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你月季饿了》 第1章 《同桌,你月季饿了》作者:别十七【完结+番外】 简介: 初一那年,江子鲤和父母一起回北城老家过年。 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第一次遇见夏景,两个人针尖对麦芒,昏天黑地地打了一架。 彼时他觉得夏景自大,冷漠,不可理喻。 夏景觉得他纯脑子不好。 过完年江子鲤回南城上学,本以为以后再也没可能见面。谁知三年后,江子鲤转回老家上高中,居然和夏景分到了一个班。 两人的关系僵硬到了冰点,江子鲤打定主意高中三年不会和夏景说一句话。 谁知放学回家之后,却在饭桌旁又看见了他! 在满屏“他怎么阴魂不散”的弹幕刷屏中,姥姥和蔼招手:“不记得啦,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呢。” 江子鲤:…… 姥姥,您管互殴叫一起玩过啊?? —— 江子鲤发现,重逢后的夏景变了,变成一个人帅心善的大好人了! 他受伤,夏景陪他去校医院; 他和人闹矛盾,夏景帮他出头; 他不会做题,夏景还会认认真真写好答案给他发过来! 江子鲤:??同学你越界了! 他惊悚,不解,但他脑子转的快。 你对我好,我还回去,咱俩还是两不相欠! 夏景帮他解围,他帮夏景赶走围堵的混混; 夏景给他讲题,他帮夏景打工; 夏景转移阵线,帮姥姥修坏的电视机,江子鲤大手一挥,搬回来一台新的。 —— 附中的人发现了一件怪事。 他们的江子鲤同学和夏景同学,明明互相看不顺眼对方,却每天雷打不动地放学一起回家不说,相处方式团结友爱,互帮互助,极其和睦! ……你俩这到底是有仇还是没仇啊! 【外冷内热天然黑攻&嘴硬炸毛傲娇小少爷受】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欢喜冤家 破镜重圆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子鲤,夏景┃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走过最长的路是同桌的套路 立意:成长是青春的代名词 第一卷 冰可乐 第1章 夏景 前往北城附中报道的这天是九月初。 不同于上一次来时的腊月末,明明已经快入秋,温度却没降下来,空气中燥热的厉害,好像一点风吹过来都能把人烤熟。 出租车内没开空调,高温更胜一筹。江子鲤额上出了汗,一手摁住升降按钮,想打开窗户透透风。 他按了半晌,车窗没反应,被锁住了。 “师傅,能开下窗户么?不行开开空调也行。”江子鲤对司机开了口,郁闷的嗓音隔着热气,像拢了一层蒙蒙的雾。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一眼,不好意思地说道:“欸,忘了窗户锁着,我给您开啊!” 车窗徐徐打开,行驶中带起的风拂过江子鲤的头发,稍微缓解了一点他的不适,总算是今天唯一好过的事情。 外面疾驰而过的绿化带一闪而过,显着股萧条又蔫哒哒的燥意,江子鲤与沾着污渍的玻璃隔开一截距离,愣愣地盯着眼前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三年前他来过一次,和父母一起,陪着北城的姥姥过年。北城是座被时间遗忘的老城,与繁荣的南城不同,透着暮气沉沉的味道。 那时他在北城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因为水土不服吐了好几天,印象里在这个城市的记忆都是很不愉快的。而现在,他即将要在北城待三年了。 江子鲤收回目光。兜里的手机震个不听,他撑着脸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掏出来点下接听。 “今天就开学了吧?”手机里传来一道温柔缓慢的声音。 “嗯。”江子鲤闷闷地应了一声。 “北城附中是所好学校,你好好学习,过些天妈妈抽空去看你,”电话里的人话音顿了顿,像是察觉到了江子鲤兴致不太高,将声音放的更轻,几乎透出一点小心翼翼来,“你知道,爸爸妈妈把你送去北城也是没办法,你妹妹太小了,又身体不好,我们抽不开身……” “我知道的,妈,”车渐渐停下,江子鲤将搁在腿上的书包拿起来,打开车门钻出去,打断了她的话,“我到学校了,先不说了。” 电话里的声音无奈地停下,片刻,说道:“生活费不够就问妈妈要,不用省着,让自己过的好点。” 这话两个人听了都觉得多余,谁不知道,江大少爷对自己金贵的很,怎么也不会省这点钱。 “嗯,哦。”江子鲤一手挎着书包扶住车门弯下腰,一手举着手机,打开微信付款,心不在焉地应着。 车开走之后好一会,他才重新把手机揣回兜里,抬头,在校门口旁边的绿茵小道上,见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似乎有几分眼熟,然而一晃就没了,这个念头便也没能成型。 江子鲤爱耍酷,把包搁一边肩膀背着,往上提了提书包带子,阳光燥热,他有些口渴。 就近找了家小超市,江子鲤掀开塑料帘,慢吞吞走了进去:“可乐,冰镇的。” “3块。”超市老板头也不抬地说。 江子鲤付完款,伴着超高音量的“微信收款3元”,对老板指了指:“拿最里面的啊!” 第2章 “明白!”老板佝偻着腰,大手一挥拨开冰柜外边还没冻透的汽水,拿了瓶最靠里的可乐,塞到他手里。 小超市没有空调,风扇呼呼地转着,江子鲤往风口挪了挪,打开可乐瓶盖。 塑料瓶上蒙着薄薄一层霜,在他的指尖下渐渐化开,江子鲤仰头灌了几口,那霜就化作白气,附在了他的头发末梢上。 “你是这个学校的?”旁边老板的声音突然传来。 江子鲤放下可乐,“嗯”了声。 “开学就要军训了吧,”老板看向塑料帘外面,感慨道,“北城附中,百年老校了,好学校。” 江子鲤顺着他的目光探头,看见学校外墙上成片的爬山虎,郁郁葱葱地铺满了灰白的墙皮。 他缓了会上头的热劲才离开,不紧不慢地办好了入学军训等等一切手续,托着行李,往宿舍走去。 附中有规定,高一开学比其他年级早一星期,提前来军训,期间得在学校住,没有特殊原因不让离校。 不少人在教学楼前抱怨学校不做人,他们从没离开家住过,头一次住校还要面临高强度的军训,深刻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坚持过这一个星期。 江子鲤倒是没什么心理压力,他初中就开始住校了,一个月回家一趟,早适应了这种住宿节奏。 本打算到北城也继续住校的,但他回家看到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姥姥,又在住校学生统计中,删去了自己的名字。 江子鲤拎着一个暖水壶,一大包被褥及一小包军训服,实在没办法支撑时时将滑落的书包带子往上提这一动作了,只好规规矩矩把包背好。 小少爷哪干过这等累死累活的苦力,可惜他家里不知道军训强制住校,不然还是会来送一趟,再不济也会请人帮个忙。 但此刻也来不及了。旁边有几个男生殷勤地帮搬不动的女生抬行李,江少爷面子比天大,拉不下脸请别人搬,遂一个人吭哧吭哧绕过半个校区,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宿舍楼。 “靠。”他咬牙切齿,只有这一个字想说。 怎么这么破? 宿舍楼像几百年没装修过的违章建筑,好些地方还破破烂烂地挂着墙皮,活像下一秒就要脱落一样。 楼门前有个小花园,树长的几乎要比天高,立在这个违章建筑旁边,洒了一大片阴影,活脱脱恐怖片拍摄场地。 早来报道的学生三三两两聚在树下,见周围没有老师,正举着手机笑闹地拍照。 江子鲤完全没有玩的心思,酷暑蒸腾下酝酿已久的烦躁在他一步一挪中渐渐浮了起来,然后在他上了三层,看见自己舍友的一瞬间炸了膛。 “怎么是你?!” 宿舍是四人间,里面只来了一个人,正从阳台往回走,听见动静抬起眼,见到来人,似乎也愣了一下。 那人个高腿长,宿舍里的阳光一半被床帘遮了,一半被这人挡着,因背着光而看不清神情的脸上眉毛轻轻一挑。 看起来也想和他问候同样的话。 但最终,那人还是开口说道:“好巧。” 嗓音清清冷冷,给江子鲤一脑袋炸毛的火咻的浇灭了。 他退后一步,看看门口贴着的人员表上写的夏景两个字,心想,能换宿舍么? —— 宿舍自然是换不成的,江子鲤甚至心想干脆不上这个学了,大不了军训请假。 但一想到就这么回到家,姥姥肯定要抓着他担忧地问东问西,指不定要怎么折腾。 江子鲤提暖水瓶的手紧了紧,泄了气,心想,算了。 爷懒得和你计较。 他假装没看见屋里人似的,对照表格找到自己的床位,把鸡零狗碎的东西往桌上一丢。 附中宿舍是上床下桌的布置,桌上放着书立,每人床下一个不是很大的衣柜,宿舍里还有独立阳台和卫生间。 这么一看,其实条件勉强算过得去。 他看似心无旁骛地自顾自忙碌,身后的人目光落在了他单薄短袖下微微突显的肩胛骨。 阳光细碎,在少年身上勾了个金边。 江子鲤三心二意地拿湿巾擦着桌子,分神朝后面瞥了一眼,见夏景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像是在给什么人发消息。 他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气质几乎是有些锋利而冰冷的,精致的五官并没有给这个人增加一丝友善,反而更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门口突然传来动静,江子鲤莫名心虚了一瞬,有些慌张地收回视线。 余光好像看见夏景的头朝这边偏了偏,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自己在偷看。 随后,门口那人得天独厚的大嗓门吸引了他的注意。 “夏景!真的是你,咱们考到一个学校,还能分在一个宿舍,真是缘分啊!” 他俩认识? 江子鲤闷头收拾,心想完了,敌方阵营加入新人,我这边气势弱了。 似乎听到夏景“嗯”地应了一声,与此同时,自己的右肩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江子鲤扭回头,敌方新人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个爽朗的笑,冲他打招呼:“你好啊新舍友。” 那人一头天生的黄棕毛,活像被狗啃过似的,乱糟糟地揉在脑袋上。他指指一旁的夏景,笑道:“我俩初中就是一个班的,他叫夏景,我叫焦候,兄弟你叫啥?” 第3章 江子鲤干巴巴地笑了声:“江子鲤。” “理由的理?” “鲤鱼的鲤。” “我靠,好名字呀!”焦候兴奋地伸出手,“以后大家一个宿舍了,多指教哈。” 江子鲤同敌方外交官进行了友好会晤并愉快握手。由于焦候的到来,宿舍氛围肉眼可见缓和了不少。 江子鲤呼出口气,松了松有些发僵的肩膀。 “听学长说,咱们现在住的这片宿舍楼马上就要拆了,”焦候把行李箱放下,蹲在地上说,“等军训一结束,这边要改建图书馆,23届应该是最后一批进来的。” “哦。”江子鲤对这话题丝毫不感兴趣,但还是配合地应了声。 焦候被他“哦”笑了:“帅哥,你也是走高冷挂的?” 江子鲤睁眼说瞎话:“我不冷,慢热。” 焦候笑喷了,差点碰倒刚打好的热水。 江子鲤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夏景,又觉得自己这样如临大敌的样子像个傻x,真没意思。 谁知下一秒,夏景淡淡抬起眼帘,和他的视线在空中碰到了一起。 -------------------- 第2章 以前 江子鲤和夏景的矛盾,还要追溯到三年前的那个寒假。 那时他和父母闹哄哄聚在姥姥家,吃完年夜饭,全家人围着春晚插科打诨,不可避免的,问起了他妈妈肚里还没出生的孩子。 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孩子的名字,江子鲤一个人窝在沙发上,呆呆地盯着不知放到哪个节目的电视机。 身边沙发一沉,有个嘴碎的亲戚坐在他旁边,随口逗他:“小鲤儿,你想要一个弟弟还是妹妹呀?” 我都不想要。江子鲤在心里回答,面上却露出一个礼貌的笑:“都可以的。” 亲戚们友善地笑成一团,夸他懂事,还有人想继续逗两句,却见江子鲤突然刷地一下站起身来,对他们说:“我想喝可乐了。” 有人不解,劝道:“大冬天喝什么可乐,小心闹肚子。” 江子鲤却好像突然执拗起来,说什么也要喝,最后是姥姥叹了口气,给他煮了一小锅姜汁可乐。 江子鲤抱着盛满热可乐的保温杯下了楼,因为他说还想去买些零食吃。 他是故意的。 所有人都期待着那个未出生的小孩,江子鲤在这氛围里,却起了一些叛逆的心思。 大家都说他懂事,他偏要不懂事,偏要幼稚,偏要折腾。 十二岁的江子鲤一口气跑出旧小区,扎进了附近唯一还在营业的便利店里。 可一抬头,却没想到,这家店今天代班的售货员居然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 江子鲤象征性买了个面包就坐在便利店的桌子前不动了,他这两天本就水土不服,喝了半杯可乐,现在胃里更难受了。 他趴在干净的桌面上,心里莫名委屈起来。从男生的视角看,江子鲤一头毛茸茸的脑袋大半被拢在围巾里,时不时动一下,会露出一只被冻后回暖时微红的耳朵。 他俩不约而同的沉默着,江子鲤不好奇男生怎么这时候一个人代班,男生也没问他大过年的,为什么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哭。 过了好一会,江子鲤才爬起来,悄悄用围巾把脸遮了遮,不知怎么,男生也下意识收回了放在他身上的视线。 然后江子鲤买了三个玩具盲盒,很常见很便宜的,五块钱一个的那种。 开出来三个一模一样的基础款。 江子鲤:“?” 他怒了,生气了,气势汹汹一转身,脚下却被一拌。 男生正举着拖布墩地,没料到他突然扭回来,手下的拖布正好擦到江子鲤脚边,差点把人摔个大马趴! 江子鲤晃了下,勉强稳住身形,然而一直揣在怀里的保温杯却滑了出去,掉到地上,还冒热气的姜汁可乐洒的满地都是。 两个人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男生回过神时,已经被鼻尖泛红的江子鲤揪住了领子。 他们这两个除夕夜不回家的小崽子,在没人的便利店里昏天黑地地打了一架,准确来说,是男生防御,江子鲤单方面输出,哭的嗓子都哑了。 最后被左等右等等不到外孙回来的姥姥找到时,两个孩子已经精疲力尽,江子鲤还在哭。 —— 他们收拾了将近一个小时,江子鲤爬上床套被罩的时候才发现,夏景的床位居然就在他对面,稍微一翻身就能看见的位置。 草,以后只能朝墙睡了。 “我靠,”焦候突然叫了声,他翻着自己的行李箱,面上有些懊恼,“我忘带牙刷杯了!” 经他一提醒,江子鲤也才想起来,靠,他今天两手空空来学校,压根没准备任何住宿用品。 焦候站起身,压根没发现宿舍里剩下的俩人一直在刻意把对方当空气,问道:“我打算去趟学校旁边的小超市,你们去不,一起?” 他先期待地看向夏景,夏景单手摁熄手机屏,看向江子鲤:“有事,不去了。” 看我干嘛?江子鲤警惕地移开目光,说:“走吧,我正好也要去趟超市。” 焦候勾头看了一眼,笑了:“你不会来住校就带了个书包吧?” 江子鲤为自己正名:“还有换洗衣服,水杯,手机和充电器。” 他俩先从宿舍走了,焦候一边下楼梯一边说:“夏景以前就是独来独往的,不爱和我们一块玩,大家都感觉他来无影去无踪,怪神秘的还。但成绩特牛逼,北城中考状元吧好像是,这学校我也是擦线才来的。” 第4章 “简直是开挂一般的存在。”焦候感慨。 江子鲤转头盯他,一脸你看我关心吗。 “我看你俩处的挺尴尬的,”焦候见他表情,干笑一声,“你俩以前认识?” “不认识。” “那为啥……”焦候问到一半,突然自己想通了,恍然大悟,“对哦,你慢热!” 江子鲤:“噗——” “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诙谐感。” 他眉眼间其实少年感很足,尤其笑起来的时候,颊边会露出一点不明显的酒窝,给整个人添了好些鲜活的生气。 焦候被他的颜值晃了眼,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刚来这个宿舍见到你们的时候,我还怪紧张呢。夏景的性格冷,我以为你也很难相处。” 江子鲤“嗯?”了一声,挑眉不解:“我很好相处吗?” 焦候竖起大拇指:“非常亲民!” 江子鲤:“……” 他们在大门刷了新办的校园卡,江子鲤这才意识到,焦候说的“小超市”,居然是他今天报道前去的那个。 超市名叫“春来”,别看面积不大,内里五脏俱全,江子鲤买了洗漱用品带一个盆,想了想,又拿了双拖鞋和几个衣架。 结账时,他对老板说:“来瓶冰可乐。” 可能是因为江子鲤帅的格外突出,老板还记得他,照例取了最里面的可乐递过来。 “听口音,同学你不是北城人吧?”老板搭话。 江子鲤把可乐贴脸上冰着,说:“嗯,才来不久。” “你以前不是北城人啊!你初中哪的?”焦候好奇。 江子鲤:“我以前在南城上学,高中才转来北城的。” “嗷,”焦候说,“我还从来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南城和北城,得有几千公里了吧。” 他们又去食堂吃了晚饭。谈话间,江子鲤和他聊的居然很投缘,于是在心里把焦候从敌方阵营划出来,勉强放在了中立。 焦候借着桌子遮挡打开手机:“我问问夏景吃不吃饭,给他打包点。” 他在手机上狂点一通,塞回去继续吃饭,过了一会,又拿出来看。 “出校了,”焦候“诶”了声,“感觉夏景也挺辛苦的。” 江子鲤听他有搭话的意思,本来自己对这种一听就很无聊的八卦是毫无兴趣的,但介于自己刚刚把对方拉入中立,敌我分明不能乱搞针对,因此也配合了一下:“怎么说?” “听说他出去好像是为了打工的,我们班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见过,不过谁也不信,”焦候思索,“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很需要同情的人。” 江子鲤心不在焉地“哦”了声,心想确实不太像。 但是人家过的怎么样,关他屁事? 焦候扒了两口饭:“不知道今天夏景还回不回来,要不回来,今晚就只有咱们两个在宿舍了。” 江子鲤回过神来:“不是四人间,还有一个人呢?” 焦候:“我上楼签到的时候看见宿管阿姨划名字了,最后一个人好像是军训请假了,不来。” 回去之后,宿舍里果然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江子鲤和焦候闲扯了两句就早早洗漱爬上床,插上耳机开始看恐怖电影。 一部评分很高的鬼片,全程高能无尿点,最适合用来练胆。 焦候坐在下面打游戏,鬼哭狼嚎的声音丝毫没有影响江子鲤代入剧情,他正看的起劲时,宿舍突然黑了。 “草,什么情况啊这是?”焦候爬起来去按开关,半天没反应,“开学第一天就停电?” 他回过头,却在江子鲤床上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白脸,吓了一跳:“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门把手突然动了动,一道刺眼的光照进来,又把焦候吓了一跳。 光源后是一道修长的人影,夏景打着手机上的电筒走进来,看见他雕塑似的原地站军姿,怔了下:“?” 焦候:“景哥,你让我想起一个新生群里流传已久的宿舍鬼故事。” 此时,床上练胆失败的江子鲤被恐怖片的尖叫声吵得心烦,一把揪下耳机线。 谁知电影在断开耳机后居然没有自动停止,高音量的鬼叫声从音质极佳的手机从传出来,登时响彻了整个304。 江子鲤被近距离音波攻击吓的手一抖,手机掉到地上,幸好被爬床台阶救了一下,没摔坏。 “草啊!!!”这是焦候的声音。 “草。”这是江子鲤的声音,指一种植物。 他飞快拿回手机,有些狼狈地暂停电影,幽幽白光下显得脸更白了。 江子鲤闷头心想,怎么尴尬的时候都让夏景碰上了,真是水逆当头。 结果重新趴到床上时,他好像听见某个八字克他的王八蛋开了口,声音似乎带着一点疑惑:“又哭了?” 我靠!!!!!! 羞愤欲死到一个翻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进被窝里的江子鲤心想,他未来一定,绝对,肯定不会和夏景好了。 -------------------- 第3章 约战 “哭?什么哭?”焦候在这一句话里嗅到不对劲,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他才来北城,你俩以前不是不认识吗?” 没人说话,江子鲤窝在床上当蚕蛹,夏景偏头看了焦候一眼,焦候立刻闭嘴,很怂地缩了回去。 第5章 黑暗中,江子鲤在心里把夏景杀了一万遍又一万遍,不到十点,就杀气腾腾地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江子鲤是被宿舍门口大音响播放的《运动员进行曲》给生生吵醒的。 他怒气冲冲地坐起身,挣扎着缓刚醒来的困劲。 对角床上的焦候看见,招呼了声:“早啊。” 江子鲤闷着嗓子应了声,抹了把脸,咕哝道:“吵死了。” 焦候说:“这铃声都响了半个钟了,才把您老吵醒。八点开班会,我刚还和夏景说,一会你再不醒,就要爬上去动手摇你了。” “……” 因为睡姿格外不安分,江子鲤的头发被折腾的到处乱翘,眼睛只睁开了一半,看起来甚至没有对焦,这个人在晨光下格外柔软。 咔哒一声,卫生间的门打开,夏景带着一身水汽出来,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低头看手机。 随后,他薄薄的眼皮似乎向上掀了下,正和江子鲤的目光相碰。 江子鲤眼神还有点散,像一只卧在墙上没睡醒的猫。 焦候翻着手机对他们说:“你们要进新生群吗?我拉你们。” 他们的联系方式是焦候昨天晚上从班级群里找到主动申请的,夏景不置可否,江子鲤“唔”了一声。 手机顿时叮叮咚咚响了起来,新生群里的消息刷的飞快。这么多人同时说话,估计除了焦候这个火眼金睛,没人能在这群里捕捉关键信息。 今天算是军训第一天,学校不让带手机,可见大家还是不怎么规矩的。江子鲤看了一会就失去了好奇心,把群聊设成免打扰。 他盯着忽明忽灭的手机屏幕放空了一会,抓了一把头发,爬下床去洗漱。 洗完脸后江子鲤终于脑子清醒了一点,刷牙的时候听见焦候大叫说又有八卦,连忙勾头去听。 焦候从床上探出小半个身子:“这才刚报道,就有人出名了。” “谁啊?”江子鲤咬着牙刷问。 “不过是反向出名,”焦候说,“咱们学校现在不是只有新生嘛,所以食堂只开了两个窗口,队排挺长的。”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有个男的想插队,和后面女生起了争执,还把人推倒了!” “而且,”焦候痛心疾首地说,“据说这个男的是咱们班的。” “简直丧尽天良。” 江子鲤对镜漱口,含含糊糊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令人发指。” 焦候来劲了:“人神共愤!” 早上班会的时候,由于他吃饭实在太磨叽,是最后一个到的。 江子鲤从后门进来,环视一圈,发现唯一空下的位置竟然只剩下了靠窗第一排。 焦候在那个座位旁边对他遥遥招手:“这呢。” 等人走过去,他摊手作无奈状:“夏景在最后一排。我来的时候也晚了,并排的位置只能占到这里。” 江子鲤闻言,下意识往最后排瞟了眼,在看清之前就迅速转了回来,心想我有病吗。 班会准时开始,他一坐下就开始犯困,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新班主任是个打扮很时髦的女性,穿着修身的大衣,长发微卷,姓任名倩倩,教数学的。 这倒是刷新了大家的刻板印象,全国的数学老师好像都是有地中海的中年男人,头一次见这样精致好看的。 班里人齐刷刷地拖长音叫“老师好”,任老师理了下手里的东西,笑道:“行了啊,别和我整这些虚的。” 然后她抬了抬下巴:“每排第一个人上来领新生手册,给同学们发下去。” 一阵拖动椅子的声音响起。江子鲤困的要死,但还是认命地站起来去讲台上数了七份手册,慢吞吞往后发。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一声熟悉的“谢谢”。 江子鲤看向自己拿着的手册——看向对面。 夏景正坐在里面最后一排,伸出一只手,在等他把东西递过来。 他拿着的新生手册正放在对方的手上,江子鲤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指尖似乎触到了对方手心的温度。应该是刚喝过冰水的缘故,有点凉。 江子鲤愣了一会,才假装很自然地抽回手,指尖上的凉意还没散去,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溜了回去,背影看上去活像见了鬼。 夏景不易察觉地一顿,神情淡定地收回手。 夹在他俩中间的同学:“……” 发生了什么?我是谁我在哪?这俩帅哥刚刚在干嘛? 任老师又讲了一会,大概是开学的注意事项和军训动员之类。紧接着教官进来,又接话说了四十分钟。 焦候戳戳江子鲤:“欸,你看中间左数两列倒数三排那个胖子。” 江子鲤回头看了眼:“怎么了?” 焦候声音放的更低:“他就是那个插队还推人的,刚打听到了,叫苏成敬。” 那个苏成敬的身材五大三粗,长相也偏凶,一对粗眉深深压在眼睛上,看着就很不好惹,估摸着他俩这身板和人家对上,能被一次性打趴三个。 江子鲤扭回头,很怂地说:“还是靠舆论的口诛笔伐对他进行征讨吧。” 焦候深以为然。 谁知班会刚结束,江子鲤就被迫打破了这个“不战协定”。 军训从午饭后正式开始,班会结束后还有一点时间,倩倩便按两个宿舍为一小组,每组每天负责教室的卫生。 第6章 而就这么不巧,江子鲤和苏成敬宿舍分到了同一个组。 班里同学吵闹成一团往出走,倩倩轻咳了两声,对他们说:“今天辛苦一点,你们好好打扫一下,教室是一个班级的门面,干净卫生了才能孕育好的班风。” 她随手在名单上一划,抬眼看过来:“江子鲤,你暂时先当这个卫生小组的组长,可以吧?” 江子鲤当然不能说不可以。 等人一解散,他就拎着拖布去厕所洗,想早开始早结束,没想到还没回到教室,就见门口围了一大堆人,脸上是看热闹的模样。 他狐疑地从后门钻进去,还没等摸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焦候平地一声怒吼:“你他妈敢走一个试试?!” 围观群众絮絮地说着话,江子鲤定睛一看,果真是那苏成敬作妖。 他们一宿舍四个人一堵墙似的站在前门,苏成敬手里抱着个篮球,不耐地说:“这教室这么大点,你们三个弄不就行了。” 焦候掷地有声地抛下一句:“不行!” 这时江子鲤也拎着拖布到了前面,皱着眉说:“什么意思,任老师分好的组,不能我们仨把所有活都干了吧?” “操。”苏成敬懒得和他们掰扯,拨开人就要往出走,动作粗鲁地推搡过好几个同学。 江子鲤心说你还真敢走??? 小少爷才不惯他德行,把手上拖布一扯,直接伸到苏成敬脚前,给他白净的球鞋上印下团硕大的脏水。 焦候连着苏成敬舍友齐齐看傻了。 握草,这么刚的吗? “我□□……”苏成敬这下是真的怒了,一把把球塞给旁边愣住的舍友,大步跨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提起江子鲤的前领,吼道,“这他妈老子新买的鞋。值日少几个人又不会掉块肉,你他妈谁,敢对老子呼来喝去的?!” 他体格比江子鲤粗了一圈,手上青筋暴起,江子鲤想扯没扯下来,说话也有点上头:“我是你组长,组长让你留下来值日,这个理由行不行?” “操!” 焦候急了:“你他妈揪人是什么意思?想打人?!” 正僵持着,旁边突然伸过一只手,不由分说地将苏成敬的手掰了下来。 江子鲤身上一松,扭头看过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夏景。 夏景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冷冰冰的:“这边离政教处不远。” 旁边同学也被吓到了,小声说:“是啊,还在学校呢,就这么放肆。” “不值日本来就是你的错啊,还要动手。” “要不要去告老师……” 江子鲤冲苏成敬笑笑,露出一颗危险的虎牙:“你不会是怕了?” 夏景盯着苏成敬,对方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环视一圈,才想起来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在看着,当下气焰削了一半。 他气势汹汹夺过江子鲤手里的拖布,敷衍地把教室拖过一遍,把桌椅撞的咣咣响,然后把东西丢回来,说道:“这下行了没?” 江子鲤抱臂哼了声:“拖布用完没洗。” 苏成敬压着嗓子“操”了声,认栽地去厕所洗了。 江子鲤看着他那怂样,不客气地笑了几声,又偷偷去瞥在擦黑板的夏景。 他睥睨交际场这么多年,说实话,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打个照面就能把人冻住的,更何况他俩有陈年旧恩怨在,平时想好好说句话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要他们势同水火地处三年,江子鲤想了想,也不太实际,最好就是保持现在的状态,永远互不搭理。 但是人家刚刚帮了你,一个“谢谢”总得有吧? 可夏景看着也不是很想跟他说话的样子。 两股念头在他脑子里挣扎,晃啊晃晃的他心焦。江子鲤捆好垃圾袋,头都要炸了。 他闷头折腾了一包垃圾半晌,最终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猛地抬起头来:“你——” “你叫江子鲤是吧?”门口突然响起苏成敬的声音。 他一腔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被苏成敬一嗓子给挤了回去,憋得他面红耳赤的。 江子鲤瞪过去,见苏成敬把拖布放在门后,走到他面前。 焦候警惕起来:“你又想干啥?” 苏成敬没理他,一双眼睛沉沉地瞪着江子鲤:“今天晚上八点,去科学楼后,来一场男人的较量,谁输了就认对方做爹。” 科学楼后面是一片杂草从,大概有三分之一个操场那么大,背阴又放着很多杂物,听说有不少人偷偷在这边抽烟。 那边离其他楼都远,要真出了什么事,估计连求救都喊不到人。 余光似乎瞟见夏景因为这一句话扭过脸来,江子鲤下意识就想显得自己有骨气一些,毫无惧色地接受了苏成敬的战书:“想打就打,我可不怕你!” 算了,人情先欠着,解决眼前这个家伙比较重要。 谁知等到了晚上八点,这架却没打成。 -------------------- 第4章 过敏 晚上没打成。 因为教官加训了。 他们顶着暴晒站了一天军姿,又通过向左向右转均匀地翻了面,终于捱到天黑,已经人均蒸成一条人干了。 晚饭时候他们排队等着土豆炖牛肉配炒青菜,加一碗丸子汤,活像见着什么山珍海味似的,眼睛都绿了。 第7章 吃饭前还得站着来一场例行拉歌,教官唱一句,学生们跟一句,铿锵有力的《团结就是力量》回荡在食堂。 江子鲤旁边是焦候,对面站着一个戴眼镜斯斯文文的小白脸,江子鲤记得他,当时班会时自告奋勇当的临时班长,叫刘佳峰还是什么。 不知道这个场景是哪里取悦到他了,一张口就笑,笑还停不下来,憋的脸都红了。 江子鲤生怕他憋不住,喷自己饭里,于是好心提醒他:“教官来了。” 男生立刻绷住脸,江子鲤怀疑他上辈子可能是唱戏的,要不然怎么能让表情一瞬间收放自如。 刘佳峰一直绷到拉歌结束,大家齐刷刷坐下,才在碗筷敲打声中压低声音对他道:“谢了兄弟。” 他活像做贼似的四下看了看,见教官走远了,又凑过来:“今天中午的事我听说了,你们真帅!” 江子鲤嚼着青菜,对他笑了笑。 焦候也参与进了话题:“也不看看我们是谁,能让人欺负了嘛!” 刘佳峰悄悄对他们竖大拇指,教官到了附近,埋头干饭一阵,又抬起头来:“不过我还听说,你们今天晚上约架了?” “谁和你说的?”江子鲤一顿。这消息怎么传出去了,打架的事如果被老师知道了,可有的麻烦。 他想了下在场的人,心说总不可能是夏景那个哑巴冰棍告的状吧。 刘佳峰摆摆手:“你别用这眼神看我呀,我不会和老师说的!是赵耿聊起来告诉我的,苏成敬不就是他们宿舍的嘛。” “你真要去啊?”