,转瞬成燎原之势。 乔胭抽他,反而被握住了手腕扯得更近,但这一次的吻没有水面下那不管不顾的疯劲儿,就只是贴着她的唇,温柔缱绻、慢慢地磨蹭。比起一个具有非凡攻击性的男人,更像某种求安慰的小动物。 乔胭已经是条死鱼了。是被猫按在爪子下翻来覆去蹂躏的可怜鱼。一动不动,就这样由他贴了好些会儿。 可这小子不知餍足,越贴越久,就在她忍耐不住要出声时,暗处先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请问亲好了吗?我们现在可以转身了吗?” 上岸时是夜晚,环境昏暗,乔胭没来得及注意周围景色,这才发现海岸的沙滩上站着那群前朝夔民,这群平均年龄五十多的前夔官员背对他俩站着,有个老头忍不住低咳一声,被宋见微一袖子抽了回去,大家都很给面子地没有回头。 大概是谢隐泽亲了多久,他们就等了多久,看谢隐泽的模样明明知道,却不提醒她。 乔胭简直想当场找块石头撞晕过去。 谢隐泽没让她晕,他用灵力熨干了她的衣裳,又认真地整理起她凌乱的发丝,仿佛看不见那一群人。 乔胭忍不住道:“你要不要理理他们?我觉得他们有话想对你说。” 话音刚落,以宋见微为首,这群人齐齐在沙滩上跪了一地,老泪纵横。 “恭迎太子殿下。” “整整十八年,老臣终于找到您了!柳姬公主,您的在天之灵看见了吗?” 乔胭眨了眨眼,她之前还以为这群人有所图谋……现在看来,找到皇太子就是他们最大的图谋。 谢隐泽修长的睫羽在空气中轻轻颤动了一下。 “我母亲不是柳姬。”他冷冷道,“只是一位普通人罢了。” 宋见微揣着手:“梵天宗六道台上那道貌岸然的真君,就是这样对你说的?” 乔胭微微蹙眉,察觉了端倪。这群人找了谢隐泽十八年,可修真界与人间消息阻隔,千山万水困难重重,而青蛾道君又将谢隐泽的身世隐瞒得很好,可是,没道理之前十八年都没找到,现在忽然找到了,还得到那么精准的消息,说他们会在前去罗刹海市的客栈中出现。 “是谁告诉你们这件事的?”她开口问道。 宋见微只含笑看着她,不言不语。这姑娘太机敏,从一路同行中他便有所察觉。 他不说,乔胭也猜得出来:“是不是沈却?赤渊的无面书生?” 她现在怀疑,沈却也在暗处监视着了。 “他现在不在这里。”宋见微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又将目光重新投向谢隐泽。 “当时他找到我,告诉我你的身世。一开始我也有些怀疑,我不明白魔族为什么帮我们,也因为这些年我们找错过的人,太多太多了。可当我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了。” 腥咸的海风吹动他的发带。远处舟骸还在燃烧,船神投射出奔涌的橙红光芒,将漆黑的夜空映得通红。 “那你们,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冷淡开口。 “只是不想殿下被假象蒙骗,认贼作父。” “那你又怎么保证你说的是真的?”谢隐泽谁也不相信。 周围人窃窃私语起来,显然,好不容易找到的太子对他们并不信任是这群小老头接受不了的。相比之下,宋见微就平静很多。 “殿下先打开手中的匣子。” 装着妖心灵丹的匣子在乔胭手中,她帮忙打开,从中咕噜噜滚出一只药丸。她捏着看了看,但看外表,闻气味,观质感,都不像传说中那点妖心灵丹。 被骗了。 “此物虽然并非妖心灵丹,但却有着奇效,名为搜魂丹。吞下此丹,可遨游他人识海。”宋见微说道,“殿下若不信,就请到我的识海之中亲自去看一眼当年的真相吧。” 听到这里,谢隐泽冰冷若寒潭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一个人的识海储存着他最刻骨、最隐秘的回忆,语言可以撒谎,神情可以骗人,但灵魂深处的记忆,却记载着绝无虚假的真实。 “你愿意让我进你的识海?”谢隐泽又问了一遍。识海是一个人最脆弱的存在,没有任何保护机制,只要轻轻破坏,轻则沦为白痴,重则当场身亡。别说区区凡人,哪怕是修为高深的修士都不会允许他人轻易进入自己的识海之中。 黯淡的月光,远处的火光,都比不过他的眼光,像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样那么亮。 谢隐泽:“乔胭,别发呆,走了。” 他得知那匣子中不是妖心灵丹,瞬间兴味索然,淡漠的眸光瞥了眼地上跪着的零零散散的大夔旧臣,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发现乔胭却还站在原地。 谢隐泽明白了:“你信他们?” 乔胭轻轻点头。他微抿唇,顿了片刻,直接将丹药从匣子中拿出,仰头喉结滚动。 宋见微脸现惊喜之色,刚要起身,就被他五指按住了天灵盖,一股想象不到的剧痛传来,那是谢隐泽神魂强行侵入了他的识海,如飓风过境,将藏在角落里恐怕连主人都忘记了的隐秘记忆都翻开审视。 谢隐泽闭着眼眸,神色依旧冰冷,和他掌中面露痛苦的宋见微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个时候的他是不能被打扰的。 乔胭安静地看着,注视着他的侧脸,眸子划过一抹藏得很深的哀意。 “怎么这么久?还没动静……”其中一位老人刚想凑近一步,谢隐泽却骤然睁开了眼,瞳仁赤红如血。 不知他看见了什么,一股戾气在他身上陡然暴涨。宋见微吐出一口血,那是识海承受不住一个强大的神魂搜刮的后遗症,谢隐泽松开手,倒退了几步,神色如灰一般枯朽。 “谢隐泽?”乔胭轻声唤他,他却根本听不见自己说话。就是在这一刻,所有的信念、侥幸,都坍塌,真相推翻了他的人生。 他深深捂住脸,乔胭却像听见了他的痛苦,朱雀神火也失控了,高温扭曲着空气,无数鲜红如血的焰火如死亡之花缠绕着他周身盛放。 “谢隐泽……!” 眼前一花,膨胀的高温将所有人都掀飞出去,乔胭从沙地上爬起来睁开眼,却只来得及看见一只浑身赤色的神鸟展翅飞向远方。 他离开的方向是梵天宗。 乔胭一把揪住宋见微:“你给他看了什么?他失去理智了!” 第75章 朱雀真身 宋见微咳着血, 虚弱笑道:“我给他看的,当然是真相,是梵天宗道君和掌门用尽全力欺瞒他的部分——当年他母亲在他父亲面前拔剑自刎的一幕。” 乔胭手指都软了, 像被抽干力气一样, 放弃形象粗鲁一屁股坐在地上, 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命运是不可抗衡的。”宋见微轻轻说,乔胭给了他一拳,把他砸得闭嘴了。 或许命运真的是不可抗衡的。或许谢隐泽命中注定就要成为那个双手染血,杀戮无数, 给修真界带来阴霾的魔尊。 ——屁的命运! 她坐了会儿, 忽然一跃而起,牵了不知谁的马翻身而上,朝着谢隐泽离开的方向追去。 她都改变了那么多, 她亲手将那冷淡残忍的少年变成现在的模样, 她不信命,她不信他命运中只能成为嗜杀的魔头! 夜风吹得她的衣裙和发丝都猎猎作响,跑了没多久, 身后有人追了上来,是陆云铮。 “小乔, 你要回梵天宗?你也看到那朱雀了?” “那是谢隐泽!”乔胭说道,“师兄,你若拦我, 我恐怕无法对你手下留情了!” 虽然不知道在他掉进海中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看到大的师弟就变成了朱雀, 但陆云铮最操心的还是乔胭的安危:“朱雀乃上古神兽, 拥有天赋朱雀琉璃神火,万物触之即焚, 现在他往梵天宗而去,应该是为复仇,你无法阻拦他的,小乔。” 他化为原身时乔胭在六道台上就见识过一次,这时的他是毫无理智的,虽然排第一位的仇人是青蛾道君,但恐怕心中的杀意,不屠光梵天宗是无法平息下来的。 乔胭双腿一夹马肚,厉声道:“若我不阻止他,这世上无人能阻止他了!谢隐泽是我夫君,我不会让他滥杀无辜!” 陆云铮沉默片刻:“我不拦你,小乔,我祝你一臂之力。” 他从怀中甩出一张纵行千里符,这种神符是昂贵的一次性消耗物品,但能瞬传千里。 乔胭一怔:“这可符箓只能传送一人,若我先行回宗,那师兄你……” 陆云铮点头:“就像你说的那样,若现在还有谁能阻止阿泽,那就只有你了。你回去,比我有用。”他忽然笑了起来,语气鼓励,“若你出场,那小子还不肯乖乖伏法,那你就替师兄狠狠踢一脚他的屁股。” 符箓燃烧,空中骤然现出一个散发玄妙紫光的阵法,乔胭感到极大的吸力传来,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就像是在滚筒洗衣机里翻了好多圈,接着又被吐了出来。 她砸在柔软的野地草丛中,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站起来,四下一看,这里果然是梵天宗的后山。 一声清越的鸣叫在空气中回荡,如同天籁,却令山中百兽颤抖匍匐。传送阵法转瞬即至,加上她骑马追赶,前后至多不过一炷香时间,可朱雀却跨越千里,和她同一时刻追到了梵天宗。 想去通知山脚镇子上的百姓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天空骤然变得耀眼,一道炽烈的红光从高空划破,如火焰神鸟降临。朱雀展翅,羽毛似将坠的晚霞般绚烂,带着一阵风暴般的气压震撼大地。山川河流,鸟雀走兽,都在为朱雀的降临而沸腾。 梵天宗内那些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弟子,有的还在睡觉,有的还在修行,见到这一幕场景,都恍如做梦。 不知是谁率先回过神来,大吼一声:“外敌来袭!开结界!” 朱雀煽动翅膀,无尽神火扑簌而下,仿佛天灾降临。轰隆隆的巨响伴随着火焰的咆哮,将空气烧得扭曲。看方向,火焰最盛的地方是六道台。 即便失去自我意识,但他也还是寻着本能去找青蛾道君了。 乔胭正吭哧瘪肚地往一重天爬,上面已经打了起来,流火碎石如雨滚落。那些火焰一沾到任何事物,就立即呈燎原之焰,整个叠月山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空气不断地蒸腾,叫人汗如雨下,呼吸困难。 重天之上斗得天昏地暗,乔胭一个晃神,便感到灼热的气息逼近了,原来是一座被掀翻的宫殿砸了下来,外观瞧着有些眼熟,竟然是流泉君的重莲殿。不知道上面是斗成了什么模样,竟连重莲殿都掀了下来。 烈火伴着碎石陨天,一道人影飞扑而来,将乔胭扑进了草丛。 “乔胭,傻愣着干什么?刚才差点就被重莲殿砸中了,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薛昀骂骂咧咧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你怎么出现在这儿?你不是跟着谢隐泽那小子跑出去了吗?说起这小子真是气人得要死,这么危机的时刻,他若拿上天谴剑对敌该是多大的助力?偏偏人不在!” 乔胭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应。很快,薛昀又拽着她跑了起来。“我们要去哪?”乔胭问。漫天流火飞坠,仿若传说中的神罚来到人间。 “去峥然剑台!杜长老在启用东皇钟,需要百人助阵!” 作为一个雄踞修真界漫长岁月的庞然大物,梵天宗的底蕴自然是十分深厚的。面对这种强敌来袭的情况,还藏着不少保命手段,太古神器东皇钟就是其中之一,据说此神器仅此天谴剑之下,连真正的神都能困在其中。 乔胭被拽着来到了一个熙熙攘攘,人群乱糟糟的地方。峥然剑台之上光芒大盛,东皇钟的上一次启用还是在二十年前魔尊熄夜进犯云水境。足见这一次的声势浩荡,比之二十年前,有过之无不及。 乔胭指尖一疼,被薛昀割破了指尖,她问:“你干什么?” 薛昀:“百人指尖血,方可唤醒东皇钟!” 坐镇峥然剑台的是杜宝琛杜长老,在他严肃紧迫的指挥之下,梵天宗的一百个弟子齐齐割破食指指尖,鲜血涌出却未坠落,而是牵成了一条细长的血线,涌入东皇钟中。 薛昀眼现狠戾,将伤口狠狠一撕,更多鲜血涌了出来:“朱雀王室二十年前就被灭门了,也不知道这只是在什么地方藏了那么久!不过东皇钟出,即便上古神裔,也得乖乖伏诛!我要让这只死鸟知道,梵天宗不是它可以来去自由的地方!” 峥然剑台的地底浮现了夺目的金光,梦幻般的黄金波浪在眼前翻滚,地面跳动的节奏如呼吸的脉搏,振聋发聩。 忽然间,远方惊雷炸响。薛昀面露血色,激动道:“那是我爹的惊雷弓!” 惊雷弓,以使用者自身的修为为弦,以天雷为箭,射出去的每一箭都需要耗费巨大心血,冒着境界跌落的风险,是敌我两伤的大杀招。 就在这一瞬间,光线忽然暗了下来,薛昀看着掐断指尖血线的乔胭愕然:“乔胭你干什么?现在可不是怕疼的时候,若让朱雀继续肆虐下去,梵天宗就要完蛋了!”他以为乔胭娇气,割破手指疼了才如此做为。 第66节 乔胭:“那只朱雀,他是谢隐泽。” 薛昀愕然:“你在说什么胡话???” 乔胭摇摇头,失去了一位弟子的指尖血,东皇钟黯淡下去,她反手抽了旁边弟子的剑,御剑掠向六道台上那簇火光最炽盛处。 六道台上的法阵,比之峥然台只强不弱。九重天上的长老,流泉君、青蛾道君都在此处。失控的朱雀像一只太阳,用它无情的高温烧灼着六道台上的众生。薛雷木长老半眯着完好的那只眼睛,手指一松,惊雷弓携带漫天雷霆射向朱雀。 朱雀看一眼,从那火光迸射出的视线你也能感受到他的漫不经心,张口喷出一道流火,那只据说饱含诸天玄雷的箭矢就被神火吞没了。 而射出一箭的薛长老面若死灰,可不受影响的朱雀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用颤抖的双臂举起弓箭,还要再射,却听一声铮然弦响,漱冰琴音携凛冽寒气直接冻住了他的整只手臂,拉弓变得举步维艰。 流泉君正在天外掐诀助阵,一头白发飞舞,看见乔胭现身却倏然睁开了眼:“明珠,别过去,危险!回阿爹身边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乔胭面前自称“阿爹”。他上方的青蛾道君冷冷道:“晏渺,瞧你教出来的乖女儿,现在在这里找死。” 乔胭充耳不闻,迎着翻涌的火浪一步步逼近朱雀:“谢隐泽!你睁眼看我!” 很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狂妄恣肆,吞天噬地的琉璃神火在触碰到她之前,却忙不迭地纷纷退去,似乎在害怕……害怕自己伤害到她。 煽动的火焰稍见平息之势。 乔胭一步步,慢慢接近他:“你还认得我,对吗?谢隐泽,快醒来吧,你一定可以报仇,但绝对不是用这种失去理智的方式……” 忽然,嗡—— 一阵长鸣,杜宝琛补全了缺失的弟子,还是从峥然台下唤醒了东皇钟。天空骤然变得澄明而肃穆,弥漫着圣洁的天赐,钟体巨大如一座山丘,赤金色的钟面神秘的符文似水般急速流淌。 东皇钟罩住了朱雀,就在乔胭面前。 琉璃神火与朱雀本命相连,在朱雀被罩住的一瞬,神火也黯淡了不少,终于在炽热之中留出一抹喘息的间隙。 青蛾道君浮在空中,长髯共白发飘扬,漫天火光将他的面庞映照得十分诡谲,少了仙气,却多了几分修罗气息,好似一只喜怒不辨的恶鬼:“晏渺,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们都错了。孽障终归是孽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孩子根本不应该长大,甚至不应该出生——” 流泉君无言地张了张口。 东皇钟越来越烫,也越来越红,表面的符文在高温中扭曲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骤然间,整个钟身都爆裂开来,朱雀飞出残骸。首当其冲的正是青蛾道君,他因一时大意,被朱雀神火染上了衣角,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他在痛苦中发出尖锐的嚎叫,不断撕扯着自己燃烧的皮肉,那简直像鬼神之音。 朱雀又一转眼,盯上了他。 流泉君闭上了眼眸。 拦不住他了。 他血脉的纯度比朱雀所有王裔都强大,朱雀降世,毁天灭地,要将梵天宗变为第二个槐京。或许死在这就是他的赎罪,为之前的一切赎罪。 预计中的剧痛迟迟未到,女儿纤细的背影拦在他面前。 朱雀停在她身前,不断振翅,焦躁无比,却不愿凑近一步,伤害她分毫。 即便是这个模样,也还有理智在吗? 不,那不是理智,是本能。他的本能不愿去伤害眼前的女人,那种呵护的本能一定刻印到了他内心的极深深处,连走火入魔都无法与之抗衡。 “阿泽……”乔胭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忽然动手解开了大氅,将其随手丢在一旁。那是鲛宫银狐裘衣,不惧水火,失去了银狐裘的保护,她的发梢很快在高温中卷曲起来。 大氅之下她就只剩一身单薄的白纱裙,裙摆在烈风中吹动,像枝头摇摇欲坠花苞,和强势的神鸟朱雀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会伤害我吗?”她的发带被风吹落,乌黑的长发如瀑布披散,眼尾微扬处,一颗多情的红痣点缀其间,在火光映照下美艳无双,几乎夺人心魄。 她一步步走向燃烧的烈火,炽热的火光温暖她的肌肤,却让她的美更为绚烂。 朱雀发出威胁的低鸣,似警告,又似焦灼。 在朱雀遮天蔽日的真身之下,她是那么娇小,毫不起眼,更别提身上还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这只朱雀若是想,碾死她要比碾死蚂蚁还容易。 可地上散落的火星子沾染了女人洁白的裙裾,还没来得及烧起来,立马被杀灭了,为了防止这些神火伤害到她,他甚至熄灭了所有正在燃烧的火焰。 琉璃神火,不死不灭,除非它的主人故意为之。 乔胭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从小到大,哪怕是现在,她都不算一个勇敢的人,可她相信他。相信他哪怕理智尽失,也不会伤她分毫,就像那日夜晚的六道台一样。 女人裙裾柔软,像一滴纯白无暇的水珠,而她对面的朱雀,则像滚滚燃烧的浪潮。 一滴水珠,却逼退了一场毁天灭地的狂浪。 朱雀节节败退,退到六道台的边缘,彻底没了脾气。周身的火焰熄了,露出它原本的模样,羽毛瑰丽如 一双皎莹柔软的手轻轻覆在了它脸上。 朱雀将脑袋塞进她怀里,眼睛半阖未阖,似乎是困倦了。它的身影慢慢缩小、缩小,最后变成了一只只有人双手捧着那么大的赤羽小鸟。羽毛光滑柔亮,色泽宛若血玉,散发着尊贵的神秘气息。 肥嘟嘟,圆滚滚,软绵绵。 乔胭怔在原地。 她被判定为同谋者,被和朱雀一道被软禁了起来。