焦候夸张地比划了一下,“他那么大体型,你对上他肯定吃亏啊。” 江子鲤听什么都行,就是听不得说自己不行,闻言抬了抬头:“他块头是大,但我也不一定打不过他。” 焦候担忧道:“不行,到时候我得跟你一起去,万一真出什么事我没法和夏景交代啊。” 江子鲤闻言瞪他,这事和夏景有什么关系?! “咱们一个宿舍的嘛。”焦候悻悻道。 “诶呀你们听我说完,”刘佳峰插话道,“今天晚上你们打不成的。” 这下江子鲤和焦候一起扭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今天晚上,”刘佳峰神秘地说,“要加——” 广播里突然传出总教官的声音:“同学们,今天晚上咱们还有训练啊,别松懈了,吃饱了歇一会,继续到操场上站军姿啊!” 刘佳峰:“要加训!” 江子鲤:“……” 加训?夏天这个温度一到晚上天上飞的到处都是虫子,他们这个点去操场站军姿,还不得被蚊子给吃了?? 列队时教官指挥所有人站成一排,从左到右从低到高重新安排队伍。 不巧的是,江子鲤左边站着苏成敬,右边站着夏景,等于兜头被两大敌人包围,当真叫天天不应。 因为晚上的互殴没成功,他和苏成敬用眼神交战了八百回合,仿佛空气里都弥漫着杀气。 下一秒,就听见教官喊:“后排那两个,你们眉来眼去干什么呢!” 江子鲤:“……” 苏成敬:“……” 有人悄悄扭过头来看着他们笑,为了避嫌,两个人瞬间安分了下来。 教官睁着一双虎目,朗声道:“你们给我听好了!再让我发现有什么小动作,哪怕是动动脖子,动动手指,都得给我去绕着操场跑两圈,听见没有!” “听见了——” 江子鲤人站的笔直,然而酷暑的夜晚也是闷热的,头顶还有一窝一窝的飞虫黑压压地晃,没站一会,他额上就出了汗。 队列站的紧,左边的苏成敬人胖体热,活活一个活体蒸笼。江子鲤趁教官不注意,蹭着地一会往右挪一点,一会往右挪一点,不着痕迹地远离旁边的热源。 然而他不知不觉挪的太多,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的右臂猛然碰到了夏景的胳膊。 江子鲤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往回挪了两步。 这个季节,他们裸在外面的皮肤都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江子鲤悄悄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感觉从右肩往下,整个都是麻的。 然后,他眼角余光就看见,夏景很刻意地动了下身体,很快被教官捉住,罚出去跑圈。 夏景后退一步出列,带起一阵轻风,略过江子鲤的手臂时稍稍缓解了一点他的热意。 旁边的位置空了,江子鲤无聊到爆炸,就以头不动眼睛动的姿势,看着夏景跑出小半圈,直到被前面的人挡住视线。 他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手指却蜷了一下,右手腕骨上泛起痒来,又酸又痛。 我靠,都抹过风油精了,哪个该死的蚊子在我手腕上咬了一口! 他垂目往下看,见自己手上红了一小片,是被蚊子咬后有点过敏的症状。 那片红的地方细细密密地痒,江子鲤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挠了一下。 这个小动作瞒不过教官的眼睛,教官说:“最后排那个,你也出去跑圈!” 江子鲤认命地出列,不过好在总算可以不用忍着痒了,他手指覆上那片红,想挠,又怕抓破了。 刚要起步,就听见旁边有一道脚步声,是夏景慢跑着过来了。 于是他顾不得右手的痒,先一步起跑,抢在夏景的前面。 第8章 还没有五十米,夏景就从他旁边越了过去,江子鲤哪能被他超过,于是也卯足了劲往前冲。 少年心中蠢蠢欲动的胜负欲作祟,两个人把罚跑搞的和比赛一样,非要争个先后,速度一个比一个快,好像谁落后面就真的输了一样。 江子鲤暗自调整着呼吸,汗液在飞速奔跑中蒸腾着热气,风油精残留的味道充斥鼻腔,他递给夏景一个挑衅的眼神。 两人又跑过一个弯,瞧见前面墙根处歇着一个连。 那是伤兵连,学校生病受伤不舒服的都归在这里,大概是身残志坚吧,还给自己取了个学名叫“猛虎连”。 见偌大操场上出现了他们两个移动的活物,猛虎连的各位也不伤也不残了,在黑漆漆的月光下给他们吹口哨加油,看足了热闹。 “冲啊!不知名的朋友!” “草。”江子鲤差点被这一嗓子给叫的笑岔气去,朝猛虎连姿势很帅地挥了挥手。 最后一百米冲刺,他俩用了最快的速度,一点没留力,几乎是同时到的出发点。 江子鲤还没看清究竟谁先过的线,身边人的脚步一转,突然消失了。 人呢?? 他下意识放慢速度,回头,看见夏景抹着汗归队,嘴角似乎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同时,面朝跑道的同学与江子鲤面面相觑,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扫过来,和先前他盯夏景跑圈的姿势一样,头不动,眼珠动。 江子鲤:“……” 快跑四百米耗空体力之后,夏景罚跑结束了,他还有一圈。 那个王八蛋绝对是故意的!! 江子鲤拖着疲惫的身体又撑过一圈,跑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跑圈似乎比站军姿轻松很多。 可以随便动,随便笑,最重要的是,可以不被虫子咬! 江子鲤若有所思地回到队伍里,歇了一会,又忍不住去摸右手发痒的地方。 于是他再次如愿以偿地出去跑圈了。 江子鲤同学成了今晚最不老实的士兵,罚跑的常客,猛虎连的兄弟都快认识他了,每路过一次,就跟迎宾似的给他加油。 班里有的人从他一次次出列中明白了什么,也跟着去跑,很快发现跑圈真的没有蚊子咬时,大呼一声“爽!” 焦候不算在有的人里,因此解散时,他抱着一身的蚊子包,欲哭无泪。 他哭哭啼啼来找江子鲤和夏景倾诉,谁知站到灯光下时,他盯着江子鲤的手,猛地瞪大了眼睛。 “我草,你这手中毒了么?” 江子鲤举起胳膊一看,难怪痒得更厉害了,手腕连着手背红了一大片,他本就生的白,这样红的颜色在他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焦候人都看傻了:“这么严重,得去校医院吧?” 江子鲤犹豫地说:“可能吧……” 焦候为难地挠了挠头发:“但是听学长说,宿舍卫生间的水一到十点就停了,要洗澡得早点回去接好,我得先回去给咱们接水。”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他一拍脑袋,叫道:“夏景!你能不能陪他去一趟校医院啊?” 江子鲤听他嘴快,忙道:“不用!不就是过敏,又不是腿断了,我自己去就行。” 夏景从班里放包的地方找到自己的水杯,闻言目光扫过来:“过敏?” 他视线往下,看见江子鲤红成一片的手,皱了皱眉:“怎么弄的?” “我哪知道。”江子鲤咕哝着晃了晃手臂,“之前在南城没这样过。” 猴急的焦师傅安顿完他,就急匆匆回去接水了。江子鲤慢吞吞往操场外走,把自己胳膊伸在灯下看了又看,觉得鼓起来的形状有点像米老鼠。 他掏出手机给自己拍了一张,脚下出现另一个人的影子,江子鲤用眼神质疑夏景:“你跟来干嘛?” 夏景握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听到他的疑问抬起眼来:“你知道校医院在哪吗?” 江子鲤:“……” 如果说不知道,是不是有点丢人。 -------------------- 第5章 冰可乐 沉默。 非常尴尬的沉默。 江子鲤一路走一路拿指腹狠狠地蹭着过敏的地方,给那片蹭得越发红了,然而痒意根本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实在受不了,曲着手指在那片略鼓起来的皮肤上捏了一个十字,差点给夏景看笑了。 江子鲤转头逼视他。 夏景在手机上划了半天,翻出一张图伸到他眼前。 江子鲤伸头一看,是一个粉红色猪头,和他过敏的肤色一模一样。 我去! 江子鲤愤愤加快脚步。他俩生怕和对方多待一秒就沾上晦气似的,五分钟就走到了校医院,敲开门的时候,江子鲤还带着些喘。 校医院的老师随身披着件白大褂,正靠在桌上写着什么,看见他俩走进来,还乐了一下:“什么病呀,急成这样?” 下一秒,他看见江子鲤手腕上的大红包,“哟”了声:“好大个儿,毒蚊子吧?” 江子鲤:“……” 他干笑一声:“您别这样,老师,我有点慌。” 老师哈哈一笑:“开个玩笑。你这就是过敏了,没事,不用怕,我给你开两副药,过段时间就好了。” 他写了单子,从柜里拿出几个盒子放进塑料袋里:“这个是要吃的过敏药,这个是涂的。实在痒的话冰敷一下,最好别挠,啊。” 第9章 江子鲤打开一个药膏给自己涂上,冰凉的膏体缓解了一点他的痛痒,但亮晶晶的药抹上去显得肿起来的右手更丑了。 老师直接将塑料袋给了夏景,江子鲤正抹药呢一下没拦住,说道:“欸,老师,给他干嘛?” 老师狐疑地打量他俩:“你们不认识?” 夏景的目光转过来,看表情大有他说不认识就立刻转身要走的意思。 “……”江子鲤说,“认识,但是……” “认识就拿着,你都是病号了,让他帮忙拿个东西怎么了。”老师不容拒绝地把药塞给夏景。夏景顿了顿,伸手接过,顺便还替他给单子签了字。 江子鲤活棒槌似的站在旁边,看夏景撑在桌上写他的身份信息。 校医院的灯光本就亮白,打在夏景身上时,又好像活活冷了七八度,军训服长袖被他妥帖地挽到手肘,手臂轮廓是少年特有的清瘦。 江子鲤注意到,他的小臂上好像有条不明显的浅疤,像是用刀还是什么划的。 等人填完单站直了,他才有些慌乱地挪开目光,心虚地摸了下鼻尖。 男生老师说:“你这包消下去说不准会留黑印,等代谢了就没事了,不过你皮肤白,消下去之前可能会比较难看,不要紧吧?” 江子鲤迎着他关切的目光:“……没事,谢谢老师。” 回宿舍的路上,路过校内新开业的便利店时,江子鲤揉着手进去买了两瓶冰可乐。 他把一瓶放在自己右手上冰了冰,将另一瓶递给夏景。 夏景:“做什么?” “谢谢你今天帮我的,”江子鲤有些不自在地看他旁边的空气,“喏,这是谢礼。” 夏景半晌没动作,在江子鲤局促到想把可乐直接往他怀里丢之前,才终于不咸不淡地开口:“哦。” 他接过冰可乐:“怕你哭而已。” 江子鲤:“?” 江子鲤举着红肿的拳头对他比了比:“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夏景仿佛真心实意担忧似的,不解地看向他。 拧开的可乐瓶发出“噗”一声轻响,泡沫咕嘟碰撞。在江子鲤的威胁下,夏景终于还是没憋住,往另一个方向偏了偏头。 江子鲤怒道:“别以为你扭过头我就不知道你在笑了!” 回到宿舍,焦候凑上来,兜头就问:“你俩终于回来了!胳膊咋样?治好了没……你俩吵架了?” 夏景越过卡在门口的二人,把手上提的一袋子药放在江子鲤桌上。 江子鲤回道:“没啊,我挺好的,没啥事。” “哦,那就好,”焦候挠挠头,看看他又看看夏景,“不知道为啥,感觉你俩气氛怪怪的。” 江子鲤戴上耳机,慢悠悠往卫生间走,给了他一个眼神:“你看错了。” 等他关上卫生间的门,焦候为了证明自己没看错,转头去和夏景搭话:“你俩之间就是怪怪的,我第六感很准的!” 他满脸看戏的模样:“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俩发生啥了?” 夏景拎着大半瓶冰可乐,问焦候:“什么怪怪的?” “……”焦候也被他问住了,艰难描述道,“就是怪怪的,有点尴尬,想聊点啥,又不知道该谁先开口的那种。” 夏景垂眼抹去可乐瓶身上的白霜,在焦候满怀期待的眼神下给出了一个无聊的答案:“不知道。” 焦候一脸懵逼:“???” 第二天,江子鲤就在满口不用不用,身体十分诚实地入驻了猛虎连。 猛虎连的大家庭举臂热烈欢迎他的加入,发现他就是昨晚跑了八圈的那个帅哥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讨论。 “昨天晚上黑乎乎的看不清,但看身材,我当时就断言绝对是个大帅哥!”一个男生勾着他的肩,自豪地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猛虎连的女生互相推搡着偷笑:“没说错,你的眼光很毒!” 男生心满意足地拍拍江子鲤,对他说:“我们猛虎连很轻松的,教官不像其他连的那么魔鬼,每天练练叠被子,坐树荫底下唱唱歌就行。” 猛虎连体量不大,才有不到二十个人,班里集合训练时聚成一连,吃饭的时候又散回各自班的队伍去。 午休时,刘佳峰神神秘秘地招呼了一帮子人,拉进他们住的302,江子鲤进去看了眼。 好家伙,小小一个宿舍里浩浩荡荡挤了八.九个人。 以刘佳峰为首的几个人围着一个手机,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嘛,旁边还有人举着半脸盆的水,时不时往地上洒下几滴,嘴里念念有词。 江子鲤:“??” 他这是进了什么传销组织吗?! 江子鲤探头过去一看,见他们拿的手机上,赫然是一张气象预报地图。 ?这是在干嘛。 应该是察觉到了他的疑惑,刘佳峰在百忙之中抬起头来,解释说:“南城下雨了。” 江子鲤:“……所以呢?” “我们正在把南城的云往北城吹,”刘佳峰揣着手,惆怅地说,“求雨是上届流传至今依然管用的传统仪式了。你不知道,附中的军训是出了名的严格,年年都能累死一帮学生,江湖有言:‘军训七天过,附中冢累累’啊!” 说完,他对着手机狠吹了一大口,旁边人吓得一掌拍上他后脑勺:“吹歪了我靠!你吹歪了,吹到海上去了!!” 第10章 江子鲤:“……” 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佳峰问:“你不吹吗?感觉今天太阳格外毒,我都有点睁不开眼了。” 焦候哪能错过这等热闹,也在不远处跟着大部队吹,闻言大声回他道:“他胳膊受伤,去猛虎连了,太阳晒不着他。” “我靠这么爽,”刘佳峰羡慕了,“我也想受伤!” “可别,”江子鲤撸起袖子,给他看自己胳膊上肿起来的大包,过敏已经从手腕右边蔓延到了半个小臂,露出来的皮肤几乎无一幸免,扎眼极了,“又疼又痒,还不能挠。今天比昨天更大了,再过两天,不知道这条胳膊得变成什么样。” 刘佳峰看愣了:“我草……” 他连忙摆手:“要受这罪,那还是算了,疼一点还行,痒起来我真受不了!” 旁边也有人看过来,吓了一跳:“咱北城有这么毒的蚊子吗?快给人咬变异了。” 一时间一堆人挤过来围观他的胳膊,江子鲤站在人群中间,莫名觉得这场景有点好笑。 还没等众人发表围观感言,楼下突然跑上来一个4班的学生,在整个楼层里放声大叫一句:“总教官带着人来巡视宿舍了——” “我日!” “不是说晚上来查么,怎么中午就来了!” “我靠我被子刚摊开还没叠,从家里带来的被芯,巨难折豆腐块!” 一群人立即作鸟兽散,藏手机的藏手机,收拾桌子的收拾桌,叠被子的叠被子,整个三层乱作一团。 江子鲤也忙着跑回宿舍检查充电器啥的都收好了没有。他袖子没来得及放下来,红着一条手臂跟焦候前后脚钻进门里,看见夏景还在不紧不慢地玩手机。 焦候催道:“快快快快把手机收起来,教官来了!” 夏景又回了条微信上的消息,才把手机往兜里揣,抬起眼时目光似乎在江子鲤胳膊上停留了一下。 只是一瞬间,又很快移开了,江子鲤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们才堪堪收好东西,很快一群教官就上了楼,挨个检查着宿舍的情况。 总教官长的又黑又高,气势粗野,说话的时候有一个喊过多年口号的大嗓门。他指着一个宿舍桌上堆满的垃圾,冷笑道:“只有我们来的时候才好好收拾?突击检查一下,露馅了吧。” 众人安静如鸡。 他一间间巡视过来,江子鲤宿舍比较靠里,人过来时,屋里三人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 总教官一眼看见了某人的红胳膊,问旁边的教官:“这是你们连今天转到伤兵连的那个?” 教官称是。 总教官说:“夏天蚊子多是没办法的事,大家都得努力克服下,有些皮肉嫩的,就多喷些花露水,省的活受这罪,啊。” 听见“皮肉嫩”三个字,众人都扭过脸来看着他低低地笑。江子鲤垂下眼睛,军训服下的脖颈泛上些热意,连带着耳垂都有些发红。 总教官又想起来什么:“说起伤兵连,小吴!” 负责伤兵训练的吴教官出列,铿锵有力地喊了一声“到”。 总教官:“你是不是该好好检查一下伤兵连的人员信息了。今天解散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你们连一个同学东西也不拿,好家伙百米冲刺跑到食堂,第一个端上饭的。” 竖着耳朵听的众人鹅鹅鹅大笑起来,吴教官敬礼,再次铿锵有力地回答:“是!” 等教官走了,江子鲤才如释重负地摊回到床上,翻来覆去地扑腾。 手臂又开始发热发痒,他把胳膊贴在墙上试图降温,然而毫无作用。 药已经抹过了还没干,不能直接拿胳膊在凉水底下冲。从皮肤里面渗出来的痒煎熬着他的意志力,江子鲤烦躁地把自己闷在枕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心想要不要下去买瓶冰可乐,但是便利店在操场旁边,离宿舍楼有几百米远。 他一想到空调房外面烤人的气温,就更烦了。 就这样闷着头快要眯过去时,江子鲤好像听见宿舍门咔哒一声响,随后便是焦候压低的声音:“夏景,你啥时候出去了?” 他混沌间没听见夏景回了什么,但很快,晾在外面的胳膊被冰了一下,好像有谁把一个冰块放在他过敏的地方。 这一点冰总算是压过痒劲,抚平了让他睡不踏实的难受。 江子鲤微蜷了下手指,随即,就彻底睡了过去。 -------------------- 第6章 人情 等下午江子鲤在起床的广播中睁开眼,摸到旁边一瓶已经没那么冰的可乐,脑中还有点懵。 他坐起身捞过可乐瓶,瓶身的温度还有些凉,一看就是不久前才从冰柜里拿出来的。 江子鲤有些犹豫地往床下面看了一眼。 夏景正在穿军训外套,焦候趴在床上和他说着什么,他略一点头,脸上还是那副谁欠他钱似的表情。 没一会,夏景就拉开门先走了。 江子鲤下意识摸了摸手臂,上面的红肿抹了药又冰敷过,现在似乎没那么痒了。 因为这瓶可乐的存在,他整个午休都睡得挺舒服的,而这一切都要感谢某人。 江子鲤心里微微一动——好像一不小心,他又欠了对方一瓶冰可乐的人情。 . 猛虎连的日子过得说快也不快,说慢,似乎也没到度日如年的地步。 第11章 但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教官就来和他们辞行了。 刘佳峰的求雨行动被半途打断,估计也没能成功感动老天爷。军训整整七天没落过一滴雨,几乎所有人都比报道的时候黑了三度,放眼望去,连队里一片黑人牙膏。 哦,夏景不算,军训第三天总教官来选拔国旗队,一眼看上他的身高,把他给拔走了。 国旗队又叫“尖刀连”,在篮球场训练护旗走方阵,边上栽着一溜儿的银杏树,给那里遮的密不透风的,一点没晒着他。 然而军训苦是苦,休息时插科打诨也不可谓不开心。班里有许多人这是第一次离开家住这么久的校,朝夕相处中,和舍友结下了不可分割的革命友谊。 因此听说军训结束,有人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舍不得。 按教官的话说,一大帮半大小子,哭的跟什么似的,净丢人。 江子鲤其实没什么感觉,他也不是第一次住校,对军训时发生的一切都是接受良好也并不留念的模样。 他听周围同学哭哭啼啼的时候,在抬头看云。 焦候和刘佳峰抱成一团,转头却看见江子鲤一个人站在那里。 焦候心里莫名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看起来有点无聊。 就在焦候想开口叫人的时候,那边的夏景结束了尖刀连的教官辞行训话,往他们班所在的连队走来。 随着这个人的走近,竟然让江子鲤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具体表现为江子鲤看起来动作非常僵硬地往其他地方左顾右盼,但就是不看夏景。 焦候想起来一句话: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忙。 于是他哈哈哈大笑三声引起那边两个人的注意,一把拉着刘佳峰跑过去,故意问江子鲤:“栗子,你在看啥呢?” 江子鲤看了他一下,眼里似乎带了点感激的意思,回答说:“我看云呢,感觉今天要下雨。” “我靠,”刘佳峰愤愤指天,“军训结束才下雨,老天爷你对我也太狠了!!” “管他的,反正军训也结束了。”焦候笑道。 随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大臂一挥,将夏景和江子鲤也一起扭进了怀里。 从外人看来,他们四个亲亲热热抱成一团,从内看,江子鲤猝不及防之下和夏景凑到了一起,不知道这货是什么东西长的,肩膀给他撞生疼,于是咬牙切齿骂焦候:“你他妈有病啊!” 相比起来,夏景的反应就平淡多了:“你踩到我了。” 焦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从操场回到教室的时候,江子鲤还在偷偷摸摸的拿手机看天气预报。 其他人吵吵闹闹地追打了一路,相比起来,他和夏景这边就显得很安静了。 江子鲤翻了好一会天气预报,才终于从手机里分出神来,问焦候:“如果下雨,篮球场是不是就不开了。” 焦候想了想:“可能吧,那边土多,估计一下雨能踩一脚泥。” 江子鲤:“哦……” 夏景走在他们旁边,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突然问他:“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江子鲤随意一摆手,“我就随便问问。” 他们回来的早,空位还多,四人找了后排靠墙的位置。 焦候有意想要江子鲤和夏景的关系缓和点,拉着刘佳峰直奔前面的座位,把后面的两个紧挨着的位置让给了他俩。 本来屁股已经挨着椅子的江子鲤腾一下站起来,他看了夏景一眼,抿了抿唇:“我还是坐别的……” 他话还没说完,夏景已经自己坐在了靠走廊的位置,表情看起来十分正常,一点也没有他们两个应该还有陈年旧仇的自觉。 焦候在前面悄悄瞅他俩。 江子鲤不尴不尬地站了几秒,又墩的坐下。 他静了又静,片刻后,果断往桌上一趴,把脸埋在胳膊里装睡。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狠狠一闭眼。 都多大了还在意小时候那点鸡毛蒜皮的事,是不是太幼稚了!! 你看人家夏景,坦坦荡荡的,一点也不介意,刚刚还主动搭话了呢! 就你小心眼,就你记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小少爷陷入深深的自我忏悔之中,等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很自然地往前挪了挪椅子。 从面上看,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倩倩踩着高跟哒哒哒气势十足地走进班里,把手上的纸简单整理了下,才抬头发话:“大家军训感觉怎么样?” 同学们嘈杂起来,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自己晒黑了,有说食堂难吃,还有说每天不仅要早起还要叠豆腐块,简直是对人精神和生理的双重打击。 任老师眼里带了点笑模样,她伸出手往下压了压,班里顿时安静下来。 她说:“知道军训苦是好事,七天训练下来大家都有或多或少的成长,也应该适应一点高中生活了吧?” “废话呢我就不多说了,军训结束后大家有一个周末的休息时间,回家好好睡两天,然后准备迎接快节奏的学习吧。” 班里哀嚎遍野。 任老师数好发下手里的表格:“这是个人信息单,你们好好填了,拿回去给家长签字,要入档案的,最好别给我写错字。” 第12章 江子鲤从包里摸出一只笔,在手里随意转了两圈,从前桌的刘佳峰那里接过纸。 他飞快填好个人信息,然后看着家长签字的地方犯起难来。 姥姥不识字,让她给自己签字是不用想了,爸妈远在南城,更不可能这个周末专门跑回来给他处理这种小事。 江子鲤纠结地一会戳开笔帽,一会又盖上,身上像钻了跳蚤似的,一刻也坐不安稳。 他正寻思着要不然自己改个笔迹签字得了,无意间一扭头,就见夏景在姓名那一栏签上自己的名字后,熟练地换了一种字体,又在家长签字的地方签上了。 江子鲤被他一番操作给看愣了,无意识地转着笔,笔身飞速地在手上又过了一圈,速度太快,脱离了原位飞到了地上。 他“啧”了一声,弯下腰捡起笔,在纸上试着划了两道。 墨水断断续续的,已经不好用了。 —— 放学后,江子鲤打了个招呼,没先回宿舍收拾东西,反而跑去借了个篮球,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他给姥姥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晚一点回去,让姥姥吃饭不用等他,就把手机一关塞进外套里丢在篮球场边上。 苏成敬已经在等着了,听见动静回头说:“怎么这么慢?” “借篮球,”江子鲤揉揉已经好了一半的手腕,看着篮球场另外四人,“你们人多,我就一个,怎么打?” 苏成敬对旁边的赵耿一努嘴:“他过去和你一队,我们2v2。” 赵耿雄赳赳气昂昂走过来,拿过篮球直接做了个拉杆上篮。江子鲤瞥了他一眼,心说苏成敬还算仗义,没瞎指人。 但他还是说:“不行,我信不过他。” 苏成敬没给他气笑了:“你他妈信不过我的人自己还不带一个过来,那你说,怎么着吧?” 江子鲤抬头看看沉沉压过来的乌云,沉吟片刻:“咱俩单挑,速战速决,我赶着回家吃饭。” “十球内定胜负。” “行,”苏成敬很快同意了他的提议,接过赵耿飞过来的球,问,“你先我先?” 江子鲤:“猜拳吧。” 猜拳的结果是江子鲤先站防守位,他微挑了下眉。 苏成敬的体型比他占优势,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都不好对付,江子鲤长出一口气,握着球蓄势待发。 “怂了?”苏成敬挑衅。 江子鲤笑了声:“怂个屁,我问你,之前那个赌约还作不作数?” 他指的是之前他们约架时候说的赌约,那天架没打成,他俩商量了一下,约好今天用打篮球这种比较文明的方式来解决。 苏成敬危险地笑了一下:“作数,老子等着你叫我爸爸的时候。” 看热闹的赵耿在旁边助威:“苏哥,今天就让他好好看看你的球技,以后传出去,别说我们欺负伤兵!” 江子鲤回敬说:“尽管来。” 他把球往地上一丢,扔给苏成敬,对方动作利索地拿上球,不等江子鲤反应,直接强势发起进攻! -------------------- 第7章 姥姥 江子鲤反应极快,立刻跟上干扰,但转眼间苏成敬已经到了篮筐下,一球进筐! 赵耿三人极给面子,吼道:“好!!苏哥牛逼!!!苏哥无敌!!!” 苏成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得意地看向江子鲤。 江子鲤丝毫不受影响,反冲他笑笑。 苏成敬:“?” 苏成敬恶狠狠地说:“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十球里一球都不会让对方抢到的准备,之前因为值日的事在那么多人的地方丢了面子,日后必须得让江子鲤叫爸爸找回场子! 然而事情发展和他想象的不一样,第二轮开始后,在江子鲤的严防死守下,他居然找不到破绽可以去突破上篮。 本来这里他可以赌一把去投个三分,凭借体型优势,江子鲤未必拦得住他。 但他没做。 苏成敬的球技虽不算稀松平常,但远投三分其实并不算非常有把握。 他担心江子鲤因为自己的失误没投进去而拿上球权,心里想要获胜的念头太过强硬,脚下便犹豫了几分。 这一犹豫,导致他明明看见对方的手在旁边,手却没跟上脑子,眼睁睁看着江子鲤灵敏地卡了下位置,然后右手切球! 篮球回到江子鲤手中的下一秒,他回身跳跃,精准地投了一个三分! 篮球从篮筐落下,苏成敬的一个舍友下意识伸手去接,手触到篮球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球是江子鲤投出来的。 场上顿时静了下来,片刻后,苏成敬说:“再来!” 这次球权交接,他们换了位置,苏成敬黑漆漆的眸子紧盯着江子鲤,脸上是极难得的认真模样。 而在这时,远方雷声阵阵,他手上的篮球突然被印下一个黑点,紧接着,细密的雨点携裹着风打了下来。 “我草,”苏成敬骂了一声,“这雨来的真他妈不是时候。” 半长的刘海很快被打湿,江子鲤用手向后梳了一下,露出洁白的额头,只留下几缕碎发。他催促道:“赶紧的,还有八球,早打完早散伙。” 少年扯了下粘在身上的短袖,接过苏成敬的球,短暂拉扯后,再次入篮! “操!”苏成敬骂道。 第13章 球权到了江子鲤手中,便再没换走过。雨打湿了篮球场的地面,果然如焦候所说,随便一踩就是一脚泥。 十球之后,江子鲤随意甩了甩裤脚上的泥点,看向苏成敬一干人:“怎么样,服不服?” 苏成敬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球品还行,这次确实是被打服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牛逼,真看不出来。” 江子鲤哼道:“因为我低调。” “操,”苏成敬简直被他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他被激起了一点好胜心,真心实意地说,“兄弟,你球打的不错,以后再打!” “不想和你打,再说吧。” 江子鲤已经往篮球场外走了,从边上捡起自己外套往脑袋上上一罩,回头极潇洒地笑了一下。 少年清俊的眉眼在雨幕后有些看不清楚,干净的嗓音却穿透半个篮球场传了过来:“爸爸走了!” 他溜溜哒哒在雨中跑过,先回宿舍简单收拾了东西,然后去校门口打车回家。 司机看他一身水半身泥,都怕弄脏自己的车,江子鲤挥了半天手,没一个停下来的。 他“啊”了一声,掏出手机摁了几下,但不知道是不是没电关机了,一直黑着屏。 于是江子鲤的脸也黑了。 这时,他听见身后有人叫:“诶,那个同学!” 江子鲤闻声转头,居然是春来超市的老板。 老板叼着根烟,说道:“别搁那淋了,进来先躲雨吧。” 他说完就回到了店里,江子鲤也没犹豫,甩了下外套上的水就往店里钻。 然后他听到老板说:“今天这雨下的突然,没人愿意接单吧?” 江子鲤:“嗯。” 老板叼着烟,蒙蒙的白烟慢悠悠晃着,他透过有些发黄的塑料帘子往外看了一会:“一场秋雨一场寒,你们军训结束了,天就该冷了。” 江子鲤:“嗯。” 老板被他逗乐了:“你这小子,认生啊?” 江子鲤理着自己的包,想找个充电宝,听到他的话想了想:“也不是,我慢热。” 老板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一根烟的功夫,老板把烟蒂往垃圾桶里一丢,对江子鲤说:“你要去哪?我送你一趟。” 江子鲤都做好一会干了再出去打车的心理准备了,闻言一愣:“啊?老板你不做生意了?” “你们都放学了,这片平时没啥人,早下班一天也没啥,”老板关了呼哧乱转的风扇,很不着调地拍了拍他的肩,“走吧,日行一善。” 见江子鲤还有些犹豫的样子,他无语地随手抓了把伞,塞进江子鲤怀里:“不白送你这程,买我个东西,行了吧?” 江子鲤:“……” 他接过那把一看就质量很好的塑料伞,拿上行李追出去对老板说:“那麻烦您了。” 老板“唰”地拉下卷帘门,又听见他说:“不过我手机没电了,现在只有现金。” “……你以为我真稀罕你这点钱?”老板哭笑不得地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咱俩都是老乡,我这个先来的照顾你这个小屁孩也是应该的。” 江子鲤眼睛一亮:“您也是南城的?” “嗯,口音听不出来吧,”老板站在雨棚下拍拍手上的灰,“来了这才发现,南城离北城确实挺远的。” —— 下车的时候,江子鲤对春来老板说:“谢谢老板,下次我还从您那买可乐。” 老板笑了:“你们学校不是自己开了家便利店,我都快没生意了。” 江子鲤随口说:“他抢不过您,可乐没您家冻的透……” 说到这个,他突然怔了一下。 那天夏景放到他床上的可乐,的确是几天来他摸过最冰的一次。后面他在学校的店里买了几次,都没有冻得那么透的。 难道夏景是专程出校给自己买的? 老板见他还不走,探头出来:“咋了?” 