软禁的地点长老们商议了许久,定在寻常地牢,根本挡不住,定在天寒狱中,又怕激怒朱雀,得不偿失,最后左思右想,竟然囚在了玄源宫中。 玄源宫中,所有人都被驱赶出去,虽然活人本来就只有一个小奔。 乔胭不知道最后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多思无益处,闹出这么大的事,他们显然目前也只能听从这个安排了。 但显而易见的是,小鸟不这么认为。是,乔胭现在喊谢隐泽叫“小鸟”,因为他现在本来就是一只小鸟,哪怕再不满意也没法反驳她。况且他现在呆得很,听乔胭这么喊,他会很高兴地扑腾自己的翅膀。 玄源宫外被设置了布满雷电的防护结界,连一只苍蝇飞进来也困难。乔胭试过扔一块石子上去,刚飞到半空就刺啦一声化为了飞灰。 每日的三餐倒是按时送进来,但送饭的都是些不认识的弟子,让乔胭想趁机攀谈套套话都没有机会。 她不知道长老们最后会决定怎么处理谢隐泽,但她——乔胭下定了决心,她一定不会让他死掉。 变成小朱雀的谢隐泽非常依赖她,乔胭本来有些担心,若他不爱吃人类的食物饿死了怎么办?幸好小鸟乖得要命,不管她喂什么都会乖乖吃下去。又乖巧,又安静,赤色的眼珠湿润润的,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比以前还是人类时的高冷样子可爱了不知多少倍。 小鸟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囚禁,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囚禁”是什么。有天早晨醒来,乔胭看见自己床头出现了一束水汽泠泠,露珠饱满的鲜花。这种花玄源宫里没有,只有叠月山的山谷极深处才会有。她眨眨眼,一下子清醒过来,从床上坐起来问:“你出去了?” 小赤鸟拍着自己毛茸茸、漂亮光彩的翅膀,扬起脑袋,一脸骄傲。乔胭魂都快吓得半飞,把他捧在手上翻来覆去查看,扯翅膀揪羽毛,彻底检查过了没发现伤势,这才松了口气。 “你现在不能随便离开这里,知道吗?会有坏家伙把你捉走的。”她严肃道。 可他还是时常出去,因为乔胭的床头依旧还是会出现新鲜的鲜花。而且为了逃避责骂,他总是在乔胭不在的时候出去。于是有一次,乔胭就悄悄跟踪了小鸟,想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就发现他出去的方式简单粗暴,就是用神火把结界烧一个洞,完事又悄悄给捏上。 乔胭:“……” 好在,他离开后也回来,不会离开乔胭太久。他对乔胭的喜欢简直都要写在那张毛茸茸的小鸟脸上,即便偶尔的离开,也只是为了给她找花而已。每天清晨,乔胭被胸口的重量压醒,朱雀趴在她的心口上,窝也不挪。 “你不能睡在我胸口上,因为你很重,知道吗?”乔胭试图耐心解释过,但显而易见的成效不大。小鸟依旧每天在她胸口上醒来。它似乎在渐渐长大,每天都比前一天要重一点。乔胭在想,或许等到他真正长大的那天,谢隐泽就回来了。 她想见流泉君,可却一直没能见到。若大梵天仙宗,第一个拜访玄源宫的人出乎意料,是陆云铮。 他来时乔胭正在喂鸟,把精致的点心掰碎了放在手掌上,毛茸茸的小鸟脑袋拱在她手心里吃点心。 陆云铮看了这小鸟两眼,大抵是觉得昔日高冷的师弟变成了这么个毛乎乎的小玩意很新奇。羽毛柔亮,黑眼睛圆圆乎乎,赤色鲜妍似血,歪着脑袋看他的模样还有几分可爱的憨态。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只小鸟,数日前在六道台大开杀戒呢。”他还有闲心去逗弄,手指刚伸出去就被狠狠啄了一口,血珠子一下子冒了出来。 “看来是不太喜欢我啊。”陆云铮苦笑。 乔胭捉住啄完人就想跑的小朱雀,瞪着狐狸眼:“我有没有教过你不许乱咬人?给师兄道歉。” 小朱雀:“啾噜!”左右甩着脑袋,很不服气的样子。它不想道歉,乔胭却非要它认错,还抽了它的屁股。 乔胭一直都宠它到几乎溺爱,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对待,小朱雀瞪大了眼睛,又委屈,又不可思议,泪光从湿乎乎的黑眼睛里泛了出来。 陆云铮一看情况头都大了,当起和事佬:“小伤而已,我没事小乔,别骂泽师弟了,他现在懂什么啊。” 乔胭无奈:“师兄,它就是装的,它什么都知道。”她又拎起小鸟翅膀,柳眉倒竖道,“你看看你,师兄来看望你还这么凶,蛮不讲理!这样下去谁还喜欢你?不听话的小鸟最坏了,坏小鸟!讨厌!” 它瞬间瞪大了眼,气势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看来“坏小鸟”三个字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打击。 它垂头搭脑地飞过来,用脑袋蹭了蹭陆云铮手指上的伤口,语气低迷:“啾啾。” 陆云铮差点笑场,可看一对师兄妹都很严肃的样子,到底还是憋住了:“无事,泽师弟,我没怪你。” 乔胭神色一松,它就像得了信号似的,炮弹似的撞进她怀里,把脑袋拱进她臂弯撒娇,乔胭轻轻抚着它后脊的羽毛安抚。 陆云铮眼眸微弯:“日后师弟恢复了神智,以他好面子的性格,想起这一幕怕不是要羞愤撞柱。” 乔胭低头掰碎了糕点喂它,语气淡淡:“我倒愿意它一直是只不谙世事的快乐小鸟。” 她长长的眼睫低垂着,掩住了眸中的神色,勾了勾唇角,笑意却很勉强,不抵眼底。 陆云铮收敛了笑意,轻声道:“青蛾道君被烈火焚去了容貌,虽保住了性命,但以后只能戴着面具斗篷示人。” “他恨不得谢隐泽死了。” 他摇头:“你猜错了。长老们是想将朱雀处死,但提议都被青蛾道君一一驳回。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具体要如何处置朱雀还在争议之中,我来……是为师尊传达旨意。” 乔胭听到青蛾道君主张免去朱雀死罪还有些诧异,但她很快想明了个中缘由。若是她花费无数心血培养出一个好用的傀儡,她肯定也舍不得轻易毁去——傀儡伤人,欠缺的只是好好调教罢了。 乔胭:“掌门怎么说?” “师尊说,姑娘家为情所困,一时拎不清楚很正常,并不代表你参与了朱雀袭击梵天宗一事。” 这是让她摘清自己,明哲保身。 乔胭冷笑:“可我拎得清楚得很,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活着,谢隐泽就死不了。” “小乔……师尊也是担忧你的安危……” “那便劳烦陆师兄回去转告一声,当年一手促成这门婚事的可是他,小乔如今不过是奉父命行事,从一而终罢了。” “你非得如此?”陆云铮皱眉无奈又叹息,“你若坚持如此,哪怕是掌门师尊也保不了你了!” “巧了,我也从未希冀过得到他的庇佑和保护。” 陆云铮忧心忡忡地走掉了。 窝在她腿上的小朱雀扬起脑袋看着她,虽然听不懂,却也凭本能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亲昵地蹭她的手指,想要她重新扬起笑容。 它被一双纤莹皎洁的手抱了起来。 乔胭把脸埋在他蓬松的羽毛里,轻声道:“若天罚来临,无需担心,我会和你一起面对。” 第二个拜访玄源宫的客人便有些出自意外了。 第76章 玄天雷劫 那日清晨, 乔胭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她这几日睡眠都不是很好,朱雀喜欢趴在她身上,要么就是挤着她睡, 让习惯了一个人睡觉的乔胭很不自在。可就算把它赶走, 它还是会锲而不舍飞上来, 次数多了,它自己还委屈上了。就这样,乔胭被迫习惯了另一个气息的存在。 不过也幸好他现在只是只小鸟,一只无害又粘人的小朱雀。换成谢隐泽本人, 乔胭真不一定过得了心里那关。 这阵噼里啪啦声音的来源, 就是朱雀又飞出玄源宫,把东西叼回来往地上一扔的动静。 第67节 它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觉得这些东西是顶好顶好的, 什么簪子宝剑, 玉佩灵石,见着了便要叼回来送给乔胭,也不管东西的主人愿不愿意。投诉、斥责、阴阳怪气的信件雪花似的飞进来, 乔胭道歉信都不知道写过多少封了。 只是这一次叼回来的东西,眼熟到有些不详了。 乔胭用两根手指硬着头皮从一堆亮晶晶的杂物里拎出来一把剑。 这剑鞘!这剑柄!这剑身! ——不是前段日子她才费尽苦辛抢回来的天谴剑吗?据说这把魔剑被送回六道台由专人看守, 那一失窃,岂不是…… “小乔。”玉疏窈扶着腰侧长剑,目不斜视, 踏进殿中。 “天谴剑又被人从六道台上抢走了,你有什么头绪吗?”话音未落, 她已经见到了乔胭手中捏着的东西。 “玉师姐……” 谢隐泽化为朱雀, 也保持了前身的一些习性,比如他讨厌陆云铮, 前几日陆师兄来的时候,它就啄破了他的手。可玉疏窈来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继续懒洋洋窝在乔胭给他搭的小窝里。 玉疏窈看了一眼,又看一眼:“这是阿泽?” 朱雀袭击梵天宗的时候玉疏窈远在罗刹海市,没有亲眼见过他烈火鎏金的真身,心头只觉得奇异,原来这才是阿泽真正的样子。 “玉师姐在想什么?” “我在想,阿泽既是朱雀后裔,又有个魔族生父,人却是在梵天宗长大,真是桩孽缘。” 乔胭笑了笑:“那师姐觉得,生恩养恩,该如何抉择?” “不管怎么说,梵天宗都是养大他的地方。若是我,断然无法做到讨伐自己的师门,伤害自己的同胞。”她不赞成地蹙起了眉心。 在原著中玉疏窈就是个极为刚烈的性子,眼中容不下沙子,法理大过人情。对谢隐泽此番作为她极为不赞同,小时候对他好,是因为见不得同门欺负小师弟,原著后期剑指魔尊,是因为谢隐泽背弃了师门道义。 对玉疏窈来说,她从未对过他好,也从未待过他坏。她的选择不出于对方的身份,而出于自己的心中的“道”——可谢隐泽走的,就是一条“背天下之道”的道。 作者给他充满矛盾的凄惨身世,给他不幸的可悲童年,给他道德的两难抉择,从来不是为了让人理解他,更不是为了让他得到救赎。每个人的一生或多或少都有解不开的死局,可谢隐泽不一样,他的出生就已经是一场死局了。 这样一个注定缠绕悲剧的角色,若他得到救赎,倒是让看客少了许多趣味了。 很久之前,乔胭也是这样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可当看客被某个人所触动,她就离降落不远了。 她已是局中之人。 小朱雀见到乔胭要把它“辛苦”叼回来的剑还给玉疏窈,急得要去抢夺,却被乔胭一把捞了回来。 玉疏窈道:“我如今奉命看守天谴神剑,不同以往,若师弟再上六道台窃剑,我手下的剑不会讲情面!” 小朱雀亲昵地蹭乔胭纤细的手指,乔胭漫不经心疏理着它赤色的羽毛:“师姐,你当然可以带走这把剑,可若它不肯跟你走呢?” “什么意思?” 小朱雀:“啾噜噜!” 那调子很奇异,像是幼鸟在呼唤母亲,玉疏窈正困惑间,手心忽然一烫,下意识松开了剑身。天谴剑燃着琉璃烈火脱手而出,围绕小朱雀着急地转起了圈。 玉疏窈愕然:“小乔,别再闹了!” “师姐,它既然不愿意,我又有什么办法?” 从前天谴剑就只听谢隐泽的命令,她以为是师弟修为高,有本事,所以剑只听命于他。可谢隐泽如今就是只小鸟了,连神智都没有,天谴剑还是只绕着他转。 其实很多事,早就埋下了伏笔,只待最终剥开那一层血淋淋的真相。 二十年前,大夔皇室覆灭,诸多逼迫之下,朱雀帝姬于梵天自刎。可奇怪的是,从没有人提出过一个问题——帝姬死后,尸骨去了哪里? 同年,魔尊熄夜被镇万佛塔,神剑天谴出世,作为六道台上守护云水境的阵法之眼,历经二十年风霜。 因为长生阵法的存在,让梵天宗内的某个本来寿元将近之人,得以苟活至今。 可是——作为长生之阵的关键,阵眼,是什么东西都可以担当的吗?还是只有那饱含神血气息的存在…… “够了。”玉疏窈隐隐不安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乔胭伸手握住剑柄,火焰在她冰寒的灵气下渐渐偃旗息鼓,天谴剑重归寂静。 “这把剑——就是柳姬死后留下的朱雀骨。” 玉疏窈和宗门中的每一位弟子一样,从小听着仙门讨伐朱雀皇室的英勇事迹长大。她亲眼见过朱雀皇室犯下的罪行,槐京的琉璃神火焚烧至今。她无法接受一直认为是敌对的邪恶,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受害者。 “不可能!”她下意识否定,然而目光又不由自主移向了剑身,分明寒光凛冽,锐不可当,可她却,可她却…… 听见了血的啜泣。 乔胭:“天谴是个好名字,希望为剑起名字的这个人,也能如所谶言所说的那样,有朝一日遭到天谴。” “你撒谎!”玉疏窈后退两步,似乎逃避什么一般,头也不回地奔出了玄源宫。 乔胭愣了会儿神,才想起去找小雀,它正低着头,拱地上一只簪子,是上次在海市买的桃花木簪。她的鬓边轻轻一痒,是小鸟把簪子簪进了她的发间。乔胭伸手去触碰,却碰到了些柔软的花瓣。 她转头看向镜子,古铜镜面倒映出她清艳莹白的脸蛋,在那鬓边,一枝桃花灼灼盛放,凝聚了整个春日最绚烂的芬芳。 行刑之日到来。 乔胭和朱雀一起被压上了六道台。 在长老们看来,朱雀后裔生来就带着原罪,加上燃神火、烧梵天、杀道君,伤无辜,罪加一等。 众长老欲合力引九天玄雷神罚朱雀。朱雀本就是神裔,寻常手段难以杀死,数年前仙门围攻朱雀王室,也是引天雷才得以成功,可以说这九天玄雷就是朱雀的克星。 但谢隐泽本为仙门子弟,从小在梵天宗长大,加上有其妻的及时阻止,并未滥杀无辜,犯下大罪,宗们经过商议决定,给他一线生机——若能在九道玄天雷劫之下存活,即对他往日之罪既往不咎。 乔胭站在六道台上,盈盈长风灌满了她的长裙,披帛在风中飞动。她静静听完这场审判后,冷笑开口:“真够伪善的。” “怎么说话呢!”前来观雷的不仅有九重天上的长老们,也有长老们座下的格外亲传弟子,听到这话自然是不忿。 乔胭都懒得理会。寻常一道玄雷,就够把这些叫叫嚷嚷的给劈得魂飞魄散,他们却觉得九道玄雷不够多。 要知道,哪怕如今仙门最顶尖的修士也挨不过三道玄雷。 一道肉骨身,二道修为命,三道魂魄神。 三道玄雷下去,连尘埃都不剩了,更遑论九道玄雷? “那——你是想不从?”弟子们抽出了随身的配剑。 乔胭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无论是相熟的,还是只有一面之缘的,接触到她的视线都低下了头。这种情况,没人会当傻子强出头。 乔胭又抬起头,看向流泉君,白发男人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冰冷面容,未见丝毫动容。乔胭掐灭了最后一丝希望。 “好。”她答应了。 便有人上前,要将她怀中的朱雀抱上行刑的天雷台。它已经长得很大了,像一头羊羔,乔胭抱着都有些遮挡视线,可它不允许旁的人触碰自己,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喷嚏打出了些许威胁性的火星。 乔胭说:“我来吧。” 她面色从容,一步步将朱雀抱上行刑台,那台子四四方方,四角都插着旗幡,随风猎猎作响。 乔胭摸摸它的脑袋:“在这里好好待着,听话,不可以乱跑,知道吗?” 对她这样轻易答应的举动,旁人都感到了诧异。毕竟她待朱雀的好,长眼睛的都可以看到,如今却亲手将它送上刑台。 路过陆云铮的时候,他低低道了声:“节哀。”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可能有人在九道玄雷之下存活。哪怕那是神裔。 天空闷雷作响,触目惊心的劫云缓缓盘旋成旋涡,黑压压的旋涡中心仿佛有幽蓝的冷光闪烁,闪电劈开了苍穹,六道台上黑如午夜。 “我的头发?我的头发飘起来了!”不少弟子发出惊呼。 那是玄雷降世的先兆,空气中有一股极为压抑的气息,令人两股战战。 唯一不受影响的,或许只有那些召唤玄雷的长老了,他们紧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 很快,第一道玄雷就轰了下来。电光划破苍穹,雷霆轰鸣,如同上神之怒,一片毁天灭地的惊心场景。 然而雷光散去,场中之景却令人大吃一惊。朱雀不但毫发无损,而且还变大了不少,若说它之前是只小雀,绒毛稚嫩,现在的羽绒却已经有了光滑程亮的趋势。那道玄雷竟被它吞进腹中,遭体内琉璃神火内化,变成了它本身的力量。 流泉君:“你早就预料到这一幕了吗?” 朱雀上次一战,体内力量消耗变为幼雀,只有不断吞噬外来的灵力才可以重新长大,变回人身。只是这灵力的需求是极庞大的,寻常灵石根本满足不了,玄雷看似可怕,却刚好满足了条件。 乔胭淡淡道:“父亲又在说笑。”她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表情未见动容,她冷着脸的时候是最像流泉君的,好似真的对正在遭受玄雷的朱雀漠不关心一般。 流泉君却是一怔。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听过她口中的这声“父亲”。 杜长老用灵气扩大音量,在风起云涌中朗声开口:“朱雀虽然能吞噬玄雷,但它也有极限,大家莫要惊慌,继续维持阵法,召唤雷云。” 接踵而至的便是第二道天雷。天空仿佛被撕裂,电光交错,宛若千军万马奔腾而至。 雷云中传出清越的雀鸣,朱雀浑身赤羽溢彩流光,已经和之前袭击梵天宗的灭世模样差不了多少。它双翅一展,从刑台之上飞起,似乎想飞向乔胭,可飞到一半就被玄雷锁定,紧接着第三道玄雷劈了下来。 平常人别说三道玄雷,早在第一道玄雷就魂飞魄散了。可朱雀却生生挨到第三道才总算破了皮毛伤,它的血是金色的,像赤金的墨汁挥洒在地上,血中又烧起了火,将刑台笼罩在一片扭曲的高温之中。 然而遭玄雷锁定之后,没有人可以挣脱,除非挨完九道玄雷。 它忽然敏锐一抬头,似乎想躲避,但刑台于它的体积来说实在太小太小,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于是在本就受了伤的情况下,生生挨下了第四道天雷。 它倒在地上,鲜血如熔浆流淌,扇着羽翅想重新飞起来,但接踵而至的打击却令它有些找不清方向,没飞多高又摔了下去。 “无论你想说什么,都憋回去。”流泉君眼皮也没抬,为自己斟了杯茶。青蛾道君并未出现,他代为掌罚,是弟子们心中唯一的话事人。 玉疏窈单膝跪地,抱剑跪在堂下,她一出列,就感受到无数视线射了过来,似针般扎在她的后背。 一滴冷汗从她的额角滑了下来,但她没有抬头,依旧维持着跪地的姿势道:“掌门师叔,弟子愚钝,私以为九道玄雷惩罚太重。希望掌门开恩,减轻刑罚。” “重罚,自然是因为犯了重罪。” 站在梵天宗的角度,宗主这话自然没错,可那日从玄源宫回去之后,她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却开始怜悯起阿泽来。 她是梵天宗的子弟,本不该这样同情一个魔头,可…… 玉疏窈抿抿唇,说不出话来。却倔强地没有起身,维持着跪地的姿势,这时眼角余光看见另一个人掀开衣袍,跪在了她身旁。 陆云铮双目灼灼,直视着上方:“阿泽师弟很小的时候,就与我一道成为了师尊座下的弟子,同门之谊,万载千秋。于道,我不该心软,可我陆云铮一辈子都只是寻求道义、为了道义,可今日却要做一件明知故犯的傻事,斗胆向师尊求情。” 若说两人的求情,都在乔胭意料之中,可当薛昀也出列跪在下方时,连她也惊讶了一瞬。他对谢隐泽的厌恶人尽皆知,两人不对盘都不是一两天了,要真说起整个梵天宗最不可能为谢隐泽求情的人,他会是第一位。 流泉君平静的眼眸映照着远天的惊雷,悍然无声,却有着惊雷般的威慑:“你——又是为何?” 薛昀低着头,语句像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般,字字铿锵:“冤冤相报,绝非良方。” 第六道天雷似乎格外不同些,比前五道天雷落得都要慢很多,但没有给人丝毫放松的气息,反而带来的窒息感比之前更甚。六道台上千余人,却死寂得落针可闻。朱雀受了伤,血流下台阶的声音,像潺潺的溪水,不知谁在压抑着呼吸,气氛凝重极了。 第六道天雷,就要落下了。 薛昀忽然想知道乔胭的表情,她和父亲坐在一处,像峥然台上观剑般,看着台下的比斗无动于衷。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本是常事。可和她的那些相处中,薛昀发现,让他相信乔胭不爱谢隐泽是一件比他此刻站出来都困难的事。 第68节 他抬起头,想去看乔胭,却捕捉到一抹雪青飞过半空,乔胭向刑台掠了出去。 她速度很快,且出其不意,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经飞到了受伤朱雀的上方,漱冰琴出现在她手中,极端的寒意伴随尖锐的琴音爆发出绚烂夺目的冷光,寒冰硬生生冻结了玄雷,使其消弭于天地之间。 然而能弹出这道琴音的灵气,乔胭积攒了许久,玄雷消弭的瞬间她也遭受了反噬,口吐鲜血坠落地面。 朱雀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她。四目相对,乔胭看见他眸光复杂涌动的双眸,就知道他已经记起了一切。他开不了口,只是轻轻用脸颊蹭去她唇边的鲜血。 玄雷结界只进不出,现在他二人都被困在了此处,乔胭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实,她也不会不知道,越往后的玄雷,威力就更加巨大骇人。可她还是进来了。她飞进来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乔胭摸摸他毛茸茸的脸蛋:“……没事,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关系,我愿意的。” 毁天灭地的朱雀就在她的掌心轻蹭,那样委屈,那样眷恋,像除了她,眼中再也看不见别人。 这一幕让在场之人或多或少感受到了悲怆。 白发的掌门看着刑台之上相拥的一幕,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往事。那个时候小乔还很小,偷偷跑出鲛宫,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来找他。脚底都是血泡,和绣鞋粘在了一起,可她一点也不怕疼,不怕苦,见到他时只有高兴,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抱住自己的腿,喊父亲,像只快乐的百灵鸟。 她一直是这样赤忱、真心,太阳一样发光发热的孩子。 第七道玄雷落下。琉璃神火爆出剧烈的光芒,与玄雷纠缠烧灼。 朱雀在玄雷与烈火中不断褪去赤羽,伤势痊愈又裂开,涌出的血染金了整个刑台。他想保护乔胭,但化为人形还需要时间,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能够突破玄雷的锁定,可来不及了,长老们加快的念咒的速度,第八道玄雷即将落下。 他在想,这就是他们的极限了。 乔胭嘴角鲜血蜿蜒,四肢已失去知觉,看着滚滚雷云在视线上方翻滚。 她设想过很多次死亡的场景,在那些场景中,她多数是没有逃离这里,死在了谢隐泽手下。 当时的她也一定没有想到,最后,自己会傻到为了曾经避之不及的那个人踏入险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竟也对这个少年,怀抱着身不由己的心疼。 这种疼惜太多,丝丝缕缕如藤蔓蜿蜒,那样有生机旺盛,翠绿活力,绞碎了她那颗高高在上的冰做的心。 她的长发铺在地上,像漆黑的海藻,与朱雀赤色的羽毛纠缠着,残忍又透着诡谲的艳丽。 她看着他,很突兀地笑了一下,这笑容有几分释然的意味。人在面对死亡,心中会想什么?她思考过很多次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答案,在没有面临死亡时,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想什么。 比如她以为自己会哭,会害怕,会挣扎着求生,可这些都没有,她心中只有一股很淡、很淡的遗憾。 遗憾我们相遇的时间太晚,走过的时间太短,那些自以为寻常的每个晨昏,原来都是那样独一无二的可贵。 她笑着笑着,又咳出了一口血,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朱雀的面颊。 “我想过好多次要带你离开,可我知道你不会,也不愿意。放弃复仇对你来说无疑死去。你在这个地方长大,它的一些东西已经刻进了你的骨血,你想割舍,即便是用玉石俱焚的方法。” “别害怕。”她轻声说,“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就像这样,永远在你的身边。” 朱雀却冷不丁啄伤了她的指尖,一滴滚圆的血珠渗出,与地上他的鲜血融合,绽放出一股夺目璀璨的金光。那一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乔胭内心形成,说不清,道不明,却隐隐察觉到他做了一件很不寻常的事。 “你做了什么?”她问,因情绪的激动又咳出几口鲜血,“不要做傻事!” 朱雀开不了口,只是慢慢挪动着,将她压在身下。朱雀金骨钢羽,羽毛锋利堪比神兵利器,能让他们在战场无坚不摧,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变成一只最后的盾牌。 他温暖的羽毛压在她身上,就像还是小鸟的时候,每日窝在她的肚子上,黑漆漆的圆眼珠和起床的乔胭一眨不眨地对视那样。 乔胭还是不知道那一滴血是什么意思,却由衷地感受到一股心慌,这股心慌甚至是以为死亡将至时都没有过的。 第77章 山雨欲来 朱雀周身燃起了大火, 万物可焚的琉璃神火却伤不到乔胭分毫,甚至在火焰中,她感到如浸泡温泉的暖意包裹着。 第八道玄雷是漫长的, 不仅降临的过程漫长, 持续的时间也漫长。 天雷降下, 乔胭准备好了承受更甚千百倍的疼痛。但是——没有。她没有感受到一点痛觉。 仿佛玄雷只是虚张声势,一点威力也没有。直到她从鸟腹下钻出,看见了正在承受雷劫朱雀。她呆住了,因为现在朱雀的模样, 仅凭凄厉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 羽毛如飘飞的柳絮那样片片脱落下来, 血如注涌,玄雷几乎撕裂开身体,跳跃的电弧鞭笞着血淋淋的伤口。 刚才借一滴鲜血立下血势, 就像漱冰秘境中雾楼对雪樱所做的那样。他单方面承受了施加给她的所有伤害, 若玄雷想伤到乔胭,除非他死。 乔胭的视线模糊了,几近哽咽:“你太傻了……” “流泉君!你要干什么?!” 场地外传来一声惊呼, 只见高空中念着雷咒的众位长老都被一股强势的气流横扫出去。失去了长老们的持阵,玄雷便隐隐有了闪烁的趋势。正在阵中的朱雀感受到压在身上的桎梏松了, 重燃的琉璃神火将玄雷驱吞殆尽。这股玄雷极为强大,一时不知道是它在吞噬朱雀,还是朱雀在吞噬它。 乔胭:“为什么?” 她在问悬停在上方的流泉君, 后者只是不语,将试图重新结阵的众长老再度荡开。 别说亲女儿乔胭不明白, 杜宝琛等人更是想不明白:“掌门师弟!你这是何意?我等奉命行事, 奉的可是青蛾道君的旨意,你可要想清楚了, 真要为了袒护这逆徒违逆道君吗?” 流泉君冷冷道:“我是掌门还是他是掌门?老子忍他很久了!” 众人都惊呆了,乔胭也惊呆了。这还是那个+期额羣仪屋儿尓企吴二八咦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少言寡语!冷若冰霜!连骂人都欠奉的流泉君吗? “这、这可是你师尊,你如此大逆不道、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杜宝琛长老被流泉君一脚踹下了六道台,长眉白须在云雾中颤叫着坠了下去。 “我大逆不道?荒唐!”流泉君冷笑,“我担任掌门之位二十年,大大小小的事这老不死的都要插一手!明面上我是掌门,实际又有谁是真心听我的?你吗?——还是你!?” 他剑尖所指之处,众长老忆及杜长老的下场,齐刷刷后退了半步。 不是不想反抗,是流泉君的实力有目共睹,当年叠月山上,除了谢行殊,天赋最好的就是他了。不服气的人都被俩兄弟联手从山上揍到山下,此时,连滚带爬过三十三重天的不好记忆又笼罩上所有长老的心头。 其中一位长老颤巍巍举起手来,笑容谄媚又讨好:“掌门说得对哇,这一代执掌宗门的人应该是我们,那些老不死的,早就该退位了~掌门师弟啊,我绝对绝对是站在你——啊啊啊啊啊!!” 他也被一脚踹下了六道台,这一次,飞得更快、更远。 流泉君长剑一扫,蹭然插地,眉心皱起深表厌恶的浅褶:“墙头草!马后炮!我最讨厌小人,你也给我滚!” 他骤然回头,看向不知何时接近的薛雷木,目光煞气凛冽,薛长老眨了眨仅剩下的那只眼,举起双手道:“掌门明鉴,我可没打算劝你。”他唏嘘,“你脾气还是像当年一样差。” 流泉君冷哼一声,朝着刑台道:“小乔,还愣着干什么!” 乔胭立即搀扶起重伤的朱雀,而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天尽头传来:“晏渺,看来这些年来,你对为师积攒了许多不满啊。” 流泉君脸色一变,只见青蛾道君凭空出现,身后还跟着一重天已经退位的上任长老们。 这些不知道有多少岁月的梵天宗老怪物们衣袖齐齐一荡,顿时,一股撼动天地的威压倾轧而下。 一只由精纯灵力构成,巨大无比的手掌出现在刑台上方,刚刚身体一松的乔胭被压跪在了原地,吐出一口血来,更令她心慌的是,她感受到身旁的朱雀气息一窒,接着迎来了死一般的沉寂,连玄雷都停止了摧残他的身体,与他的生机一齐偃旗息鼓。 流泉君挥剑而上,还没杀到他近前,已经与上任长老们缠斗在了一起。其余的长老们皆是缄默,而缄默中,有人高喊一声:“掌门师弟,我来助你!” 薛长老手执雷霆长鞭杀到,梵天宗前后两任,数位长老,不由分说地斗在了一起。在讲究礼仪尊卑的宗内,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两道人斗作一处时,青蛾道君借力缓缓升空,他重新牵起了之前的雷霆阵法,在他浩瀚灵力的加持下,孕育已久的第九道玄雷终于降下。 那一瞬间,整个天地都因巨大的动静而寂然无声,人们耳膜破裂,鲜血直涌,电光莹蓝刺目,雷电之力如一阵烈风刮过每个人的心肝脾肺,麻得浑身血液倒流。 很长一段时间,众人都处在一种眩晕之中。 刑台之上,燃烧着玄雷劈出的蓝色雷火,将一切事物都笼罩在了扭曲的高温中。流泉君脸色空白了一瞬,女儿从小到大,不同年龄,不同神色的喜怒哀乐都在眼前走马灯般迅速走过,他发出一声饱含悲愤的怒吼,一剑将眼前长老断为两半,风驰电掣杀到了青蛾道君的眼前。 却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赤色人影从雷火之中出现,在他现身的瞬间,天地忽而罩上了一股恐怖的威压,仿佛有什么极为可怕的存在出现了。 是本该死在玄雷之中的谢隐泽。 青蛾道君坑坑洼洼、被烈火毁容的面容倏然一沉,暗道不妙。他本想以雷劫摧毁朱雀,可没想到多方干涉之下,反而让他吸收了玄雷为己用,连破数境,达到了他一生梦寐以求却不得踏入的玄灵境! 他一袭赤衣,眼眸亦为赤色,魔族的血统彻底爆发,那赤如血色的瞳仁中流转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充斥着狂妄邪佞的杀意! 但与他恣肆的气势对比,他的神态却是极悠闲的,双手负在身后,往前踏出半步,却转眼间到了青蛾道君面前。 与这张由他从小看到大的面容对视,一种久违的凛冽攀上他的心头,这一眼穿越了时光,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日赤渊入侵云水境,他也是这样,和自己一手养大却堕入魔道的弟子对视。 “……行殊啊。”你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谢隐泽二指并拢,隔着空气,在他眉心一点。 咻!砰!仿佛一只巨大的拍子,把他拍进了后方的山体之中,刹那间山惊林飞,鸟兽奔走,他一人射穿了山体,又从后方穿出,嵌入了另一座山峦,蛛网般的裂缝爬满了整个山壁! 还没来得及反击,谢隐泽重新出现,再次二指点在他的眉心。 砰!咻!砰!咻! 劈头盖脸,毫无喘息机会的出手,让他五脏俱裂,七窍流血,牙齿混着血飞出数颗。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站在仙门顶端,俯瞰整个修真界的老者,如今凄惨得像路边一条乱棍围攻的死狗,狼狈不堪,奄奄一息。 众人看着这一切,死一般沉默。这根本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战斗。而眼前不断崩塌的山体,意味着他们心中奉若神明的老宗主的陨落。 “错?我没有错,错的是你才对,老不死的。” 赤血瞳仁的年轻男人忽然开口,笑意嘲讽到几乎挖苦地回答。 透过肿胀的眼皮,将两道身影跨越时空重叠,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内心的质问脱口而出。 “你杀朱雀,建法阵,躲避天道苟延残喘,可你的修为还是毫无进展。你死前的痛苦,不过是为多得的二十年赎罪罢了,爷、爷!” 他举起剑,狠狠刺入青蛾道君的右腿,残忍地转动剑柄,将血肉绞得鲜血淋漓,惨叫凄厉,灌入耳中都能看不见这一幕的人想象到是何等的炼狱。折磨够了他,谢隐泽才意兴阑珊地想送他一死,忽然出现一个人,挡下了他的剑。 谢隐泽冷漠道:“让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杀。” 他转动的剑柄,掌心燃烧的琉璃神火,冰冷而目空一切的神情,让人毫不怀疑他能说到做到。 挡在他面前的是流泉君。这个他叫了无数年师尊,却对一切冷眼旁观,佯做不知的虚伪男人。 流泉君眉心紧锁,回之以冷冷的眼神:“子弑父,臣弑君,徒弑师,此乃大逆不道!” 谢隐泽似乎有所醒悟,看了看手中的剑,信手一握,将其碎为齑粉。 “我差点忘记,这是师尊送我的剑。用师尊的剑,送师尊上路,实在不妥。” 他一脚踹开脚下的青蛾道君,然而陡然一转,掐住流泉君的脖子将他贯入山壁,笑语盈盈:“所以,我还是换一个方式送师尊上路好了。” 掐在他脖颈上的五指倏然收紧,仿佛一条巨蟒缠住了脖子,他听见了自己骨裂的声音。 乔胭气喘吁吁跑了许久,终于赶到,看见眼前这一幕,庆幸自己来得不晚,没有到一切都不可挽回的时候。 “谢隐泽!别杀他!”她扑上去抱住谢隐泽的手臂,却发现那手臂坚如寒铁,任她捶打拉扯都分毫不动。 “他是你师尊!” “他骗我。”谢隐泽冷冷道,一眼也不看她,着魔般又低声又偏执地重复,“乔胭,他骗我。” 当年柳姬自刎,知情不告的流泉君也是凶手之一。他不是直接害死母亲的人,但明明有能力阻止一切惨剧,却冷眼旁观,在某种意义上来看,更为可恨。 流泉君一动不动,仿佛是个死人一样,没有一丝反抗。 第69节 这和原著的情节一模一样。 若说之前的举止,还具有复仇的正当性,可他若杀了流泉君,一切就全然不同了。 会有无数人视他为泯灭人性的魔头,不断攻讦他、讨伐他,在杀死所有反对的人之后,他会用血腥的手段一统仙魔两界,最终落到人人得而诛之的下场。 这就是原著,这就是结局。 乔胭双手捧住他的脸蛋,语气恳求:“谢隐泽,你看我,你看我一眼!” 谢隐泽从一开始就有意逃避般,没有看过她,这时才终于将视线落在她的脸庞。 乔胭鬓发散乱,混杂血和灰尘,染脏了她美玉般的脸蛋。他下意识抬手,就像为她擦去唇角的血迹,瞳仁中的杀气和血色一瞬间淡了不少。 乔胭哭了,她哭着说:“谢隐泽,你不能杀他,他是我父亲。” 眼泪滴在他的衣服上,那么滚烫,烫得他手指僵硬。 她的眼泪令盘旋心头的旺盛杀意和疯狂,都烟消云散。 流泉君从他手上摔在了地上,发出低声的闷咳,过了一会儿,用嘶哑的嗓音道:“快离开这里,很快其他长老就追上来了,若杀了他们,你就会像你父亲一样,沦为修真界的公敌。” 谢隐泽无动于衷地听着。 顿了顿,流泉君续道,“青蛾道君,我会将他关入天寒狱。没了天谴剑,长生法阵失效,他很快就会死的。” 这时一阵喧哗传来,陆云铮、玉疏窈等年轻弟子和刚才还斗在一块,现在迫于局面已经勉强称和的长老们一齐赶向了此处。 “听到了吗?还不快走,现在最紧要的是离开这个地方,其他日后再谈。”乔胭无奈说道,去搀扶起了地上的流泉君。 她拍着父亲的后背,对自己阻止了一切的发生还有些不切实际感。她看谢隐泽还无动于衷地站着,不由催促:“快走啊,傻子!” 谢隐泽定定看着她,伸出一只手:“乔胭,跟我走。” 这手指骨分明,如青松风骨劲瘦,他的眼眸亮得惊人,像废墟上的花所绽放出的一抹生机,希冀的,炽热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恳求。 乔胭是一直和他在一起的。失意,难过,痛苦,都只有她在自己的身边。