江子鲤摇摇头,胡乱打了个招呼,往家里跑去。 现在天色不早了,他没带手机,不能看表。 不过从放学的时候天还亮着,现在天黑了来看,他这中间应该耽误了不少时间。 姥姥在家要等急了,打不通他的电话,不知道会不会担心。 这边是一片挨着的旧小区,从江子鲤有记忆起,看到姥爷还活着的时候拍来的照片,就已经很破了。他爸妈这些年工作做出了些成就,想给姥姥换个地方住,也没换成。 姥姥不舍得北城,更不舍得这个房子,她年轻的时候,是这小区的第一波住户,这么多年没挪过地方。 这里承载了她太多时间,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割舍的。 楼里一个中年妇女在推着辆婴儿车,站在楼道里散凉,看见他跑进来,盯着看了一会,突然举起手来:“你不就是那个,那个……” “那个一楼家的小孩嘛!这么多年没见,长成大小伙子了!” 江子鲤回头,思索了好一会,也没想起这是那位人物,只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妇女友好地冲他说:“快回家吧,现在这个点,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一口热乎饭。” 江子鲤“哎”了声,往楼道最里去,敲了两下家里的门。 他提声说道:“姥姥,我回来了!” 不太隔音的屋里响起拖鞋蹭在地上时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片刻后,门被打开,姥姥欣喜的面容出现在门口。 第14章 “乖宝,你总算回来了,姥姥打不通电话,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姥姥说:“看看你这一身的水,裤子上怎么还有泥呀?” 她被岁月雕刻过的苍老面颊上,有一双孩童般清亮的眼睛,此刻那双眼里满是思念与关切。 “手机没电了嘛,”江子鲤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了,他抖抖行李,换好鞋后俯身一把抱住姥姥,“姥姥,我想死您了!” 姥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随后,江子鲤动了动鼻尖,奇道:“姥姥,不是说我会晚回来,让您先吃的嘛?” 姥姥温声细语说:“我也不饿,等你也没多久,小景会使微波炉,几点都能吃上热饭。” “小景,谁啊?”江子鲤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他从没在姥姥口中听过这么一号人物,什么时候蹦出来的? “就是……” 说话间,厨房的推拉门被一只修长的手顶开,里面走出一个端着菜的男生。 男生的身量很高,少年人疯长的的骨骼将他拉成了一道纤长的影子,却并不显得很瘦。推拉门的高度设计的有些偏低,他出来时,还微低了下头。 他垂目站在灯光下,冷淡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整个人气质独又不好接近,但做起家务这种琐碎事来,居然意外地柔了几分。 听见动静,男生抬头看过来,似乎并没料到碰面的时机如此猝不及防,愣了一下。 随即,他移开目光,将手里的盘子放在了餐桌上。 姥姥拉着江子鲤的手,往屋里走了两步,介绍道:“小景,就是夏景,不记得了吗?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 江子鲤:“……”我靠。 江子鲤不想记得。 -------------------- 第二更~ 第8章 好奇 饭菜的香味蒸腾起一片浓浓的烟火气。因为今天是江子鲤结束七天的艰苦军训,凯旋回家的日子,桌上的饭菜相比之前更丰盛了。 江子鲤吃饭前先去洗干净一身泥,从卧室出来时姥姥看见他身上正儿八经的衬衫,还问了一句:“平时在家不是穿那件萌虎睡衣么,姥姥都给你洗好了。” “……” 江子鲤面无表情地说:“不想穿。” 姥姥奇道:“怎么啦?你以前不是很喜欢那身睡衣的?” 因为这样穿在夏景面前不够霸气!不够帅!但他能说吗? 江子鲤赌气似的一屁股坐下,看见自己被揭穿后夏景充满探究之意的眼睛,冷着脸窝在沙发上,原地化成一座石雕,耳朵尖却不争气地红了。 姥姥把最后一道菜端到桌上,抬手招呼江子鲤:“乖宝,别呆着啦,来吃饭。” 雕像于是转移阵地,从沙发挪到了椅子上。 夏景坐在桌子的另一端,两个人面对着面,江子鲤饭都有点吃不下去,瞪着眼珠子,以眼神质问对方: 你怎么认识我姥姥的?你潜入我家有什么目的?从实招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信号没传达到位,夏景扫了他一眼,居然没什么表示。 江子鲤气到一筷子给肉包来了个戳心剑,听见姥姥说:“这两天军训感觉怎么样呀?” “……还行,”江子鲤没滋没味地扒拉着菜,然后咬了一口包子,“教官人挺好的,没怎么折腾。” 事实上是他转到伤兵连,根本没跟着大部队训练,怕姥姥担心,就没说实话。 江子鲤总觉得自己和北城这个地方八字不合,要不然怎么又是水土不服,又是冤家路窄。 再说焦候当时都快被蚊子咬成绿巨人了,他都没事,怎么就自己过敏了。 “我看也是,这小脸一点也没晒黑。”姥姥笑着轻拧了一下他的脸,江子鲤猝不及防下嗷嗷叫:“姥姥,还有别人在呢!” 夏景喝着汤,视线越过碗沿看了一眼。 江子鲤觉得在死对头面前丢了面子,气鼓鼓地闷头吃饭,不肯说话了,半张脸埋在碗里,连头发丝都翘着抗议的弧度。 姥姥今天看着心情格外好,应该是真的很久没见外孙了,一直絮絮叨叨地给他加菜。 夏景垂下眼,一声不吭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后,就想要站起来:“我先去洗碗……” 他刚有动作,姥姥突然转过脸来,和蔼可亲地看他:“小景也没变黑,还是白白净净的,让人看着就喜欢。” 夏景没说完的话被堵在嗓子里,他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 “白净”“讨喜”这些词,好像天生就和他不太对付,夏景活了十六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形容,连话都不知道怎么回了。 然后就听见饭桌另一边“噗”了一声。 江子鲤听见这句,差点把饭喷出来,憋笑憋的原地发抖。 谁知姥姥又抛下一个重磅炸弹:“姥姥想起来了,你们是一个学校的吧?在不在一个班里呀,之前在学校见过面吗?” 顿时,两个人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江子鲤先下意识瞥了对面一眼,轻咳两声:“不太记得了,我脸盲。” 夏景:“见过。” 两个人同时出声,截然相反的答案碰撞在空气中,撞出了一阵死一样的沉默。 片刻后,江子鲤试图找补:“呃,其实也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夏景已经站起身,端着碗进了厨房。 第15章 江子鲤心里顿时抓耳挠腮起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生气了吧。 江子鲤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完了一碗汤,又干嚼了几口菜。 然后放下筷子,心想我管他干嘛? 我又不是智障儿童心理咨询师,老好奇他心里在想什么干嘛,他高兴还是不高兴,和我有关吗?我和他又不熟。 小爷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又没真的做错什么,干嘛这么紧张。 随后姥姥去调自己那个老年牌收音机了,周围一没人看着,他就立刻打破了自己那不值钱的“原则”,掏出手机,做贼似的点开焦候的聊天框。 鱼里:在?你有夏景联系方式没? 焦候估计也闲的发慌,回消息很快。 香蕉吃猴子:你要他联系方式干啥? 香蕉吃猴子:等等,你俩在一个宿舍抬头不见低头见了一个星期这么久,居然没有加过联系方式?? 香蕉吃猴子:嘿嘿,其实班群里找也能看到他微信,但我知道你在乎我才会来问。不舍得偷偷加好友之后,你俩拉小团体孤立我,对不对?(奸笑) 江子鲤点着屏幕的手指一顿,觉得自己有点傻x。 雨里:算了,我就问问。 这句话刚点击发送,焦候那边就推过来了一个名片。 名片的内容十分简介,对方头像是一片空白,昵称言简意赅,一个“夏”。 江子鲤盯着那个字盯了半天,等姥姥也吃完了,他还在椅子上磨蹭,纠结半晌还是没加。 人就在他家里,他现在加好友,人家一看手机,那不得丢脸死。 厨房里的水声渐弱,江子鲤郁闷了。 他是不想给智障儿童做心理辅导,但还没忘,自己欠着对方一瓶冰可乐的人情。 三秒后,江子鲤端着碗挨挨蹭蹭地走进厨房,见夏景正在洗最后一个碗。 说吧,再不说一会人家就走了。 江子鲤嗫嚅一阵,等夏景关上水龙头朝他看来时,憋出一句:“我的碗自己洗吧。” 对方没什么表示,指尖上坠着的水珠落到水槽里,这样热的天里,他整个人却有点凉。 江子鲤抿了抿唇。 厨房里做饭留下的余温还没散去,蒸得他身上热的出了一层薄汗。 夏景把洗碗布搁在桌上,转身就要走。 “那个,”江子鲤心一横,突然开口道,“抱歉,我刚刚不是故意说不认识你。” 风从没关紧的窗户中吹来一声呼哨,落雨拍的玻璃轻响着,狭小厨房里连紧绷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完了,好像有点太小声。 要不要再说一句……算了,这么怂不是他的风格。 是心虚还是怎么着,不就道个歉,吾日三省吾身,有问题就是要及时解决,至于吗?! 江子鲤偷偷抬眼,心想好像还是有点至于的。 他拇指下意识地搓着碗边,大概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才听见夏景清淡的嗓音响起:“知道了。” 推拉门被轻轻拨了一下,夏景抬步去了客厅。 等某人躲在厨房收拾好自己的脸面再出去时,夏景已经走了。 姥姥正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江子鲤瘫在她身边,问出自己好奇了一晚上的问题:“姥姥,您怎么和夏景认识的?” “小景啊,”姥姥回忆了一下,“你回南城以后,姥姥出门又遇见他被欺负。诶哟一帮子人拎刀拎棍的可吓人,他一个人小小的,怎么对付得了那帮壮汉啊?” “后来警察来把那帮人赶走,姥姥看他可怜,和你又一样大,就带回来吃了顿饭。” 姥姥叹了口气:“一问才知道,他家里没人管,爸爸欠了一屁股债,不知道跑哪去了,讨债的就见天儿来堵他,他妈妈呀,又是个神经病。” 江子鲤一愣:“神经病?” “具体的也不太清楚,”姥姥说,“他妈妈好像有时正常有时不正常的,精神好的时候不认他,精神不好的时候管不了他。” “啊……”江子鲤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不出来,他……” 姥姥摩挲着遥控器点点头:“是看不出来,那孩子是个倔脾气,问怎么回事,他也不说,平时就一个人忙前忙后。记着我对他好,就攒了钱跑我这里来还,说是请他的饭钱。” “小景平时没地方去,我就把他拉到家里。”她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要是不肯来,就说电器坏了呀,有人找麻烦了呀,摔倒了呀,准能把人骗过来。” 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他瘫着的姿势压住了胸口,江子鲤的心多跳了两下,感觉连空气有点闷。 “唉,家里没有收入,爸爸没良心,妈妈又被公司辞退了,全靠他一个小孩子放学打工挣钱,也不知道做父母的,是怎么狠的下心……” 姥姥有些心疼:“我一个外人,能帮就多帮着,但也不能帮的没了分寸,你们在学校要是见了,把他拉回家吃一顿热饭也好。” 晚上,江子鲤躺到床上,还在想夏景的事。 难怪之前大年夜在便利店看到他,江子鲤之前还想过这是不是夏景自己家开的店。 他平躺着举起手机,柔软的头发蓬松地炸成一团,压在枕头上,远看像个大呲花,还是有些蔫哒哒的那种。 江子鲤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之前他阴间作息惯了,军训期间被迫早睡早起了一段时间,眼下坏习惯又有要故态重萌的意思。 第16章 闲的没事干,他戳开一本小说看了会,精神却总是很难集中,看一页走半天神,一章看完了,也没想起刚刚究竟看了些什么。 然后他果断打开游戏,把音量调大戴上耳机。 重金属的音乐填满了他的神经,也就没功夫去想别的了。 江子鲤一直熬到凌晨三点,直到队友都受不住先散了,才退回主屏幕,由于实在舍不得把宝贵的假期时间浪费在睡觉上,又百无聊赖地瞎看了一会。 直到实在把自己看的睁不开眼了,他努了努嘴,准备丢下手机开始闭目养神,手指却不听使唤似的,又点开了微信。 “猴子吃香蕉”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那张名片上,他看着这张名片连续翻了两次身,都没想好要不要主动加微信。 几分钟后,江小少爷折腾了许久,终于把自己折腾累了,手机屏幕都没熄,人直接睡了过去。 于是懒了两天,这张名片直到开学他都没加上。 结果开学第一天,他就被倩倩安排在了夏景旁边。 倩倩说:“放了一个长暑假,又经过军训,大家也都玩好了。从今天开始收收心,附中的学业压力不算小,你们也都是高中生了,应该知道认真学习的重要性。” “经过我的观察,基本上已经了解了一些你们平时的社交关系,因此呢,安排座位就把一些没什么交集的同学放在了一起,也能有效防止同学们上课说小话。大家没什么问题吧?” 江子鲤往自己旁边瞄了一眼,心说问题可大了去了。 -------------------- 第9章 同桌 高一年级刚开学课业不算重,老师第一节课大部分是介绍自己已经和同学侃大山,顺便收了一些自荐的课代表。 江子鲤对担任班干部没什么兴趣,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老师从自身经历讲到课程未来期望,眼睛却总忍不住瞟新同桌。 新同桌夏景平时和普通同学没什么区别,上课按部就班地记笔记,下课出门打水上厕所,行为轨迹极其正常。 根本看不出来这个人平静掩饰下还藏有着那样糟糕的家庭。 第一节课间大部分人都趴在桌上睡觉,少部分人凑在一起叭叭地说着话,第二节课间要出去升旗,班里昏昏欲睡的氛围才缓解了一点。 一下课,夏景就被老师叫走了,焦候睡了两节课,应该是睡足了精神,过来找他一起下楼。 “这座位调的简直了。咱们军训的时候不是吃饭按班坐,班里内部却没有安排么,我估计呀,倩倩是看咱们吃饭的时候和谁坐的多,座位就调的远。” 江子鲤心不在焉地“噢”了声。 焦候哀嚎一声:“我和你们离的八百丈远,又不敢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玩手机,给我无聊死了。” “你和夏景怎么就这么幸运,”焦候假哭,“坐在最后一排,还是同桌。” 江子鲤心想,冤家路窄,幸运个屁。 他说:“还行吧。” 焦候幽怨地盯他一阵,突然凑过来说:“哎,我问你个事。” “问。” “你和夏景以前是不是认识?结过仇?” 彼时他们已经站在操场上的班级队伍里,升旗仪式还没开,人来人往嘈杂的很。焦候分明用的正常音量,江子鲤却突然被吓了一跳,做贼似的要捂他的嘴。 “你这么紧张干嘛?”焦候疑惑,随即恍然大悟道,“你们以前真的有什么吧!之前说不认识果然是蒙我的。” 他这话说的,就好像无端给他俩的关系加了一层藕断丝连的滤镜似的。江子鲤下意识地说:“没有!” 焦候挑眉:“你的反应已经出卖了你,你和夏景怎么回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哦。” 江子鲤:“你小点声会死啊!” 焦候比了个给嘴上拉链的动作,配合地说:“小声了小声了,你悄悄告诉我,我不说出去。” 江子鲤拿他没辙了:“我小时候来过一次北城,和他见过。” “就这?” “你还想听什么?我可以现编。” “那倒不用,我还以为有啥呢,”焦候咕哝道,“每天看着你俩别扭的不行,就跟吵了架的小情侣似的。” “……” 江子鲤露出一个危险的笑来,嗓音里带了杀意:“滚。” 学生陆陆续续来齐了。今天是高中三个年级的开学日,升旗仪式后还有一个简单的开学典礼,操场上一片浩浩荡荡的人头,统一穿着附中的校服,放眼望去海潮似的蓝白色。 他俩往班里队伍最后走,半路还碰上了先前约过架的苏成敬,双方目不斜视,都假装旁边飘过的是一团空气。 等广播里的音乐渐渐停止,教导主任拿着话筒整理秩序,吵闹的人群才慢慢安静下来。 江子鲤仗着身高优势,站在队伍末尾垫脚往前看了一眼,没找着某个冤家,心里有些嘀咕。 都升旗了,老师怎么还扣着人不放? 他正这么想着,耳边听到侧面的队伍传来几声压低的惊呼,心有所感,往那边看去。 夏景正和倩倩说着话走来。男生个高腿长,即使倩倩已经算身材高挑的,在他面前也矮了一大截。 单薄而有力的身体撑得大众化的校服都成了模特穿搭,精致眉眼间是少年人特有的清冽,也难怪刚刚有那么多人兴奋地叫出来了。 第17章 “好帅啊!他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嘿嘿,我军训时候就发现他了,2班的夏景。” “他们班不还有个叫江子鲤的,也特别好看,这届2班太幸福了,出了两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帅哥。” “诶,你觉得他俩,哪个更帅……” 江子鲤撇了撇嘴。 等夏景站进队伍,江子鲤已经扭回头,从对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不服气的后脑勺,天生微卷的短发乱翘着。 校长在主席台上不知说着什么,江子鲤无聊地低头辗着假草里卡在地缝中间的石子,一偏头,却正好看见身后人蔓延到自己脚下的影子。 上午的阳光被薄云遮了一小半,因此对方的影子也是淡淡的,短短的,被身后的太阳照过来,正好盖住了他的脚跟。 江子鲤动作幅度很小地踩了两下,但脚下去,影子却顺着鞋爬到了他的裤脚,不论怎么踩,都落不到实处。 他眼睫低了低,几不可察地嘁了一声:“小心眼。” —— 课表上的课程平淡而无聊,时间过的很快,大家还沉浸在开学的新鲜劲里,几乎一眨眼,一天就马上要结束了。 那天姥姥说让他带夏景回家吃饭,江子鲤不是没听见,心里也惦记过。 不过周一到周五每天都是满课,晚上还有两节晚自习,就连江子鲤自己都不一定能赶回家吃早晚饭,更别提带人回去。 要把人弄回家,就只能趁周五晚上放学之前提,江子鲤从周一大课间的时候就在想这事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于是他打算,在放学时人都走差不多的时候再说。 放学时候大家急着回家,他顺势一提,在对方开口拒绝之前立刻潇洒离开,非常完美! 至于为什么不在平时提——总而言之,他们还是要保持一个互相敬而远之,且对对方看不顺眼的关系。 附中的晚自习规定比较奇葩,其他学校要么一晚上完全不讲课纯自习,要么变态点晚上全讲课,要么就是严格的45分钟一个自习。 而附中不一样,第一节晚自习一个半小时,这期间会有老师进来上课;第二节五十分钟自习时间,由学生自行安排学习内容;然后跑校生回家,住校生再上半个小时。 江子鲤已经算好了时间,谁知好不容易熬过第一节晚自习,那货居然消失了! 接下来一连三天,夏景一到第二节晚自习就跟蒸发了一样,根本看不见人影! 第三天,江子鲤忍无可忍,问焦候:“你之前说,夏景是全市第几来着?” 焦候想了想:“第一?” 江子鲤面无表情地说:“他很快就不是了。” 门门晚自习翘课,再好的底子也不是这么糟蹋的,等自己每天奋发图强,来个赶景超一,好好在他面前得瑟一下! 周四第二节晚自习打铃前,江子鲤在海一样的作业中忙碌之余,往右边瞅了一眼。 夏景现在还在。 他今天怎么没走? 江子鲤心里有些好奇,但没好意思问,显得他好像很关注人家一样,丢脸。 但很快,他就自己找到了原因。 第一节自习的老师走后,倩倩夹着一沓卷子走进班里,对一众目瞪口呆的学生们说:“附中规定,每周一次小测验,每月一次正规大考。因为咱们是火箭班,所以这个制度从第一周开始实行,大家把东西收一收,准备考试了。” 学生们没吭声,但从表情上已经露出了生无可恋。 倩倩大概是被他们的样子逗笑了,抬手挡了挡嘴,说道:“别这么看我,我也不想加班,有问题找你们教导主任去。数学和理综两门每周换着考,一周一门,这样看是不是还行?” “考试时间五十分钟,”倩倩分好卷子,“这周没讲什么内容,很简单,就是看看你们的学习能力。” “抓紧做吧。” 江子鲤接过卷子,先随意翻了两下,大部分不是特别难,但也不像老师说的那么简单。 倩倩出题从来不怜惜学生,一出就是陷阱题,如果不好好做,容易在细节地方丢分。 他顺风顺水地做完了一面半的题,然后在最后一道附加题上卡了壳,算完了一整张草稿纸都没太找到思路。 正咬笔沉思着,就听见椅子卡啦轻响一声,夏景拿着卷子站起身。 ……做完了? 不是吧,这么快!他最后一道题居然算出来了? 他一双眼睛紧盯着夏景手中那张纸,走路带起的风吹着卷子正反翻动间,显示出上面填得满满当当的结果,看起来是真的写完了。 江子鲤不甘心地用笔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小黑点。 接着,夏景去讲台交了卷子,径直从前门离开了,连个头也没回。 江子鲤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草,周末来我家吃饭吧这件事,他又没提成! 离考试结束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江子鲤写完了附加卷的前两道小题,轮到最后一个,就完全歇菜了。 他盯着那几行字,几乎快要盯出一个洞来,等倩倩一收卷,他立刻掏出手机,点开搜题软件。 题目内容已经在他脑子里滚瓜烂熟了,江子鲤找到答案,在草稿纸上又算了一遍。 他懊恼地截屏了类似题目,准备回家好好啃下来。 第18章 九点的下课铃声响完,周考完的高一楼层顿时炸了膛一样,到处都是对答案和哀叹成绩的。江子鲤收起手机随意扫了一眼,提起书包准备离开。 “栗子!”前排突然传来焦候的声音。 江子鲤扭过头,看见他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一样窜过来,对他说:“我和刘佳峰他们一会打算出去搓一顿夜宵,庆祝今天活着渡过周考,你怎么说?” 附中的考试虽然多,但这帮学生从小就被应试教育毒打惯了,即使在附中这样严格的规定里,也不乏有人能找到自己的节奏。 这种活动江子鲤以前从没参加过,他有些新奇:“刘佳峰不是住校吗,他怎么出去?” 焦候说:“校门口只要刷卡都能进出,他熄灯之前回来就行。” “那行,”江子鲤想了想回去也没什么事,那些题晚点再看也行,便往上揪了揪书包带子,“去哪?” “随便,走着!”焦候欢呼一声,呼朋引伴地出门了。 江子鲤给姥姥打完电话,抬头一看,这次出去玩的人里除了他俩和刘佳峰,还有两个女生,以及一个焦候的同桌。 焦候同桌是一个长相偏可爱那一挂的男生,个子不高但很衬脸,性格可能有些自卑,站在旁边悄悄瞅他们。 “方立钰,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当时宿舍里不是空一个嘛,就是他。”焦候拍着他肩膀说。 江子鲤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好。”方立钰嗓音很轻,几乎要掩在呼啸而过的同学脚步声中听不见。 几个人打闹着出了校门,焦候从大众点评上随便找了家评分高的店,领着一大帮子人往过走。 夏末的夜晚还带着一点温凉,校园外长长的墙上铺满棕红色的爬山虎,在少年少女门嬉笑声中被轻轻震荡。 十六岁的小孩心思最复杂也最幼稚,一点小事都能成为他们为之欢呼的理由。其实大家都知道出去玩不是为了证明考试有多难,只是觉得大家聚在一起就很开心。 江子鲤从前在南城上的是私立学校,不仅无特殊理由必须强制住校,而且周末时间少到令人发指,从周六中午放到周日下午五点,只有不到一天半。 因此乍一来到可以每天跑校回家的附中,江子鲤还有些轻微的不适应。 他们往店里走着,江子鲤心情不错,听着歌手指一点一点打着节拍。 焦候嚷嚷着说:“刘佳峰你也太瘦了吧!今天去了多吃点,长点肉。” 刘佳峰急了:“我哪里瘦!江子鲤才叫瘦好嘛,你看他这衣服都穿不满,风一吹空荡荡的。” 两个女孩应声红着脸往江子鲤腰上看了一眼,方立钰只是腼腆地笑,并不参与话题。 江子鲤正想附和一句“行啊,咱们今天去吃垮老板”的时候,眼睛从巷子里扫了一眼,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长身玉立,站在昏暗的灯光下,在风口中翻飞的外套露出一点白,是他们学校的校服。 江子鲤并没有看清那人的脸,但莫名眼皮一跳。 焦候见他不对:“你咋啦?” 江子鲤摇摇头,但心里已经起了一些犹豫。 他虽然没有看清,但心里有个直觉,已经告诉了他那是谁。 这里离他们要去的店不远了,要是……那个人打工的地方就在这边,被这么多人看见了,怎么办? 他平时从没提过,是不是其实不想让别人掺和自己的事? 就算夏景不介意被他们知道,但这个年纪的少年敏感又自尊,大概也会有些难堪吧。 江子鲤渐渐落后在人群之外,脚下一顿:“要不……咱们换一家店吧?” -------------------- 第10章 喝醉 “啊?为啥啊,都快到了。”刘佳峰不解。 江子鲤动了动唇,贸然开口的结果就是自己其实连理由都没找好,正想该怎么胡编,就听见方立钰出了声。 “其实我也有点想换,”他轻轻地说,“刚才看见有评论说这家不干净,老板还给菜乱算钱。” 江子鲤一顿,抬头看去,方立钰搓着手机,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麻烦到别人了,眼睛湿漉漉的,轻轻抿了抿唇。 但他还是说:“抱歉,能换吗?” “嗐,”焦候出声先解了围,抬手搭在他肩膀上,“换就换呗,咱几个去哪不能吃,道什么歉呀。” 他们转移目标,又找了家人不算多的烧烤店,坐下就要了两箱啤酒。 焦候大声说:“今晚点了这么多,喝不完不许走,咱们不醉不归!” 两个女生中,一个女生体型微胖,性格也是那种十分大大咧咧的,同样举起一瓶啤酒:“不醉不归!” “哎,”刘佳峰还有点理智,劝道,“还有女生在呢,你悠着点,温小银你也是,跟他瞎起哄什么!” 温小银被热腾腾的气氛感染,脸蛋红扑扑的,刘佳峰此话一落下,焦候就意味深长地拉长音哟了一声。 “喔喔喔,你管人家干什么,有情况哦——” 刘佳峰一记如来神掌拍他身上:“滚,点你的菜去!” 焦候咯咯咯地叫来服务员,三两下去把单点了,回头见江子鲤抱着杯白开水不放,疑惑道:“诶,你咋喝这个?” 江子鲤还没说话,跟温小银一起来的女生就替他回答了:“他不会喝酒。” 第19章 “你要是不喝,就凭我们几个,怎么干完两箱,”焦候狞笑着取过一瓶酒,联合刘佳峰一起塞到江子鲤手里,“试试。” 江子鲤果断拒绝:“我以前试过,又辣又苦,难喝。” 结果说完这句话的四十分钟后,江子鲤抱着半瓶啤酒,已经醉醺醺地看着所有人,一边听他们胡天胡地地侃一边笑了。 吃烧烤时嘴里没有闲的,聊着聊着,他不自觉就抿了不少,居然发现这玩意儿虽然辣,但口感居然还行,就是喝进胃里有点烧的慌。 刘佳峰喝上了头,大着舌头要拉所有人一起合影,结果头昏脑胀中点成了视频模式,举着拍了半天才意识到不对。 众人被他逗笑了,他又调好相机,对着大家猛拍。 其中拍的最多的还是哈哈笑着的温小银,焦候把自己喝进了桌子底下,看见此景,又爬出来,一脸暧昧地凑上去吃瓜。 江子鲤捧着酒杯又灌了一口,感觉基本上已经到极限了,再喝下去真容易神志不清,便晃晃悠悠站起来,跑到柜台结账。 回来时,看见众人横七竖八地摊成一堆,只有方立钰还好端端坐着,听见动静扭过头冲他微微一笑。 江子鲤想到什么,过去坐下,说:“刚才谢谢你了。” 方立钰摇摇头:“当时见你一直往巷子里看,表情还挺纠结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必要么是看见讨厌的人,要么是碰见仇家了,我猜的对么?” 你猜的还真挺准!江子鲤干笑一声:“是啊。” 方立钰“噗嗤”一声笑了。 他身上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再加上脸长的乖巧,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方立钰说:“该走啦,再不走刘佳峰就要回不去学校了。” 大家虽然喝得比较放肆,但因为还惦记着周五有课,也不算完全没了分寸,保持着一点摇摇欲坠的理智,各自回了各家去。 等其他人都离开,江子鲤自己却还没打上车。 不知道是姥姥家的小区太偏了,还是他今天水逆当头纯倒霉,打车软件戳了半天,却没一辆车接单。 江子鲤慢悠悠地在这一片乱晃,先前清醒了一点的酒气在此刻夜深人静时后知后觉地漫了上来。 他嗓子有些发干,把打车软件退到后台,随意乱翻着先前打开过的app。 晚上周考的最后一道题又出现在他眼里。 江子鲤瞪着眼睛瞅了那道题半晌,糊成一团浆糊的脑子根本跟不上答案的思路,看一行漏一行,大半天都没弄清这道题怎么做的。 看着看着,他就委屈起来。 凭什么夏景做这道题这么轻松,他看着标准答案,也整不明白。 于是他愤愤打开微信,想找夏景好好问清楚,谁知在好友列表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这个人,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加对方好友。 江子鲤润了润下唇,没从焦候发来的名片里加,而是去班群里找到夏景的头像,一口气连发了三条好友申请。 “你怎么做出来那道题的?” “你是天生就这么厉害还是吃了什么变聪明药,有链接没?” “你在干嘛?怎么不回话。” 发完这三条消息,他终于消停了,握着双肩包带子在原地转圈,脚尖一踮一踮。 很快,手机震了两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分外明显。 江子鲤掏出来一看,是夏景发来的一条信息。 对方根本没同意他的好友申请,只在加好友的界面陌生人似的和他说话。这条信息上面横陈着他的三条傻.逼消息,特别显眼。 夏:你喝醉了? 江子鲤握着手机,赌气似的发了条:“没。” 夏:在哪? 夏:给个位置,别四处乱跑。 江子鲤想了想,听话地把位置发过去,然后一抬头,一对车灯明晃晃地照在他身上,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车里的人露出个头:“同学,是你打的车不?” 江子鲤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先前那两声震动,除了夏景的通过消息,还有一个是打车成功提醒。 他略低了下头。 夏景刚才说让他别乱跑,那坐车回家算不算乱跑? 江子鲤犹豫了一下,然后取消订单,再抬头时,看不出一点心虚:“不是。” 司机人傻了:“????” 车灯在他身上一扫而过,江子鲤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等着。 夏景赶到时,在昏暗月光下找了半天,才发现蹲在地上的他。 彼时江子鲤已经有点困了,但看见人还是勉强打起精神:“你有什么事?” 夏景:“……” 他不容分说地把人拎起来,拿手机打车。 江子鲤勾头看了眼他的屏幕,说:“我刚刚其实已经打上车,不过又取消了。” “……”夏景回头看他,一脸看脑残的神情,“干嘛取消?” 江子鲤撇了撇嘴:“怕你来了找不到我啊。” 夏景无语了:“你走了还可以给我发消息。” 江子鲤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啊,我忘了。” 夏景彻底拿他没辙了。 这次的订单接的很快,夏景把人弄上车,对司机嘱咐了一句:“他喝醉了,说什么您都别理,到地方把人扔下就行。” 第20章 “不行!”江子鲤一听,立刻不依不饶地揪住夏景的袖口,“你不能走。” 夏景扒着车门垂眼看他,嗓音很淡:“为什么不行。” 