乔胭是属于他的,是师尊给过他的东西中最美好的。 流泉君抓住她的手腕,低声喝道:“小乔!” 乔胭抬头看着他,眼神痴痴,但很轻、很轻地摇了下头。 “谢隐泽,我不能跟你走。” 那只手举了很久,慢慢垂了下去。 谢隐泽离开了。 他离开时,天谴剑嗡鸣不止,将自己从莲花台上拔/出,随他而去,一人一剑,就此从众人眼中彻彻底底地销声匿迹,没人能找到他,没人再见过他。 梵天宗迎来变天,青蛾道君下天寒狱,掌门弟子背叛师门出逃,朱雀王裔再现世间。这些巨变像惊雷,一个接一个炸进修真界,炸得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眼花缭乱。 “梵天宗出此变故,不出意外,很快就会传到魔族耳中。” “据说隐世佛国的结界最近异动频繁,不知道是不是魔尊出世的先兆,仙门实力衰弱,连作恶的妖魔都多了不少。” “梵天宗虽然和赤渊,和朱雀王室都有仇,但好歹也是谢隐泽的师门,他这样做,未免太薄情寡义,白眼狼,六亲不认!” “都是魔族了,还能指望有什么良心?只能说是引狼入室,梵天宗师门不幸啊!” “山雨欲来,山雨欲来!” 山脚下的镇子,一处临街的茶馆,乔胭垂眸静静喝着茶,将众人的唏嘘都收进耳中。 她对面是玉疏窈,左右是陆云铮和薛昀,众人都听到了那些谈论。 “不知阿泽离开梵天宗后会去哪里,是去赤渊寻找魔族,还是就这样孑然一身当个散修,游历江湖呢?”玉疏窈放下茶杯,眉眼凝着几分思索。 “他不会去赤渊,阿泽师弟对魔族也是素来不喜的。”陆云铮温和道,“更大的可能,是游历江湖罢。” “反正他肯定回不了梵天宗了,打伤了那么多师叔师伯,哪能容得下他。况且梵天宗和赤渊势不两立,他父亲又是魔尊,以后重逢,怕是要拔刀相见了。”薛昀哼了声,半晌,又哼哼唧唧道,“不过以前梵天宗虽然不待见他,还能算他半个家,现在他师尊也没了,玄源宫也没了……” 看了乔胭一眼,一句话憋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媳妇现在也没了。 从始至终,乔胭都非常安静,后来大家也安静下来,怕提起她的伤心事。小乔那么喜欢谢隐泽,两人如今却处于善恶两道,一位是魔尊之子,一位是流泉君的女儿,曾是结发夫妻,如今却迫于身份,立场水火不容。 喝完茶,吃完点心,众人结账离开茶馆。薛昀还是想不通:“那日谢隐泽带你走,你为什么不愿意啊?” 玉疏窈用剑柄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啊,还是这么意气用事。小乔若跟阿泽离开,那流泉君该怎么办?他是掌门,不管发生了什么,梵天宗依旧代表了修真界的门面和头脸。掌门女儿跟魔族跑了,叫他人背后如何嘲讽、如何议论?” “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到了岔路口处,四人各有任务,分作了两拨,乔胭和陆云铮一道,走在摊贩吆喝的路边。乔胭有些走神,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陆云铮没有跟上来。 “师兄?”她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陆云铮,有些疑惑不解。 陆云铮忽然笑了笑:“虽然掌门女儿不应该魔族跑了,但如果是被魔族强行掳走,那就没有办法了吧?” 话音刚落,一匹雪白的骏马从长街尽头飞驰而来,横冲直撞,引得路人抱怨连连,哀声哉道。 “咦,奇怪,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有点眼熟啊?”路边一个梵天宗子弟忽然叫道。 乔胭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骏马和马上身影,那人白马玄衣,腰身劲瘦,飞扬的马尾尽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她怔愣在原地,心跳陡然加速,忽然明白了什么,看向带笑的陆云铮。 男人策马如风掠过她身旁的瞬间,俯身拦腰一抱,乔胭身体一轻,人已经坐在了他怀中。这时一阵风起,吹掉了男人的斗笠,他的真容暴露于众人眼前。 “是谢隐泽!谢隐泽又来找我们梵天宗的麻烦啦!” “不能让他带走明珠公主,大家上啊!” 陆云铮一脸困惑地横斜一步,拦在众弟子面前:“奇怪?阿泽师弟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他?” “你身后的就是!哎呀别说了,都骑马跑远了!” “嗯?我看着怎么不像,我和师弟从小一起长大,不会看错的,你们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师兄!他真的要跑了!” 猎猎风声吹拂耳畔,世界好安静,安静得除了风声一无所有。世界又好吵,吵得她的脸颊紧贴他的胸膛,听到了血液奔涌,心跳声振聋发聩。 谢隐泽在她耳畔低笑:“我来晚了,娘子受惊了。” 初见的浮棺山,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乔胭在颠簸的马背上双臂紧紧圈住了他的腰:“来得好慢。” “你还在等我,就不晚。” 无尽的原野和灿烂的阳光都迎面而来,道阻且长,但有彼此相伴。 第78章 山村生活 半山村。 半山村坐落在半山腰上, 因此得名半山村。它离城镇有些距离,村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醇厚古朴, 古老的石砌街道蜿蜒而上, 山脚小溪蜿蜒, 石桥横跨其上,翠竹笼罩,颇有些江南的雅韵。 黄昏时,常年见不着外人的半山村来了一对年轻的男女。瞧着像一对夫妻, 男子俊美挺拔, 女人漂亮明艳,从穿衣打扮,到气质谈吐, 都透着修仙之人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 这对年轻男女, 自然就是从修真界视线中消失数月之久的乔胭和谢隐泽了。 这段时间,两人一路东行,第一站是大夔的旧都槐京。 槐京笼罩在一片永不熄灭的朱雀火中, 漫天的流焰伴随纷纷漫漫的白槐花瓣,像一场妖冶的死亡之舞, 他们还在那里碰见了宋见微,对方一见谢隐泽就痛哭流涕,抱着他的腿喊殿下啊您终于为我们大夔报了血仇了, 眼泪鼻涕流他一裤腿,整得谢隐泽很是嫌弃。 槐京的朱雀火灭了, 于是修真界又蜂拥而至槐京, 都知道这是谢隐泽的手笔,但那个时候, 两人早就离开了。 朱雀神火在大夔的土地上燃烧了二十年,熄灭的那一天,整片大地都是皲裂的焦黑,接着落了一场大雨,足足淋了七天七夜,才浇熄了余烬和黑烟。春来复苏,夹缝中顽强生长出了杂草的嫩芽。 离开槐京后,谢隐泽陪着乔胭游历九州山川。乔胭从小在鲛宫长大,后来又进了冷清的梵天宗,对外界的繁华一直很是向往。 他们一道去了极北。在那片绵延的雪域之地,有一片芬芳的雪莲海,无数雪莲如雪花般绽放,阳光透过澄净的高山空气映照在雪莲上,每一片花瓣都纯洁得像无暇精致的白玉。 后来又去了西边的蓬莱仙岛。岛屿被一群花妖占据,自称云天无上真仙,杜绝外人登岛,还要绑了娇滴滴的鲛人公主去炼仙丹,被生气的谢隐泽一通好揍,又一剑劈了他们的真仙头头,一株修行千年的桃花妖。这群花妖立马临阵倒戈,手舞足蹈地要拥立他为新的真仙,乔胭就是仙后,弄得人哭笑不得。 他们坐在芬芳柔草的海崖上,海面之上微风轻抚,海浪柔波摇曳,樱花簌簌落满了海面,在日出中泛起波光粼粼的淡粉。乔胭从没见过这样美的樱花海。在清晨的霞光中,她心尖微微一动,撑在草地上的手指慢慢挪动着,去牵了谢隐泽的手。 小boss怔了一下,刚转过头,唇上就贴了柔软的事物,乔胭闭着眼睛,轻轻贴着他的唇。过了会儿,察觉到他没反应,睫毛羞涩地颤了颤,正要分开双唇的时候,被他扣住后脑勺,加深了这个亲吻。 两个人都很青涩,但谢隐泽要更凶猛一些,像头初尝肉味儿的小兽,弄得她几乎疼了。最后分开时,双方都气喘吁吁。 乔胭害怕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失控的事,赶紧爬起来拍拍屁股走人了。而被她留在原地的小boss,迷茫的视线还透出几分炽热又不解的懵懂。 他快走几步,追上来,捉了乔胭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乔胭……为什么,现在我脸好烫,身体好热,好想对你……” 乔胭看话本子多年,经验丰富,知道这个年纪的男人都比钻石还那啥,只是看着谢隐泽纯情又迷茫的脸,她打着哈哈略了过去,开玩笑,她还没准备好呢! 路上又顺便回了趟鲛宫。 乔胭娘亲毓璃公主盯着女婿看了许久,久到谢隐泽几乎有些忐忑了,她转过身去,偷偷对乔胭比了个大拇指,用口语说:看,为娘没给你选错吧?果然英俊。 毓璃公主是个不折不扣的颜狗,最喜欢好看的男子,不然当年也不能看上冷冰冰又古板、不会哄姑娘开心,只有一张好脸的流泉君。谢隐泽凭一张脸蛋就在她这里顺利过关了。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能看出来,女儿对他的喜欢。 六道台上玄雷加身,若不是爱到了骨子里,又怎会甘心陪他迎接灰飞烟灭之劫雷,舍身入阵,共赴黄泉? 谢隐泽火烧梵天宗之后,就被列上了修真界头号通缉名单。可即便听到了风声,梵天宗也不敢上门来要人,全因鲛宫素来霸道,出了名的帮亲不帮理,别说交人出来,不把你们都打出去就不错了。 在鲛宫过了段混吃等死的日子,临走前盘了舅舅几箱子珍珠当盘缠,两人又一路兜兜转转,游山玩水,就这样到了江南一带。 路上,自然也有不少修真界的风声。赤渊的踪迹又活泛起来,而修真界群龙无主,最近混乱得很,不过这些都和他们无关了。 半山村,乔胭在打听哪里有可以歇脚的住处时,路边一位和善的婆婆看了两人一眼,和气道:“老身伶仃一人,院中倒有不少空屋,若不嫌弃,可供二位暂歇。” 为表感谢,乔胭赶紧从谢隐泽衣袖里掏出两根金条要酬谢,吓得老太太连连摆手,表示若是非要给金子,她就不让住了。 然而就在被老太太领着去她家的路上时,路边一户人家的争执引起了乔胭的注意。 一对夫妇拉扯着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一边用漆黑的锅炉往她脸上涂抹,一边将她塞进花轿,少女哭叫着摇头,眼泪把锅炉冲出两道雪白的痕迹,情状十分可怜。 拉扯的力道忽然一松,少女抬起头,见一位年轻男子修长的身影挡在前方,面容俊美无双,霎时看得她红了脸颊。 谢隐泽蹙眉看着眼前几人。乔胭也嚷了起来:“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啊?” 就在她要指挥小boss动手时,老太太赶紧跟上来,阻止了这场误会。 原来就在最近,一只蓝眼夜鸮出现在半山村外新娘出嫁的必经之路上。打从它出现开始,就常常发生新娘失踪的惨事,所有出嫁的新娘中,也只有逃亡途中碰巧到锅炉灰里滚了一圈的新娘逃过一劫。 这女儿家害怕落入妖怪之手,自然不肯嫁人,可定好的婚期一拖再拖,双方父母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毕竟男婚女嫁,自古如此,难道就因为忌惮这夜鸮,要永远都不婚嫁、不结亲了吗? 第70节 谢隐泽淡淡听完开口:“我来此地路上途径一座仙山,见有修道之人居住山上,你们就没有想过向他们求助吗?” 老太太摇了摇头:“求是求过,但没用。据说梵天宗主的亲传弟子叛逃师门,最近又有魔族频繁活动的迹象,仙门大乱,哪里顾得上我们这些老百姓呢?” 谢隐泽:“……” 乔胭拽了拽他的袖子。 老太太无儿无女,家中鲜少来客,热情地下厨做了一桌饭菜。吃到一半有人上门,竟然是之前那户嫁女儿的人家,双手提着鸡鸭肉蛋,涨红了脸支支吾吾。 乔胭追问之下才得知,原来之前谢隐泽出手,四两拨千斤便甩飞了两个成年汉子,这户人家便看出他身手不俗,有仙门道行在身,于是想请他在嫁女途中护驾。 送走了这户人家,他转身便看见乔胭拖腮坐在门槛上,明显若有所思的样子。 “谢隐泽,你说……” 谢隐泽:“……别想。” 乔胭撇嘴:“可是我还没说我想干什么呢?” 谢隐泽哼道:“无论你想干什么,都别想。” 不得不说,谢隐泽真是太了解她了。除妖倒是小事,他俩从梵天宗离开之后,天南地北,一路行侠仗义,乔胭再一次见识到了谢隐泽的实力,她现在可以大言不惭地放出话去:我夫君是天下第一。 他本就是绝世无双的天才,又是世上仅存的朱雀后裔,琉璃神火加身,天谴神剑在手,再来十个八个青蛾子也能砍了。甚至想平复修真界现如今的混乱,乔胭知道,也不过他动动手指的小事,只是他不想罢了。 什么叫原著大boss啊,要知道谢隐泽原本可是修真界公敌设定,所有仙门联合反抗都被轻易镇压,血腥手段坐拥仙魔两道的暴君,用来对付这些不入流的小角色简直屈才。 虽然最后他二人还是答应出手除妖,可那蓝眼夜鸮也不是傻的,怕就怕他见情况不对躲藏起来,那时候,就没人能找到他了。 如今唯一的妙计,就是让人伪装成这位即将出嫁的女子。这女子定然不能是凡女,否则无法自保,思来想去,眼下最好的替身选择自然是乔胭。区区夜枭还奈何不了她。 谢隐泽持反对意见。大不了一把火把这山连带夜鸮老巢烧光,也不需要乔胭冒险。但他的反对向来是无效的,约定婚期的当日晚上,乔胭就摩拳擦掌眼神亮晶晶地坐进了花轿,一看就是无聊久了,把这当一场好玩的扮猪吃虎游戏。 夜鸮掳走那么多新娘,这回遇上乔胭,算是不折不扣的羊入虎口。 月上中天,花轿便摇摇晃晃地出发了。 她忽然想起,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穿着嫁衣,行在山间夜林的晚路上。 很久之前,她也曾坐在一辆花轿中,望着山林中浑圆的月亮。那个时候的月色,也像今晚一般明亮,皎洁如绸缎,又像银色的河流般流淌。 不过她那时的心情,可要忐忑得多。只是曾让她畏惧不安的那个人,却变成了最能令她安心之人。她知道他在暗处看着她,保护她。 黑暗中,一双散发着蓝色幽光的眼悄无声息地睁开了。 请来的轿夫自然早就得了指令,在蓝眼夜鸮扑来的一瞬佯装抵抗了几下就立刻撒手逃跑。只是逃跑的时候,不知哪个手抖了一下,竟连花轿都掀翻了。 路旁就是一面陡峭的山坡,穿着嫁衣的乔胭在滚落的花轿里像滚筒洗衣机里的衣服一样不停旋转,差点没把晚饭给吐出来。 花轿滚到山坡底弱不禁风地碎了,乔胭头晕目眩地在原地趴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拍拍衣上碎草屑,爬起来走了一会儿,见到一处山洞,洞口有几只小妖,心中猜到这就是蓝眼夜枭的老巢。 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虽然蓝眼夜枭本身差,她都这么露出破绽了,还没能把她抢到,但乔胭现在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 她随手解决了几只小妖,大摇大摆踏入了洞府,七拐八弯,看见了一个像是婚房的房间,自己去床上躺下了,还顺手替自己盖好了盖头。 醒来时,有个男人坐在她床边。 乔胭一惊,暗自责备自己太过马虎,竟然在这种地方睡了过去。 余光所见,这妖生了双很好看的手,他穿着红色的婚服,越发衬得他的手指洁白如玉,修长无瑕。 而他所穿的红色婚服,也和她身上这件婚服相得益彰。 乔胭在心底嘀嘀咕咕,这妖还怪讲究的,吃人都讲究一个仪式感。 从这只手可见,这妖物化形是个青年男子,乔胭咳了咳,夹出一副温柔嗓音:“夫君要为我掀盖头吗?” 手已经悄悄摸到了随身的匕首上,妖却并不答话,沉默地牵起她的手,引她朝某个通道走去。 乔胭的匕首失了施展的机会,只能由着他的牵引向前方走。 “夫君要带我去往何处?” 看着眼下不断晃动的石砖,乔胭心里生了疑惑。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这妖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她竟然挣扎不动。 她只听说过蓝眼夜枭一族喜爱掠夺人族新娘为食,却没听过他们喜欢戏耍新娘啊? 她渐渐警戒起来,这时到了一处山石旁。这山石后方,竟然是一处弥漫硫磺味道的天然山中温泉,白雾氤氲,池水中飘着花瓣。 一片阴影接近。 这妖竟然吻了过来,隔着一层盖头,吻住了她的唇。 乔胭:“……” 一股怒火伴随羞恼腾然升起,她竟然!被一只妖给强吻了! 刚要挣脱,却被他抱着一道摔入了池水中。 她下意识想召出漱冰琴,却被对方早有预计般按住了手,你来我往过了几招,越过越觉得熟悉。 在无数花瓣和涌过来的温泉水中,她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掀开盖头:“好哇谢隐泽,你耍我?” 入目是一张带着淡淡笑意的冷俊面容。 “是你自己太笨,怎能说别人戏耍你?”他淡淡开口,小臂收紧,贴住了她不断下滑的腰肢。 糟糕糟糕……这个氛围,可以说是大大滴不妙啊。 “蓝眼夜枭呢?”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已经处理好了。”他说着,又特别轻蔑地冷哼一声,“连我一剑都抗不住,废物。” 大哥,修真界能抗住你一剑的人有多少?你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他若能抗你一剑,还躲在这山窝窝里干什么?去修真界也能扬名立万了。” 乔胭往岸上爬,却又被拽着腰拖了回来。 “就这样?”他语气隐有不满。 “就哪样?”乔胭装傻。 修长冷白的手指轻轻按住了她嫣红的唇,带着某种莫名的意味,按揉摩挲着。 “乔胭,你觉不觉得我们比起寻常夫妻,少了点什么步骤?本该在新婚夜就完成的……” 乔胭低头,看了眼自己从水中浮起的婚袍,和他一身赤色的衣裳,不由咽下口水。 ……所以今天,是非走到这一步不可? 在谢隐泽俊美的面容凑过来时,她下意识闭上了眼,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拂在面上,片刻后,又迟疑地顿住了。 “害怕吗?”他轻声问,带着不易觉察的叹息和温柔,手指将她脸颊边的碎发拂到了耳后。 乔胭察觉他要退了开去,急得一把抓住了他都袖子,语无伦次道:“不是害怕!我……没有过……所以,紧张……” 他又凑过来吻她,将那些未尽之语都一并吞咽咀嚼。 乔胭被他亲得迷迷糊糊,头晕目眩,谢隐泽捉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脏处,低声道:“乔胭,睁开眼,看我。” 