江子鲤想了想……实际他此刻脑子是空的,什么都没想,只执着道:“不行。” 他说:“你得跟我回家。” 夏景把袖子从他手中揪出来,他立刻转移阵地,扒上了对方下摆:“不能走!” 司机有些尴尬地从后视镜看他俩,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夏景抬眸看了一眼,沉默片刻,然后妥协了:“算了。” 他把人往里拎了拎,然后坐下关车门。 江子鲤满意地坐好,把头往车窗上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结果养了还没有五分钟,他又气急败坏地坐直了。 车跑起来走的不全是平路,有时一颠一颠的,震得他头疼。 他独自生了一会闷气,然后转头看夏景。 “你平时晚自习都去哪了?”江子鲤突然问,“我想找你都找不到。” 夏景眼眸扫过来,半张脸在明灭的灯光下晦暗不清:“找我干什么?” “带你回我家啊,”江子鲤理直气壮地说,“姥姥给我布置的任务。” 夏景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没回话,等江子鲤又不耐烦地瞪过去,才“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江子鲤说,“你回不回?” “我找时间。” “不行,必须回。”江子鲤不讲理地抬了抬下巴。 夏景从来不知道喝醉的江子鲤能有这么烦人,为了防止他在车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一会吐出来,他说:“行。” 江子鲤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等到地方后,夏景把人拖出来往家走。这个时间,估计姥姥已经睡了,他从江子鲤兜里摸出钥匙开门后,屋里只在玄关留了一盏小灯。 他循着记忆带江子鲤进了卧室,然后端给他一杯水:“喝了。” 江子鲤接过玻璃杯,因为喝醉了,握着杯子的指关节都泛着粉,他垂头小口小口咽着水时,鼻尖连着耳垂铺着薄薄一层艳色。 等他喝完,夏景说:“我走了。” “等等!” 他又要作妖似的,费劲巴拉地爬起来,一双清透的眼睛看过来。 然后说了一句废话:“这么远,你小心点。” 夏景没吭声,他嗫嚅一阵,突然把上衣领口往脑袋上一罩,遮住了半张脸,然后在衣服里闷声说了一句什么。 “……不过就是,我本来今天找你,是想问那道题怎么做。” “……” 夏景本来不想搭理他,但见江子鲤可怜巴巴的模样,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哪道题?” 江子鲤低声咕哝道:“今天周考的最后一个。” 他声音小又说的快,但夏景还是听到了。 他顿了许久,才开口:“我回去发给你。” “啊,”江子鲤狐疑问,“怎么发?” 他拽着衣摆露出眼睛时,夏景已经走了,玄关处发出关门的轻响。 江子鲤便带着疑惑洗漱醒酒,再躺到床上时,才看见不久前微信弹出的新消息,来自一个完全空白的头像。 夏: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 第11章 柠檬 江子鲤这才意识到某人说的“回去发”是什么意思。 他抓抓耳朵,紧接着,手机又是一震,江子鲤险些没拿稳,定睛一看,“夏”发来了一张图片。 是今天周考的最后一道大题。 图片上的解题过程清晰透彻,比标准答案写的还详细,方法却更精准好用。可能是匆匆忙忙写的内容,字迹看起来有些潦草,但观感上字体劲瘦有力,十分好看。 江子鲤简直能给这张完美卷面打十分。 看了半天之后,他准备给夏景发一条回复,手指刚按上键盘,就缓慢地想起来今晚喝醉了之后干过的傻.逼事。 抓着人家衣服撒泼耍赖不让走……这真的是他做出来的吗?! “草……”江子鲤立刻远远丢开手机,一头埋进被窝,心想明天不要去学校见人了。 但第二天,他还是顶着一头乱毛,凭借着自己顽强的意志力艰难地爬了起来。 他昨晚其实没有喝多少,但毕竟以前对酒这种东西接触得少,今天起床还是有点影响。 江子鲤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眼泪模糊了视线,思维空白了几秒,感觉脑子有点疼,还晕的慌。 真不想去学校。 他耷拉着脑袋想。 出门路过便利店时,他想了想,进去买了一瓶带霜的冰可乐,又买了瓶以前喝过还不错的柠檬果茶,口感挺清爽的,应该是夏景喜欢的类型。 不管怎么说,自己又是硬拽人回家,又是要他给自己发解题过程,也麻烦了人家不少,总得有点表示,不然也太没情商了。 到学校时,班里的同学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大部分人都趴在桌上补眠,教室里只能听见风扇的轻微转动和一些细小呼噜声。 江子鲤揉了揉眼睛,走到自己座位。 夏景还没到学校——他通常都是卡着点来的,早读不开始,江子鲤一般很难见到他。 他提了提手里的果茶,放到同桌的位置上,抽一张便签条写了什么,然后往桌上一趴,也奔赴黑甜梦乡去了。 第21章 “……” 外面一直有声音,嗡嗡嗡地吵得江子鲤很烦。江子鲤挣扎在半睡半醒的漩涡里迷糊着,恍恍惚惚好像做了个梦,又好像没做。 但梦里头还是疼,甚至比清醒时疼的更厉害了,连着后颈又麻又痛,导致他睡得极其不安稳。 稀里糊涂中,他感觉自己的胳膊好像被人轻揪了两下。 他全身心都忙着和头痛打架,没理,过了一会,胳膊又被拽了两下。 这隔一会拽一下的,把江子鲤还想再睡一小会的困意彻底给拽没了。 他平时脾气软好说话,但一旦身体难受起来,往往脾气就会变得比较暴躁。江子鲤忍了一阵,混沌中想着如果那个傻x敢再拽一下,他就立刻跳起来揍人。 傻x真的就又拽了一下。 江子鲤一下炸了,蹭的坐起来,怒视着坐在旁边的人:“看不见我在睡觉?你……” “你”了半天,他却被掐住喉咙似的,骤然没了下文。 拽他的傻x是夏景。 不行,这个不能揍。他还欠着一句谢谢没说,哪有对帮过自己的人动手的道理,这和打自己脸有什么区别。 夏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打铃了。” “还有,”他没什么表情地往下看,“你压到我卷子了。” 江子鲤低头一看,自己的胳膊上果然粘着一份语文阅读卷,是昨天上课的时候老师印下来布置的课后题。 扯下来之后,皮肤上还被印下了几个汉字。 “……” 卷子飘飘然落到了两个椅子中间,停了一下,又滑到了地上。夏景弯腰捡起来,说:“你胳膊上出汗,把纸弄湿了,不好抽出来。” 江子鲤:“……哦。” 他握住胳膊上的字迹,感觉今天确实不该来,就该呆在家里继续睡觉。 夏景拾起卷子,顿了顿,又说:“这个……” 他难得有表情这么奇怪的时候,指指自己桌上还是原封不动的果茶瓶:“是你的?” 奶茶瓶身上贴着一张便签条,上附龙飞凤舞七个大字: 谢谢你了,所有的。 字体张扬,有几笔几乎要飞出纸条外去,表达了主人不羁的性格以及毫无诚意的感谢之心。 江子鲤看着自己这副在不清醒时随笔画下的大作,不确定道:“是吧……” 夏景挑了下眉:“挺有诚意。” 傻子才听不出来他声音里的嘲讽,江子鲤干笑一声:“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是真心想感谢你的,就是写这个的时候脑子坏了,手也不听使唤。” 他眼巴巴的:“谢谢你,真的,我不骗人。” 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看起来有哪里可笑的,夏景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嗯。” 他又看似不经意地说:“你生病了?” 夏景平时的音色不算很低,自带一种疏朗的少年感,被天生的冷感调子一拖,硬是拖成了另一种薄情冷血的声线。 可大概是晚上没睡好的缘故,他今天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 江子鲤又下意识抓了抓耳朵。 “昨天喝多了吧,”说着他觑了眼对面,提议道,“你一定不会和一个醉鬼较真的,我知道你人很好!收下我的水,你就当……睡一觉起来突然失去昨晚的记忆了,怎么样?” 夏景:“……” 夏景:“早读了。” 见他避而不答,江子鲤气鼓鼓地坐直,心想这货怎么这么能折腾人,小爷还不伺候了。 然而他扭过脸,却依然忍不住一会瞧一眼,一会瞧一眼。可始终不见夏景动那瓶柠檬果茶。 不仅没动,甚至连眼神都没给过几次。 他心里又不爽起来——这是看不上我这个人,对我送的东西也恨屋及屋,还是根本没有想和我关系缓和的意思? 江子鲤背靠着墙,椅子保持着惊险的平衡,在地上一翘一翘的。 他看着这人被光打出阴影的半个后背,一边听课,一边心里把这个问题琢磨了一上午。 一直到下午第一节数学课之前,同学们闹哄哄扒在一起聊小道消息听来的周测成绩,他的注意力才稍稍被转移。 卷子还没发下来,任老师也没有要公布这次成绩的排名的意思,但学习委员已经凑出一个八卦小队,神神秘秘地聊着。 “今天我去给倩倩抄课程表的时候,瞄见她批卷子了!” “瞄见啥了没?” “没太看清,但最上面的一份卷子,基本上都打着叉,全是错的!” 有人绝望地说:“完了,肯定是我的,我选择题好几道不会做,都是扔橡皮丢出来的。” “你比我还好了!我最后时间不够,前面有几道没来得及蒙就被收走了!” “我从小就数学不好,初中的老师说我对数字天生不敏感……” 学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还没说完呢,我还听见倩倩和语文老师说,今年有个学生是外地转来的,学的东西跟不上,很多基础知识都不牢!” 众人哗然。 大家不知道这个外地转来的具体是指谁,但很多人的目光都不由得往江子鲤这边瞟。 有人侃大山的时候听焦候不经意提起过一次,说江子鲤以前不在北城上学,是高中才转来的学籍。 那他不就是妥妥的外地人? 第22章 其实细看,也能看出江子鲤的气质上和这些土生土长的北城人确实不太一样,而且他皮肤很白,眼珠很亮,有一种南方水乡的细米才能养出来的润。 之前有女生夸张地说,夏景帅是够帅,但太冷了,稍微一靠近就能把人冰冻三尺,江子鲤却更暖一点。 出于礼貌,大家也不好意思盯着人家多看,学委挠挠头,说:“不过具体考的怎么样,还得一会上课才知道,我也就扫了一眼。” 众人唉声叹气地散了。江子鲤埋头整理完上课的笔记,一抬头,看见教室后门立着个别班的女孩子,正期期艾艾地往他们这边看。 江子鲤:“?” 女孩犹豫了许久,才捧着手里的东西走进来,在夏景的桌边站定。 她握着手里的奶茶,说道:“夏景同学,我,我……” 她面红耳赤地不敢说话,江子鲤明白这是来干嘛的了,乐的坐在旁边看笑话。 女孩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轻声道:“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夏景戴着耳机,心无旁骛地刷着题,大概是没有听见。女孩有些无措地站了会,然后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江子鲤。 江子鲤:“……” 他见不得漂亮女孩尴尬,因此虽然心理上依然和夏景不太对付,但还是轻戳了他一下:“喂。” 夏景掀起眼帘,眸色很淡:“?” 江子鲤努努嘴,用手往他身后示意了一下:“有人找你。” 他眼眸转了转,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夏景回头看见站在一边的女生,转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来意。 他轻抿了一下唇,摘下耳机,女生的视线下意识随着他修长的手移到桌上。 然后她看见了那杯无人问津的柠檬果茶,和上面粉红色的便利贴。 她一下愣住,震惊,不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在夏景开口说话之前知趣地一鞠躬,大声道:“对不起打扰了!” 然后,飞快地转身跑出了教室,大概不出几节课,全年级就会知道,2班其中一位大帅比有对象了。 夏景:“?” 江子鲤:“……” 他那杯果茶似乎造成了不小的后果。 不过要怪就怪夏景,不及时处理,浪费了他的感情就算了,还自己断了自己高中三年的桃花运。 江子鲤在心里笑趴了。 他嘴角抽搐似的弯了弯,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夏景沉默了一会,问他:“好笑么?” 江子鲤连连摆手:“不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景说:“我对柠檬过敏。” 江子鲤愣住:“?” 夏景垂眸,目光落在他手里喝半瓶的冰可乐上:“你这瓶看起来不错。” ! 江子鲤忙不迭抱紧了自己心爱的冰可乐:“想都别想!” “不是要我一夜之内失去记忆?” “……” 如果不是夏景被夺舍,那一定是他酒还没醒。 -------------------- 第12章 第一 倩倩踩着铃声走进来,在大家眼巴巴的注视下,并不卖关子,进门就道:“课代表,把周考卷子发下去。” 数学课代表上去拿了卷子,分成几份随便给了几个人。 他们穿梭在桌椅中,因为名字还对不上脸,需要悄声问人谁是谁,所以发的格外慢。 倩倩敲了敲讲台的铁皮桌子:“虽然这才是第一次周测,但大家普遍成绩都不太行,至少没能发挥出你们火箭班应有的实力。” “卷子上基本都是平时作业的类型题,回去要多刷多练,不能觉得解出一道难题就是掌握了一个类型,之前发现过的抄作业情况,我希望不会再有下次。” 这时,数学课代表抓着一张卷子,犹犹豫豫地走到最后一排:“同学,你叫江子鲤吗?” “是我。”江子鲤伸出手,接过自己的卷子,在还没看清成绩之前先把卷子对折,抬起半扇避免旁边的人看见。 本来夏景只是淡漠地做自己的事,他这一番心虚过头的大动作反而引起了他的注意,往旁边看了一眼。 江子鲤连忙警惕地挡住:“看什么?” 夏景轻笑一声,回头目不斜视地看向黑板:“看有没有和我一样的错题。” “你错了哪几道?” 夏景:“我没错题。” 江子鲤:“???!”要不是现在还在上课,你已经没命了! 等夏景的卷子发下来,江子鲤立刻抛弃自己的脸面伸头去看。 对方并不介意,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他。 晾在桌上的是试卷背面,倩倩本人的气质明艳,打的对勾也是大到能铺满一整道题。江子鲤一看,卷上整整齐齐四个大对勾,背面的题全做对了。 他不信邪地要扒开看看正面的分数,小半个身子都探了过去,夏景往后稍避了避。 江子鲤掀开卷子。 他绝望地闭上眼。 靠,满分! 倩倩轻咳了两声:“另外我要表扬一下班里的两位同学,这一次周测只有两个基础分拿满的人,其中,夏景满分,江子鲤最后一道附加题空着没做,扣了七分。其他人均在90分以下,还需要加把劲。” 班上同学静了一下,然后刷刷刷扭过头来瞻仰大神。 第23章 一时间,几十双瞪大的眼睛看着他们,江子鲤感觉自己像和夏景参加了某种双人t台活动,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他悄悄拿起卷子,挡了挡脸。 反观夏景这个脸皮厚的,被多少人盯着看也都习以为常,只自恋地看着自己的满分试卷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呢,一次周考的成绩也代表不了你们的能力,但他确实能反应出第一周你们的学习情况,”倩倩掏出讲义卷,“这节课我们来讲题,大家把红笔准备好。” 最后一排,江子鲤拿出错题本,把附加题的题目腾上去,没抄答案,又找了两道类似题做了一遍。 至于错题本上的原题,他准备过段时间回头再试试能不能做出来。 然后他就开始走神想别的事,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又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收到微信消息的时候,夏景刚刚刷完一份专项练习,在卷子上勾勾画画地对答案。他侧头摁了摁耳机,眼睛不离卷子,一手批改,一手伸进桌兜去掏手机。 他写字的间隙低头瞥了一眼,见信息栏最上面飘着红点,江子鲤撩骚似的给他发了一个句号。 夏景:“……” 他划拉一下键盘,礼尚往来地回了一个同样的句号。 发完,夏景却没有把手机放回去,而是虚虚握在手里,然后把整理过的试卷拢到了一起。 前后隔了有十几秒的时间,果不其然,江子鲤又发过来一条:“你放学以后一般去干嘛?” 夏景:“打工。” 江子鲤回的很快:“哦。” 夏景没回,对方好一阵没说话。 等他去改完一套题,又打好错题本之后,江子鲤才说:“今天也去?” 夏景:“有事?” 那边憋不出动静,夏景揣回手机,往旁边一瞥,正对上某人犹犹豫豫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眼神。 江子鲤皱着脸抹了一把头发,逆着光,夏景看见他咬了下唇,口型像是“啧”了一声。 一副有求于人又开不了口的样子。 夏景不知怎么,突然感觉心情好了一点。 这节习题课恰好赶在下午第一节课,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又比平时的课更加枯燥,活像催眠。不少人在底下悄悄开起了小差,有的甚至掏出了别的科目作业。 江子鲤被催眠的有点困,扒拉着脑袋,强打精神,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拿着红笔在手里绕了一圈,一扭头,看见夏景也正低着头,时不时在卷子上勾上两笔,敷衍地配合着数学老师,实际上在旁边啃一份额外的竞赛题。 然后他停下笔,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江子鲤这才发现,夏景有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很漂亮,被鸦羽般的睫毛一扫,像一对精致的墨玉。 他想了又想,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打开微信,戳了夏景的聊天框。 夏景水喝到一半,叼着杯口看见许久没有动静的聊天内容突然蹦出了新内容——一个“鱼里拍了拍你”。 后面还跟着三个蓝色的小字“换一个”。 夏景:“……” 然后“鱼里”又发来一条:“算了,你打工的地方在哪?” 夏景放下杯子,还没回,江子鲤又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他这话有嘴硬的成分在,夏景眼底划过笑意,说:“在文苑巷。” “在那啊。”江子鲤不熟悉北城,就退出去打开手机地图看了眼,好像离姥姥家不远,离学校有一截距离。 江子鲤便在输入框打字:“或许你缺一个一起撬晚自习的玩伴,在这里隆重介绍一下,我,很有经验。” 输完,他觉得这话和前面“纯好奇”的话放在一起,很有点自我打脸的意思,于是想了想,就打算删掉重改。 还没按下删除键,忽然,身边的夏景轻咳一声,压着嗓子几不可闻地说 :“抬头。” 江子鲤莫名其妙,下意识顺着话抬头,正好对上桌前教导主任审视的目光。 不到一米的距离。 江子鲤默默地一抖。 教导主任长的高,又没有这个年纪普遍的啤酒肚,本身气质特别唬人,也带他们班化学,叫金望飞,因为上课翘兰花指而闻名附中。 上届传下来的规矩,教导主任连姓叫哥,故名“靖哥哥”。靖哥哥从后窗看见他玩手机,直接就推开门进来,此刻虎目圆睁,前面的刘佳峰和焦候用眼神表达着对他的同情。 “……”江子鲤直接人瘫了。 靖哥哥拿上他的手机,竖着眼睛对他说:“课不想听了,就在桌底下玩手机是吧?” 江子鲤捂脸,指缝间看见自己的手机在他手里熄屏的最后几秒,对话框里的消息不知被谁误触的,已经发出去了。 下课后江子鲤被叫到办公室里和老师谈心。 靖哥哥用他惯常逻辑清晰和语言精炼的话术,捏着高音嗓子向倩倩明着告了一状,江子鲤在旁边垂着眼睛,看起来安安分分的,一副知道自己错了的模样。 靖哥哥说:“这玩意儿你还想要回来的话,下次周测第一再和我谈。” 其实江子鲤倒不心疼手机,大不了就是再买一个。但他还是装作乖学生一样点了点头。 倩倩很配合,也故作严肃地说:“听到了吗?周测考第一啊。” 第24章 江子鲤闷闷“嗯”了一声。他长的好看,白白净净的,睫毛很长,垂头丧气地耸拉着脑袋的时候,看起来莫名有点可怜,很能惹人心软。 大概是讨了长相的便宜,江子鲤只被说了两句,就“刑满释放”了。 他从办公室回来,一打开门,正撞上准备出门的夏景。 江子鲤“嘶”了声,肩膀被撞的生疼,无意识甩了甩胳膊。 夏景朝他手上看了眼,问:“没要回来?” “没,”江子鲤扁扁嘴,想到对面这货的满分试卷,难得起了一些挫败,“得下次周测考第一,开玩笑呢,干脆重买一个算了。” 他又抬起头,警告道:“虽然这么说,但你不能为了让我,就故意考砸。” 夏景听到这话,真心实意地疑惑道:“我为什么要故意考砸?” “靠,”江子鲤没好气道,“幸灾乐祸什么。” “没有幸灾乐祸。”夏景看着他,欲言又止,指腹轻轻抹了一下手里的水杯,像有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江子鲤想到那句本来打算删掉又不小心发出去的话。 他停顿了一下,半晌好整以暇地抬起眼帘:“所以之前问你的事呢,答不答应?” “可以,”夏景说,“但我不缺。” “不缺什么?”江子鲤下意识问了句,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了,摸了下鼻子:“行,我缺,我缺行了吧?” “我缺一个以后都和我一起回家吃饭的玩伴,我姥姥,把你看的跟亲孙子一样,还撺掇我让你住我家来。”他没好气地说。 他说完,空气似乎安静了几秒,然后夏景才出声:“行。” “以后放学也要一起吗?” 回到座位,江子鲤想到刚刚在自己应声之后对方说的“好”,摸了摸后脖颈。 他和夏景的关系,好像好了一些,具体表现在可以心平气和面对面聊天而不互殴了。 回过神来,看见面前突然多了乌泱泱一群人,江子鲤得知,方立钰考砸了。 其实要这么说,班里除了他和他同桌之外所有人都挺砸的,但方立钰格外倒霉,因为他基础也没得几分。 刘佳峰等人为了安慰他,把人凑到一起,江子鲤坐最后一排,这边空间大,他们围着看昨天拍的照片,想逗方立钰笑。 大家拿着刘佳峰的手机,翻着翻着,翻出了一堆温小银不同角度的特写照,一群人就开始起哄架秧子。 连大姐大温小银的脸都红了。 少年青春期美好的感情大概都是不愿宣之于口的,刘佳峰被调侃了半天,猛地暴起转移话题:“看下一个,我还拍了视频!” 这时,夏景回来了。 坐在他座位上的焦候一下站起,夸张地恭敬道:“满分大佬回来了!您坐,您坐。” 大家就顺便把他也拉入了看视频的行列里,刘佳峰戳开暂停键,一群男生女生的醉态就呈现在了屏幕里。 镜头因为主人的手抖晃得画质都不太清晰,只能听见大家乱七八糟地说话,却看不清楚人脸。 然后,刘佳峰的半张大脸出现在屏幕里,吼道:“快来,给我们的青春留个影!” 众人笑着朝镜头看来,比耶的哈哈大笑的什么姿势都有。 夏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最角落的男生身上。 镜头里的少年眉眼清爽漂亮,笑得很开心,或许是因为有点醉了,连眼尾都洇出了不胜酒力的薄红,正冲着屏幕外遥遥举杯。 他视线一顿,随即不着痕迹地转开了。 -------------------- 第13章 朋友 夜晚的附中校园外有一条漆黑的桑椹长街,道旁栽满了高大的桑椹树,不久前曾长满了沉甸甸的果实,把这条路染得紫色成片。 几盏路灯零星坠着,在月色下与莹莹星点遥相呼应。 夏景在这寂静长夜中,对江子鲤说:“下来。” 江子鲤一腿搭在墙外,一腿搭在墙里,看着低处的人欲哭无泪:“我不敢。” 夏景语气微嘲:“这就是你说的很有经验?” “我为我的不诚实道歉。”江子鲤说。 夏景有点无奈了:“……你刚刚怎么上去的,就怎么下来。” “上来的时候有东西能垫,墙这边什么都没有,不瞒你说,我其实有点恐高……” 夏景拿他没辙了:“伸腿,往下跳。” 他往墙根走了几步:“我接住你。” 江子鲤一百个不信任他:“你能接住我?这一下不会把咱俩都摔残吧。” 夏景作势转身就走:“会,所以你在上面继续呆着。” 眼看高处不胜寒,再拖下去恐怕就要被人看见了,江子鲤把心一横:“那我下来了!” 他拽过搭在里墙的腿,冷汗津津地往下看,然后纵身一跃—— 附中的墙还没有一人半高,但夏景还是尽忠职守地迎了上去,少年在微凉夜色中扑在他身上,他将人抱个满怀。 正是抽条拔节的年纪,少年长了个子就不长肉,腰间单薄的一摸就透,温热的肌肤触感在指尖停留一瞬,很快就分了开来,徒留一点余温散在夏末的晚风里。 江子鲤面红耳赤地站直,蚊子似的哼哼:“谢了啊。” 他说着,轻揉了一下鼻尖。 对方校服上有很清爽的皂香,淡不可闻,他挨近了才嗅到。 第25章 “我去,这不是我们班的大佬学神吗?!” 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听着格外熟悉。江子鲤越过夏景肩膀抬头一看,是苏成敬。 苏成敬和他有过过节,但也没深到有多仇恨的地步,后面的值日这厮也都认认真真做了,他俩井水不犯河水,因此现在关系还算融洽。 苏成敬震惊地指着他俩:“你俩这是……嗯?” 他带了一点尾音上扬的音节,江子鲤被他“嗯?”的头皮都炸了:“我跳下来,他接着我,仅此而已,你在这干嘛?” 夏景抓着手机,无意识按亮了屏幕,又在转瞬间熄了。 “就这么点高度还要人接?娇气。”苏成敬咕哝了声,“撬了自习出了上网呗。我就算了,没想到学习这么牛掰的两位学霸也会翘课,可喜可贺。”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话说,你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本来是不熟的,”江子鲤抬臂搭上夏景的肩膀就走,回头笑得灿烂,“但现在小爷觉得他这个人还算不错,总比某些插队推女生的人好。” “操,怎么还记得这茬,不知道解释过多少遍了,我不是故意推的,我都没用力!”苏成敬气道。 江子鲤“嗷”了一声,非常敷衍:“行,玩你的去,爸爸今天没空理你。” 先前在赌约中把自己输成他儿子的苏成敬啐了口:“咱俩他妈的因为你这张嘴,就永远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他的辩解声落在后面,两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平日里看,江子鲤和夏景身量相差不大,肉眼几乎看不出差别。 但当他用一条胳膊搭着对方的肩膀的姿势一走才发现,夏景大概比他还是要高不少的。江子鲤搭了半天,感觉不太舒服,又悻悻地放下。 桑椹小道的路灯在夏景脸上打下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目光扫下来:“你可以继续和我不熟。” “那不行,”江子鲤拒绝,“虽然我这人心眼小又记仇,但我还有个不为人知的优点在。” “什么?” “我知道咱俩以前有过节,和咱俩现在处的还不错,这是两码事,我不能因为一件已经过去的事再和你装不熟。” 他举起一根手指:“这样显得我很幼稚,但我毕竟已经十六岁了。” 夏景很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说:“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哪里不幼稚。 江子鲤“嗷”一嗓子挠过去,两个少年在漆黑长街上笑闹着渐行渐远,夜色下,这笑声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也只有他们两个在笑。 —— 江子鲤原先对夏景打工的地方无责任展开过想象。 他以前见过小饭馆里辍学的打工仔,他们通常染着五颜六色是寸头短发,手上脸上好像总是脏兮兮的洗不干净;也见过网吧里给老板看店的街头混混,在混杂这烟味汗味的空气里,埋头嗦一碗快过期的方便面。 他看夏景这一脸乖乖好学生的模样,出了社会一看就很容易被围殴,大概率也不会好心老板给他开多高的工资,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店会收留他呢。 夏景带他进了文苑巷。 文苑巷,顾名思义,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破烂巷子,巷口不远处有一所学校,离的不远。 巷子里有条恶犬,见了他们就叫,江子鲤暗暗把包提着,若是它扑上来也好有个准备。 夏景看到了,说:“叫狗不咬人。” 江子鲤狐疑地从狗旁边走过,见那黄毛小土狗呲牙咧嘴地嚷嚷了半天,等他们走近了,却一边凶神恶煞地用爪子刨着地,一边往后面躲。 当真没咬过来。 他松了口气,夏景熟门熟路地绕过一个弯,江子鲤定睛一看,前面一处大铁门,铁门上面挂着几个大字: in forever 书院 江子鲤:“……”还挺洋气。 他们跨过门槛,没想到内里豁然开朗,居然真的是个规模不小的书店,店里开着温暖明亮的灯光,直把这窄巷里的小小天地都照得亮堂起来。 书店里规整摆着各式各样的书籍,从娱乐的到学术的应有尽有,交错分布着颇有设计感的长桌长椅,每个位置上都摆着固定的台灯。这个点,还有不少人坐着看书。 书店最里面是一个吧台,菜单上卖什么的都有,自酿酒,奶茶,咖啡,水,里面坐着个穿粉色衬衫的男人,正在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夏景走过去,轻敲了两下桌面。 店长一下惊醒,看到来人,顿时笑逐颜开:“哎呦小景你可来了,好多老顾客都等着喝你调的酒,你再不来,我这里没生意做了。” 他声音尖利,一说话就顶得人耳膜疼,此等功力大概唯有靖哥哥能与之一拼。 夏景略一点头,回头看江子鲤:“就是这里了。” 江子鲤收回四处乱瞟的目光,问:“这是书店,还是自习室?” 他刚刚注意到,这里的顾客不乏穿着校服的学生,甚至可以说大部分都是。他们没看店里的书,桌上摊了一堆作业,在心无旁骛地学习。 夏景:“都算。” 店长收拾东西中途抬头看见,指了指江子鲤问夏景:“这个小男生长得蛮可爱,你带来的吗?” 江子鲤很有礼貌:“叔叔好,我叫江子鲤。” 第26章 “嗯,同学。”夏景说。 江子鲤忽然愣了一下。 自恋地说,他其实是一个很会讨人喜欢的人,长的乖,又会来事,笑起来很有点让人春风拂面的意思,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基本都能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 正因如此,他接受惯了别人的热情,自然也就习惯了将关系进度条一步拉到底,聊的来的同学,就是称作朋友,可以随意玩笑的朋友,就是好朋友。 他自以为这几天和夏景聊的多,已经算不错的朋友了。 原来……在夏景这里,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普通的同学么? 江子鲤不自在地蜷了一下手指,又觉得自己这样想好没道理。 夏景却扫了他一眼,神情很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老板美滋滋下班之后,夏景留下看店,江子鲤扯了一下书包,笑着说:“好啦,你忙吧,我随便转转。” 他转身欲走,夏景却突然开口:“你不喝点什么吗?” 他转过头,见夏景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摁着菜单,抬眼看过来。 他眸色很浅,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很显然找话题这个高难度行为对他来说有点过于艰难了。 江子鲤愣了下,然后配合地说:“咖啡吧,随便什么都行,不要太苦就好了。” 夏景“嗯”了一声。他的五指修长,指节分明有力,磨咖啡豆时能依稀看见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带着苍白却蓬勃有力的美感。 江子鲤又看见了他小臂上的疤。 他漫不经心地想,这伤是怎么来的,和他有精神病的妈妈有关吗,还是他自己弄的? 夏景的手突然在他面前一晃:“要拉花么?” 江子鲤一愣,才惊觉自己居然盯着人家的手看了这么久,胡乱“嗯”了两声,找了张空着的桌子放下书包。 他掏出作业,看了没两行字,又开始看着窗外发呆。 窗外是书店的后院,没什么好看的,堆了许多杂物放在里面,江子鲤还看见一颗约莫是去年圣诞节买的圣诞树,还挂着彩灯小礼物,被放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咔哒”一声,江子鲤垂眼,一杯咖啡被放在自己面前,咖啡上果然有一个拉花的图案,是一只憨态可掬的鲤鱼,欢快地绕着杯沿游动的模样。 大概是拉花的人第一次做这种图案,手法还有些笨拙,但却做的很认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鲤鱼眼睛瞪得太大,显得有点呆。 夏景:“试一下。” 江子鲤抿了一口,感觉还是苦,苦得他舌头都有点麻了,但不知怎么,心情却突然好了一些。 他问:“可以了吗?” “?” “我问你,”江子鲤说,“是不是想和你做朋友,必须得完成什么仪式才行?我喝了这个算不算?” 夏景:“……不算。” 江子鲤皱着脸壮烈牺牲:“那怎么才算?我都这么苦了。”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好笑,夏景没绷住,看不下去了:“算了,我给你拿瓶冰可乐。” 等他拿回来,江子鲤却说:“不,我就喝这个。” 他高举咖啡杯,和夏景手中的可乐瓶轻轻碰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这杯酒喝了,你以后和别人介绍,不能只说我是你同学了。” “那应该怎么说?” “朋友啊!” 夏景无语地默然片刻,然后非常配合地打开可乐瓶盖,又与他碰了下杯,喝了一口。 江子鲤闷着头笑。 夏景也想笑,被江子鲤张牙舞爪地按在了桌上,让他教自己今天攒下的错题。 他俩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反正从此刻开始,他们好像确实成为朋友了。 -------------------- 第14章 西瓜 曾经江子鲤交过的朋友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一种是或因为他的成绩,或因为他的钱,或因为他的脸主动靠近得来的,这样的朋友和他交流通常有很强的目的性,甚至带点巴结的意思。江子鲤看出来了,也就止步于偶尔交流。 一种是他们的日常行为轨迹重合度较高,共同话题多,可以头凑头愉快聊天的那种。 这种朋友还有个别称是“搭子”,学习,旅游,吃饭搭子等等,但通常他们的羁绊也不会太深,一旦脱离了原先的生活节奏,联系也就浅了。 江子鲤自认为比较敏感,把人与人的关系看的很清,基本只消一眼就能辨别自己身边的人属于那种类型,然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但夏景似乎是个例外。 他是一个跳出所有类型的“意外”朋友,江子鲤没办法把他归入任何一类里,好像安在哪个上面都不太沾边。 最大的不同,是这个朋友是他主动想要靠近的第一个人。 可以说夏景是江子鲤来到一个陌生的新城市之后,给这里打上的第一个标签。 “in forever”书院并不算完全的寂静,时常能听到不少人走动间发出“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哗啦哗啦”翻书声,以及交流时的絮絮低语声。 但这样的环境却更能让人沉浸在自己的空间里,不知不觉时间滑的特别快。 江子鲤闷头把物理布置的两份周末作业卷写完,扬手伸了个张牙舞爪的懒腰,一看时间,居然将近一点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到正前方的吧台上。 第27章 吧台后有个长桌,放着台老板平时记账和打发时间用的电脑。 没人买东西时,夏景就坐在桌前,自己学自己的,格外专注,半天连眼皮都不见掀一下的。 江子鲤心说,总算知道他是怎么同时兼顾打工和年纪第一的了,就这学习态度,谁见了不竖个大拇指? 夏景代入化简完最后一道式子,抬头,却看见某个姓江的活猴子正在摆弄吧台上装饰用的沙漏。 “……” 江子鲤把流了大半的沙漏扣回去,叹为观止:“我在数你有多久能发现我站在这,没想到沙漏都快漏完了,你才看见我。” 他羡慕地说:“你上课一定很少走神吧,有什么办法提高一下专注力啊?” “……”夏景动了动手指,“沙漏给我。” 江子鲤听话地递过去,见夏景翻出张新的草稿纸,在纸上划拉出一个五乘五的表格。 然后他在这表格里随意打乱顺序写了一堆数字,交给江子鲤:“从1到25按顺序找出来。” 江子鲤有点纳闷,但还是按照他说的找了一遍。 等结束时,看夏景把沙漏扣回去,眼里是明晃晃的几个大字:“怎么时间这么长?” 江子鲤发出疑问:“这是干嘛?” “舒尔特方格训练,”夏景起身收拾东西,“锻炼注意力的。” “噢,”江子鲤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份表格,“我完了再试试,挺好玩的。” 一只修长的手把纸抽了回去,夏景垂眸随意折了两下,说:“这个数字随机才有用,手机上有程序可以直接用。” 江子鲤幽怨地盯着他。 夏景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面前这货手机被没收了,还没买新的。 他收拾书包的手一顿,又重新拿出张纸。 江子鲤奇道:“你要给我手画表格?” 纸被放进吧台下的打印机里,打印机嗡嗡作响,夏景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是有点无语还是怎么:“想多了。” 他点了两下电脑,把打印好的几份表格递出去。 江子鲤接过一看,是不同排序的舒尔特方格,正反一共打印了十个。 他心情一下奇妙起来—— 夏景平日里整天臭着张脸,一副谁也不爱搭理的拽模样,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生人勿近,来者退避三尺”。 但把这三尺缩一缩凑近了看,这人的内里居然是暖色调的。 江子鲤的性子其实不算闹腾,但有夏景的对比,就显得比较聒噪了,他进进出出把已经走空的书店参观了个遍,时不时发出赞叹:“这书店居然这么大,还有个二层,你平时半夜一个人空荡荡的守着不害怕吗?” “还行。” “有人把空饮料瓶放桌上没拿走怎么办?啊还有人把草稿纸留下了,我帮你把这边打扫一下,东西扔垃圾桶里了。” “嗯。” 他蹿了半天,夏景靠着墙刷手机,等他逛完,才说:“一点了,可以走了。” 江子鲤便噔噔噔跑下楼,和他一起出了文苑巷子。 他羡慕嫉妒地看着夏景手里的手机,几乎要瞪出火焰来。 于是没过一会儿,就见这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捂住他眼睛,说:“走夜路还不看路?抢劫!” 夏景笑了声,顺从地把手机揣回兜里,和他一起晾着手回家。 姥姥在昨天晚上就已经从江子鲤口中得知了夏景会来家里的消息,高兴的不得了。 只不过他们今天回来晚,老人家熬不住,因此只收拾好了以前夏景来时睡的房间,亮着灯,像是一种无声又温和的等待。 夏景以前在这里住过。那是他在母亲的一次爆发后被赶出来,又找不到地方去的时候。 当时的夏景已经初三,正是没两天就要中考的时候,他两手背着书包出了家门,穿着短袖的手臂上是一道深黑色的伤。 姥姥就像捡流浪狗一样把他捡了回去,带他包扎又打了破伤风,给他买新的纸笔,让夏景好好的参加了那次考试。 中考在后来人的眼里看似并不非常重要,于彼时的孩子们来说,却是抉择人生岔路口的一个重要时段。 夏景没辜负老师的期望,考了全市第一的成绩,但他捧着这份优秀,却不知道该和谁分享,也不知道谁会为他高兴。 而姥姥看见,却说了一句:“我们的小景很厉害哟,小区的其他老头老太太都羡慕我,说我家孙子是大状元!” 从那以后,夏景不再拒绝姥姥的好意,他尽己所能地回报着,在这年岁已久的小区里,找到了第二个家。 江子鲤从冰箱里找到姥姥给他冰镇的西瓜,一刀划下,探出头来问:“你喜欢用勺挖着吃,还是切开?” “都行。”夏景说。 于是他们两个一人捧着半个脑袋大的脆瓤西瓜,坐在客厅看电视。 运行中的空调嗡嗡作响,深夜电视剧的声音被关到最小,江子鲤认真地看了半晌,忽然出声问:“你说女主啥时候发现她老公出轨的事?” 夏景心思根本没在电视上,闻言:“?” 江子鲤被他气笑了:“你在想啥呢?” “没什么,”夏景目光挪回电视上,“等她下班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电视里的女主人开锁回到家,看见家里你侬我侬的两个人,爆发出一声尖叫:“你们在干什么?!” 第28章 夏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江子鲤惊疑不定地看向他:“你看过这剧?” “没有,”夏景淡淡地说,“但是这种伦理剧套路不都是这样的,男主和外遇关系都已经两情相悦并且确定关系了,女主再不发现,就没有看点了。” 江子鲤第一次听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么长的话,结果居然是关于一个无聊的深夜剧场。 他差点笑跌下去。 夏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笑完了,江子鲤挖了一勺最大的西瓜塞进嘴里,哼道:“我小时候,晚上也经常这样抱着西瓜看电视。” 夏景扫了他一眼。 江子鲤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不过没这么晚,顶多九、十点吧,家里人还没下班,我一个人挺无聊的,就坐客厅里等。” “当时我就想,要是能带同学回家和我玩就好了,一起打游戏,玩桌游,无聊的时候就聊八卦,然后一块睡觉,我也不是不愿意把西瓜分他一半。” 夏景“嗯”了声。 江子鲤心说这人这么怎么闷,又有点想笑:“不过我也没关系那么好的朋友,就算有,我爸妈应该也不会让我带回家折腾。” “所以我换了一种思路。” 夏景手里的金属勺轻轻嗑着西瓜边:“什么?” “有个弟弟妹妹呀,”江子鲤说,“既然我已经是家里最大的了,这没办法,不过如果有个弟弟妹妹陪着,我教他写作业,偶尔陪他玩游戏,感觉也不错。” “至少不会这么无聊了,”江子鲤摸摸后脖颈,“不过后来真有了妹妹,我想的这些也没能实现。” 凌晨两点的北城万籁俱寂,窗外偶有一两辆车绕着旧小区七扭八歪的路缓行而过,这个时间大部分人已经进入了深眠,没睡着的也基本上都熄了灯。整个小区,大概只有他们家玄关上的小壁灯还在尽忠职守地照着明。 夏景在这光里扭头看江子鲤。 “我这人心眼比较小,可能是有那种地盘被占的感觉吧,刚开始接受不了,成天没个好脸色,搞的她有点怕我。” 江子鲤眼睛看着某一点,嗓音有点闷闷的,像堵在心里说不出来:“我妹妹身体不好,后来查出来她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我爸妈带着她四处辗转,我又变成一个人在家时,就很后悔。” “有她在家里,那段时间好像真的没那么无聊了。” 江子鲤说完,又恢复了一贯臭屁傲娇的模样:“不过呢,自从有了自己的手机之后,我也没那么无聊了,果然人还是不能缺了电子产品,不敢想象要是穿越了回古代,没有手机可怎么活。” 夏景差点听笑了。 江子鲤举起沾着西瓜汁的爪子就要往他身上按:“你总笑什么,再笑我真要打人了!” 第二天一早,姥姥早早准备了丰盛的早餐等着他们起床,江子鲤一出卧室看见刚洗过澡带着微凉水汽的夏景,以为还在军训住校,夏景觉得他需要治治脑子。 于是他们互殴着去了“in forever”,江子鲤埋头学习,夏景一边看店一边学习。 周末结束之后,没了手机发信息,江子鲤就用小纸条骚扰同桌。 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走了下去,转眼又到了周测出成绩的时候,一周的学习成果就要在此刻见分晓了。 夏景考砸了。 -------------------- 第15章 缺考 周测当天晚上,在晚自习开始之前,江子鲤问夏景要了本习题册。 附中的课程进度本来就快,一学期能赶完将近一整年的进度。昨天的物理还比平时多上了一节晚自习,占了请假的语文课,这使得他们在繁杂的作业中可以少做一门科目,同时导致了一个惨绝人寰的后果—— 今天周测的物理更难了。 附中的老师出题从来都是边教边出,今天教完一节新课,明天就能根据这节课多出好几套题。 江子鲤周三苦哈哈地刷了一天的题,信心倍增,准备今天再冲刺一把,说不定就能超过夏景,从靖哥哥那拿回自己的手机。 他刷题有一套自己固定的方法——平时做题时把不会和不确定的题做标记,对过答案后针对标记做专项,重新复习一整个大类知识点,这是他平时学习薄弱的地方。 在标记之外的错题,是他以为掌握但实际还有问题的部分,就需要总结这部分题型查漏补缺,回归课本查找细节点。 江子鲤昨天熬到凌晨复习完了化学和生物,因为物理的新课来的有些猝不及防,他还没练熟类型题。 昨天作业里的几道大题把他卡的没边了,而这部分他买的辅导书对难题挖掘不深,完全够不上附中的出题标准。 江子鲤窝在凌乱的课桌上咬了半天笔,然后一戳夏景:“你在看啥呢?” 说完,他探头一看就知道,夏景左边戴着耳机,正在做今天布置的听力。 对方笔下不停:“英语。” “你理综都看完了?”江子鲤问。 “嗯。” 江子鲤没想到他进度这么快,人有点懵。 夏景扫了一眼他的表情,勾完手头这一道听力的答案,把耳机摘了扔进桌兜,转头看他:“有不会的?” “没,”江子鲤感觉有点没面子,不说实话,“我也差不多了。” 说完,这把面子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完蛋玩意儿往椅子上一靠,假装很自然地自顾自把手上习题往书包里放。 第29章 余光里,夏景好像垂眸看了一下他手里的本子,没说什么,也并没有重新戴上耳机,反而从桌上堆的书堆里掏出一本什么,随意翻了两下。 江子鲤悄悄抬眼一看,啊,物理习题册,之前听老师提过,这套题拓展很不错。 他精神莫名又振了一下,当即问道:“你不是把理综理完了么?” “嗯,物理还差一点,”夏景摁了下红水笔头,“还没看错题。” 那你说你已经复习完了吓我干嘛,江子鲤在心里嘀咕。 他眼巴巴地看着同桌把习题册摊在桌上,一节一节课翻过去,等翻到他正好不熟练的那节课时,下意识把脑袋又凑了凑。 夏景从眼尾瞥了他一眼:“这节不会?” 江子鲤:“……”被抓包了。 这货毫不客气地轻笑一声,从这节里挑出几道大题,有他做错的也有没做错的,然后递给江子鲤:“这几道综合性比较强,练好了应付这次考试没什么问题。” 江子鲤眼尖,一眼就看出这些题比他练习册上的好多了,有结合前面课时的内容,还没有超纲,大致都在附中出题的难度范围内。 他自己的练习册因为是给自己看的,写在上面的答案时常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甚至题目间还能看见他潦草的草稿算式,歪七扭八到不堪入目。 但夏景的本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精炼,简洁,能少写一步的绝不浪费笔墨,规规整整写在题目下面。有些简单的题甚至只列了一个公式,大致思路对了他就不再多做了。 江子鲤指指他没画的几道,问:“这些怎么不用我做?” “太偏,”夏景重新掏出耳机,“没必要。” “噢。”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江子鲤难得安分地垂眼开始看题目,把夏景写的答案一遮,在自己本上开始写过程。 2班的同学基本还在食堂,没去的也在教室里沙沙地自习着。即将日落的附中校园外人声鼎沸,透过没关紧的窗户,渗进来几丝热闹的余韵,带着高大银杏擦过玻璃时的哗哗声。 夏景给他划的题基本上都没有重复的,一道啃完基本不需要再做同类型的,省去了他平时找题过程的时间,因此今天的效率格外高。 第一节晚自习开始之前,他就磨完了这几道题。 此刻他才意识到旁边坐的这个人学习能力有多强,同样的题第一遍做,他的正确率就比对方要低很多。 江子鲤本来已经放平心态了,他估摸着自己的水平,就算今晚考不到第一,第二也是稳的,至于手机,回头再买一个就行。 谁知到了晚上的理综周测,考试时间还没过半,监考老师突然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来到他们这边悄声说:“夏景,有人找。” 江子鲤埋头做题,听见笔搁在桌上“笃”的一声,又听见椅子被推开“嘎啦”的一声,旁边的人站起身跟老师出去了。 然后直到考完,都没再回来。 他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有些奇怪这人为什么连试都没考完就离开了,自己又没手机,没法联系上夏景。 一种名为焦灼的心情蓦然升腾上来,江子鲤有些不安地看了眼夏景摆着做了一半的试卷,见他的黑笔还没合盖,想帮他合上。 谁知手碰到笔盖,却没抓住,笔盖滚下了桌子,掉到了椅子底下。 这时,焦候蹿了过来:“栗子,他人咋还没回来,老师把人藏哪去了?” 江子鲤觑了他一眼,心说,我也想问。 就见焦候掏出手机,嘀嘀咕咕地说:“我给他发个消息问问。” 江子鲤这才猛地想到,自己没手机,但可以让别人来问啊! 他静静等着焦候那边的结果,自己先蹲下身捡掉下去的笔帽,笔帽滚的比较深,他一下没够到。 随后,江子鲤余光瞥见一抹亮色,忽的亮了又熄灭,他愣愣地看进夏景的桌兜,见对方的手机躺在里面,正因为焦候的消息不时震动着。 他拾过笔帽站起,给黑笔轻轻扣住:“不用发了。” 焦候不解:“啊?” 江子鲤无奈地说:“他手机没带走,还搁桌兜里呢。” “我日,”焦候挠了挠头,“那还能咋联系他,这货干嘛去了连个声也不吭。” 江子鲤想起,自己说不定还有个地方能找。 他赶到最近天天去的“in forever”,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正倚在吧台上哼歌打游戏。 江子鲤走到吧台,青年眼也不抬地问:“想喝点啥?今天不提供调酒,其他随便。” 江子鲤一手搭在桌沿:“原来在这的人呢?” “你找谁?老板?”青年双手飞快地操作着手机里的角色。 “不是,是夏景,他有联系你们吗?” 青年听到这,才勉为其难地把目光从游戏上挪开一瞬,移到他脸上:“你找错时间了,他说自己以后每周四都来的晚,一般这天就是我替我舅舅看店。” 于是江子鲤又回到家,问:“姥姥,夏景有联系你没?” “没呀,”姥姥奇道,“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吃饭了吗,小景怎么没跟着一起?” 江子鲤没什么心思多说,只干巴巴地摆了摆手说“吃过了”,然后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所有人都失去了和夏景的联系,包括他。 第30章 江子鲤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摊开作业,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觉得自己这种心理绝对算不上担心,夏景毕竟这么大个人,又是被老师叫出去的,缺考一次难道还能把人丢了不成。只是——江子鲤习惯了放学总有人陪着一起,他有些无聊了而已。 但很快,他就无聊不起来了。 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姥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乖宝,你妈妈打电话来找你。” 怎么在某人之后,他今天也“有人找”了。江子鲤眼睛轻眨了一下,觉得有点好笑。 他打开门,姥姥把自己的老年手机递过来:“你妈妈说打不通你的手机,过来问我,是不是打扰你学习啦?” “没事。”江子鲤含糊了一声,接过手机。 远在南城的林尹轻柔的嗓音响起:“小鲤,是妈妈。” 江子鲤关上门坐到床上,什么也没说。 电话里的声音又说:“今天打你手机,怎么不接呀,妈妈很担心。” 江子鲤动了动唇,想说我手机应该一星期前就该打不通了,你今天才发现开始担心我吗。 但他说不出口这样伤人的话:“上课玩手机被没收了。” “这样啊,”林尹说,“学校的规定还是该遵守的,妈妈不在身边,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学业也不要落下,好吗?” 可能是因为觉得亏欠,林尹说话的语调总是小心翼翼的,好像总把自己放在更卑微的立场,但很偶尔,她也想尽一点作为家长的责任。 只是林尹对这个孩子从小缺乏关心,应付青春期的少年着实经验不足,只好和其他的家长一样,照本宣科地讲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 江子鲤耳朵贴着有些凉的手机屏幕,转移了话题:“妈,你找我有什么事?” “妈妈就是想你了,在北城生活还习惯么?”林尹说。 “还行。”江子鲤语气淡淡的,有些心不在焉地抬脚勾着拖鞋一晃一晃。 “我儿子很强,妈妈看好你,”林尹轻轻地笑了,“你妹妹最近情况好些了,有空我们过去看看你。” 江子鲤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不用。” 随即,他又觉得自己的拒绝太生硬了些,又补充道:“过年我会回去的,江羽身体才好一点,别折腾她了。” “嗯……”林尹那边沉吟一阵,手机里外一时间安静了几秒。 然后江子鲤突然听到林尹问:“小鲤,你想回南城上学么?” -------------------- 景哥你快回来啊,再不回来你家小栗子就要被挖走了! 第16章 伤口 听到这话,江子鲤先是愣了一下,才干巴巴笑了一声:“您说什么呢妈。” 林尹也笑了,可能觉得自己这想法太突然,也不合实际,就说:“没事,妈妈不为难你,回不回来看你的选择。” “嗯。” 挂断电话后,江子鲤没心思再想别的,沉下心一口气把作业写完,然后仰面往床上一躺。 钟表上的时间显示不到一点,今天还很早。 他突然想到,自己之前和夏景说,不敢想象哪一天如果没有手机玩,得无聊成什么样。 可这一星期他每天都觉得挺有意思——虽然和他待在一起的那个人不爱说话,不会搭腔,甚至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但自己每次想说话的时候旁边都有人听,这感觉还真挺不错的。 至于今天晚上,就…… 人的习惯果然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 江子鲤揉了揉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开着窗户的缘故,身上被吹得有点冷。 他扯着被子一翻身,把自己藏进温暖里闭上眼睛。 第二天一早,江子鲤在吵死人不偿命的闹钟声里迷迷瞪瞪睡醒,先连打了三个喷嚏。 他一手面无表情地揪出张纸摁着鼻子,一手往身上套衣服,眯着眼睛把自己洗漱干净,然后出了卧室门。 姥姥已经坐在餐桌前听戏了,在满屋子的咿咿呀呀里,她看见江子鲤的脸色,哎呦了一声:“乖宝,你身体不舒服?” 江子鲤捏着鼻子坐下,把揉成一团的纸丢尽垃圾桶,抬起头来:“还好,没啥事。” 他没骗人,就是感冒而已,一年到头总要病这么三五次的,没有别的症状,就是纸费的多了点。 “看看,广播的唱戏声都没你打喷嚏的声大,”姥姥去柜子里找到一盒感冒药,推到他面前:“先吃饭,这个要饭后喝的,一天喝三次,去了学校别忘了吃。” 江子鲤含着鼻音,声音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把这盒药装进书包最内侧的兜里,边缘的棱角蹭着他的脊背,然后出门打车。 靠在车窗上时,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想,今天还能看见夏景么? 要是见到,他必须要好好揍这货一顿。 可惜这个愿望一上午都没实现,直到周测成绩出了,江子鲤被靖哥哥叫到办公室。 靖哥哥在他惯来锁从学生那里没收的东西的柜子里翻找着,江子鲤看了眼,那柜子里又是漫画,又是手机,还有几包没拆封的辣条,学生课余之丰富可见一斑。 有个封面极其显眼的黑白漫画,他瞄过去,一眼就看出那是本有伤风化的小黄书,差点没绷住。 靖哥哥找到他的手机,见他憋笑憋的脸红,没好气地说:“笑什么笑?就是你们这帮不听话的学生,才让我这短短几天,柜子就装不下了。” 第31章 江子鲤埋头作乖巧状:“对不起老师。” “说好这次周测第一还给你,拿着吧,”靖哥哥把手机递过来,警告道,“看在你是初犯,我才给你一个机会。以后再让我发现你往学校带手机,我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啊!” 江子鲤“嗯嗯”地应了,一边挨训,一边掏出纸巾捂鼻子。 靖哥哥说个不停,他听着听着,就开始乱七八糟地走神,一会看看语文老师养着挂在墙上的吊兰,一会瞅瞅主任桌上的年纪老师大合照。 思绪乱飞中,突然听到办公室门口传来一声冷冷的“报告”。 登时,江子鲤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然后在靖哥哥疑惑的注视下,他好像换了个人一样,肩膀也不斜了,背也不有气无力地勾着了,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注进一股精神气似的。 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肉眼可见地规矩了不少。 办公室另一边,夏景走到倩倩旁边,江子鲤不好直接转头,只能拼命用眼尾余光去看,不确定对方究竟有没有看到自己。 终于见到人了,江子鲤心想,一会还有一顿胖揍在等着他。 靖哥哥说:“骄兵必败,不要一次就过于得意忘形了,记得脚踏实地地学,稳扎稳打地学,听懂了吗?” 江子鲤回过神:“听懂了。” 靖哥哥不满意:“没听出你的决心,大声点。” “……”江子鲤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听懂了。” “再高点!”靖哥哥鼓励道。 “听懂了。” “再喊出点气势!” “听懂了!” 他最后这声有点没收住,一嗓子下来大半个办公室的人都探头看了过来。 草…… 这部分人包括夏景,江子鲤现在可以确定,对方肯定看到他了。 靖哥哥高声笑着,“好,这才是我附中少年该有的精气神,继续保持!回去吧。” 江子鲤盯着他的反光眼镜,含泪心想小爷保持了十六年的脸面终于在今天崩塌了。 他醒着鼻子往出走,抓紧机会往倩倩那里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夏景背对着他,看不见脸,倩倩的表情有些严肃,还皱着眉。 犯什么事了? 江子鲤怀着满腹疑惑回到班里,差点迎头撞上飞奔而来的焦候。焦候半是羡慕半是激动地说:“栗子!你知道这次周测第一是谁吗?” 江子鲤非常淡定:“知道啊。” “哈哈你果然不知道——”焦候一下顿住,“啊?你知道?你咋知道的,成绩才刚让学委拿回来贴上。” 江子鲤晃晃手里许久没见的手机,没多解释。 “哦……”焦候嘿嘿笑着用手把一头杂毛往后梳了下。 刘佳峰等人也呼啦啦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你知道名次,但不一定知道具体分数吧?这次理综考试,你丫一骑绝尘,比咱班第二名高了二十多分,比一班那个据说一路理科竞赛上来的变态还高两分,什么神仙,也太牛了!” 江子鲤交卷的时候就对自己的成绩已经有数了,此时听到也没觉多惊讶。 他大半张纸捂着脸,只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眼珠子,很装地说:“低调,低调。” 方立钰在旁边抿抿唇,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同样是刚来北城的外地转学生,咱们两个怎么差距这么大,好羡慕你。” “诶别别,”江子鲤被吹的时候很得意,但他也不愿意让朋友感觉到难堪,“不能这么说,你也有很多我比不上的地方,谁也没比谁强。学习方面,如果你想的话,我平时也可以帮你理一下。” 方立钰笑着点点头:“嗯!谢谢你。” “话说栗子你是从南城转来的吧?”刘佳峰问。 见江子鲤说“是”,他拍拍方立钰的肩膀安慰道:“南城那地方,考试多难啊,学的东西和咱们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你和他比什么?” “也是哦,诶你这么说,我可也心安了。”旁边有人附和。 “滚,你心安个瘠薄,今天英语听力唯一一个全对的是谁啊?” “嘿嘿……” 大家好几张嘴凑一起嚷嚷着,吵得整个楼层都被这噪音掀翻了,江子鲤却总也忍不住往走廊上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焦候注意到他的反常:“栗子你看啥呢?你这样子好像一块望夫石。” “滚蛋!”江子鲤没好气地说,“我在蓄力。” “干嘛?你要揍谁啊?” 江子鲤还没来得及回答,答案自己就跑上门了。 上课铃响起,夏景迈步走进教室,他今天在校服外套里搭了个黑卫衣,此刻戴着卫衣帽子,半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的样子。 能被选进尖刀连的身高自然离不了一双笔直大长腿,一步能迈出方立钰一步半的距离,转眼就到了座位这边。夏景抬手打了招呼,穿过人群拉开椅子,身上犹带着初秋的凉风。 众人呼啦一下围过来,想问他昨天为啥卷子都没写完就走了,是不是遇到啥事了。 然而刚刚张开嘴,靖哥哥就紧跟着进了门,见到教室里还站的站,聊的聊,怒道:“干嘛呢这是,上课铃响了没听到吗?” 于是大家回到了自己座位,靖哥哥的课,没人敢造次,也没人敢玩手机。 第32章 夏景往椅背上靠着,两只手放在桌子底下,脖子上的帽绳却被人轻拽了下。 转头,看见一张粉色的便利签。 这种颜色的便利签用脚想也知道是谁的,被人欲盖弥彰地折了一道,夏景摊开,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 你咋回事?忽然走了也没和我们说声。 后面还有一句没写完的“吓死我”,被人涂掉了,大概是江子鲤觉得这样说很肉麻,又过分亲近。 夏景右手拿起笔,写了两个字,给同桌粘回他桌上:没事,抱歉。 过了一会,粉色的便利贴又被推回来,夏景打开一看:有事就说,别自己憋着,还是不是朋友了?? 这句话后面附了一个紧握的拳头,夏景数了数,笑了。 江子鲤在一个拳头上画了六根手指。 夏景写道:家里的事,讨债的人砸门。 江子鲤看到纸条,心里“啊”了一声。 这样的事,那夏景确实没必要和他细说。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转念又想到,如果是对付讨债的,一晚上不就够了,为啥今天上午也没来。 江子鲤托腮看向黑板,手里的笔在桌面上一扣一扣的,显示着主人好奇死了又不能多问的焦躁心情。 然后他就看见,夏景静了一会,把帽子摘了下来。 露出来的额头上,赫然是一道被什么东西磕砸过的淤青,嘴角还有细小的破口。 江子鲤震惊地瞪大眼:“那些人动手了???” -------------------- 第17章 医务室 靖哥哥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吵吵什么?刚把你手机拿回去就得意忘形了是吧?” 江子鲤赶忙作缩头乌龟状,眼睛却不住地往夏景那边瞟。 等靖哥哥注意力转移了,他才用气音说:“你们打架了?” 夏景估计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过了一阵,才压低声音:“不是。” 至于伤口怎么来的,他确实半点不肯说了。 江子鲤心里有点不爽,又找不到这不爽的源头,只能把这归结于夏景已经被打了自己没法再揍人。 晚饭的时候,趁其他人还没围过来,他直接拉了人往出走。 夏景任由他拉着,江子鲤走在前面,一边打喷嚏一边瞪他,眼尾都红了。