乔胭睁开眼,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睛里,像能把人的心神都吸进去,掌心隔着一层湿透的衣物,感受到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 “……我和你一样紧张。” 他用额头贴住了她的,低声说。乔胭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温泉中,水波荡漾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哗啦,谢隐泽抱着怀中娇软的躯体离开泉水。 乔胭的脸蛋都红透了,不知是被泉水的热气蒸的,还是别的原因。桌上红烛滴泪,一灯如豆,纱帐曼曼,遮住了两道交叠的身影。 乔胭在颠簸中,昏沉地抱住了他的后背。 直至今日,那场始于浮棺山中的婚嫁,才总算赴一场礼成。 - 解决蓝眼夜枭后,二人在半山村安顿下来。 离开时顺带带走了之前被妖捉走的新娘们,村民们对二人感激涕零,得知他们要在村子里安顿后,自发为夫妻俩在村中最好的地段修建了新屋,还拎了不少蔬菜瓜果蛋肉相送。 半山村地处偏僻,离最近的城镇也要赶驴赶上半天,村民们大都自种瓜果,豢养鸡鸭,自给自足。 村民们见夫妻俩年轻,气质打扮都似世家出来的大小姐大少爷,没什么生活经验,把俩人当小孩儿似的投喂。 乔胭日日收到的东西多了,就向邻家讨要了一些种子,自己栽种。 这日谢隐泽从山上打了几只野鸡回来,见乔胭蹲在屋子后面的空地上小脸严肃。 “你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种菜。”乔胭拍拍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物。谢隐泽嘴角抽了抽:“你用天髓灵水种菜?” 天髓灵水是在修真界中也极为少见的宝物,一百颗灵石碾碎浸泡,才能萃取出一滴天髓水,这瓶子里的一滴水,买下整个村子都不成问题,而乔胭就这么随手随意地倒进了土地里。倒完一瓶又一瓶。 灵水灵气旺盛,第二天起来,原本整齐的土地一夜之间生满了杂草,种子都不知道被挤哪儿去了。 “呜呜,小老公……” 看着乔胭故作委屈的大眼睛,谢隐泽叹了口气。 种菜浇地的活还是落在了他身上。 宋见微一路打探消息,找到半山村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大夔的皇太子殿下!朱雀皇室仅存的金贵独苗苗!竟然穿着布衣,挽着裤腿,大太阳下在田里挥着锄头耕地。 而罪魁祸首就坐在旁边屋檐阴凉下的摇椅上,一边摇着蒲扇,吃着刚洗过的鲜葡萄,还要时不时指挥一下:“喏,刚才那块地没犁好,赶紧的啊,赶不上吃午饭了。” “殿下……”宋见微颤巍巍地喊。 乔胭走过去,用手帕帮谢隐泽擦了擦汗水,又往他口中塞了颗葡萄。夫妻俩犁好地,卸了锄头犁具,开始忙活起今天的午饭。 乔胭切菜的手法并不熟练,土豆切得奇形怪状,谢隐泽绕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手指要这样弯起来……对,慢点切,不急。” 她切菜的时候,那边谢隐泽已经把三菜一汤烧好了,全程无视了站在院外可怜巴巴的宋见微。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在这里站到黄昏时,一个脑袋从屋子里探了出来,乔胭眨眨眼:“宋老板,愣着干什么?你不吃午饭吗?” 宋见微等人小心翼翼进了屋内。但见屋中陈设整洁,桌椅板凳擦拭得一点尘埃都没意见,窗外屋檐下挂着腊肉红椒,屋角堆着下田的农具,院子里晾着洗好的布衣。 第71节 真如一双新婚燕尔,恩爱无双的农家小夫妻。 乔胭给几人盛了饭,又泡了新鲜茶水,宋见微赶紧起身接过了。叫堂堂鲛宫公主和大夔皇太子妃给他奉茶,全天下恐怕没几人有他这样的脸面。 谢隐泽目不斜视,语气淡淡:“真碍事。” 他心里咯噔一下,直打起鼓来。乔胭笑道:“别管他啦,这人总爱扫兴的。” 没有大鱼大肉,只是些清淡的家常菜,但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竟也爽脆适口。 “谢隐泽,你又不吃青椒?别以为我没看见啊,是不是偷偷塞进饭底下去了?” 他皱了皱鼻子,不情不愿地把青椒放出来吃掉。 吃完饭,糯米糍被乔胭指挥着去洗碗,宋见微被送客至门外。 “殿下与明珠公主感情真好,就像当年的帝姬与驸马一样。” 谢隐泽沉默片刻:“你来这里,就为了说这个?” “还有一事。赤渊最近动静很大,在隐世佛国一代制造出了不少事端,我担心他们是为了……” “那不正合你意?”他抱着手臂淡淡道,“你应该是最想魔尊离开万佛塔的人之一吧。” 宋见微却摇摇头:“不一样了。他早已与当年的他不一样了。二十年过去了,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可他还停留在原地,这是走火入魔之人的征兆。” 他嗤了声,语气不明地反问:“放下?若是你,你能放下吗?” “不能。所以这题无解。”他又轻轻一叹,“我只是不忍心罢了。” 谢隐泽看了他一会儿,收起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宋老板,有句话你说的没错,人确实应该往前走,所以你们不必再来找我了。我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需要任何人的干涉。” 他转过身,却听宋见微在身后开口。 “殿下您弄错了,我不是什么老板,我只是一个来自旧王朝的鬼影。鬼死后会被困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我们也是如此,你是大夔王朝留下来的唯一印记,那场大火烧毁了槐京,我们在寻找一个栖居之所,一个能让旧王朝的厉鬼也能安心的存在。” 宋见微一行人在半山村留了下来。原本村民们还有些警惕和排斥,但宋见微一行人老成精,拿精致的货品以极低的价格出售,无偿教村中的孩童读书写字,很快就被单纯的村里人接纳了。 乔胭自然也很开心,因为院子后面的地有更多人犁了。不过这些前朝旧臣们老胳膊老腿的,她总担心锄着地把他们自己锄骨折了。 谁能想到,小小一个半山村里藏龙卧虎,不仅有前朝的皇子老臣,还有鲛宫的公主。 这天乔胭回来,推开门就撞见了谢隐泽一张极为严肃的脸。她有些莫名,一边关门一边问:“怎么了?” 谢隐泽把她拉了过来,随手一挥关上大门,别看这木门单薄,即便修真界最顶尖的宗门来了,都没法轻易撞开。 他拉着她的手,将她按在了禅椅上,就在乔胭越发莫名时,开口问了一句让她如遭雷劈的话。 “乔胭,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怀孕了?” 第79章 万佛塔破 乔胭:“啊???”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虽然最近小boss少年人初尝肉味儿, 正是冲动上头的时候,时不时就要拉着她那啥一下,搞得乔胭为了躲避他常常不等他上床就装睡了。可是——怀孕!?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好像确实囤了点肉, 没之前平坦了, 而且最近爱吃青梅,嗜睡犯懒…… 难道她真的…… 谢隐泽道:“今日宋见微告诉我,看见你给小孩儿发花生和红枣。” 乔胭:“……” 分发花生红枣,是半山村中每户人家新妇怀孕时散喜气的习俗。可乔胭不是怀孕, 她只是恰好路过, 帮忙散了一把而已! 把手从肚子上放下来,她皮笑肉不笑:“长胖就是怀孕了?就不能是我吃多了吗?” 谢隐泽恍然大悟般眨眨眼,又见她气哼哼地甩手往内屋走。思索片刻, 追了上去。 乔胭被人从身后抱住。 “不准抱。”她挣了下, 阴阳怪气地回,“长胖了,累着您。” 谁知下一刻, 就被谢隐泽打横抱了起来。 “不胖。”他说着,又在怀里把她颠了一颠, 一本正经说道,“像小猫一样,我一只手就能抱起来, 哪胖了?” 乔胭给气笑了:“那村口三百斤的石墩子你也能一只手扛起来,有什么说服力?” 公主一生气, 就是难哄, 她板着脸,抱着手臂, 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谢隐泽和她生活了许久,也学会了缺德,直接把小公主往床上一扔,开始挠她咯吱窝。 乔胭这下没法板着一张脸了,在床上一边笑一边狼狈地躲她的手,最后纱帐一放,笑声变成了低哼,两道人影纠缠,床板嘎吱作响。 月初时下了一场雨。因这一场雨,村中安静了不少,农人们不用劳作,在家中喝着茶水,与妻子儿女闲话家常。 这日清晨,乔胭从睡梦中醒来。她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窗边站着一道人影,他伸出手,接住从屋檐掉落的雨珠。 她打了个哈欠,被折腾得还困倦不已:“起这么早?今日下雨,出不了门,咱们继续睡吧。” “好平静。”他淡淡开口,“现在的生活,和我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乔胭起了点兴致,撑着脑袋问:“你梦里也有我啊?” 他转过身来,定定看着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我的梦里只有你。”他说。 可他这种人是不配得到幸福的,所以越安宁,越不安,仿佛手中抓不住的流沙,随时会如风消散。 乔胭揉揉眼睛,下床趿拉着鞋子走到他面前,张开双臂圈住了他的腰。 “我察觉,你现在需要一个抱抱。”她尖尖的下巴搁在他的胸膛上,莹白明艳的脸庞还有着未散去的困意,她收紧了双臂,“现在呢,还是梦吗?” 她的体温是真实的,淡淡的体香是真实的,就连圈在他腰上的手臂,也是真实的。 “不论是梦还是现实,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她轻轻说道。 于是心头缭绕的阴郁,陡然散去踪影。他这一生,有很多的不幸,坎坷,痛苦,仇恨,可在这一刻忽然释然了。或许他所经历的一切,就是为了此刻,救赎来得有点迟到,可当她到来之时,毫无疑问地驱散了他的寒冷。 从此前路灿灿,阴霾无踪。 - “宋老板。” 宋见微在路边被叫住了,他转头,稍稍躬身作揖:“少爷。” 在半山村,谢隐泽不允许他们喊殿下,宋见微只好以少爷代称,更让村民笃定了这谢隐泽夫妻俩就是世家私奔的小情侣,对他们同情的同时,越发态度关照和善。 谢隐泽微微蹙眉:“今日一整天都没看见小乔,你们知道她去哪了吗?” “或许夫人是去镇上采购了?”宋见微思索后回道。半山村离最近的城镇也有不短的距离,来回就需要小半天光景。 谢隐泽摇摇头:“她若是要去,会跟我说的。” 问完一圈村民,竟然没有人在今天看见过乔胭,事情这才变得棘手了起来。 “婆婆,您确定您孙子是跑进这里来了吗?”乔胭一边用树枝拨弄着面前的灌木丛,一边开口。 她的前方,一个佝偻着肩背的老太太颤巍巍走着。 “是呀,没错啊,我亲眼看见他跑进来……” 乔胭今日正要回村时,在山脚遇见这位老太寻求帮助。天色越来越暗了,天边坠着一轮血色的太阳,气温渐低,周遭渐渐起了薄雾,老太太找孙子心切,一直头也不回地走向深处。 她张开五指,见那些稀薄的雾气如纱绸般从指间滑过去:“婆婆,这片林子里的雾,以前也这么浓吗?” “每年在这里走失的人都很多,小姑娘,难道你害怕了吗?不愿意帮我的忙了?” 似乎是怕她逃跑似的,她的手腕被老太太攥住了。这小老太看着精瘦枯萎的一小团,钳住她手腕的两根手指却像蟒蛇一样,那双看似和蔼的双眼,也似乎在黄昏的映衬下变成了血一般的颜色,幽幽看着她。 “当然不是,您放心,我肯定帮您找到孙子。”她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手腕,腕子上已经留下两枚泛红的淤青。 “——您看,刚才那边跑过去的是小孩子吗?”她指了指前方,就在老太太转头时,她抛了抛手中的石头,朝她后脑勺猛砸下去。 然而石头还没碰到,老太太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准确地闪开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回眸一笑,在乔胭抽琴拨弦之时,灵敏地蹿入了迷雾深处。 一发琴音冻结了树木,乔胭走过去,摸了摸结冰的树身,嘴角冷冷一勾。 那么明显的诱她深入的意图,傻子才上当。 她转身就走。似乎没想到她的决定,身后林子里的动静簌簌响了一阵,倏然停止了。 林子里的雾变浓了,伸手不见五指,让置身其中的人迷失方向感。乔胭一边提高警惕着周遭能藏匿敌人的雾气,一边将手指扣在琴弦上,随时准备发出攻击。 然而,她明明记得自己是按原路返回,不仅迟迟没有看见村庄,前方的大雾中,竟然出现了一个被浓雾勾勒出来的,残破庙宇的虚影。 绣鞋踏上落满灰尘和枯叶的台阶。乔胭抱着琴,仰头打量了这庙宇的光景。 看上去很久没人来过,屋檐底下的蛛网落满灰尘,四面漏风,仅有佛堂还算得敞亮。供台上红烛只剩融成饼的烛泪,几只干瘪的水果。 乔胭又捡起碎掉的匾额,拼起来一看:隐世佛国。 据她所知,隐世佛国距半山村可是十万八千里远,那阵雾气后,她这是跑到哪里来了? 高台上的佛陀,垂眸低眉,本该是一副普度众生的悲悯相,却因为彩漆剥落而增添了几分可怖形容,还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 乔胭定睛一看,它的嘴角又恢复了平常弧度。 乔胭略不爽。 你跟谁俩装呢? 她弹指一勾,琴弧如刀锋利横扫,刹那就将佛像劈为了两截。而伴随两截佛像轰轰砸在地面,竟露出了供台底下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甬道。 她掏出火折吹燃,然而这暗不见光的地下通道,空气竟很是流通,火焰不见丝毫微弱。 深入不久,出乎意料的是,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躺在前路,是那个诡异的婆婆。乔胭诧异地蹲下,刚要把人翻过来,只见扑面一阵白烟,她失去了意识。 - 她被人背在背上,急匆匆地跑动着。周遭都是压抑的脚步声,不时有惊呼传来。 “干!又追上来了,莲照,加快速度,跑到前面的耳室!” 她在剧烈的颠簸中幽幽转醒,入目的是一颗程亮的光头。 “莲照?”她声音很低,像没睡醒的呓语,但莲照还是听到了,托着她的腿往上颠了颠,长松一口气。 第72节 “公主殿下,你总算醒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乔胭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莲照背着她,忽然灵活往旁边一躲。 在乔胭眼前,一道骷髅似的人影晃了过去,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晾干的腊肉,形容极为可怖,一下给她吓清醒了。 莲照叫苦连天:“你问小僧,小僧还想问你呢!公主殿下,这里可是咱们隐世佛国的万佛宫!你怎么会躺在甬道里?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都要被这些伽蓝古尸吞掉了!” 原来这条腊肉,是和尚们口中的伽蓝古尸。乔胭试着攻击了一下,灵气打在古尸身上,如泥牛入海,不见影踪。 “咦?”她微微诧异。又召出漱冰琴,以琴音攻击,却也只是让它们的动作凝滞稍稍而已。 莲照:“公主殿下,别白费功夫了,这些古尸都是梵天宗历任长老和掌门,他们生前修为比咱们高得多,灵力攻击不起作用!” 除了背着她的莲照,其他和尚都是用手中的钵碗和禅杖对着围上来的伽蓝古尸猛捶猛打。 边退边打,直到躲进一间偏僻的耳室,伽蓝古尸才被甩掉。 乔胭拍拍莲照的背,让他把自己放下来。看了一圈周围的和尚们,几乎每个都负着伤,相比之下,乔胭只是裙子脏了点,看得出来这一路上他们对自己保护颇佳。 听完她来这里的经历,莲照深深叹了口气:“绝对是他。引你进来的老太太,绝对是无面书生假扮的!” 莲照等人,也是被吕霜和他丢了进来。虽然赤渊进攻万佛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但这还是他们头一回突破到内部。 “你说这里是万佛宫?就是关押魔尊的万佛宫?” 莲照沉重地点点头。 “若是这次让赤渊得偿所愿,放出了魔尊,天下将会迎来第二次浩劫!” 乔胭的心也提了起来。原著中,最大boss是黑化后的谢隐泽,几乎毁了整个修真界,魔尊是他爹……应该比他更牛一些吧。 按照乔胭对这位魔尊为数不多的了解,他不像什么爱好和平之人。 “那你刚才说伽蓝古尸,生前是梵天宗历任掌门长老,又是怎么回事?” 魔尊谢行殊,是个千年不出的天才,当年他虽然年纪很轻,但修为已经堪称天下第一人。被镇压进佛宫之底后,佛宫常有异动,几乎每动一下,仙宗世家的家主族长们都要失眠一整晚。后来由青蛾道君牵头出了个主意,他掘了祖宗坟,把生前蕴含着强大灵气的尸体炼制成不死不灭的活尸镇守万佛宫之下的魔尊。 乔胭嘴角微微一抽。 就说那青蛾子是个缺德的。 “那为何你们也会被追杀?” 莲照摇摇头:“伽蓝古尸击杀一切佛宫中的活物,不分敌我,只要察觉到活人气息,就会追杀至死,我们也没有牵制的法门。” 一群早就死掉的大能尸体,没有痛觉,不惧攻击,且数量众多。可见当时青蛾道君是花了多少的精力和时间锻造。 好歹谢行殊和他也是师徒一场,他这举动,是有多怕徒弟出来找他报仇? “但伽蓝古尸只是第一重保险。”莲照话音一转,“万佛宫的外部,还有一层强大的上古结界,即便如今修真界修为最高的人,也无法撼动一丝一毫,除非……” “除非什么?”乔胭追问。 “除非……那人有着能焚烧世间万物的朱雀神火。” 乔胭脑袋“嗡”的一下。 她好像明白沈却费尽心思把她引来此处的目的了。 “不过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朱雀皇室早就被灭门了……”说着说着,莲照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一扭头,“公主殿下,数月前朱雀现世,梵天宗于六道台上设玄天雷阵诛杀,后来他从梵天宗离开,你也消失了,谢隐泽他——知晓你在此处吗?” “不知晓。” 但很快就会知晓了。 乔胭消失了,谢隐泽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到。他本来就是一头至为凶残的邪兽,只是有着主人的压制,沉迷在脉脉温情中保持着理智,可若他的“理智”遇见了危险……谢隐泽恐怕会掀翻整个修真界。 乔胭隐隐开始头疼。 沈却——果然,在朱河镇的时候他就该被除掉,看看现在,一摊子麻烦事。 转眼,这处藏身之处也被伽蓝古尸发现,门外响起窸窸窣窣,尖锐指甲刮门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只好点燃灯火,离开耳室,沿着甬道往更深处进。 不知走了多久,遭遇了多少波古尸,视线渐渐变得开阔起来。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乔胭,也被眼前场景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巨大无比的殿堂,燃烧着长明的篝火,连脚下的地砖都贴着金箔,璀璨生辉。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周遭的石壁,石壁上被人为凿出的洞窟中坐着一尊尊栩栩如生的佛像……仔细看去,那些都是没有被唤醒的伽蓝古尸。 他们就像狼入虎口,闯入了一个巨大尸巢中。 “这里是万佛宫的中心腹地,万佛神殿。”莲照开口解释。 宫殿中心有一只半圆的塔,塔身洁白,上面用无数玄黑的铁链束缚,每一条锁链都有成年男子大腿粗细,像无数条蟒蛇盘旋。下方是镇魂香,这种香的香气会让人沉睡。 光看这布置就可以明白,里面一定关着什么极度凶恶的东西。 而一个头破血流的老和尚,就倒在白塔旁的不远处。 “师父!”没等乔胭反应,莲照已经大喊着跑了出去。 一只纤纤玉手从黑暗中伸出,猛一下攥住了他的脖子,莲照刚想张嘴,那只玉手倏然收紧,攥得他脸色发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和尚,总算逮住你了,咱们在漱冰秘境里的仇,没忘记吧?”吕霜勾着鲜红的指甲,嗤嗤笑了起来。 一条粗大的蛇尾从黑暗中横扫而出,把正结法阵的小沙弥们都扫进了墙壁上嵌着。 “小公主,又见面啦。见到你,我很开心啊。”一道人影凑近了些,沈却微微歪头,一缕头发垂在他的肩头,他的手中悠然敲着一把扇子。 乔胭搀扶起倒在地上的心虔大师,装傻:“是吗?可是我看见这张脸,就反感得很呢。” “可是我见到你,心中就甚是如意。”他轻轻一笑。 如意什么?如意她是个合格的饵? 吕霜攥着莲照的和尚,威逼利诱:“心虔大师,看看你的好弟子,他多关心你啊,你真忍心今日亲眼看见他死在我手下吗?识相的就快将罗刹塔打开,否则……” 心虔被乔胭搀扶着,鲜血顺着雪白的眉梢不断往下流淌,他闭着眼睛,不断捻动手上一串佛珠,口中低念着心经。 吕霜又收紧了力道,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乔胭真怕莲照就这样被掐死了,摇了摇心虔大师:“大师,你再不睁眼,我觉得她真能把莲照掐死!” 心虔大师松弛的眼皮抖了两抖,未睁眼,却开了尊口:“沈却,你威胁我没有作用,这塔我开不了,魔尊我放不出。” 沈却未开口,暴脾气的吕霜先说话了:“死老头子,你哄谁呢!?这万佛神殿就是你们隐世佛国的地盘,在你的地盘上,你说你开不了塔?” “若能仅凭老衲一人的随心所欲就能将魔塔打开,那修真界的各位,就不会放心将熄夜魔尊关押在此处了。”他摇摇头。 乔胭暗自点头:以修真界那群小心眼儿的来看,这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你说如何能开?”这次开口的是沈却,他语气中也带上了难得的焦躁。二十年来,这是赤渊魔族第一次攻破万佛宫,难道就要在此功亏一篑? “万佛宫的顶部,有着自上古传下来的千年结界,将整个佛宫笼罩在黑暗之中,若想打开罗刹塔,需要打破结界,流下来的第一缕日光……” 吕霜倏然甩开莲照,灼灼目光死盯住乔胭,看得后者毛骨悚然。 “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肯定是挟持你,让谢隐泽帮忙啊!那小子的朱雀神火可焚万物,只有他有可能破局!况且尊上是他父亲,这个忙,他想必也是愿意帮的吧?” “吕霜,不用了。”沈却开口的同时倏然望向头顶,“他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巨大的爆炸声从穹顶传来,伴随灿灿金光,一只羽毛燃烧着神火的赤色朱雀向下匍匐,撞破了砖瓦椽梁。 飞到一半,朱雀化为修矫的人影,落下来的时候还踩了一脚关着他老子的塔。 “乔胭!”熟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乔胭:“别别别……” 已经来不及了。 心虔大师:“命该如此,唉……” “谢隐泽,你怎么这么冲动?你知不知道……”乔胭被人用力拽进怀抱,她正要数落,睁开眼却撞进一双焦急担忧的眼睛。 小boss风尘仆仆,脸上有刮伤和灰尘,衣裳也破了好几处。半山村和隐世佛国远隔万里,万佛宫外围还有赤渊魔族把守,他这么短时间找到自己,肯定费了很大的劲儿。 乔胭顿时不忍心苛责他了。 “尊上!”吕霜惊喜地惊呼。乔胭就没见过这条蛇用这么激动的语气说话。 罗刹塔照见了第一缕日光,就缓缓向两侧打开了。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比它更先有异动的是周围的伽蓝古尸。当年青蛾道君布置这起杀阵,就是为了将魔尊永远囚禁于此地。 伽蓝古尸的数量密集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在罗刹塔封印打开的那刻,原本沉睡的它们就活了过来,一个接一个掉进殿中。 乔胭找到莲照,啪啪抽了两记耳光让人清醒过来:“清醒了?清醒了快一起逃命,谢隐泽——” “为什么要跑?”谢隐泽不屑地冷哼一声,从紧闭的剑鞘拔出剑来。 剑身华光流转,寸寸寒光夺目,正是天谴剑。谢隐泽很少轻易出鞘这把剑。只是这次沈却掳走乔胭,触碰到了他的底线,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危险地眯了起来,视线如猛兽捕猎般牢牢锁定着猎物。 沈却正忙着应付源源不断涌上来的伽蓝古尸,无暇闪避,剑尖眨眼间已经逼近了他的脖颈。 就在他要人头落地的前一瞬,无数古尸横行,光线黯淡的黑暗中,传来了“叮”的一声。 谢隐泽看见眼前有一道人影,而天谴剑的剑尖被那人顺手一定,便定住了。 乔胭焦心极了,可又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开口,让他分神。 谢隐泽瞳孔微微收缩,有着震颤的光。这是天谴剑第一次不受他控制。若说到这里还能忍耐,接下来发生的事,便让他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黑暗中,那道人影开口了。 那声音很轻,像冬日浮在湖水上的浮冰,语调平静而无起伏,却在一瞬间响彻了所有人的耳中。 “剑来。” 天谴剑嗡鸣起来,谢隐泽五指收紧,想握住它,但它依旧固执地挣脱了他的手,飞向对方的手中。 光线从穹顶照落,映照出那男人的半张容颜,明灭在朦胧的光尘中,五官有几分熟悉。 纤长的睫羽轻缓扇动,他睁开了眼,瞳仁赤如鲜血,涌动着令人心惊肉跳的邪意。 谢隐泽警惕后退几步,将乔胭不着痕迹地护在身后。乔胭看着他的背影。如果他是只猫,肯定现在毛都炸了起来。 男人的视线落在谢隐泽身上,淡淡开口:“天谴剑,不是这样用的。” 他五指隔空一握,浩瀚的灵力如海浪般在空旷的佛殿内汹涌开来,天谴剑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佛殿内数以百计的伽蓝古尸在这刺目的光芒之中湮没为尘,连一丝反抗都没来得及做出,瞬间溃散为无数烟尘。 佛殿很静,一颗汗珠从乔胭的额头滑落下来,她听见了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噗通!沈却重重单膝下跪,一手放在肩前,语气难掩激动:“尊上!我们终于见到您了!在万佛神殿的这段日子,您受苦了!” 第73节 第80章 雾笼梵天 男人伸出一只手在光尘下, 似乎在研究被映照得十分清晰的掌间纹路。 “已经二十年了吗?”他语气漠然,又带着一声感慨般的轻叹。 “跑!”谢隐泽将乔胭推向一条僻静甬道,手中神火腾起, 化为一把修长火焰刀。 “你是大夔皇室的人?” 不过一个眨眼, 熄夜的身影就从远方消失了, 下一秒,声音从他面前很近的地方响起。 “大夔的朱雀早就被杀光了,你爹娘是谁?” 谢隐泽眸光冰冷,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的问题, 不喜欢有人反问。” 黑暗中响起一声剑贯入血肉的闷哼, 掀起的灵力波流震碎大殿前,乔胭看见的是熄夜用天谴剑将谢隐泽钉在罗刹塔上场景。 “谢隐泽!” 没跑几步,她被莲照扛了起来:“我的公主殿下啊, 那可是魔尊和他亲儿子, 这俩父子都不是省油灯,斗起来把万佛殿都斗塌了,你跑进去是想没命吗!?” 所有人都知道谢隐泽是他儿子。 就魔尊不知道。 “抱歉, 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乔胭唤出漱冰琴,结出的寒冰撑住了快要坍塌的甬道口, 她闯回去,却是烟尘簌簌,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这簌簌烟尘中, 一道人影出现在洞口,和谢隐泽瞧着极为相似。她想也不想, 拽住那人的手就疯狂往外跑。 不知跑了多久, 她都快喘不上气时,才终于到了一处开阔地带。 “幸好我反应快, 要不然你就埋里面了,还不快谢谢本公主!” “——谢隐泽,你怎么不说话?” 身后传来两声轻笑。 乔胭心头咯噔一下,不敢回头,僵硬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根根从他手腕上撬开。 这人转了转手腕,悠然踱步起来。 “谢隐泽?这是刚才那小子的名字?” 怪就怪谢隐泽和他老子长得太像了,那种昏暗环境下,她看走眼也是情有可原。 乔胭吞了吞唾沫,迎上他的视线:“……他呢?” “你也看见了,刚才佛殿坍塌,说不定——已经死了呢?” 熄夜——谢行殊轻轻笑道,眨了眨他那双赤如鲜血的红瞳,语气轻快。 他微微抬起下巴,视线似乎隔着无尽时空望向了某处,眼眸微微眯起:“不知道我的好师尊、好师兄,过得怎么样了?” 剑光程亮的天谴剑在他手中随腕部转动而动,灵活得仿若本就是与他浑然一体的一部分。 他神色并无仇恨,甚至还有几分怀念和惬意,也正是因为如此,显得从唇齿间吐露的几句轻声更令人毛骨悚然,寒毛竖起。 修真界是真要完蛋了。 乔胭心想。 谢行殊垂剑朝下,略侧过身子,似在闲聊,又似在问她:“你知道这剑是怎么铸成的吗?” 天谴剑骨,来自二十年前一只死在叠月山的朱雀。 ——柳姬,他的发妻。 以骨为剑,镇压六道台上的阵眼。 “天谴剑取自我妻骸骨,自锻造之日开始,便暴烈凶猛,无法为外人所驱使。”他低了低头,“今日却见它服帖在另一人手中,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乔胭心下一提:“你,你不能杀他。” 谢行殊以指拭剑锋,唇角勾起弧度,笑意却不抵眼底:“可惜,我这人生来就最爱做别人不愿我做的事。” 他话锋一转:“本来这人我非杀不可,不过今日我心情好,姑且可以听听你的理由——本尊,为何不能杀他?” 乔胭绞尽脑汁,想给他掰扯出个一二三来。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伴随一声巨响,堵塞甬道的巨石被轰开,在刚才的坍塌中被分开的众人再度齐聚。 谢隐泽额角青筋挣出,眸色赤如鲜血,在见到挟持乔胭的魔尊时,露出毫不掩饰的阴鸷。 乔胭被人捉着肩膀往后一甩,一道残影从她身边刮了过去。 服了,又打起来了! 这父子俩一个德行,都是不爱听人把话说完的。 心虔双手合十,低念罪过罪过。吕霜兴致勃勃想要加入战斗,被沈却不知为何地出手制止了。 “你!过来!” 他咬着牙,眉心深深蹙着,紧盯安静待在魔尊手心的天谴剑。 天谴剑不为所动。 从有记忆开始,天谴剑一直只听他的命令,可见到这个男人的瞬间,它就叛变了。 破天荒的,谢隐泽心头有些不是滋味。看了眼乔胭,确认她没有被伤到。 对视的瞬间,乔胭心里咯噔一下。 她很少见谢隐泽露出这种表情,这只臭脸小猫肯定是委屈极了。谢行殊不知道他是谁,可谢隐泽却知道对方的身份。 ——谁家当爹的,第一次见面,就捅儿子一剑啊? 说实在话,乔胭心疼了,连带着对魔尊也有点怒气冲冲的怨怼。 谢隐泽失了天谴剑,加上肩上有伤,很快在对峙中落于下风,被掀飞出去。 未来得及起身,一只黑靴踩在他的伤口上。 像一座山压在肩上动弹不得,愈合不久的伤势刹时崩裂,鲜血汩汩涌出。 “朱雀皇室都已经死绝了,你又是从哪钻出来的野种?” 魔尊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淡淡开口。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这年轻人倔强的眉眼间,几丝熟悉滑过心头。 谢隐泽咬着唇,一声不吭。 天谴剑尖近了他的颈侧,一滴血珠逼出。 “你不能杀他!” 剑尖移了半寸,魔尊赤如鲜血的眸静静凝视着这位鲛宫小公主。 这或许是魔尊难得耐心一次的时候。他在等她一个解释。 “他……”乔胭硬着头皮,手腕被谢隐泽拽住,他低声呵止:“乔胭!不准!” “柳姬离开你的时候,早就有了身孕……” 乔胭还是说了。 这个事实脱口的瞬间,她像被人抽干了力气,腿一软,后背的汗水渗透了衣裳。 沈却看着那道一言不发的背影,上前两步,又迟疑地顿住,轻轻开口:“尊上……” 从他的角度,看不见谢行殊的表情,过了很久,听见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 “我不信。”他语调又轻,还带着笑意,可唇角未扬起半分,瞳仁像被冰雪冻住,木然地凝视着一处血洼,“——你们这次又编了什么谎言骗我?” 天谴剑的剑尖几乎要递进乔胭的眼珠子里。 她忽然想到什么,福至心灵,手忙脚乱地从脖颈上扯出一块玉佩。 这是很久前,她从六道台上下来短暂失去视力的那段时间,谢隐泽给她的。 谢行殊的余光扫过这枚玉佩,视线陡然凝住。 这枚玉,光泽温润,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朱雀,栩栩如生。 躺在女孩纤细苍白的掌中,染了血和尘土,显得那么狼狈。 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时,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莲照正要戒备,出乎他意料的,这是个凡人,手脚虚浮,脚步沉重,半点灵气也无。 “谢行殊!” 听到这道有几分熟悉的声音,谢行殊仿佛才被叫醒时的,后退两步,眼神有些茫然地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是你?” 他眨眨眼,却是笑了。 “宋见微,你老了。” 宋见微看了眼被乔胭搀扶起来的谢隐泽。 他转头,很坦然:“是,我是凡人,自然是老了。可你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谢行殊歪了下脑袋。 “你也要来和我说,当年柳姬离开我时,已经有了身孕?” 这时,乔胭抬起眼,冷冷开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开口你就信吗?” 谢隐泽失血太多,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却还下意识将她手腕紧紧攥着。乔胭又气又恼,心疼得不行。 停顿片刻,谢行殊笑道:“又不是真的,我为何要信?” 他后退半步,打量了几眼周遭的光景,似乎已经对此处失了所有兴致。 “吕霜。”他开口。 第74节 “尊上,我在!” 吕霜立即心领神会,变出原型,双翼赤色大蛇撞破了宫顶,冲上云霄。 乔胭后颈一紧,上一秒眼前还是虚弱的小boss,下一瞬间已经被人顺手勾到了蛇背上,对上谢隐泽错愕的眼神。 谢行殊一手拎着她后颈,轻松一跃跳上蛇背。 “去梵天宗。”他说。 赤羽蛇行进速度极快,转眼间,万佛宫已经被远远抛在下方,云雾迎面而来。 沈却拱了拱手,看向被顺手捏晕,昏睡在蛇背上的乔胭,稍事犹豫:“尊上……您带走明珠公主,谢隐泽是一定会追上来的。” 谢行殊不知在想什么,抱着手臂勾了勾唇:“当然,谁看不出来这小姑娘是他的眼珠子?” 他知道这点,才捉的。 沈却没话说了,拱手退下。他站到后方,向各地待命的赤渊大军发送了向梵天宗行进的信号。 他走回来,看见蛇背上蜷起来的明珠公主,想了想,又从乾坤袋拿出一张毯子,给她盖上了。 要是出了点什么毛病,谢隐泽那小疯子又要闹了。 他给乔胭盖被子,旁边的谢行殊也没干涉什么,托着下巴,目光凝在虚空中的一点,忽然道:“你觉得,像柳姬吗?” 没指名,没道姓,但沈却听明白了。 “脾气像帝姬,但模样像您。” 哪怕是个不相干的人站在这儿,也能一眼看出这俩人的血缘关系。沈却疑惑,为什么尊上就看不出呢?甚至大逆不道地心想,难道是在万佛宫底下关太久,关傻了。 但刚刚,他忽然福至心灵地想通了。人有的时候,是会抗拒面对真相的,即便是那么英明神武的尊上。 - 一滴雨珠落在脸庞,些微的凉意让乔胭惊醒过来。 她倏然坐起,转头张望,入目的景象却叫她怔了一怔。 ——熟悉中带有一丝陌生,这里是叠月山的山脚,是她已经大半年没回过的梵天宗。 “二十年前,这道石碑就被我毁了。”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她转过头去,谢行殊颇为怀念地摩挲着山梯旁写着“梵天”二字的石碑,“没想到他们又修好了。” 乔胭以为自己的双手会被绑着,其实不然,她身上没有被下什么限制灵力的措施,也有可能对方根本不屑。 想了想,她谨慎开口:“如果你想杀青蛾道君,他早就修为尽失,身败名裂,被关进大牢里了,现在就是报仇的最好时机,我可以为你指路。” 