少年的脖颈被不好好穿的外套露出一截,走动间被微卷的头发扫过,愈发显得苍白。 他撇开目光,垂头摸了一下后脖颈。 江子鲤熟门熟路地把人拎到校医院,一推开门进去,看见里面站着的还是原来那个老师。 大概是帅哥都比较扎眼且好记,老师一看见他们,就说:“哟,这次是什么毛病,又来啦?” 他揣着饭盒准备出门的样子,江子鲤问:“老师您要下班了吗?” “下什么班,吃饭,”老师把手里的东西重新放下说,“但还得紧你们学生治病,怎么回事,说说?” 江子鲤拉过一声不吭的夏景,说:“他受伤了。” 老师凑过来打量一番,下结论:“这是磕着了?涂点碘酒包扎一下就行。” 他转头去拿药,夏景蜷了下手指,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抽了出来。 老师把人摁在医务室的病床上,细致包扎过,然后把药往江子鲤手里一塞,才自己抱着饭盒走了。 江子鲤打量着夏景的脸。 这伤口正好在他的眉骨上方,用白色的纱布贴了,一条医用胶带延伸到了夏景的眼侧,给他冷淡的气质平添了几分野性。 “还挺帅。”他咕哝道。 夏景没听清他嘟囔了一句什么,抬手想把碘酒和纱布接过来,江子鲤的目光随之下移。 他猛地惊道:“你手上怎么也有?!” 夏景左手的食指上划了一条不算短的口子,看着足足有两厘米的长度,虽然血液已经自行凝固了,但卖相十分骇人。 江子鲤动作有些强硬地拉过他的手腕,说:“不行,这也得包扎一下。” 眼看他就要重新拆开碘酒棉签,夏景下意识说:“我自己来吧。” 江子鲤一顿,才猛地意识到他刚刚不知道脑子抽了哪门子筋,差点想都没想就要亲自帮夏景处理伤口了。 但人家伤的是左手,右手不是还好好的嘛。 他挠挠头发,笑道:“也是哦,给你给你。” 说着,江子鲤把东西递过去,但几秒过去了,夏景却没接。 江子鲤:“?” 夏景抬起眼帘,他的瞳色很浅,却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你没事吧?”江子鲤说。 “没事。”夏景垂下眸子。 他拿过碘酒,给自己手上已经没什么痛感的伤消毒上药,因为伤口偏长,没法用创可贴,他便剪下一截纱布将手指缠起来。 但一个手操作毕竟还是不太方便,夏景修长的手指按着纱布,好好一条,被他包的歪七扭八。 甚至伤口都没有完全盖住,眼看这货就打算这样晾着了。 江子鲤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还是我来吧。” 伤员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夏景旁边。 两个人肩挨着,江子鲤微俯下身,从夏景的手里拿过被缠的乱七八糟的白色纱布。 他低头的时候,从夏景的角度,能看见他头发上小小的发旋。他睫毛低垂着,认真地为夏景自己平时懒得处理的伤口包扎,表情呲牙咧嘴的,像是在替他疼。 第33章 江子鲤的动作很小心,也很轻,夏景感觉胳膊像被猫的爪子摸了一把,很软,也有点痒。 阳光透过医务室的窗照进来,夏景看见那金色落在少年的发梢上,眉眼间,暖洋洋的烘着他,看向自己的眼睛里有比光更晃眼的什么。 夏景突然很刻意地偏开了脸。 “诶,你家这讨债的这么下去不是个事,要不我们找机会帮你收拾一下他们?”江子鲤出声问。 “不用,”夏景看着墙上一帧一帧往前走的钟表,“没用的。” “打跑他们,以后不就不敢来了么?” 夏景沉默了一阵:“欠下总得还的。” 江子鲤问:“那是你爸欠的,又不是你和你妈,他拍拍屁股走了,凭啥要你承担后果呀?” 话一出口,夏景就扭回头来看他:“你都知道了?” “嗯,啊,”江子鲤不知怎么,有点心虚,“那天问姥姥了。” 医务室里陷入一阵沉默,片刻,夏景说:“我会解决。” “噢……”江子鲤顿了顿,想说你为啥这么不爱麻烦别人,又觉得有点突兀,就说:“那算了,反正你以后有急事记得把手机带上,我们也能帮帮你。” 校医院设在第二教学楼的一层,晚饭时间已经过了小半,楼道里出去吃饭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此时医务室里外都呈现出了一种无声的寂静。 完工后,江子鲤坐直身体,松松肩膀,说:“走啦。” 夏景看着手上并没比自己包出来好看到哪去的蝴蝶结,眼里带了点笑意。 他说:“谢了。” 江子鲤一怔,很快有些不好意思地随意摆摆手:“朋友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呀。” 不熟的人交往,人情和好处都会分的很开,你来我往间免不了客气疏离。 但如果某天某人不再和你计较细枝末节的付出与回馈,那么在这人心里,你已经是他的朋友了。 —— 枯燥的学习时间总是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他们开学以来,附中的第一场秋季运动会。 刘佳峰作为班长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一下课,他就瞬间没了影,然后飞快地拿着个表格冲进教室:“号外号外!” “下下周五附中第29届秋季运动会隆重开幕!我这报名表搁讲台上啦,能来的都来,能报的都报啊!” 班里顿时沸腾起来,大家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基本上每个人也都各自认识了,熟稔地开起玩笑。 “我来我来!我帮你报名,你3000米绝对没问题!” “我日你想跑死我?把你的笔放下,听到了没?放下!” “刘佳峰你是班长,必须要身先士卒地冲在第一线,我见你虽然腿短,但步子倒腾挺快,要不要报个接力?” “可别给他报!你看他哪一次食堂抢饭抢过我们的?他倒腾再快那步距跟不上,有用吗?” 刘佳峰挤在里圈,涨红了脸:“说什么呢?谁在诽谤我!” 报名表搁了两天,基本都很快填满了,但也有几项比较特殊累人的没人愿意。 刘佳峰临交表前扯过来一看,2班还有不少项目还是空白,某两位扛把子居然一个项目也没报,躲在群众后面偷懒!!要知道连温小银都报名了铅球! 他于是慷慨就义一般拿着表直奔最后排,雄赳赳气昂昂把纸往桌上一拍—— 夏景冷飕飕地抬起眼睛。 刘佳峰准备好的话愣是给吓回去了。 江子鲤躲在桌子底下玩游戏,一瞬间还以为又被靖哥哥逮住,差点没抓稳手机,抬头一看,才松一口气。 他没好气地说:“您下次来能先吭个声,别直接动手嘛?” 刘佳峰——勇气被夏景一个眼神冻怂版,嘿嘿笑着搓搓手:“我来就是问问,你俩不打算报个项目啥的?” 江子鲤伸头看看,然后很快缩回去:“不要。” “为啥?”刘佳峰非常不解,“这是一个多么能挥洒汗水,发扬青春光芒的机会呀,你得踊跃参加,同学。” 江子鲤仰着脸:“就是因为会挥洒汗水,我才拒绝的。” 他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秘密:“我讨厌流汗,你懂的。” 刘佳峰欲哭无泪:“求二位大佬救我一命,项目报不满人家没法交代呀。” 江子鲤才不上当,他竖起一根手指,弯曲,指指旁边:“你求他,他耳根子软不经求,肯定会同意的。” 刘佳峰:“谁?谁耳根子软?你在说谁?” 夏景面无表情地看他。 刘佳峰再次怂了。 江子鲤忍笑忍的发抖:“……” 他戳戳同桌,说:“算了,他有点惨,要不随便报一个吧?” 夏景垂下他那冻人的眸子,不说话,江子鲤就当他默认了。 他转过脸,耸耸肩,用口型说:“你看,是不是不经求?” “……”刘佳峰心里的小火苗再次升腾起来了,他满怀希望地问,“真的随便什么都可以?” 江子鲤下一把游戏匹配开局,他两手操控着游戏里的小人,说出了他在未来一个月里最后悔的话:“嗯,随便。” 下周三大课间,离运动会还有一周零三天,他得知了一个惨绝人寰的消息。 倩倩在讲台上宣布运动会报名人选,江子鲤竖着耳朵把项目都快听完了,也没找到自己和夏景的名字。 第34章 他狐疑地往右边靠了靠,和同桌咬耳朵:“刘佳峰不是说给咱俩报项目了?难道他最后良心发现没给咱俩名字写上去?” 夏景抬了抬下巴:“你想多了。” 下一秒,就见倩倩把报名表一翻页,往后念道: “现在宣布开幕式人员。” “2班方队举牌人员——夏景!” “趣味入场式健美操表演领队——江子鲤!” -------------------- 第18章 入场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说刘佳峰这两天连找栗子扯皮都少了,原来是给憋了波大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健美操领队可真有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焦候锤桌笑成一坨暂且不管,江子鲤磨刀霍霍,咬牙道:“刘佳峰你给我等着!!!” 刘佳峰在刀下抱头蹿走:“是你让我随便的!剩下几个项目后来苏成敬他们凑人也都齐了。但我一想,咱们班要在校领导那里展现帅气的精神面貌,你和夏景必不能缺席啊,所以才这样安排的。” “那你,”江子鲤怒气冲冲,往后一指,“你怎么不让我去举牌,让他去领操?” 他站在前面,后桌坐着夏景,某个逃过一劫的家伙轻飘飘往后一仰避过江子鲤杀过来的指尖,眼里带了三分笑意。 刘佳峰很委屈:“我也想呀,但是军训那会你在猛虎连,他在尖刀连,你齐步走的不如他好。” 江子鲤:“……” 高一课程压力不算大,给学生的课余活动时间非常大方,倩倩和班里一商议,选择下午大课间和晚自习第二节的时间练习方队和健美操。 班里选了十五个人在方阵走到主席台前出列跳操,其中十四个女生。 还有一个江子鲤。 焦候得意洋洋地和别的班吹牛:“入场式评选,我们班优势很大嘛!你看整个年级在外面排练的,有哪个班像我们一样,帅哥举牌?又有哪个班像我们一样,帅哥领操?” “帅哥领操?这么骚的吗,谁啊?” 焦候:“当然是我们无敌可爱的江……” 一只白暂的胳膊搭在他的肩上,手里还抓着一团粉色花球。 江子鲤危险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你们在聊谁?” “啊哈哈,啊哈哈哈……”那个外班的同学看见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当即嘿嘿笑着跑走了。 江子鲤笑着偏过头:“你说谁无敌可爱?” 焦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子鲤追着他跑了大半个操场,焦候不愧是有敢报1500米比赛的实力,跑的比狗还快,江子鲤愣是没追上。 他气急败坏地把手上的花团往这货身上丢,结果离得远失了准头,东西擦着焦候的大腿飞了出去。 江子鲤光顾着往那里探头看,脚下不停,谁知下一秒,人就一头扎进了不知谁的怀里。 被撞的人白受了这无妄之灾,闷哼一声,焦候回头一看江子鲤撞了人,差点笑的喘不上气。 一双手臂稳稳地扶住江子鲤的胳膊,他头晕眼花下一抬头,看见了夏景的脸。 焦候幸灾乐祸地一笑,把江子鲤笑得整个人都红了,差点没原地炸毛。 猛然听见脑袋上方传来一声短促的笑,他转头瞪视过去,却听那人说:“确实挺可爱。” 江子鲤:“……” 因为他这句补刀,今天晚上的焦候成功从江子鲤手下虎口逃生。 反观夏景,当天晚上回家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就发现自己被某个人拉黑了。 他毛巾搭在颈上,抓着手机想了想,然后曲指敲了敲旁边禁闭的卧室门。 “谁呀?”里面传来一声极不友好的疑问。 夏景并不答话,又敲了两下,听见屋内人趿拉拖鞋,又听见他含着怒气走过来的脚步声,从容不迫地收回了手。 卧室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江子鲤露出一只眼睛:“有事启奏,无事滚蛋!” 夏景晃了下手机屏:“为什么拉黑我?” 江子鲤瞪大眼睛:“原因你自己不知道吗?!” “嗯,”可能是发梢上没干的水珠滴到了耳朵上,夏景偏头用毛巾蹭了下,缓慢地说,“怎样才能拉回来?” 他语气很淡,江子鲤舌尖顶了顶下齿,左右看了看,把门开了一点说:“你先别杵门口,姥姥都睡了。” 可把人放进来,江子鲤又有点懊恼,不知道有啥不能三言两语赶紧说完让他走的。 夏景目光扫过来,江子鲤下意识挺了挺胸,说:“你得承认一件事,我才能把你从黑名单拉出来。” “承认什么?” “承认我不是可爱,是帅,可爱这种形容词用在我身上你觉得合适吗??”江子鲤问。 夏景心想,挺合适的。 但他还是妥协在江子鲤的淫威之下:“你是帅。” 谁知江少爷仍然不满意,眼眸转了下,想到一个招:“你发朋友圈,内容就写,我承认,江小爷无敌帅气无敌优秀无敌靠谱!” 夏景一掀眼皮:“我没发过朋友圈。” “我发过,我教你。”江子鲤抬起一点下巴,眉毛微挑,这个角度的他像一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猫。 夏景手指一动,任由江子鲤拿过手机,帮他发表了注册微信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条朋友圈。 第35章 空荡荡的界面里突然出现这么一条与他整体简约风格几不符合的内容,一下填充了他没劲的过头的名片。一时间,好像连自己纯白色的头像都变得张牙舞爪起来。 “我承认,江小爷无敌帅气无敌优秀无敌靠谱,没有可爱,他是我遇见的最酷的大帅比!!!” 后面的三个感叹号给夏景看乐了。 这条朋友圈下很快出现了一系列排队似的“??????”,整整齐齐,看来大家都惊愕地如出一辙。 只有江子鲤悠哉悠哉地点了个赞,并附上评论:“知道就行,低调,低调。” —— 运动会当天,健美操队员紧赶慢赶租来的衣服才送到。 红色短袖,白色短裙,还有一节白色运动腕带,估计是为了好看搭配的。 当然,江子鲤的衣服是单租的,他做贼似的跑进熙熙攘攘女厕所旁边冷冷清清的男厕所里换衣服,把门一栓,杜绝了刘佳峰一干人看热闹的眼神。 再出来时,他身上的衣服变成了一件红色长袖上衣,搭配的白色运动裤没完全包裹住那一双长腿,露出了一节白暂的脚腕。 服饰店没给他配腕带,反而装了个发带,在一群女生里格外扎眼。 这其实不算什么。 因为旁边穿西装打领带的夏景更扎眼。 男生眉目冷淡,衬衫下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似乎正因不太合身的衣服而轻轻皱眉。笔挺的黑色西装为他本身就挑不出错的颜值增添了几分矜贵,长身玉立地往那一站,更衬托的某个戴发带的像个小学生。 江子鲤收回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自我安慰道:“我感觉这身衣服挺正常的,不是我想象中那种……” 这话正好被换好衣服出来的温小银听见。温小银负责服装这边的租买,她说:“你想象中什么样的?” 江子鲤果真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然后一脸庆幸:“紧身的,彩虹色的,露腰露肚皮的那种。” “这个听起来很不错!我光奔着青春活力的运动系去了,”温小银眨眨眼,真心实意感谢道,“下次运动会,就由你来做服装指导。” “……”江子鲤转头问凑在门口看热闹的兄弟:“帅吗?” 刘佳峰和焦候乐得不行,但吸取教训,还是竖起一只大拇指,夸赞道:“帅的,非常帅!” 厕所里没有镜子,江子鲤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象,要去翻脱下来衣服里的手机。 正巧此时,集合的哨声响起,众人往操场走。 开幕之前健美操还要最后再排练一次,催的急,江子鲤情急之下放弃了找手机,把乱七八糟一团衣服塞给离得最近的夏景:“算了,帮我收一下,谢啦!” 说完,他又笑了声:“等着瞧吧,虽然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样,但就算跳操,我也肯定是最帅的那个。” 运动会入场式很快开始,在主席人小姑娘的激情解说下,大家依次列队表演。 附中高三不参加运动会,因此场上只有高一高二共十二个班,入场从高二一班开始,因此江子鲤他们班站在所有班级的中间位置。 夏景作为举牌手,站在队伍最前面,即使他的身上一直在飕飕放冷气,但别的班离得远,冻不着,不少人都红着脸回头偷看他。 甚至还有偷拍的。 江子鲤站在队伍里看这家伙的高挑背影,心里“啧”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了高一二班,靖哥哥很激动,即使人站在讲台上,也禁不住和他们挥了挥手。 苏成敬作为体委,喊了声:“稍息!立正!齐步——走!” 在主持人朗声的解说词中,江子鲤抹开手心的薄汗,抬步往前。 “迎面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一二班的学子。万般事仗少年为,他们正是最好的年纪,身处最好的时光,以己身为战鼓,以志气为锋芒!今日披荆斩棘,誓会拿下桂冠荣耀,他日扬帆起航,便要奔赴更远的彼方!” 解说完毕,他们正好到了主席台下,二班变化队列,江子鲤长出一口气站在最前,取下腰间的花团。 众人瞩目下,纵使心里再紧张,他的动作看起来也依然自如,把动作简单的健美操做的流畅又好看。 许多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这个皮肤白到发光的少年身上,就连校领导也是赞不绝口。 一曲完毕,江子鲤的鼻尖浮出一点汗珠,运动服遮不住的后脖颈往上,连着耳朵尖一起红透了,一转头,恰巧触到了夏景的眼睛。 目光相对的一瞬间,他的眼神熠熠生辉,仿佛是在无声的说: “我说什么来着,是不是很帅?” -------------------- 第19章 运动会 运动会开始后,江子鲤就当场瘫在观众台上玩手机。 附中的观众位不在操场,而在主席台两侧的台阶上,一个班四列从高到低占一长条,两个年级差不多都能坐下。 没项目的,比赛完休息的,都在这边。 江子鲤坐在队列末尾的,位于全场最高处,此刻两条腿蜷着,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开了把游戏。 他们衣服都没换下来,除了个别有项目的穿短裙不方便,其他人基本都没脱表演服。 不得不承认温小银的眼光确实不错,这身衣服在江子鲤身上,把他十六岁肆意张扬的帅气全穿出来了。即使此时天有点阴,少年的身上也像在发着光。 第36章 江子鲤觉得有点渴,便戳戳夏景:“帮我从前面拿瓶水。” 夏景也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他把西装外套脱了搁在手里,衬衫下摆被妥帖地收进裤腰带里,脖颈处解开一颗扣,露出因为热而微潮的喉结。 他往台阶下面看了眼,说:“那是给运动员准备的功能饮料。” “没有项目的不能喝吗?”江子鲤歪了歪头,看向下面给准备检录的运动员递饮料的刘佳峰。 夏景从台阶旁边拿来一瓶什么:“喝这个吧。” 江子鲤操控着手上的游戏人物,百忙之中瞥了下,惊喜地说:“冰可乐!你什么时候放这的?” “入场式之前,”夏景把玻璃瓶搁在他脚边的空位,“别踢了。” 倩倩在学生检录前全体动员了一遍,观众席上的人走到走,散的散。 然后她回头一看,见江子鲤两眼不离手机,夏景无所事事,一副运动会和自己毫无关联的模样。 倩倩见不得学生闲着,就喊道:“夏景,江子鲤,你们俩下来一趟。” “哎?”江子鲤听到,问夏景,“她突然叫咱俩干嘛?” 说着,他把手机放下,站起身就要往楼梯下蹦,脚下没把门,差点踢倒已经喝了小半瓶的可乐。 幸好夏景早有准备,在瓶翻之前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然后默默扫了某个眼大漏光的家伙一眼。 他拎起可乐瓶子,跟在江子鲤后面下去。 倩倩见他俩一前一后过来,问:“你俩没报个什么项目?不觉得浪费了机会难得的运动会么?” 江子鲤很讨巧地笑,颊边戳出一颗酒窝:“老师,大家负责浴血奋战,但也得有人在观众席上来给他们加油呐喊呀。” “得,别贫了,”倩倩被他逗乐了,从脖子上套出一个漆黑的相机,递给他俩,“加油呐喊是吧?拿着,去拍点青春回忆录。” 夏景把可乐换到左手,右手拿过,就见她细长的眉毛一挑:“把手机藏好了,我看见就算了,再让金主任抓住,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江子鲤忙不迭点头:“谢谢任老师!” 他这身衣服身上没兜,手机也不好这样大喇喇拿着,他扭头看见夏景裤子上有口袋,就随手塞了进去。 两个人拿着新鲜出炉的相机,先去参观了短跑赛道。 江子鲤说:“你把相机举起来。” 夏景依言举着相机,对焦江子鲤的脸,镜头里的他含着坏笑,直奔在检录处而去。 他拿着可乐瓶作话筒状,凑到刚刚才拿到号码牌,见他过来一脸懵的焦候面前:“同学你好,能说说你为什么在报名1500之后,又选择报了400米这项比赛吗?” 镜头非常默契地转给焦候,把他懵逼的模样拍的一清二楚。焦候差点笑死:“我日,哪来的相机,这么会玩的吗?” 检录的其他人见这边突然来了两个颜值贼高的大帅哥,都兴奋地叭叭起来。 检录老师见人围着不走,大声说:“比赛就要开始了,运动员们赶紧就位!” 焦候对着夏景举的镜头很得瑟地说:“为什么报两个?当然是因为我过硬的实力!没有实力的人谁敢连着选两个项目?” 说话间,裁判站在高处挥着小旗叫人候场,江子鲤和夏景退到跑道外,镜头尽忠职守地记录着。 天更阴了,随着裁判一声哨响,所有运动员一起出发,焦候人高马大,冲在第一位! 江子鲤超大声给他捧场:“加油!” 400米和100、200短跑一样,都不会留太多力,但相比这两项又更累一点,转过大弯之后就有点疲。 眼看4班的小矮个就要弯道超车,焦候心里一急,原本有点缓下来的脚步再次加速。 最后过线时,焦候以一秒半的微妙优势得了第一名,镜头里他的脸都因为拼尽全力的速度而有些模糊了。 谁知大家还没来得及高兴,焦候刹车不及,直接摔在了地上! 江子鲤心里一跳,立刻跑过去扶他,夏景关了相机,过去听见他说:“草,摔出来一个坑,我这腿不会废了吧?” 他腿上被蹭了皮,看着十分凄惨,江子鲤问:“怎么样,还能走吗?” 焦候费力地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勉强。” 他懊丧地垂下头,咬牙说:“我这下摔了,1500怎么办,哪怕全比完再受伤也行啊!” 江子鲤皱眉:“你别去了。” 焦候不太甘心:“我……” “你要去,这双腿就真废了。”江子鲤把人扶回观众台,“要不我去替你。” 话音落下,焦候诡异地沉默一瞬:“栗子,虽然我很感谢你的好心,但你的速度……” “?” 江子鲤眼神如刀:“我的速度怎么?” “没什么,很快,你是最快的男人!”焦候求生欲很强,昧着良心连连摆手。 江子鲤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旁的人说:“我去吧。” 两个人齐齐转过脸,见夏景摘下相机,抬眼看过来:“你继续拍。” 他还穿着一丝不苟的衬衫长裤,江子鲤盯着看了半晌,实话实说道:“可我有点想象不出来你精疲力尽跑步的样子,总感觉你好像下一秒就会出现在哪个金融会议上。” “……”夏景看笨蛋一样看他,“我一会就换下来。” 第37章 “你拍,我去跑不一样嘛?” “不一样。” “哪不一样?” “我腿长,步子大。” “……” 焦候感激涕零地被送去了医务室,江子鲤就“究竟谁腿更长”这个问题和夏景争了足足一个小时。 他俩拎着相机围观温小银的“两人三足”,刘佳峰的“柯基跳高”,苏成敬的3000米。 到了下午比赛前,却突然下起了雨。 太阳没遮住,雨也不算大,运动会照常进行,江子鲤自己淋不要紧,但护着相机,还是跑回去拿了趟伞。 但运动员们不可能举着伞比赛,只能湿漉漉地淋着。 有的人被雨遮了视线,睁不开眼,发挥受到了一定影响,别人没在意,江子鲤举着相机拍了很多人,却最先发现了这一点。 主席台的广播扯着大喇叭喊:“请参加1500米跑的运动员,速来检录处检录!” 夏景换了身比较松快的短袖,头发已经有些湿了,听到广播,就要往检录处去。 江子鲤喊住他:“你等下!” 他把自己脑袋上一直没摘的发带扯下来,说:“你带着吧,免得雨流进眼睛里。” 夏景垂眸看他的手,又抬起眼。 江子鲤已经把伞和相机往他手里一塞,抓着发带就要帮他绑上。 夏景额前的刘海被他一捋,从发带里抓出来。没了头发遮挡,这人富有攻击性的冰冷五官更明显了,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眸子的颜色有些淡,像铺着霜。 他微低了头,任江子鲤折腾。动作间江子鲤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到夏景的脸,或许是因为热,少年的皮肤带着灼烫的体温。 他本来很专注地给他绑发带,但某一瞬间,突然意识到夏景的头和他似乎贴的太近了些。 这个念头咻的一闪,江子鲤像摸了电门似的,猛地把手一缩。 他这一缩不要紧,胳膊肘却拐到了对面人手里的伞,夏景不知怎么也没拿稳,伞面被撞的倾斜,伞柄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江子鲤有些狼狈地蹲下去捡,摸到伞柄的一瞬间,他心想我有病么?碰一下又不会死。 他捡起来,却没再抬眼,只说了一句“走啦,加油”,然后先一步接过相机。 大概是今天虽然下了雨,但气温却又有点回升,江子鲤觉得他和夏景的关系像春来超市买的汽水,冰冻时最好喝,沸腾过后气泡散过头容易变了味道,这个季节喝还是有点热。 可能因为夏天还没走完。 焦候被刘佳峰馋着蹦哒走过来,嚷嚷道:“加油啊景哥!” 夏景一边检录,一边“嗯”了一声。 焦候不放心地说:“你没练过耐力,不用勉强速度和名次,能跑下来就行,坚持就是胜利。” 刘佳峰不满意了:“你这是看不起咱景哥,他快不快你知道?” “我才不想知道他快不快呢!”焦候笑喷了,连连否认,又垮下脸:“要是我没受伤就好了——不对,要是腿没受伤,哪怕是胳膊折了,断了,我也能自己去跑。” 刘佳峰:“说的什么废话。” “诶呀你不知道,”焦候担心地说,“这次1500米,6班那个谁也去了!” “谁啊?”刘佳峰问。 焦候挠挠头:“就和我一个初中升上来的陈进,皮肤贼黑的那个,以前都叫他‘旋风黑森林’,创了好几次我们初中的记录!” “你怎么长他人威风?我发自内心地相信,他再厉害,也肯定没有咱们景哥厉害,”刘佳峰回头,试图寻找认同,“你说是吧栗子?” 平时最能和他们一起闹腾的江子鲤此时却显得有点安静,被叫了才说:“有名次就行,第几无所谓。” 夏景带上号码,重复了一遍:“无所谓?” 江子鲤笑了声,神情微舒:“这不是怕给你压力。” 夏景不置可否:“那不怕给压力的版本呢?” 江子鲤一点不客气,直言说:“当然是第一,赢了我也承认,夏景是无敌靠谱无敌优秀的大帅比!” -------------------- 第20章 喝彩 夏景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细雨打湿了他的衣服,胸前的号码牌随风而动,和一排人站在跑道上时,夏景高的格外显眼。 江子鲤撑着伞,举起相机。 运动员们一张张屏息的脸在雨幕后有些失真,裁判站到高处,举起手中的枪往天上指。 “各就位,预备——” 镜头忠实地记录下所有人在这一瞬间的表情,紧张的,从容的,激动的,还有十分严肃的。 江子鲤还看见了焦候之前说的“旋风黑森林”,他就在夏景左手隔着两人的位置,脸上绷的很紧,但眼睛却很亮,似乎对这场比赛的第一名势在必得。 “砰!” 枪声落下,跑道上的所有人同时出发,黑森林首当其冲,直接超了大部队一大截! “草!”焦候急得直拍腿,“这牲口是体能变态吧,一开始就冲这么快。” 夏景落在大部队中间,迈开长腿不疾不徐地跑,他的速度不算快,但也不是最慢的。 长跑前期所有人都想先拉开一点差距,后期没力气了也好不差太多,他却有些闲散。 眼看第二圈黑森林稳稳保持第一,三班和四班的两个人紧随其后,夏景却还跟着大部队一起,刘佳峰都捂住眼睛不敢看了。 第38章 焦候撕心裂肺地吼:“加油啊景哥!” 二班的同学也下场来看这边的比赛了,四十几颗心随着运动员的脚步声砰砰直跳,不少女生都激动地喊起来。 6班的人对黑森林很有信心,看见2班这边的动静,不禁出声嘲讽:“我看你们班这替补跑的也不行啊,他是打算混完1500,不要名次了?” 没等焦候他们出声,一旁观赛的温小银先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种成绩好的书呆子只会学习,运动比赛这种事还是我们这种最擅长。”那人说。 他嘴欠的不分敌我,话一出口,6班也有不少人皱着眉侧目,可能是觉得太丢人了。 刘佳峰见温小银被怼,当即丢下拿他当靠背的瘸焦候过去,说:“你有本事也能成绩好到夏景这种程度,再来和我们说话!” “你……”那个人消音了。 焦候被刘佳峰抛弃,蹦跳着靠到了江子鲤身上,气道:“他这就是嫉妒我们夏景又高又帅又学习好,只有跑步这点能拿来说了!” 江子鲤眼睛没离开相机:“幸好替你去跑的他,要是我,成绩好这点也怼不了。” “你成绩还不好?那除了夏景没人好了!”焦候眉毛都飞了。 他撇撇嘴,又说:“之前我想的本来就是让他替来着,你不是不爱运动,也讨厌出汗嘛。” 江子鲤一愣:“谁跟你说的。” “你自己说的呀,军训那会,”焦候想起来了,“对了,夏景也在,估计就是知道这个,他才换你的。不然你见他什么时候主动说要干啥的?” 江子鲤:“……噢。” 1500进行到了第三圈,场上大部分人都没了力气,但是—— 焦候狂拍江子鲤:“他提速了,夏景居然现在开始提速了!” 小雨中,众人的脚步逐渐变慢变沉,夏景就这样保持着微小的加速度往前,很快脱离了龟速的大部队,挨近了前排。 然后花半圈超过了疲累的三班,跑不动的四班,逼近了最前方的黑森林。 黑森林不愧是焦候赛前最为忌惮的选手,到现在脚步都看不出一点虚软,估计是听见了身后渐近的人声,他回头看了一眼。 夏景调整着呼吸,抬起淡漠的眸子看过去。 五米。 三米。 黑森林加速了!还差七米! 夏景也提速了,他的短袖已经湿透,沉甸甸地压着肩,但他却浑然不觉似的,身影甚至可称得上游刃有余。 四米…… 一米…… 并齐了! 两个班都疯了,撕着嗓子喊他们的名字。 江子鲤的镜头跟随着愈来愈快的夏景,人跑远了,他站了会儿,竟也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 屏幕内的人影因为他的奔跑而剧烈晃动着,风和雨打在伞上,哗哗作响。 黑森林完全没想到居然有人能跟得上自己的速度,狠狠一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提速,黑炭似的脸憋得通红。 谁知夏景紧咬不放,也跟了上来! 两个人速度不分上下,都在进行着最后的冲刺,而最后的终点已经不远了。 6班的人大声加油着,2班也毫不逊色,焦候一时忘了自己的伤腿,激动地跳了下,要不是温小银手疾眼快扶住,人差点跪了。 喧闹中,江子鲤越过半个操场停在终点处,相机举在身前,他也不管这一次跟跑出了多少汗,闭上眼剧烈喘息着。 然后他抬起脸,大声道:“夏景!超过他!!!” 雨幕中的两个人拼着一口气,渐渐跑近了,雨珠落在人的发上,脸上,急跑中蛰得生疼。 最后十米,不知是汗还是雨,一滴水从额上滑进了黑森林的眼睛,他速度未减,却下意识地眨了一下。 再睁开时,夏景越过了他,先一步踏进了终点线! “哔——” 这是裁判按表的声音。 一时鸦雀无声。 下一秒,山呼海啸的喝彩响彻了整个操场! “夏景牛批,夏景无敌!!!!!!” 2班的人欢呼着涌上来,递水的递毛巾的,个个脸上都是压不住的兴奋。 夏景走出跑道,缓过几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水,说话间钻进了江子鲤的伞下。 他呼吸仍有点急促,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人天生又冷又白,跑成这样热气居然也没上脸,若忽视他满身的水,甚至完全看不出来有多累。 焦候佩服地五体投地:“我之前说错了,体能变态不是黑森林,是您啊!!” “逆风反杀!足以载入我班史册的一页,以后谁见了不说一句景哥牛.逼!” 有水顺着下颌角留下,夏景曲着手指抹了,视线下挪:“怎么样。” “您太强了,”江子鲤认真地说,“我承认,你的优点全部满格,除了帅气比我差一点。” 夏景压着嗓子笑了。 他被众星拱月般的回了观众席,夏景路过饮料箱时顿了顿,俯身拿出一瓶。 到位置后他一抬手,把运动饮料伸到江子鲤面前。 江子鲤很疑惑:“给我干嘛?” 