冤有头债有主,当年谢行殊黑化,不就是这坏老头导致的吗。若能牺牲老头一人,挽救即将到来的仙魔大战,想必他也肯定会很乐意的! 谢行殊却抱着手臂,哼了声:“唉,何必如此警惕?我只是思乡之情罢了。我那帮好师兄、好师叔,真叫人怀念得很啊。” 乔胭捉摸不透他的意思,只是她知道,被魔尊放在心尖尖上惦念的感觉,大概没人笑得出来。 思绪未定,脚下忽然传来轰隆隆的震动,山梯旁日晒风吹,伫立了二十年的石碑被谢行殊单手拔地而起,像流星般飞速砸向山上的群宫。 一道蕴含了十足灵气的声音,含笑着响彻三十三重天上下。 “好久不见,诸位,我回来了。” 说不上狠话,像一声寻常的招呼。 然而就是这么一道声音,引起人心惶惶。眨眼间,被夜色笼罩的梵天宗灯火渐次亮起,惊醒了整座沉睡的仙山。 通天的青石长阶,一行弟子提着灯急匆匆山间逡巡。 谢行殊打了个响指,用明目张胆的障眼法把自己和乔胭塞进了队伍末端。乔胭越来越不明白他的心思了,对方却只懒洋洋勾了勾唇:“且等着。现在这梵天宗内,不用我添一把火,就已经热闹得吓人了。” 她敛眉心生疑惑,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又被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这当老子的,可比儿子难对付多了,一经对比,乔胭再次深刻意识到谢隐泽随了他娘,就是个傻白甜,半点没遗传到他爹的狡诈。 很快,队伍到了重莲殿上。石碑坠在殿前的莲花池里,地砖皲裂,形容凄惨。 乔胭皱皱眉,不知是否是错觉,今日这重莲殿上阴森得紧,仿佛……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 流泉君坐在重重垂落的纱幔之后,听完禀报,过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没找到?” 这个帘子,分明之前还是没有的。声音还是熟悉的声音,只是语气却并不是乔胭所熟悉的了。她想起前几日给流泉君送的信件石沉大海,这半年以来,父女俩通信的频率不算勤快,但流泉君基本事事有回应,且回信时间不会太长。思及此,乔胭觉出了几分古怪。 纱幔后方,那人轻点着太阳穴,喟叹似的语气:“行殊啊,还是这么调皮。且去找吧,他就在这重天之上。” 众人禀告,正要退下,大门未闭,轰然坍为两半,一道人影提着焰刀径直闯了进来。 “谢……” 乔胭眼睛一亮,刚要开口,却发现嘴巴被施了法咒,说不了话了。抬头看去,上方的谢行殊朝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安静。”他说道,“好戏还没演完呢。” 所有人都知道,梵天宗和魔尊有着血海深仇,他离开万佛宫,必然会莅临叠月山。 谢隐泽从万佛宫不眠不休赶来梵天宗,却除了殿门前的石碑,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四周的人影围拢过来,直直将他看着,警惕又麻木。谢隐泽视线一瞥,微微皱了皱眉,问座上之人:“乔胭呢?” 手指在座椅的扶手上不疾不徐地敲着。过了半晌,一道声音从纱幔后方传来:“我以为你回来,是要赶你师祖的葬礼。” 他的葬礼? 谢隐泽眨眨眼,忽然问:“薛长老呢?怎么没见他?” 不仅没见薛长老……陆云铮,薛昀,玉疏窈,叫他熟悉的一切人,都不在场。 流泉君:“你已经离了宗门,还关心宗内事务作甚,知不知道整个修真界都在等你出现?” 谢隐泽又探究地往纱幔内望了几眼,无果后,转身离开。然而就在他要踏出殿门的前一刻,流泉君在身后道:“乔胭没上梵天宗,你要找她,去别处找。” 他脚步一顿,顷刻间,他蓦然发难,蓬勃烈焰撕开纱幔,往深处汹汹烧去。 “流泉君可不会用这么事不关己的语气谈起女儿——你是谁?” 纱幔化为灰烬,簌簌落在莲花砖刻的地面,后方却是空无一人。一道笑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和流泉君的笑声渐渐重合起来。 “真敏锐,不愧是我养大的好孩子。” 暗处,乔胭的双眼蓦然瞪大。她记得这个声音! 殿上,谢隐泽眯了眯眼:“……上个月梵天宗就传出你的死讯了。” 那道声音蓦然阴沉起来,语气激动地暴怒道:“若是不这样传,你这逆徒岂不是要杀上梵天,再杀我一次?!你以为你的背叛我没有预料到吗,好在,我早就勘破了你们父子俩如出一辙的德行,做好了完全的最后手段……” 谢隐泽正要拔刀,不知看见了什么,从乔胭的视角看过去,他的背影蓦然僵住了。 乔胭再也忍不住了,拨开隐藏行踪的长幡跑了出去。 “谢隐泽!”她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当即大声呼唤他的名字,然而还未跑至近前,一柄燃烧着烈焰的长刀刀尖已经横在了她脖颈前。 “阿泽……”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瞳里有一种出离的冷漠,“你怎么了?” “七绝蛊。”一道声音从后方响起,见乔胭离开,谢行殊也没有了隐藏的必要,他抱着手臂,散漫地踱步出来。 “从我离开梵天宗那年,老头就在炼这种东西,没想到,还真被他炼成了。” 乔胭不知道什么是七绝蛊,甚至,连本应该身死魂灭的青蛾道君还活着这件事,她也无暇关心,只是紧紧盯着谢隐泽的眼睛:“你还记得我吗?” 那细腻洁白的手掌,轻轻握住了焰刀,烫得她皮开肉绽,乔胭却没有放手。 “放弃吧,他已经没有神智了。七绝蛊需要很长的时间以蛇为引,慢慢种蛊,但此蛊一成,绝无抵抗的可能。” 乔胭想到了泅渡塔。想到了以压制凶性为由,被蛇池吞噬的小谢隐泽。 那双冰冷的瞳仁似乎有些微不可察的震颤,然而很快就被深处的情绪吞噬,变回了面无表情。焰刀从乔胭掌心倏然抽出,带出滴滴鲜血淌落。 那道声音见到谢行殊现身,不仅不惧,反而格外畅快:“我的好徒儿,你总算现身了!当年,你可是我梵天宗最有前途的弟子了,为师精心栽培你,希望你成就无上大道,可你呢?为了一个女人,和师门反目成仇!” “可怜柳姬啊,她自刎在你面前,到死都不知道,原来你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你说,要是你不那么口是心非,早早把心意表明,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我可怜的泽儿,也不至于小小年纪,就没了爹,没了娘……” 谢行殊眼中闪过浓郁的赤色。 以他的聪明才智,分明知道都是激他的话,可这一切从罪魁祸首口中说出,却让人无法保持理智。 他在万佛塔下二十年,日日夜夜想着此事。醒着时在想,就连在梦中,都是柳姬自刎的场景。 “不杀你,我心难安。”一句饱含戾气的低喝,从他的唇齿间被逼出。然而下一刻,焰刀与天谴剑对峙,谢隐泽从乔胭身前闪开,冷冷挡在他面前。 “滚开!”谢行殊喝道。 “你敢下手吗?这可是你和柳姬的孩子,你看看他的眉眼,多像你。泽儿从小就爱缠着你乔师兄,让他讲关于母亲的事,梵天宗的人仇视魔族,因为有你的血脉,他吃过数不胜数的苦头,可你这个当亲爹的,却在见面的第一眼就伤了他,这孩子该多痛心啊……” 天谴剑锐利可斩万物,可与朱雀神火所化出的焰刀相撞,却传来强烈的抗拒意愿。因为两者出于同源,一母,一子。 谢行殊的表情僵得像一块冷石,可手中的剑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电光石火之间,乔胭想明白了一切。 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他早就猜到了万佛宫封印松动,魔尊现世在即,而谢隐泽会为了某个原因,直闯梵天宗…… 这一开始,就是针对谢隐泽设下的圈套。青蛾道君教养他那么多年,他的一切成长轨迹都在计算之中,一切的磨难、挫折,都是为了让他成为世上最称心如意的工具。 现在因果相衔,闭环完成,他要回收工具了。 第81章 七绝之蛊 在乔胭看来, 谢行殊一直对谢隐泽很冷漠,一上来就捅了一剑,而且几次三番否认这是他的儿子。 可重莲殿前, 他掠夺过无数修士鲜血的手腕持着天下第一的神剑, 却连前进一寸都做不到。 “谢隐泽”哼笑一声, 走出了大殿。他离开了梵天宗,最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乔胭在后山找到了被关起来的真正流泉君和雷长老等人。 流泉君看见跟在乔胭身后的谢行殊,没有惊讶,没有任何情绪, 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色, 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阻止他。他要发起仙魔大战,用生灵血重启六道台上的长生阵,博取飞升。” 谢行殊冷冷嗤道:“师兄, 你做人还是这么不讨喜。” 众弟子茫然地抬抬头, 看向这个在腥风血雨的传闻中“真正”会挑起仙魔大战的人。 “看我作甚?”谢行殊想起儿子,心情又不美妙了,骂骂咧咧道, “我本来就只想杀我师尊,是你们非要拦着, 我才不得不把挡路的人都杀了。” 乔胭想,青蛾道君做人还是挺失败的,活了那么多年, 飞升无望寿元将至,难得有个有天赋的弟子, 对唾手可得的大道却毫不在意。 他活了这么多年, 却只活了个众叛亲离,甚至连肉/身都没了, 只剩一道意识依附着魂气,躲避天雷追杀。 可他还有谢隐泽,这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傀儡,他唯一翻身的资本,最后的底牌。 魔尊现世,修真界荡起轩然大波,人心惶惶。而青蛾道君擅于揣测人心,无疑很好地抓住了这个时机。 第75节 他以谢隐泽身份做把柄,打着魔尊之子,弑父平乱的名号,很快召集了一堆做贼心虚,急于将魔尊重新关回万佛宫的仙界修士,短短数日功夫,联盟已见庞然之势。 乔胭对这些听过便罢,她陷入书海,每日不眠不休,寻找七绝蛊的解法。 陆云铮远远带她见过一次谢隐泽,只是太陌生了,陌生到让她不愿相信,这就是她的阿泽。 很多人来找她,告诉她:七绝蛊无可解之法。 它是世上最玄妙的心蛊。 佛家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在受蛊者幼时,养育者便将这七种人世间最刻骨的苦楚深深根植于他的内心,只求养育出最完美的傀儡。被种下七绝蛊的人,外表与常人无异,但内心早就被至深的绝望和痛苦填满,绝无得到救赎之可能。 是教养者必须心狠,才能施展成功的蛊术。 乔胭便想起很多。 想起他怕蛇,见到蛇鳞便手冒汗珠。想起他重伤高烧,在昏迷之际呢喃母亲。想起他沉默地抱着自己说,乔胭,现在的幸福就如同幻梦一般。 若天命如此,天命注定谢隐泽会是掀起腥风血雨的反派,人人得而诛之的罪魁祸首,那乔胭偏偏要逆天改命。她不服这天道,不认可,一个人生下来就要成为所有人的敌人。 乔胭想告诉他,你很配,你很配很配,世界上没有人再比你有资格得到幸福。 想告诉他……若你无法得到救赎,那深爱着你的我,会比任何人都痛苦。 转眼又到飞雪之日。 神魔大战已然打响半月有余,人间乱作一团。每天都有无数的人死去。可这些人,在赴死的时候,觉得自己是正义的。觉得自己是为了消灭魔尊,重还修真界太平盛世。 书湖,藏书阁。 前一日因为力竭而昏睡过去的乔胭,模模糊糊,感受到了被人注视。 她睁开眼,先是惊喜,然后又露出失望的眼神。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不是噩梦,来的不是谢隐泽——是他爹。 然而他只一句话,就让乔胭的注意力立即集中。 “七绝蛊是有解法的。” 乔胭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得到的解法,她只知道,只要有一丝可能,她就不会放弃去尝试。 这个方法是:进入中蛊者的神魂之中,将他唤醒。然而看上去简单,只有短短几个字,却隐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凶险。 人的神魂极为排斥外人,更别提战场之上,放别人的神魂进入了。 谢行殊提醒说:“我交手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这小子神魂极为强大,是被人为压制了修为,若你进入他神魂的时候被拒绝,很有可能灰飞烟灭。” 乔胭淡淡道:“他不会拒绝我。” 魔尊一扬眉梢:“这么肯定?” 乔胭这辈子感受过明确的东西,就是谢隐泽对她的偏爱。 “当然。”她回答,“他爱我,并不比你爱柳姬浅。” 谢行殊微微抿起了唇。 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流泉君自然不会同意她如此冒险的计划。他来找她,那张素来冷淡的脸难得布满了严肃,似乎要对她进行好一番说教,乔胭不放弃打算就不会停下来。 “父亲。”她轻轻一声,就止住了流泉君的话头,“当年你送我离开梵天宗,其实是为了保护我,对吗?你不想我也成为被心蛊所奴隶的傀儡。” “我有父亲的保护,比很多人都幸福。可是谢隐泽,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挺身而出保护他。我爱他,父亲,我想做站出来的人。若他前路如夜海,我愿成为那唯一的一盏灯,这是我的心愿。” 流泉君沉默了很久,最后把她关了起来,足足七天七夜。 到第八天的早晨,他不出所料地看见乔胭出现在战场上。这是赤渊与修真界交界地带的一处城池,战争刚刚打响,还没来得及尸横遍野,前方探子用血传回的消息说谢隐泽出现在这里。 “父亲。”乔胭喊着,因为玉疏窈的帮助下而出逃,有些惴惴。 流泉君摸了摸她的脑袋,就像小时候那样:“父亲永远在你身边。” 天寒,落了一城的雪。所有的血腥和罪恶,都被掩盖在这层似乎永远不会终结的白雪之下。 谢隐泽坐在城池的最高处,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下方的厮杀。见到他们,也没有任何反应。 也对,他现在只是听从命令行事的傀儡罢了。 要进入他的神魂,首先需要限制他的行动,然而一堆人齐齐上场,打半天都没能让对方露出半点破绽。 薛昀被甩飞出去,疼得滋儿哇叫:“靠!他怎么比以前还难打了!” 流泉君的剑断了。他的断剑插进地面,额角流着血,看见小弟子踩着尸骨一步步走来唇角有一丝似笑非笑:“就这些?你们还有别的招吗?” “有。”一道让他感到十分熟悉的女声回答。 陆云铮侧过身子,露出身后乔胭的身影,她五指勾起,漱冰琴发出无声的锐啸,携带寒意涌向他。 谢隐泽微微蹙眉。 琴音落空,他身形微闪,出现在乔胭身旁,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倒吸一口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哪怕是没有自我意识的谢隐泽,也没有对乔胭做出任何出格和伤害的举动。 他的手掌轻抚上女人柔软的脸颊,下意识呢喃:“为什么一见到你,我的心就跳得这样快……” “因为她是你的妻子!”薛昀冷冷地道。 “妻子?不,我没有妻子。你是什么人?” 乔胭的手移向漱冰琴的动作被他发现,那纤细的脖颈,顿时落入了一只收紧的大手间。 “呜……” 乔胭呼吸困难。可很快,脖颈上的这只手就松开了,他的拇指在掐痕处怜惜无比地蹭了蹭,语气困惑。 “我这是在做什么?我明明不想伤害你。” 乔胭被他捏住下巴,深深吻住。当着这么多人面,尤其里面还有她爹,乔胭感到羞耻极了,用力推他,却只能换来加深的欺负。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动作了。他箍着女人的腰,轻飘飘掠上高处,往下看去的视线满是不屑和凉薄。 乔胭被他带到高塔之上,又被他随手一道法术囚在原地。 “烦人的东西太多了,等我解决之后,再来找你。” 他抽出烈焰长刀,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眉眼间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凭直觉就能感受到,他和别人都不一样,那种直观的危险性,是个不容轻易忽略的对手。 谢隐泽蹙蹙眉,将长刀横过脸庞,是一个认真的起势。 谢行殊笑着问:“想听你喊一声爹,是不是永远不可能了?” 乔胭从远离战场的高楼上慢慢支撑起身子,这个级别的战斗,旁人已经没有插手的可能。一对父子隔了二十年,第一次见面,竟然从未停止过拔刀相向。 她想起前一夜,谢行殊来找她。他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可怖,性格懒散,还有些漫不经心,跟她闲扯了一会儿,渐渐把话题拐到谢隐泽身上。 他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儿子。 “小孩子又聒噪,又调皮,我是个没什么责任心的人。”他喟叹一声,开口,“如果我有个孩子,肯定养不好。” 可是柳姬很喜欢小孩子。 那段时间,因为宗门内频频来信催促,他有些心烦气躁,情义和大义难两全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 到家时,柳姬匆匆忙忙往背后藏东西,他拎着她腕子把她从床上拉起来,终于看见了藏在被褥下的东西。一整套孩子的衣衫,小小的鞋子,帽子,还有只漂亮的拨浪鼓。 “你买来这些做什么?”他又气又好笑,想起她皇姐抱着孩子回宫探望亲人,她对那打着奶嗝的小东西爱不释手的怜惜模样。 跟乔晏渺提起此事,他沉默片刻,居然说:“小孩子也挺好的。” 那张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字的嘴里,竟然还能说出这种稀罕话。他很快想起什么:“哦,对了,嫂子怀孕了。” “况且,你现在入赘皇宫,成了她的驸马。她成了家,想要个孩子,不是很正常吗?”乔晏渺顿了顿,又说,“一个小孩,流着你和她的血,模样或许会像你,脾气或许会像她,是件很神奇的事。” 谢行殊设想了一下他所描绘的场景,竟然也觉得很是不错。 柳姬是知道他不喜欢小孩的,一件她想做,可做了又会让他不开心的事,她就会瞒着他。面对一床的小衣服小鞋,她说是“给侄子做的,看看合身不合身”,那样笨拙的借口,他居然也信了。 为什么不能对她再上心一些呢?