夏景仍举着那瓶水,淡淡地说:“你不是一直想尝尝,现在师出有名了。” 黄色的饮料罐躺在他手中,夏景的手指很长,也很好看,在他眼前托着罐身轻轻晃了晃。 第39章 江子鲤怔了好一会,才接过去,含糊不清地说:“谢谢。” 他的心不知怎么,好像也随夏景跑了1500米似的,如闷鼓声声,替这场雨敲了一段落雷。 —— 激动人心的运动会过去,学生们的日常又恢复了枯燥乏味的学习中。 有句话说,当你不自觉开始关注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你的眼中放大,从他说的每一句话,到他没睡好留下的黑眼圈。 江子鲤不知道夏景有什么好看的,他刻意地避免自己去在意同桌在做什么,但一些好奇总是下意识的。 比如现在,上午最后一节下课后,江子鲤没什么胃口,想晚一点去吃饭,正打算趴在桌上午睡一会,却听见身边人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他像一只被惊动的猫,想也不想地从胳膊里抬起脸:“你干嘛去?” 夏景划拉手机的手指一顿,才说:“出校一趟。” “去哪啊,”江子鲤坐直身,揉了揉脸,“远吗?” “嗯,”夏景声音低了点,“回家。” 江子鲤想到什么,猛地清醒过来:“那些人又去你家了?” “不是,”夏景说,“回家拿点东西。” 现在时间还早,附中的午休时间给的足,来回一趟绰绰有余。江子鲤怕他又一个人逞能,想了想还是说:“我和你一起吧,顺便在外面吃饭。” 夏景一时之间没拦住,他已经抓着包站起来了。 他抿了下唇,想说“没事的,我回家拿了东西就很快回来了”,但不知怎么,还是没说出口。 江子鲤已经拿手机看路线了:“咱们怎么去,打车还是坐公交?” 没等夏景说话,他又自顾自道:“打车吧,公交太慢赶不回来。” 江子鲤知道夏景家在哪里,以前旁敲侧击打听过,虽然没去,但是心里默默记下了。 他们很快到了地方,下了车,江子鲤环顾一圈,才初步对这片三不管地方有了点认知。 这里是当地人自建的棚户区,贫穷而吵闹,家家挤着一亩三分地过活,电动车和废弃摊子堆在一起,把本就狭窄的路挤得更让人难以通行。 街上时不时能见到三五成群的混混,江子鲤不知道夏景父亲的债主是否在这些人中间。他们两个在这片街区与行人插肩而过时,就像误入了另一次元。 夏景家也住一楼,临街有一扇大玻璃窗,只是窗帘紧紧闭着,看不清屋内的景象。 夏景轻车熟路地打开家门口的锁着的牛奶柜,把这个月在“in forever”的工资放进去,再次锁上锈迹斑斑的柜门。 他准备开门时,却愣了一下。 鞋柜上放着一双女士鞋,她在家。 江子鲤从夏景身后露出个脑袋,问:“没带钥匙?” 夏景摇摇头,从兜里拿出一柄独立在其他锁扣之外的钥匙,伸出手。 门突然开了。 里面站着一个面容异常苍白的女人,她脸颊瘦削的厉害,仿佛病了很久,但却没有抽走她的容貌丝毫,江子鲤第一次见到这样可以用极致来形容的美丽。 她凹进去的眼窝里投射出的目光夹杂着厌恶,冷漠和痛恨,一开口,声音是和夏景如出一辙的冰: “你在干什么?” -------------------- 第21章 生日 夏景却很平静,仿佛应付这种问题已经驾轻就熟:“来拿东西。” 女人仍在警惕地盯着他。 江子鲤站在夏景侧后,看见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拿死寂来形容都不为过的眼睛,仿佛被风遗忘的阴沉密林,莫说蝉鸣鸟叫,连偶然擦擦而动的树叶都是无声的。 灰白,陌生,恐怖。 下一秒,女人的声音响起,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你是谁?干嘛来我家拿东西?” 她不认得夏景。 江子鲤忽然想起姥姥曾经说的,夏景的妈妈精神好的时候不认他,精神不好,就管不了他。 原来这就是夏景的母亲,他的妈妈有精神病。 夏景背对着江子鲤,听语气似是没什么变化:“我是夏景。” 女人呆了一下,看起来像在思索。 但夏景知道,她的脑子是空的,很多人觉得精神病人的思维无法理解,并把这归结于他们脑内想法的矛盾混乱,其实并不止。 还有空白。 他们常常在做事时,突然一瞬间处于一种完全空茫的状态,这时潜意识会带动行为,才会让他们做出某些异于常人的事。 过了好一会,女人才喃喃的:“哦,你们进来吧,欢迎,不对,我不是,我是想说,请进。” 她慢吞吞地挪开,往屋里走去。 江子鲤跟在夏景身后进了房子,目光很规矩地没有乱看,但仍不小心扫到了一点。 屋内陈设很乱,很多东西都摆的乱七八糟,桌上还有一个吃了一半却被打翻的饭盒,看起来还很新鲜。 他有些惊奇,在夏景后脚进了他的卧室。 夏景的卧室很整洁,似乎女人从不会走进这间房子,有些地方落了灰,是长久没有人气的摆设。 江子鲤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你妈妈平时有人照顾吗?” 夏景三天两头去江子鲤家住,并不常回这边,但看起来,这里虽乱,但大体还算井井有条,甚至有新鲜的饭菜。 第40章 这应该不是夏景妈妈一个人能做到的事…… 夏景“嗯”了一声:“有阿姨每天送饭和药,照顾她。” 江子鲤想通了,原来门口牛奶箱里的钱不是给神志不太清楚的女人留的,而是请阿姨的工资。 “她……”夏景打开床边的柜子,顿了顿,“她不能和人在一个空间待的太久,容易……” 江子鲤立刻说:“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也没事。” 夏景垂下眼:“嗯。”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夏景翻找着他要拿的东西,江子鲤坐在了狭小房间的床上。 门口时不时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夏景妈妈好几次路过房间,想赶他们走,但忍耐着。 她记忆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和她说,别做让人害怕的事,再忍耐一会,一会就好了。 江子鲤摸着冰凉的床杆,不敢往卧室门口看,怕刺激到她,只好把不安的目光落在别处。 然后他注意到,夏景的书桌上有一张倒扣的相框。 他伸手把相框扶起来,却发现里面并没有相片,木质的支撑杆有点坏了,撑不住立起的相框。 江子鲤只好重新把相框扣回去,收回手时,视线却一顿。 相框背后用黑笔写了几个字,因为支撑杆的遮挡,只能看见几个字,是一串日期:“10月29日”。 今天? 他拉开支撑杆。这段字迹因为年代太久,时间太长,写下它的人也没有用入木三分的力气,已经有些不清楚了—— 祝贺我们夏景小朋友周岁生日快乐!10月29日留。 今天是夏景的生日?! 身后传来“嗒”一声响,江子鲤回头,夏景已经拿了需要的东西,抬头说:“走吧。” 江子鲤胡乱应了一声,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相框上,大拇指无意识地扣在食指上,关节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轻响。 夏景那么小遭遇家庭变故,大概从没过过几次正经生日,估计自己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们向沙发上有些呆愣的女人打了招呼,然后出了这片棚户区。 江子鲤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才行。 只是生日这个事情要你情我愿才能过得起来,江子鲤想让他感受到这热闹,但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因为“缺爱”“可怜”才需要这份热闹。 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因为这节课要进行排球训练,他们被老师带到了体育馆。 体育课是男女分开上的,老师叫了几个人去一楼器材室借排球。 焦候搂着江子鲤自告奋勇下去了,他今天心情估计不错,一边下楼梯一边在江子鲤耳朵旁哼着首儿歌。 “快乐的一只小青蛙……” “哩哩哩哩哩leap frog……” 他正青春换音期,嗓音粗嘎,哼起歌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的程度,硬是打断了江子鲤的沉思。 江子鲤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焦候见状停下歌喉,露出星星眼:“好听嘛?” 江子鲤直言:“好难听。” 焦候被他的诚实伤透了心,虚弱地推开器材室的门,虚弱地填表,好一会才缓过来:“我不能问你的意见,你不会哄我,下次我要给夏景唱。” 江子鲤:“他会哄你?” “不会,”焦候摇了摇手指,“但他能听完我一整首歌不吭声!” 江子鲤心说那他还挺不挑。 说着,焦候问:“栗子,你唱歌咋样?” 江子鲤以前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钢琴和架子鼓,但唱歌不行,他看得懂谱子,但唱出来杀伤力可能比焦候还大:“我更难听。” 焦候从短短一句话里得到了安慰,于是又活力满满地开始数排球了。 体育课后,江子鲤和夏景一起把最后几颗排球送回器材室,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夏景!” 他回头,见焦候站在体育馆门口冲他挥手:“走走走,今天温小银自己做了三明治请咱们吃,在篮球场!” 刘佳峰闻言,准备回教室学习的心思立刻一丢,问:“三明治?她亲手做的?” “可不咋的!”焦候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的牙龈都露出来了。 他们欢呼着直奔体育馆后去,这边就是之前夏景在尖刀连训练的篮球场,栽满了高大的银杏树。 这边离得远,还偏僻,平时学生们不爱来这边打球,但却是少年少女们青春懵懂的“恋爱圣地”。 只不过现在天还亮着,老师又抓的严,对于小鸳鸯们来说白天私密性不如晚上。 因此这里现在没有其他人。 温小银做的不算多,但正好够和她关系好的所有人都尝一份。她虽然长得很御姐,但笑起来脸总是红扑扑的:“呐,不知道好不好吃,你们替我试试毒。” 刘佳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好吃,你怎么突然想到要给我们做这个?” “昨天妈妈做了,我向她学了下。”温小银圆圆的小胖脸上露出一点笑。 刘佳峰当场变身点赞狂魔:“绝了!简直绝了!!!” “你会做三明治,栗子会玩乐器,”焦候啃着啃着,啃出了一点心酸,“原来你们都深藏不露,就我是个废物。” “乐器?”温小银旁边坐着一个女生,是上次他们喝酒时也一起的那个,听到这话,出声问,“江子鲤,你会什么呀?” 第41章 江子鲤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只说:“也没啥特别,拿不出手的。” “这样啊。”女生失望地垂下头。 一旁安静吃东西的方立钰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说起这个,前两天我在器材室见过一个拇指琴。” 江子鲤心里突然一动。 他顿了顿,转变了口风:“其实我水平也还成,你们没见过我弹琴吧?要不……我去把这琴借了,给你们来一段?” 大家顿时打了鸡血似的开始起哄架秧子,江子鲤跑回体育馆,和焦候一起从器材室角落缝里抓出来那个拇指琴。 已经很旧了,但他拨了下,音色居然还行。 焦候像发现了什么宝藏:“还能用!” 江子鲤有点庆幸,又有点激动,他认真地调了音,重新回到篮球场,大家围坐成一圈乖乖等着。 他盘腿坐下,咽了口唾沫:“我先试试,手感已经有点生疏了,别怪我弹的难听。” 温小银很兴奋,大声说:“没事,一会谁说我揍谁!” 刘佳峰震惊看过去:“你要为了别的男人揍我嘛!” 江子鲤笑出声,他吹了下拇指琴上的细小灰尘,闲散地坐了。 反正某人不挑,什么歌都听的下去。 秋风带着金黄色的银杏叶大片大片往下飞,落了慢慢一地,江子鲤在这风里,弹出了第一个音符。 是一首大家都很熟悉却叫不出来名字的曲子。 焦候听着听着,低声问:“好熟悉的音乐,叫什么来着?” 没人给他回答,即使是同样会弹拇指琴的方立钰,也一时说不出来。 “take my hand。” 大家齐齐回头,脸上表情满身震惊。 夏景一时沐浴在众人目光里,愣了一下:“怎么?” “没……”焦候说,“你居然一下就能说出这个名字,有点不可思议,不知道为啥,感觉你不像这种会有文艺情调的男生。” 夏景把脸又冻回去,不肯出声了。 一首曲子弹完,江子鲤松了口气,还有点虚,他是真的很久没碰过这些了。 “怎么样?” 他问的是所有人,眼睛看的却是夏景。 “仙乐!”这是焦候。 “太牛了!”这是刘佳峰。 “比我厉害多了。”这是笑眯眯的方立钰。 “意犹未尽。”这是温小银和她朋友。 江子鲤孔雀开屏一般颇为嘚瑟地接受了这些夸奖,但迟迟听不到某人的声音。 回教室的时候,他歪着身子打量夏景的脸色,问:“我弹的曲子,夏老师有什么评价?” “很好听。”夏老师说。 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过了好一会,他才又说:“为什么选这首曲子?” “嗯?”江子鲤想了想,“因为这首歌在你手机上出现很频繁,我见过好多次。” 上课铃声响起,男生女生们你拉我拽地往教室跑,江子鲤脚下却走的慢了一点。 “我嘛,弹这个就是想……” 他想说祝夏景生日快乐,但一个“祝”字出口,却迟疑了一下。 这样会不会有点自作主张了。 江子鲤张开口,说出来的话自然而然地转了个弯:“想祝你今天快乐,也希望你每天都快乐。” -------------------- 第22章 心跳 夏景应付这种场面实在不算得心应手。 他从小到大,见多了来自别人的恶意、敷衍,大概从没听过这样熨帖的祝福,一瞬间就被这句话里包含的心意浸透了个彻彻底底。 但素来无情无义怼天怼地的夏景不是江子鲤,并不擅长接受这种好意。 因此,他现在居然显得有点呆,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在踩着上课铃尾巴回到座位后,才想起来,应该说一句“你也是”。 当然江子鲤也并没注意到同桌的异常,因为此时此刻,他心跳的有些快。 他不明所以,但下意识地想把这轰轰作响的声音隐藏起来。两个人各怀心事,居然整整一节课都没有说小话扯纸条。 江子鲤对自己面对夏景时总有些不正常的情绪感到疑惑不解,但下意识的,他不敢去深究,只能把这归结于错觉。 转眼,期中考试到了。 夏景依然稳定发挥,全年级第一,理综数学逼近满分,其他科目差一点,但也是让人可望不可即的分数段。 和他同处一个屋檐几个月的同学们看着这逆天成绩,都已经习惯了。 倒是江子鲤这次发挥超常,他班级第二,年纪往前蹦了一位,拿了第三,超过了一直压着自己打的一班理科巨头之一,和第二名仅差2分。 倩倩脸上挂着笑,站在讲台上宣布了成绩,说:“咱们班这次发挥很不错,大部分人都保持住了年纪前一百,前五名里咱们班占了三个,进步很快,老师很高兴。” 2班的人得意地嘿嘿嘿笑了,刘佳峰作为班长,身先士卒地举起手:“老师,有什么奖励嘛?” 倩倩一挑眉:“看你们想要什么?” 大家纷纷开口说自己的意见。有说想要免一天作业的,倩倩表示数学可以,其他科目得问其他老师,比如凶神恶煞的靖哥哥。 大家缩着脑袋果断把这条pass了。 又有人说想出去玩一次,这个有人乐意有人不愿意,没法统一意见,于是倩倩大手一挥,弄了一个匿名投票。 第42章 江子鲤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奖励,他在桌子底下偷偷打开了一个小包装的锅巴。 同学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他略略弯腰凑到桌子底下。 “咔嘣。” 带着一点微麻微辣的豆制品在舌尖化开,他看了眼讲台上的倩倩,抿了口凉水。 转头,看见夏景扫过来的目光。 江子鲤很仗义,一句也没多问,直接把锅巴袋子递到他俩中间,抬了抬下巴,意思是吃吧,小爷赏你的。 夏景目光在锅巴上一点,又在拿着锅巴的那只手指尖残留的碎渣上一点。 然后收回了视线:“不吃。” 江子鲤皱了下眉:“不吃你看我干嘛,我以为你馋呢。” 他拿回锅巴,又做贼似的吃了几口,有点被辣的受不住,拿着水杯猛灌。 倩倩在讲台上注意到了这边格格不入的动静:“江子鲤,你干嘛呢?” 江子鲤的脸还有点红,被辣的,闻言一把将锅巴塞进桌兜里,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没啥。” 倩倩:“藏啥呢,我都看见了。” 眼看倩倩就要下讲台往这边走了,江子鲤自知锅巴保不住,立刻弃车保卒,把剩下的一个草莓果冻,两根棒棒糖并一盒威化饼干塞进了夏景的桌兜里。 夏景:“……” 江子鲤冲他猛眨眼。 夏景沉默一瞬,把这几个“违禁品”往深处推了推。 动作间,倩倩走到了这边,了然了:“吃的是吧?不怕被金主任发现,拿出来。” 江子鲤悻悻地从桌兜里把锅巴双手奉上,并诚恳地说:“老师,我不敢了。” 倩倩却不轻易饶了他:“以为你俩的小动作我没看见是吧?夏景,把你桌兜里的掏出来。” 夏景并不忤逆老师,他把手伸进桌兜—— 掏了一个果冻出来。 倩倩被他气笑了:“一个果冻值得你俩大费周章地藏,还有呢?” 夏景手指一动,就在江子鲤哭着心想今天一个也没保住的时候,他开口了:“没了。” “真没了?”倩倩一百个不信。 她歪了身子就要往桌兜里瞧,千钧一发之际,江子鲤突然说:“老师,我有话说!” 倩倩看他还能整什么幺蛾子:“你说。” “我想要老师的奖励是,”江子鲤心一横,“允许上课吃零食!” 倩倩:“……” 全班鹅鹅鹅地笑起来,倩倩也笑了,点了点他的肩膀:“行了,这次放过你,但上课不能吃,想吃下课再说。” 江子鲤心里一喜:“谢谢任老师!” 匿名票收上去,刘佳峰站在台上唱票,温小银一笔一划地写“正”字,最后结果出来,得票最多的是:一起看场电影。 倩倩同意了:“下周一我的晚自习课上,给你们放,这两天好好想想要看什么。” 同学们欢呼起来,吵的房顶都要飞了。 夏景把保存下的零食还给了江子鲤,江子鲤偷着笑,然后分了他一根棒棒糖。 “谢谢你了,”江子鲤把糖往他那边递了递,“放心吃吧,不是柠檬味。” —— 夏景短短十几年的人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总习惯性的把别人抬抬手就丢下不要的压力责任背在身上,时间长了,少年还没长成的心性里难免带了委屈,养出了一身人嫌狗不待见的冷。 唯一例外的,他对给他一席安稳住处的姥姥心怀感激,因此连带着对江子鲤也收敛了不少自己的刻薄脾气。 只是这忍耐过的结果似乎并不合江少爷胃口,这货的口头禅已经变成了—— “你觉得咋样?算了听我的!” “恐怕不行。”夏景回头看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夹在两指中间晃了一下,对他说:“咱俩手机都没电,只能坐公交了。” 江子鲤:“……” 眼看着拐个弯就要到公交车站,江子鲤欲哭无泪:“可我没公交卡怎么办?来北城之后还没坐过。” 夏景:“卡用我的。” 江子鲤:“我不记路。” “丢不了。” 江子鲤点点头,不说话了,揣着兜低头跟着,夏景回头看了一眼,莫名觉得他有点乖。 今天傍晚的余晖拉的很长,烧穿了好大一片云,火红的光散在车站上,连花里胡哨的广告牌似乎都被镀了一层金色的脆皮边——一碰就碎的那种,看起来有点不太真实。 江子鲤在车站的长板凳上擦抹擦抹坐了,等夏景去研究站牌。 他开始翻来覆去地研究路边几个乏善可陈的广告,没有找到一个可供打发时间的内容,无聊至极。 远处慢悠悠晃来了一辆车,江子鲤老远瞅见车脑门上红色的数字,说:“是这个吗?” “不是。” 江子鲤失望地“噢”了声,安静地看着稀稀拉拉的人下了车 ,又有更稀稀拉拉的人上去,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好——想——毕——业!” 夏景却一手插兜,突然朝他这边靠了过来。 江子鲤猝不及防,腿蹭着长凳往旁边一挪,裤子由于摩擦被撸了起来,露出少年人纤细白暂的脚腕:“你干嘛?” 夏景朝他这边侧了侧身,江子鲤这才瞧见他身后有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夏景让了这么一下,正好让开了人家要走的步行道。 第43章 孕妇微笑着道谢,小心翼翼护着肚子离开。夏景这才回过头来:“?” 江子鲤:“……” 夏景闷笑了一声:“车来了。” 他话音落下,江子鲤突然发现 ,坐这趟车的人,好像有点多。 上一趟车人少,候车的人大部分都留在了车站,全围在了上车口。 江子鲤原先嫌人多不乐意过去和他们挤,结果等车来了排好队之后,他发现他和夏景因为离得太远,居然成了队伍的最末尾! 眼看车厢一点点被挤满,轮到他俩的时候,车里似乎都快要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夏景从窗户往里看了看,说:“等下一趟吧。” “不行!”江子鲤不同意,连忙拉住他,“刚才我听前面的人说了,这车四五十分钟才来一次,再等下去天都黑了。” 他拉着夏景,硬是在司机师傅的注视下踏了上去。因为实在没有地方可站了,两个人只好站到了倒数第二层台阶上。 江子鲤站的靠前一点,从夏景手里拿过公交卡,努力伸长着胳膊往前探。因为前面挡着人,找不到刷卡的地方,他抻着手胡乱一通扫,听到“滴滴”两声之后才艰难地放下来,感觉胳膊都被挤麻了。 司机按了个什么键,提醒最靠外的夏景说:“小伙子,小心门!” 公交车的旋转门“吱呀吱呀”地往中间拢,夏景被门推的往前迈了半步,偏巧压到了扶着栏杆的江子鲤身上。 栏杆正好卡在了江子鲤的肚子那里,勒得他有点想吐,他纠结了一下,然后艰难地转回身来,和夏景的姿势成了面对面。 一转回来,他就后悔了。 因为两个人的间隔远远低于了社交安全距离,几乎可以说离紧贴着就差略微那么一哆嗦,近到江子鲤只要一低头,鼻尖就能碰到近在咫尺的夏景的肩膀。 他在夹缝中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于是皱着脸推了一把夏景,摸到了他硬邦邦的肩膀,发现推不动。 太挤了,没法动弹了,靠。江子鲤心里只有这三句话想说。 公交车缓慢地行驶着,他们就保持着这样一个尴尬的姿势,明明离得很近,两个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偏着头,谁也不和对方对视。 人挤人的环境热的吓人,江子鲤清晰地看见夏景露出的脖颈和锁骨上渗出了细密的汗。 这个司机一惊一乍的,踩油门和刹车都很突然。红绿灯前猛地一停,车里的人齐刷刷保持着一个姿势往前一倒,又靠着前面人的肉垫勉强维持住平衡。 夏景因为惯性,彻底越过那“一哆嗦”的界线朝江子鲤身上倒去。两个人彻底贴在了一起,江子鲤甚至感觉到了夏景的体温。 那温度灼人,透过两层衣服烫到了他的皮肤。 江子鲤一时没控制住,低声骂了句什么。 然后,他听见那天杀的家伙清了下嗓。 温热的吐息喷在他耳朵上,江子鲤余光看见夏景突出的喉结上下滚了一下。 下一秒,夏景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我往后站一点。” 他抬起胳膊,撑住栏杆往后一仰,人为地拉开了一点距离。 至少让两个人不再挨着了。 分开之后,那存在感过强的温度似乎终于散了一点,江子鲤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抹掉了流到嘴侧的汗珠。 他扭过头,假装看着前面的风景平复呼吸。 不就是离得近了点吗,为什么这么紧张? 江子鲤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和其他朋友不一样,和公交车上、路上见到的那些来来往往的普通人都不一样。 但不一样在哪,江子鲤不敢想,他心里直觉问题的答案是薄冰深渊,恐怕不会让人感到愉快。 -------------------- 第23章 电影 总算挨到了下一站地,后门的地方下去一部分人,腾开了一些位置,江子鲤立刻逃也似的窜到了车中间的位置,找了个扶手抓住。 也不知道在心虚个什么。 夏景迈着长腿走过来,也没吭声。他本来就不爱说话,两个人走在一起,总是江子鲤负责叽叽喳喳的那个,此刻安静下来,居然显得有点尴尬。 到站之后,江子鲤根据建筑辨认回家的路,路过一家二手店时,夏景突然说:“等一下。” 他进去了一阵,然后抱着一台老式收音机出来,款式和姥姥那个一模一样。 江子鲤这才想起来,姥姥之前就念叨过收音机修了几次不好使了,但又用不惯市面上新出的款式。 老人家念旧,不爱新的,抱着自己以前的东西就像捂住曾经的旧时光。 这事江子鲤没怎么上心,但他没想到夏景居然记得。 夏景见他盯着自己怀里,解释说:“老到这种程度的收音机已经是古董了,别的地方找不到,我来这碰碰运气。” “嗯……啊,”江子鲤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你真牛,这都能让你找到同款的。” 夏景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什么,就要把收音机塞给他,江子鲤往后蹦了两下:“诶诶不用不用,你费了心思花了钱,我哪能冒领功劳呀!” 他嘻嘻笑着拍了拍夏景的肩:“姥姥看到肯定会很高兴的,走吧走吧。” 夏景抱着西瓜那么大的收音机回到家,姥姥看到果然很开心,当场就用了起来。 第44章 老人家心情一好,连带着这天的晚饭也丰盛了许多,她笑眯眯在饭桌上一个又一个地给夏景夹菜夹饺子,把这冷冰冰的冰棍都弄的肉眼可见局促了。 江子鲤喜闻乐见地看他碗里越堆越高的菜,然后虚假地叹了口气:“我失宠了,简直比没人要的小白菜还苦。” 等手机充上电,他立刻给夏景把钱转了过去,接受到对方瞟过来的眼神后,江子鲤说:“别转回来!我出钱,你出力,姥姥一开心,咱们就能经常吃上好吃的饭,是不是这个理?” 他话里的意思太过亲昵,似乎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完完全全的家人。 夏景被这句里的熟稔冲击了一下,甚至没来得及多说什么,浑身的孤傲疏离就轻易地缴了械。 —— 倩倩依照大多数人的意思,晚自习挑了一部悬疑恐怖喜剧片。 顾名思义,就是悬疑+恐怖+喜剧,三个要素合成的一部片子,看封面就很重口。 大家自由安排座位,班里的人把窗帘严丝合缝地拉了,关上灯,昏暗的屏幕光下,连旁边人的脸都不太能看得清。 电影开头,刘佳峰就宣布,他要去和温小银坐在一起。 给出的理由是:“我怕她害怕。” 焦候非常上道,当即开始领着一圈人开始咋咋呼呼地起哄,直到引起倩倩的关注,这群扯旗的猴才消停。 刘佳峰红着一颗脑袋硬凑到了温小银旁边,没有空位置,他就自己搬了个椅子过去。 对此,江子鲤点评道:“我怎么感觉他是自己害怕。” 方立钰和他们坐在一起,闻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也觉得。” 焦候拿手一指:“只不过是吸引女孩子的手段罢了。” 这话一针见血,听得刘佳峰难以不在乎,一张小尖脸涨的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他气不气不知道,反正这边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喷了。 其实这部片并没有那么好看,但这样的环境下,不知怎么,随便一个笑点都能逗得全班人一起哈哈大笑。 到恐怖的地方,能听见大家压着的轻呼,过剧情时,又能看见有人悄悄低语。 焦候其实胆子也小,稍微一点动静都能吓得他大呼小叫,坐他旁边的人起了促狭的心思,趁他专注在大屏幕时,悄悄戳了一下他的右肩。 “我草啊啊啊啊……呃。”尖叫声响彻整个班级,引的所有人都回头看他。焦候捂嘴怒视那人,俩人电光火石间用眼神厮杀了八百回合。 这脸二货表情太过好笑,江子鲤笑的前仰后合,扭头去看夏景。 刚巧夏景也在看他,江子鲤看见他手指轻轻触碰过嘴角,狭长的眼底浮现出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他呆了呆,突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扭头,只转回头,咬了下唇上的干皮。 一场电影不早不晚,正好踩着下课铃放完,倩倩问:“满意了么?” 大家意犹未尽,拖着嗓子回答:“不——满——意——” “不满意也没有了,”倩倩弯了下眼睛,拿出一张纸:“玩完了就好好干正事,班长,把这个传下去,让大家填一下。” 刘佳峰“诶”一声殷勤地站起来,只听倩倩又说:“是关于文理分科的预填单子,下学期就开始分班了,你们好好考虑一下,确定自己意向的用黑笔,不确定的先拿铅笔勾了,想好再来和我改。” 说完,她就从教室走了,班里顿时嘈杂起来。 “这么快就要决定了嘛,感觉军训还在昨天……” “我还没想好呢,诶,你打算选什么?” “我拿铅笔写吧,完了回家问问我爸妈。” 江子鲤托腮心不在焉地听着,他早就和他妈通电话说过这个问题了,按林尹的意思,是希望他学理,将来选专业就业都比较方便一点。 但江子鲤自己想学文。一来他比较痛恨物理生物那些个小球aa,学起来眼睛很痛,文科里的科目对他来说相对有趣一些;二来,可能是从小就有的叛逆病还没治好,他潜意识里还是想和他妈对着干。 据理力争之后,林尹叹了口气,说:“那就随你吧,你心里有数比什么都重要。” 江子鲤首战告捷,当下心里就有了决定,接过隔壁桌递过来的表格,相当潇洒地在“文”的后面用黑水笔画了个勾。 表格交到夏景手里,江子鲤想看看他会选什么,却见同桌垂眸扫了一眼表格,放下了手里的黑笔。 然后换了根自动铅,在理科底下画了一道。 江子鲤不知出于什么心里,有点酸溜溜地开了个玩笑:“你这是为谁犹豫了呀?” 夏景淡淡瞥了他一眼,收拾好东西,没回答:“走了。” 他俩每天这个点雷打不动地去“in forever”,一个自己学习,一个一边打工一边学习,其他同学都已经习惯他俩消失了。 反正人家少上一节自习都能把成绩稳在前五,自己还能怎么办?学吧! 江子鲤本来想揪着刚才的分科表继续问问,谁知今天他俩走前却出了一点意外。 靖哥哥正准备去厕所呢,打眼一瞟有两个学生居然要背上书包放学了,简直无法无天,当即大喝一声:“你们两个,打算干嘛去!” 江子鲤回头一看,靖哥哥急步过来,看清人,眉头皱得更深了:“是你俩?这么早就放学,当我不存在是怎么着?” 第45章 江子鲤非常识时务:“老师,我们不是要走,是……” 他话没说完,教室里就出来个专克他俩的祸害,焦候兴奋地嚷道:“栗子,你俩还没出校呢?正好我有件事要和你们说!” 靖哥哥正好站在二班后门的墙后,从班里看不见他,焦候就这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俩给卖完了。 靖哥哥眯起眼睛:“出校?” 江子鲤:“……” 他刚才怎么没在看电影的时候直接把这位香蕉吃猴子塞进大屏幕里。 然而现在后悔也为时已晚,焦候蹦蹦跳跳地出来才看见沉着脸的靖哥哥,立马吓得连路都不会走了,差点软在门槛上。 靖哥哥问:“你俩出校干什么?” 他先盯住次次考第一给他长脸的夏景:“你说!” 夏景:“打工。” 靖哥哥又盯江子鲤:“你呢?” 江子鲤:“……陪他。” 因为上次的周考事件,靖哥哥多少也了解过夏景家里的情况,因此这次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说两句,但对江子鲤可就不客气了。 “你俩是绑定账号还是连体衣,他是三岁小孩吗用得着你陪?”靖哥哥两条眉毛立成了一个竖着的等于号,怒道,“我看这情况,你俩不止一次了吧?” 楼道里不少人驻足偷看,靖哥哥想杀鸡儆猴,没好气地说:“你们两个,明天下午放学之前,一人给我交出一份不少于两千字的检查!” 说完,他转头瞪焦候:“还有你!知情不报,也给我交一千字。” 焦候无辜被殃及池鱼,心里很伤心。 可是等靖哥哥怒气冲冲地走了,也没说有把他俩扣下的意思。江子鲤挠了挠脸,有些不太明白:“所以咱们现在是走还是不走?” 夏景似乎有些出神,被江子鲤戳了下手臂才抬起眼:“能走。” “等等等等等等,”眼看他俩达成共识,转身就要离开,焦候一手一个连忙拉住,“我还有事没说完呢。” 