为什么不能早早察觉到异样呢? “我常常在想,她一定是恨我的,所以才会让我受到世间最残酷的惩罚。”说这话时,谢行殊提着酒,唇角勾着,眸子里一片死寂,“永失所爱。” 嗤—— 烈焰刀贯穿了谢行殊的胸膛,比想象中轻易许多,却让谢隐泽略感不对劲地蹙了蹙眉。 一丝鲜血从谢行殊口中蜿蜒而下,在他张口时又喷出更多:“——乔胭,就是现在!” 第82章 圆满 他茫然回头, 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挣脱束缚,修长的二指点在了他的眉心。神魂敏锐地察觉了外来之物的入侵,他想抽出长刀, 却被对方按着手, 往深处直递, 锁在了远处。 这就是谢行殊来找乔胭,所说出的最后计划。 只有这样,才能牵制住他,留出让乔胭进入神魂的时间。 隐隐的, 她听见一声气急败坏的低吼, 那只老青蛾显然也没料到目前的情况,气得快发狂了。 她心下一提,不敢懈怠, 加快了入侵神魂的速度。原本以为这个过程会极为耗时和艰难, 没想到两秒后,她就眼前一黑,跌入了谢隐泽的神魂空间中。 诧异过后, 她又有些难过,哪怕已经被操控了神智, 小谢还是下意识对她不设防。 神魂空间因人而异。乔胭没进去过别人的神魂空间,但她进去过自己的。她生在北溟、长在北溟,神魂便是一片静谧蔚蓝的海洋, 有海底的精灵和她嬉戏,让人感到安宁和平静。 谢隐泽的神魂空间却和她完全不同。 进入这里的第一感受是冷, 无处不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包裹了她, 宛若实质般,阴沉粘稠。 接着便是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半点光也透不出来的黑暗。万顷夜色中,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她。 乔胭搓了搓手臂,抵御着寒意开始往前走。神魂空间和外界不同,所有人在他人的神魂空间中都无法调动灵力,每个人都和凡人没有差别。 她像行走在冰天雪地里,眼前的黑暗中飘荡着茫茫雪花,冻得她牙龈发颤,连带着被影响,有种说不出的忧愁和孤苦。 忽然,她脚步一顿,感到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缠上了脚踝。往下摸了摸,竟然是一条蛇。 虽然不明白这条蛇是哪里来的,她有些莫名,但还是把它丢了出去,这么一丢,就听见了一声闷哼。微微的光源从前方传来,她快跑两步,就看见了谢隐泽。 是谢隐泽,又不是现在的谢隐泽,七八岁的模样,还是个雪团子。他躺在蛇池之中,额头冷汗渗出,紧咬着牙关,表情隐忍痛楚。 第76节 乔胭怔了下,赶紧跳下蛇池,拨开那些盘盘绕绕的蛇,把他抱了起来。 “谢隐泽,你没事吧?” 她摸了摸他的脸颊,凉得像雪,又脱了外衣将他捂进怀中,孩童睁开了眼,乔胭惊喜:“你醒了?你还记得我吗?还认识我是谁吗?” 他的眼睛是灰沉沉的暗色,虽然睁开了眼,但眼中什么都没有。乔胭站起来,从泅心塔跑出去,她跑得很急,想赶紧找个医修给他看看,这个体温绝对不正常! 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无所谓,现在找医修才是最要紧的。 跑着跑着,怀中的重量忽然一轻。小孩不见了,她茫然四顾,却被一阵喧哗吸引了注意力。 一群少年模样的纨绔围着一个孩童,推推搡搡,不时爆发出讽刺的笑声。 那是大一点的谢隐泽,他被推倒在地,却没有别的动作,只是低着头,额角有血迹,眼神冰冷而麻木。 乔胭还没来得及跑过去,景象又消散了。 她的眼前风雪侵袭,不断在各种场景中变了又变,有的她见过,有的她也没见过。 渐渐的,她明白了这些回忆是什么。 是佛家七苦,五阴炽盛。这些情绪融合混杂,光线阴暗起来,成了天空中盘旋不断的乌云,时而咆哮,从云层中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乔胭能感受到,这些情绪并不纯粹,正如对死亡的恐惧、对无上大道的浓烈渴求,这些都不是谢隐泽自己的情绪,更像是有什么人强行把这些栽进了他心间。神魂对这些情绪极为排斥,却很难挣脱。 就连乔胭这个外来者,也快被这浓郁的情绪所吞噬了。就在这时,一团虚无的混沌中忽然出现了一团暖融融的金光,像是指引着她一般,乔胭死死咬住下唇,勉强保持清醒,挣扎着往这团金光而去。 它的光是和煦的,温暖的,所代表的神魂主人心中美好的记忆。是这些美好还在对混沌情绪的吞噬负隅顽抗,虽然微弱,却始终抗争着。 她追过去,金光化为流萤,在瞳仁中绽放为繁星点点。 她看见了自己。 各式各样的自己,笑着的、生气的、委屈的,得意的,时而乖顺,时而嚣张,还有很少的时候,是静谧的。这个看着她的人,在她都不知道的时候,注视了她好久好久。 很久之前,他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了,然后,再也没有移开。 光芒散去,她见到了真正的谢隐泽。 他闭着眼,被七根漆黑的锁链锁在空中,脚下是奔腾的岩浆,炽烈高温扑面而来。 “谢隐泽!”乔胭在岸边急声呼唤他的名字,他却紧闭双眼,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得不冷静下来,环视这个神魂深处的空间。 不远处的山石上,站着一道虚影,是个背负双手的老头。 “这里是梵天宗的山心。”青蛾道君扬起唇角,笑了,“也是我当年炼化天谴剑的地方。以母亲的葬身之处,作为囚禁孩子的囚笼,是最精妙不过的天才想法,你觉得呢,小明珠?” 乔胭看着他就直犯恶心,但知道现在不是收拾他的好时机。青蛾道君的肉/身早在雷劫中灰飞烟灭,只剩下藏在谢隐泽神魂处的一丝魂魄,寻找着死灰复燃的机会。 老头给她泼冷水:“你再怎么叫也是没用的,这是我从二十年前从开始的计划,不允许被任何人打断!杀我?在你杀了他之前,你没法杀了我。” “虽然这里是脆弱的神魂空间,你可以做到杀死他,但是你真的舍得吗?” 乔胭沉默下来,不再看他一眼,可这种沉默却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冷冷看了他一眼,飞身而上,抱住了谢隐泽,同时手中凝出一把匕首,从后背对准了他的心口位置。 “不可以,你疯了?快滚下来……”青蛾道君发出暴怒的惊喝。 而她怀中的谢隐泽似有所感,睁开了迷茫的双眼。 “乔胭?”他低声呢喃着,“发生什么事了?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记忆从重莲殿上对峙流泉君就断开了,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神魂空间内。 乔胭摸摸他的脸,心中溢满了爱怜。 “不准用这种眼神看我……”隐隐的,一种直觉般的不妙浮现心头,“你要离开吗?不喜欢我了吗?” 他语气匆惶,眼神用逞凶掩饰着恳求,他开始挣扎,漆黑的锁链伴随他的挣动摇晃起来。 乔胭再度抱紧了他,她的目光在他脸上一寸寸抚过,缱绻温柔。 “谢隐泽,我爱你……很爱你。” 手中的匕首用力刺入他的心脏,却没有就此停下,一直往前,直到将两人的心脏一同贯穿。 如果你的心被痛苦缠绕,让你无从走出泥淖,那就将我的心拿走吧。 这是一颗温暖的、爱你的,很好很好的心。 谢隐泽张开口,茫然地动了动唇。 血液交融,耀眼的光芒在两人周边绽开,它是如此温暖强大,令所有缠缚在他身上的七绝蛊链霎时溃散为尘埃,连尖锐咆哮的青蛾道君也在这阵光芒中彻底烟消云散。 一阵白光闪过。 惨烈的战场上,他手中的长刀当啷坠在地上。 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倒了下来,他下意识接住,怀中的人好像没有重量,乔胭面如金纸,唇角是不断溢出的血迹。 “……乔胭?” 他颤抖的手指轻轻碰触她的面颊,又被指尖传来的低凉吓了一跳。众人想要靠近,却又被他的眼神逼退。 白雪纷纷扬扬而落,全世界只剩下寂静的洁白。 他抱起怀中的女人,低声喃喃自语:“乔胭,我们离开这里,我要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雪地中,只剩下一串足迹,很快又被风雪吞没。离开满地狼藉的城池,他手上贴着少女正渐渐凉下去的躯体,拼命运转灵脉,不断往她的身体里输送汹涌灵力,可少女的脸色依旧是那样毫无血色的苍白。直到一滴红色的液体落在她苍白的面容上,谢隐泽眨了眨模糊的视线,才发现那是自己的血。 后知后觉身上的重伤。 在一棵开花的樱树下,乔胭睁开了眼。她虚弱地笑了笑,纤细的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拂去了他脸颊上的水痕。 “谢隐泽,你怎么哭了……” 他没有说话,握住她快要滑落的手,用脸颊蹭着她的掌心。 她有些得意,哪怕五脏六腑疼得快要死掉,嘴角也强撑着牵出一个笑容:“你就是离不开我,还老是嘴硬……谢隐泽,咳,我走了……你会难过吗?” “不会。”他说着,慢慢偏过头,在她手心烙下一个亲吻。 “你总是赢,这一次,我才不会让你如意。”他说着,倏然低下头来,深深吻住她。 在拂过的雪风中,散发着柔光的樱花簌簌而下,掩埋着这对相拥的年轻恋人。 “乔胭,等我回来……” - 乔胭以为自己死了,可她又睁开了眼。 在熟悉的玄源宫卧室里。 玉疏窈说,他们在一棵樱树下找到了她,但是没有看见谢隐泽。她躺在一件留有体温的玄衣上,致命的伤势不药而愈,睡得面颊红润,十分安稳。他们猜,当时谢隐泽一定是用了什么办法,把她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那他呢?他怎么样了?”乔胭怔怔问道。 换来众人整齐的沉默,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乔胭不相信,魔怔地找了许久,那棵樱树,那座城池,可是没有他,都没有。 她想找到他,质问“我赢了”是什么意思?不眠不休,日日夜夜,找到晕厥被跟在身后的师兄师姐送去医馆,醒来又接着找,后来她甚至怀疑,谢隐泽早就死了,是他们怕她崩溃才编织出他消失的谎话。 朱雀是上古神裔,神裔强大且寿命亘古,当他们与他人相恋,便会立下一种血契,与之同生亦同死。 而在六道台玄雷加身之时,谢隐泽与她立下了血誓。 后来乔胭翻遍典籍才找到了血誓的真正意义,它真正的作用是,在恋人垂死之际将一切伤害转移至自身,以血换血,以命换命。 虽然师兄师姐明面上不说,但乔胭明白,他们心里都认为谢隐泽死了。他不想让自己看见尸身伤心,找了个地方偷偷死掉。那段时间,连流泉君和她说话都小心翼翼,全梵天宗都在努力逗她开心的同时,不敢提及那个人一丝一毫,仿佛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禁忌。 然而乔胭却并没有如他们预料中那般萎靡不振,大概半个月后,她很快重整旗鼓,懂事而成熟地帮助父亲处理起整个修真界在战后留下来的诸般事宜。 因为她表现得实在太正常了,正常到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流泉君在弟子们的催促下,旁敲侧击地用拙劣的演技试探过几次。 “我为什么要伤心?”乔胭歪了歪头,“他只是出了趟远门,很快就会回来了。要是我瘦了憔悴了,肯定要被他嘲笑,我才不要让谢隐泽如意呢。” 顿了顿,她漫不经心补充道:“反正,他是不会骗我的。” 因为修真界与魔族在战场上互相协助,加之魔尊被亲儿子捅了一剑,修为跌损休养生息,两方的矛盾调和了不少,再也不见早些年剑拔弩张的氛围。 一场会持续很久很久的和平来临了。 在谢隐泽消失的第三年,梵天宗再度举办仙门大比。只是这一次,不见了玄衣少年出色卓越的风姿,以及那能令所有天骄黯然失色的锋锐赤芒。虽然大比总体上圆满和谐,却让人觉得平淡如水。 于是人们开始怀念他。修真界开始传颂起当年魔尊与朱雀帝姬可歌可泣的凄美爱情,连带着对这个生来即为傀儡的孩子的垂怜。短短三年,就变了一个风向,尤其是当梵天宗不再隐瞒,将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时,这种风向的反转更达到了一个巅峰。 街头巷尾,酒楼茶馆,提起那个曾经流星般耀眼,也如流星般陨落的名字,人们口中无不是惋惜的叹气。 第四年,玉疏窈离开了梵天宗,仗剑游历凡间。陆云铮留在梵天宗,被宣布为下一任掌门,乔胭自然也是支持,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原本书中注定的男女主却没有在一起。 玉疏窈告诉她:“小乔,我能感受到,这世间除了爱情,还有一些更应该值得我去追求的事物。” 当年在漱冰秘境,一行人横渡血河,为了不被河中的亡灵拖入血河殉葬,她趁着夜色,将一部分人丢下了船。虽然在她看来,这群人互相倾轧,贪生怕死,品行不端,但依旧难以改变她为了自己宗门的子弟能活下来,牺牲了他人性命的事实。 她做这件事时,被陆云铮看见了。没有责备,没有愤怒,他只是站出来,平静地承认是自己做了这一切。那一刻,玉疏窈无比羞愧,多年来这种感觉萦绕于心,让她感到她必须去做一些事,去做一些能让自己良心变得安稳,夜晚能平静入睡的事,来弥补她曾经的罪过。 她离开那天,乔胭和陆云铮去送行。乔胭一直挥手,直到那道窈窕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往回走的路上,她忍不住问陆云铮:“陆师兄,你真的觉得不可惜吗?不想追上去吗?” 陆云铮只笑,然后摇头:“人各有道。” 他喜欢过一个姑娘,后来没能抓住,那姑娘把自己的心给了别人。或许心有遗憾,最后他留在这里,有机会一直这样望着、望着她,也不失为一种平静的幸福。 人各有道,缘有尽时。只是有时候,很少的时候,他也会很羡慕谢师弟,他会攥住命运的细线,强行拧成死结,缘断则强续,或许也只有他这样的人,一往无前,无惧无畏,才能最终得偿所愿。 谢隐泽离开的第七年,乔胭的返魂香开了。刚好来串门的谢行殊看见,挑了挑眉:“这返魂香竟然真的能开花。” 他在梵天宗后山给儿子立了衣冠冢,乔胭很受不了,可又没法把那写着谢隐泽名字的碑掀了,只能眼不见为净——最主要的是,她也打不过魔尊。 “你知道返魂香?” 谢行殊在衣冠冢前坐下,神色淡淡地在碑前浇了一坛酒:“这玩意儿只在漱冰秘境里有,当年摸进去还废了我不少功夫。里面那只麒麟,脾气又臭又倔,我还同他打了好几场架呢。” 于是乔胭想起一件事,在山间藏着返魂香的神庙里,有一口底部被人刻了字的棺材。 ——庭有琵琶,吾妻死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他刻下那行字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我养了许久,这东西也不开花,原来是法子错了。” 乔胭慢半拍问:“什么法子?” 他勾了勾唇:“是希望。” 第77节 希望某人安好的、强烈的、持之以恒的祈愿,会凝聚成巨大的希望,令返魂之花绽放。 浇完酒,他站了会儿,看了看儿子的墓碑,忽然伸手一记灵气将之摧毁。 “你干什么?”乔胭惊呆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说法有道理,这东西或许根本不需要。” 谢隐泽离开的第十年半,北溟鲛宫传出消息,广宴天下有志之士,为公主诚招夫婿。 “招夫婿?可是我听说,明珠公主是有丈夫的?” “唉,她那短命夫君死得早,公主花容月貌,再嫁也正常啊。喏,你自己瞧瞧,这排队的队伍都到山脚下去了。” - 女人坐在长桌后方,珠帘掩映着她窈窕的身形,微风拂过,珠帘作响,绰约的风姿却更显楚楚动人。 队伍最前端的某宗公子正慷慨激昂地为自己发表竞争宣言:“公主殿下,我算得上修真界年轻一辈的翘楚,上个月,刚刚斩杀一只为祸四方的凶残妖物……” 乔胭不待他说完便打断:“那你能在十六岁单挑北溟妖蛟吗?” “公主殿下,我天生灵根出众,年不到三十,已入金丹之境,我……” 乔胭漫不经心地掂着葡萄:“那你能在仙门大比中,轻松夺魁吗?” “公主殿下,我这张脸可是极为英俊的,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仙子为我神魂颠倒,嫁给我,我只独宠你一人……” 终于,珠帘动了,一双纤莹若玉的手掀开珠帘,探出一张叫人呼吸凝滞的芙蓉娇面。 那美得令现场刹那间鸦雀无声的女人,上下打量自称英俊的男人一眼,眉心皱起个嫌弃的浅褶。 “呵。”她冷笑。 到了黄昏,才应付完这场母亲非要张罗的相亲会。乔胭撑着下巴,坐在了青石长阶上。 糯米糍在她身边坐着,晃着两只胖嘟嘟的腿。 “糯米糍。”她声音疑惑,“你说为什么这些男人总是这么自信呢?” 她提出的要求,一条也达不到。 糯米糍自然没有回答,它简单的小脑袋瓜想不出这种复杂问题。 漫天霞光将山头点染成了一片金色。一个很小又很微弱的声音从她的心间跳了出来:你心里早就有了唯一的答案,所以其他所有的回答都会是错误的。 乔胭看了看身侧那块“夫君已死,诚招新婿”的牌子,看了半天,烦心地给它折了扔下石梯。 一道闷哼传来,有个带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那公主殿下,你看我如何?” 乔胭一怔,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忍不住用力掐紧自己,以确认这不是又一场梦。 渐渐的,她视线模糊了,泪涌出来的同时,却嗤地笑了出来:“可是我嫁过人的,你不介意?” 他装模作样地沉思片刻:“若不是那家伙死了,怎么轮得到我来娶世上最最尊贵,最最美丽的公主殿下呢?” “我的夫君,必须是称得上名号的天骄。” “在下不才,赢过几次仙门大比,打过几次仙魔泰斗,当过那么几年天下第一。” 她飞奔起来,扑进了那道怀抱,阔别十年的气息妥帖地包围住她,连带拢在她腰上的手,带着怜惜无比的珍意。 他的胸膛很快被汹涌的泪意浸透,一道沙哑低闷的声音从胸口处传来:“我的夫君,要对天下第一好,哪怕伤了,没了,死了,下地狱了,都要爬出来找我。” 谢隐泽笑着,握她的手横在唇边,眼神柔和而亮,落下轻轻一吻。 “为公主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乔胭,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