江子鲤回头,幽怨地看着他:“你这一件事害得咱们仨一人一份检查,出师不利,要不你别说了。” “那不成,这是好事,”焦候嘿嘿笑,“咱们今天不是说要分班了么,刘佳峰寻思着,要在分班之前搞个什么集体活动,目前去游乐园获票最高,ktv第二,你俩咋说?” 夏景:“随便。” 江子鲤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随缘。” “你俩这一唱一和的,”焦候估计想说什么骚话,被夏景冷冰冰一眼给冻了回去,撇撇嘴:“挺有默契哈。” 回教室之前,他瞄了眼夏景的书包,愣了:“你包上挂的这是啥?” -------------------- 第24章 情书 “啥?”江子鲤比夏景先探头过去,见他包上拉链没拉严实,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塞进去个信封。 粉色的。 还有爱心。 是什么不言而喻,焦候本着吃瓜的原则帮夏景打开来看了,见内里酸酸涩涩的写了好长一段话,间或夹杂着一些少女怀春的情诗,足足有好几百字。 信上还画了几朵精巧可爱的小花,内容倒是温柔细腻,字体却完全不同,劲瘦有力,还带一点小连笔。 焦候当时就“哟哟哟哟”地准备犯.贱了,话还没出口,却听到江子鲤下意识问了句:“这男的女的?” 话音落下,江子鲤意识到什么,看了他俩一眼,自己回答自己了:“肯定是女的,哈哈,夏景,这谁你心里有数没?” 夏景皱了下眉,看着信封的目光似乎有点排斥,摇了摇头。 焦候看着江子鲤,心里却突然哆嗦了下。 正常人……看到这种粉嫩嫩的信封,会第一时间想问对面是不是男生吗? 接下来的想法还没成型,由于比较荒谬,他晃晃脑袋,也没怎么多想,只把信里翻来覆去地找了一边,咕哝道:“怎么不写名字呀?” 江子鲤:“害羞吧?” 夏景懒得对一个没烟儿的书信发表评价,也不想对这话题过多纠缠,只抬了抬脚:“走了,一会被靖哥哥发现。” 他非常冷酷地先走了,只给其他人留下一个颀长的背影。 “啊?噢!”江子鲤往上提了提书包带,快速跟上,顺带回头和焦候招手:“那个你处理一下吧!” 他俩这就撒手掌柜似的不管了,焦候呸了口:“这情书又不是给我的!” 江子鲤蹦了两级台阶,走在夏景旁边,歪头看他:“你真不知道?平时哪个女孩对你芳心暗许,你一点感觉没有嘛?” 夏景:“没有。” 江子鲤嘁了声:“真无情。” 他想起刚才夏景看那情书的眼睛,心里突然一动。 夏景对于离自己较远,或者更准确一点,与他不亲近的人从来没有多余的情绪。他就像一盏夜灯,外人只能看见他包装精良的夺目的光,只有与他十分亲近的才能被这光里灼热的温度捂到。 以后分班了,他俩还能继续保持这样的朋友关系吗?能保持多久? 两个班老师不一样,课堂时间下课规律也不一样,也就是说总要有一个人等另一个的情况出现。平时万一有个什么活动,分成两个班也意味着他们不能凑在一起玩了。 久而久之,他会不会也变成夏景眼里没什么存在感的路人,即使费尽心思弄了这样一封情书想要贴近他一点,也会被这人无情地忽视过去? 第46章 江子鲤心里摸不准。 他有点慌,但不知道为什么慌。 因此晚上回家之后,江子鲤洗完澡,就屁颠屁颠钻进了夏景的卧室——拎着一张化学卷,一份错题本,还有红黑笔各一只。 彼时夏景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上床了,见他进来,面无表情往墙上扫了眼。 一点五十五了。 但他没开口送客,任由江子鲤把鸡零狗碎一堆东西往他一尘不染的桌上丢。 江子鲤非常严肃:“我需要你的帮助。” 夏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好整以暇地靠在桌角。 “请问你是怎么在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字母元素化合价离子质子反应式的时候,仍然能保持心平气和的?”江子鲤十分不理解,“我一看到就头秃。” 夏景无动于衷:“因为你不会。” “……我承认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江子鲤没好气地说,“但我也是拿过理综第一的水平好么?” 夏景不置可否,眼神却明晃晃地提醒他,那次自己的试卷只写了一半。 半晌,江子鲤败下阵来:“好吧,我就是想问,怎么能提升对理科的兴趣?” 夏景这才动了动:“你问这个做什么?” “为分班考试做准备嘛。”江子鲤殷勤地把笔递到他手里。 夏景沉默片刻,弯下腰点了下试卷的拓展大题:“这个你会么?” 江子鲤:“不会。” “弄懂它,”夏景用最冷的语气,说出让人心里发凉的话,“这个过程很有趣。” 江子鲤:“……” 这思想境界,这觉悟高度,简直无人能敌,他这种做不出题就想摔桌子的人是决计做不到的。 可能是他的表情太过懵逼了吧,夏景直起腰时,嘴角居然勾了勾,像喜欢逗炸毛猫的恶劣主人。 他说:“你要学文,分班考试不要求理综分数。” 正准备伸爪子挠他的江子鲤一顿,收回了作恶的手,挪开视线含含糊糊地说:“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反正还没正式分,也不一定。” 夏景那边没音了。 江子鲤眼巴巴看他:“你怎么这么早就睡?还有两千字检查呢。” 夏景:“明天写。” 江子鲤非常屈辱地垂下了头,夏景看向他手里的卷子,安静了会,突然问:“今天语文只有一道课后,英语只有单词,看你在书店奋笔疾书,那是在写什么?” “唔,”江子鲤羞涩地比出一个“二”,“检查。” “……” 江子鲤补充:“那个时候突然灵感爆发,压过理性的感性促使着我写了一篇非常感人肺腑的文章,保准靖哥哥明天一看就立马原谅我,你要欣赏一下么?” “……”夏景说,“不用了。” 他拿出一张纸一根笔,一本外壳坚硬的字典,对江子鲤说:“你写吧。” 他目光在桌上的化学试卷上一点,然后走到床边,用字典垫着当写字板,开始写检查。 江子鲤扭头看,见他笔尖在纸上时不时动着,那并不上翘的睫毛低垂,还微微蹙着眉,似乎在艰难编排自己犯下的错,然后进行不诚心的检讨。 他的心忽的一下起来,又忽的落下去,有点不在实处的感觉。他眨眨眼,视线转回了自己的卷子上。 屋内一时安静到只能听见落笔刷刷声,还有时钟一滴一滴往前转的动静。 江子鲤觉得今晚的时间好像走的特别慢,自己做题又好像变得特别快,平时要将近一个小时做完的题目,今天居然只要半个多小时就全部撸完了。 作业做的一通顺,登时什么分班啦,什么渐行渐远啦,感觉都不是个事了。江子鲤把卷子一收,心满意足地对夏景说:“我突然觉得,学理科也没那么痛苦。” 夏景折起写完一半的检查,把他请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那个情书事件,本来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谁知没过多久就又出了幺蛾子。 第二天,说是放学前交检查,靖哥哥大课间一到就来验收他俩的成果了。 他把两份检查订一起收了,横眉立目地骂:“你俩知道错了吗?以后不许再犯,还有,今天剩下的课,你们给我站着听!” “我记得你们都坐最后一排,也不怕挡着别的同学视线,我会随时在后门监督,谁坐下了,谁就再写一份给我!” 两个人双双从教室办公室出来,江子鲤揉揉脸,低着眉眼说:“丢死人了。” 夏景短促地笑了下。 江子鲤对他这时不时就要对自己进行一番嘲笑的行为非常愤怒,并打算当场报了这个仇。 谁知还没动手,2班的一大帮子人突然咋咋呼呼地从教室里出来,看见他俩,更激动了。 焦候叫:“栗子,景哥!” 旁观者太多,江子鲤只好再次收回要揍人的爪,问:“怎么了这是?” 刘佳峰挤到前面,对他说:“6班有人当众表白,就在教学楼下面的小花园!” 教学楼离他们之前住的宿舍不远,小花园也连着。闻言,江子鲤也不管什么报仇不报仇的了,连忙拉着夏景一起冲到楼道唯二能看到现场的窗口,抻着脖子往下看。 小花园的树掉秃了一半叶子,少男少女的身影掩在其中,看不太分明,只能看见女孩说了句什么,片刻后,她欢呼雀跃地蹦跳着,像只欢脱的小鸟。 第47章 “这是成功了吧?”有人问。 “肯定的呀!” 大家就跟自己表白成功了一样,有互相推搡打闹的,有一激动就现场胡乱点鸳鸯谱的,更有甚者,像个流氓似的打开窗户冲楼下吹口哨。 江子鲤看完一出热闹,跟2班大半跑出来的人回班,他们一路说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八卦,他的笑就没停过。 直到夏景的桌子被谁撞了下,桌兜里掉出一盒水果糖。 大家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嘲笑夏景不长记性又违纪,江子鲤捡起盒子,看见了上面写的字: 请你吃糖。 和昨天如出一辙的劲瘦字体,就连连笔都连在了一个勾上。 焦候作为知情人最先意识到什么,咋咋呼呼地说:“这和昨天那个是一个人吧?” 刘佳峰和温小银齐声问:“什么谁啊?” 焦候:“昨天夏景收了个情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塞他包里的,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他顺嘴把江子鲤当时的问题也说出来了,大家的关注点都在糖盒子上,只有方立钰听到后微皱了皱眉。 “这可够大胆的,大课间之前肯定还没有,不然夏景早就发现了。”温小银说。 刘佳峰琢磨:“估计就是咱们刚刚都出去那一阵,教室里没啥人,她才找到机会‘作案’的。” “不行!”焦候一拍桌,“我可太好奇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勇士是谁了,咱们得抓住她。” 刘佳峰最爱搅和这种事,连连附和:“行,咱们就成立个……呃,‘夏景追求者侦查小组’!” 大家被这名字逗笑了,焦候问:“这糖怎么办,和昨天一样的处理方法?” 夏景没什么表示,江子鲤说:“随便吧,他反正不吃。” 大家闹哄哄地散了,江子鲤和夏景不能坐,站着从包里掏笔掏东西。 江子鲤用余光看夏景,又做贼似的飞快收了回去。 刚刚大家在讨论这个人是谁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多关心。 他心里跟中了邪似的,一直反反复复回荡着一句话:水果糖里有柠檬,夏景对柠檬过敏。 那个人不知道。 -------------------- 第25章 鬼屋 大课间结束,语文老师走进来,看见江子鲤和夏景规规矩矩站着,有些稀奇:“哟,这是被罚了?” 江子鲤摸摸鼻尖。 语文老师毫不留情嘲笑他俩:“站着好,省的你们天天在我课上偷摸做其他科的题,这下你俩有小动作我可是一眼就能看见。” 2班的人鹅鹅鹅地笑出声。 江子鲤偷摸在课本上画了个小哭人,越过两个桌子中间的“三八线”,凑到夏景眼前。 夏景看了,作出评价如下:“和你挺像的。” 他这话继承了自己一贯以来的“杀人不见血”式聊天方法,听的江子鲤想在桌子底下拧他。 这时,从前面突然丢过来一张揉成团的小纸条。 江子鲤狐疑地抬头看了眼,见坐在靠前位置的焦候正挤眉弄眼地示意他打开看看。江子鲤拆开纸团,里面潦草地写着: 刚刚我们打开糖盒了,你知道里面是啥???一颗糖也没有,都是在糖纸上写的情话!!! 三个问号连着三个感叹号声嘶力竭地表达了焦候对于这种不务实的礼物有多不满,江子鲤和他对上视线,看见他气呼呼地做了个咬牙切齿的表情。 很快,焦候就又丢过来一个纸团,江子鲤还没看清写着什么,语文老师的声音骤然响起。 “在交头接耳什么呢?”语文老师出了名的脾气好,她没有生气,看见江子鲤迅速低下头而对着她的发旋,只有些无奈地说,“这样吧,你俩把昨天布置的阿房宫赋背诵任务给我背诵两段,背下来就算了,要是背不下来……” 她哼笑一声:“今晚所有人的作业再加一道,这篇全文翻译。” 登时,四十来号人不约而同地齐刷刷扭头,一半充满希冀地看江子鲤,一半有些不信任地看焦候,显得眼巴巴的。 江子鲤语文成绩一直不错,他既然想学文,那么背诵方面必然也是很不错的,很快就顺下来一遍,没卡壳。 焦候不出众望,没背下来。 方立钰轻咳一声,捂着嘴在旁边悄声提醒:“缦立远视。” “缦,缦立远视,呃……”焦候苦思冥想半天,蹦出来一句,“不知西东?” “我看你是不知西东了!”语文老师气道。 焦候红着一张猴脸不知所措,有几个人配合地笑了两声,老师头疼地摆摆手,大发慈悲:“算了,今天你一个人加作业,不用牵连其他人了。” 全班同学松了口气,谁知道语文老师又说:“不过周四之前所有人必须来我这里一个一个背诵全文‘过关’,听到了没?” 焦候心如死灰,其他本以为侥幸逃过一劫的也是。 江子鲤幸灾乐祸地憋着笑,低下头,才终于看清纸团上的字。 焦候写道:不过方立钰大课间好像看见有个外班的男的进了咱们班,不能真让你猜对了啊啊啊啊啊???? “轰”的一声,他整个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了脑袋上,砸出了数声抑扬顿挫的回响。 他脸色有点白,夏景的视线从眼尾扫过来,看见他的模样皱了下眉,低声问:“你怎么了?” 第48章 “没事没事。”江子鲤迅速把纸团重新揉回去,不让他看见,同时在心里把焦候痛骂了一顿,心说没谱的事净瞎几把说。 然而这事却好像一个手掌,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连心跳搏动都缓慢了似的,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我这是怎么了?他不解地想。 就这样好几天过去,马戏团一样的“夏景追求者侦查小组”也开始行动了。他们有蹲守的,有四处打听的,还有想去看看监控,结果被靖哥哥骂回来的,闹腾的像模像样,但也没查出个什么风声。 不知道是不是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了,那个神秘的追求者就跟一阵烟似的,就这么突然地散了。 再后来大家也没再过问这件事,因为当时为了分班之前的狂欢而投票决定的娱乐活动——游乐场,日子到了。 出发前江子鲤去“春来”超市批发了几箱饮料,和好久没见的老板打了声招呼。 因为天气渐凉,老板店里也不再提供冰可乐了,江子鲤点了其他的,一股脑全塞进了箱子里。 老师接了他这单大生意,语气里也带着笑,还顺带关心了一句:“在北城过的咋样,习惯了吗?” “挺好的,”江子鲤帮他搬东西,不知道想起什么,似乎心情还不错,“我在这认识了好多朋友,爱屋及乌了。” “不想回南城了?”老板逗他。 “想,但是没那么想了,”江子鲤笑了笑,“现在我更喜欢这儿……诶,您放这吧,我叫我朋友来拿。” 今天是个周末,大清早的学校门口几乎没人,江子鲤穿着件带帽的卫衣,在现在的季节却显得有点单薄,靠在超市门口给谁发了几段消息。 没一会,焦候和方立钰就山呼海啸地跑过来帮他搬饮料,一边挪一边说:“你说你来就来吧,还请我们喝什么饮料。” 焦候嘴上这么说,手上却一点不客气,直接从箱里拿出一瓶,拧开盖喝了:“爽!” 江子鲤勾头往门口看了眼,见大半的同学已经到齐了,但还有几个人没来:“刘佳峰他们呢?” 焦候:“那货说是接温小银去了,话说我以前真没看出来,他居然是个情圣。” “他是认真的,”方立钰睁着他那又大又圆的眼睛说,“前两天才和我悄悄说,想表白了。” 江子鲤,焦候齐声:“啧啧啧啧……” 半瓶饮料下肚,刘佳峰也到了,他骑着自行车把温小银载过来,本来没好意思直接骑到校门口让他们起哄,谁知道焦候眼忒尖:“班长来了!” 一群人嗷嗷叫着扑过去,闹成一团,江子鲤脚没动,大笑的声音传过去,在精神上支持了焦候的胡来。 刘佳峰都快被他们折腾习惯了,即使顶着虾米一样的红脸蛋,也能面不改色地组织人集合上大巴。 他点点人,除了几个请假没来的,就剩某位冷冰冰的年纪第一没到了。 江子鲤说:“不用等他,咱们先走。” 两个十六七岁的青春期少年凑一起就能吵到人头疼不已,四十个青少年挤在一块……好悬没把车给掀了。 一下车,大家就像鬼子进村似的,敲锣打鼓地四处乱跑,刘佳峰嗓子都快喊哑了,才勉强把人都弄在一起,排队进园。 谁知大家也就安分了这一阵,进了园区,立刻跑的跑,散的散,像回归自然的野狗。 刘佳峰气哼哼地和他们吐槽:“我以后绝对不会干幼师相关的行业!” 江子鲤“嗯?”了一声表示反驳:“那不就可惜你这一身的老妈子气质啦?” “去你的!”刘佳峰说。 焦候甫一进园,没急着玩,先跑去小吃摊上买了一大份臭豆腐,一边烫嘴一边过来:“你们咋还不走,杵入口干嘛呢?” 江子鲤:“等人。” “夏景啊?他咋还不……卧槽!”焦候光顾着说话,一没留神,臭豆腐被刘佳峰眼疾手快地叼走一个,刚要跳脚,又见江子鲤也拿起一根牙签。 大家你争我抢地分完了一整盒臭豆腐,场面颇为混乱,因此夏景来的时候,他们三连同远离战场的方立钰和温小银一起,臭熏熏地一起扭过头来。 夏景:“……” 大部队已经散了,好在小团体的人终于聚齐,除了温小银的朋友有事请假,他们这几个平时就形影不离的到这也基本是一起玩了。 江子鲤递给夏景一瓶常温饮料:“请好假了?” “嗯。”夏景今天穿得很随意,套了件休闲外套,表情难得的有些懒,在阳光下居然有几分柔和的意思在。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可衣服也挑人,江子鲤觉得,就凭夏景这张脸这身高,估计就是穿个破抹布也是好看的。 焦候兴奋地搓搓手:“你们想玩啥,鬼屋?” 刘佳峰不屑地嗤笑一声:“没创意。” 焦候和江子鲤对视一眼,当机立断,一人一边架着刘佳峰的胳膊就往鬼屋走,任凭其哀嚎惨叫也不放过。 方立钰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温小银拍拍刘佳峰的肩,她的身高有一米七五,比方立钰还高一些,视觉效果上甚至能压过刘佳峰,但却故作柔弱地“嘤嘤嘤”道:“我有点怕,你进去能保护我嘛?” 然后,在所有人眼睁睁的注视下,刘佳峰从怂得直躲到挺起胸膛,只花了不到三秒的时间。 第49章 他率先大步走向鬼屋,回头招呼:“走啊!” 好像刚才吓得腿软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江子鲤用胳膊肘抵抵夏景:“你怕不怕?” 夏景瞥过来:“你怕?” “我要是怕,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怕的人了。”江子鲤大言不惭地说。 进了鬼屋之后,npc群魔乱舞,刘佳峰一改进去之前强撑出来的胆大模样,好一通鬼哭狼嚎,焦候的笑把一个从背后过来的扮鬼员工给吓了一跳。 看到此景,江子鲤居然笑了。 夏景走在最后,若有所思的目光放在了江子鲤背后,这一下,让他成功注意到了江子鲤笑声里几不可查的两下哆嗦。 自己都害怕成什么样了,还有脸笑别人。 一个吊着半拉脑袋的npc突然从旁边蹿出来,相比起刘佳峰的尖叫,江子鲤的反应就克制多了,但他的脸还是猛地白了下。 那npc从怀里丢出一大堆稀碎的骨头腿脚,要往他们身上扔,大概是新人当值,丢的乱七八糟的,看起来还颇有喜感。 大家仓皇逃窜,狼狈不堪的,只有夏景站定不动,十分淡定。 其中一根手指被扔到了夏景身上,他饶有兴趣地捏了捏,突然不动声色地加快了一点速度,追上了乱窜的同伴。 江子鲤站的靠前,比较幸运没被丢中,率先跑了。感觉身后有人过来时,回头见夏景垂着眼,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他:“你落下了这个。” 漆黑的灯光下什么都看不清,江子鲤下意识摸了两下,假手指触感绵软,这玩意儿因为刚刚被夏景捂着,还带着人的体温。 “……”他一把丢开,恐惧化为了愤怒,吼道:“你给我站住!!!” -------------------- 第26章 烟火 一行人从鬼屋乱七八糟地跑出来,刘佳峰差点就地躺尸了,被焦候搀了会才重新精神抖擞起来。 他们先是去玩了几个比较安全的项目缓了下——碰碰车,旋转木马(温小银要求的),以“激流勇进”为名的水上漂流,还看了场4d表演。 因为正值周末,游乐场人比蚂蚁还多,一个项目就够他们排队好久了,因此林林总总玩下来,天居然快黑了。 然后,唯恐天下不乱的焦候再次提议:“咱们去玩跳楼机吧。” 刘佳峰:“好啊!” 温小银:“嗯嗯!” 方立钰:“行。” 江子鲤:“……” 夏景:“……” 方立钰作为他们一帮子人里最心细的那个,率先发现了他俩不对劲:“你们不想玩么?” “不想玩?谁?”焦候敏锐地回头问,摆出一脸看好戏的笑,“别是不敢玩吧?” “……那哪能,”江子鲤抬了抬眼皮,“没说不想玩。” 话说的满,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点怂,小时候和舅舅家小孩玩了一次,下来吐了半个小时胃都没消停下来。 不过毕竟现在也大了不少,身体素质不同以往,再者小少爷最听不得别人的激将,脑子一热,没他不敢干的事! 结果一趟下来,他果真不负众望地吐了。 估计游乐园设计者早料到有他这样的脆皮狗存在,卫生间就设在跳楼机的旁边,两步路就能过去随心所欲地吐。 不过让江子鲤比较意外的是,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也“阵亡”了。 夏景脸色非常难看,摘下安全带的时候手都有点抖,虽然嘴上不说,但脸色已经快白得和瓷砖台子一个色了。 他俩一个最外边,一个最里面,各占一个坑,江子鲤把今天吃的喝的全吐了,吐到后面胃里没东西,又干呕了好久。 吐到后面,江子鲤按着痉挛的胃,感觉腿都有点打颤,他在洗手池边把自己收拾干净,顶着一脑门官司出了卫生间。 大家还在不安地等着,见他出来,温小银递过来一瓶水,关心地说:“没事吧?” 江子鲤摆摆手,方立钰叹了口气:“夏景估计比你还严重,现在还没出来。” 两口水灌下去,一阵阵发紧的胃口才算好受了点,江子鲤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我俩这情况估计也玩不成了,你们不用管了,我等等他。” 焦候有点愧疚:“得有人照顾你们啊!” “我又不是断手断脚了,”江子鲤惨兮兮地笑了下,“没事,有事给你们打电话。” 等人都走了,他扶着椅背坐在了游乐园地休息椅上,手里拿着微凉的矿泉水,仰着头闭目养神。 游乐园沸腾的人声和轻拂过他侧脸的微风,搭建了某种非常奇妙的磁场空间,江子鲤感觉耳边是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进去,因此再吵闹的地方都能瞬间安静下来。 就这么放空一会,一直没其他人坐的椅子突然“咯吱”了一声,江子鲤感觉旁边好像多了个人。 他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去看,见夏景拎着包卫生纸,抽出一张细细擦着指缝尖的水珠,唇上几乎没了血色。 江子鲤心说,他看起来确实比自己还严重一点。 他有心逗夏景,于是开口说:“你晕高?” 夏景面无表情:“我晕跳楼机。” 得,还嘴硬呢。 江子鲤从他这别别扭扭的语气里咂摸出了一点可怜的滋味来,差点把自己逗得翻下去再吐一场,连忙压下飘忽的思绪,踩到实地上去:“你还有精神没?” 第50章 夏景脊背紧了紧,看向他:“你想玩什么?” 他目光里有点紧张,但肢体上已经拿了东西准备往起站了。江子鲤从他这一行为里读懂了他的意思——虽然我心理上非常抗拒,但如果你需要,我还能坚持。 “诶诶我就随口说说,哪也不去,坐着吧你!”他连忙把人摁死在长椅上,“你能行我不行了,扑街。” 于是这直眉楞眼的货就乖乖坐下:“嗯。” 夏景其实并不是外人看起来那样冷的一个人,他很年轻,也和其他少年人有用不完的活力——这点从他能完美兼顾打工和学习就能看出来。 只不过他非常不擅长表达,很多时候要么是错过开口的时机,要么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江子鲤帮他说了就好。 这就导致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他很难以接近,在熟悉的人面前,他又很难以沟通,即使是喜欢他的人,也只是被他“爱答不理”的外表吸引,那一点源于少年人的活力和可爱,反而会让他“ooc”了。 江子鲤想笑:“下次别逞能了。” 夏景:“你不也一样。” “我那叫没做好预期规划,”江小爷岌岌可危的面子不容亵渎,抬手一指他,“不许反驳。”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聊到江子鲤的眼皮都有点沉了,坠着他脖子撑不住脑袋,一点一点地往后掉。 现在的夜风已经有点冻人了,据说焦候他们要疯到游乐园放完烟花才走,大概得九点多的样子。 夏景的目光在莹莹灯光下微有些发亮,那光收进他眼底,又仿佛落在了江子鲤身上,温柔地为那人一脑袋的卷毛勾了一个俏皮的边。 他被衣领遮掩下的喉结动了动,垂首接住江子鲤手里握不住的矿泉水,轻轻推了下他:“走吧。” “嗯?”江子鲤一激灵睁开眼,抬手揉了揉,“没注意睡着了……咱们去哪啊?” 夏景别过视线:“回家。” “唔。”其实江子鲤早就想回了,两个人一拍即合,夏景立刻掏出手机给其他人发信息。 江子鲤在旁边摊手伸了个懒腰醒盹,一双脚擦过椅边翘起又放下,舒服地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有点绵懒。 夏景把手机丢回兜里,站在一侧看他:“缓过来了?” “还行。”江子鲤拍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 夏景依然在他落后半步的位置。 走着走着,江子鲤回头看了一眼,突然急走了几步,把喝完的空矿泉水瓶丢进可回收垃圾桶里。 随后,他小跑着回去,往夏景身上一扑,一胳膊揽住他的脖子,把人压着弯了腰问:“你干嘛总不爱并排走,跟在我背后怪渗人的。” 夏景被他一只金刚铁臂压住,带着往前走了几步,人差点摔了,侧头瞪他。 江子鲤被逗乐了:“你也太有趣了!” 夏景长这么大头一次被迫安上这种评价,气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两个人一路掐着往出口跑。 游乐园的游客依然非常有精神,不远处的人们聚在一起,正翘首以盼着不久之后整点的烟花。 不知道烟花有什么好看的,北城最近几年对这玩意儿的管制松懈了点,逢年过节鞭炮声能透过玻璃把人震成脑震荡,一簇一簇的乍一看还算新鲜,看多了其实也就那样。 江子鲤在大门口打了个车,这边路有点堵,好一会司机才到,他俩往车后排钻的时候,突然听见园区内一阵爆破的声响。 司机“诶呀”了声:“今天接单的时机巧了,正好看见烟花。” 江子鲤坐在靠马路的一边,闻言往游乐园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而这第一眼没看到窗外,先看到了夏景往外扭的脸上。 那人的半条身体被园区大门的黄光扫了一圈,平时略显锋利的轮廓竟磨得柔和了许多,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外面时,瞳孔里倒映着烟火五颜六色的光。 刹那间,再美再艺术的花火都成了某人的背景板,因为江子鲤的目光只落在了他身上,吝啬地没有为游乐园价值连城的表演分去一眼。 千篇一律的烟花,只有开在特定的人背后时,才能永远让人看不腻。 车内异常安静,司机踩着油门渐渐行远了,直到再也看不见游乐园,江子鲤视线猛地和夏景撞上,才有些仓皇地扭回头。 他因为车载暖气而有些薄红的脸血色退尽,无意识地扣着手指。 江子鲤脑内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幕,这才猛地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在想什么——他想把那个看起来有些孤寂的人搂住,他想越界,想在座椅下触碰他的手,想就这样顺势凑过去抬起头…… 他想亲他。 江子鲤有些惊惧地收起了自己越来越离谱的思绪,然而一件事一旦有了最开始的苗头,就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了。 我是同性恋吗?江子鲤有些无措地想。 “同性恋”这个词,每个字都像带着密密麻麻的小针,每想一次,就扎他一回,直到江子鲤在心里把自己扎的满身血窟窿,也挡不住他反复询问自己的念头。 他从小到大性子都不算太热,没对谁这么上心过,社会上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不断提醒他要和异性保持距离,不要超过暧昧的那条线。 那同性呢?没人教过他,和同性怎么办? 第51章 我是不是生病了,他想。 直到导航到了目的地,江子鲤都克制着自己,没再和夏景搭过一句话,而夏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吭过一个声。 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尴尬的默契回到了家,姥姥还没睡,看见他们唤了声,脸上却显得有点心事重重的。 但她也没说什么,照例一人一盘端去了切好的水果,然后佝偻着腰回了自己的房间。 江子鲤心里有事,没注意到这个异常,他自顾自纠结进了死胡同,去卫生间乱七八糟地洗了把脸。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了自己放在一边震动个不停的手机。 -------------------- 第27章 暗色 江子鲤把响个不停的电话接起来:“……喂。” 远在南城的林尹声音传过来:“怎么半天不接电话,在忙什么?” “没什么。”江子鲤没有和她多说的意思,只是林尹平时没事很少来打扰他,他心里渐渐涌上一股不安的预感。 林尹明白她叛逆儿子的意思,没多说什么,简单寒暄了几句就直接进入正题:“你姥姥今天摔了一跤,你知道吗?” “什么!”江子鲤猛地站起来就要往外去,又想到这个点了姥姥也不便被打扰,搭在门框上的手又犹豫了下,“没摔出什么好歹吧?” 林尹一句话让他放宽心:“没事,听她说当时就直接爬起来了,小区正好有个关系不错的老太太懂点,看了看也说没毛病。” 江子鲤松了口气,指尖抵着门框太过用力,有些泛白。 “只不过,”林尹顿了顿,“你姥姥……毕竟年纪也大了,她不爱请保姆和护工,妈妈之前一直在和她磨,想让她去南城我们亲自照顾,只不过一直不同意。” 江子鲤无意识张了张口,仿佛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林尹说:“今天出了这事,你姥姥才松了口。” 心里的大石头霎时落下来,恶狠狠地带着本就不舒服的胃又往下沉沉一坠,砸了江子鲤一个头昏脑涨。 姥姥确实需要人照顾,总让她一个人在家确实让人不放心…… 只是等她走了,北城就没有江子鲤血脉相连的亲人了,这里对他来说就真的只是一座普通的城市了。 他讷讷地“嗯”了一声,想说我也可以照顾姥姥,但他说不出口。 江子鲤从小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养日子,连常用药各种拗口的名字都分不清,哪里知道柴米油盐为何物。他不能因为自私让姥姥留在北城受罪。 林尹小心翼翼地说:“最近你妹妹的病情也稳定很多了,你一个人留在北城也……要不要和姥姥一起回来?” 江子鲤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说:“不!” 说完,他愣了一下。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因为自己被送来陌生的北城而怨气冲天,埋怨这个埋怨那个,现在在这里居然也有割舍不下的东西了。 林尹叹了口气:“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这很好,但是你的户口在南城,高考还是要在这边考的,早点回来适应一下这边的学习环境也好,你的家人都在南城。” 我的家人都在南城,之前还把我送来干什么呢? “你姥姥和我说了,有个和你同班的男孩子在家里暂住对吗?”林尹话音一顿,似乎也意识到下面的话对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来说有点太过残忍,“房子妈妈会留着,他如果没地方去,咱们也得帮着点。” 对了,还有夏景。 江子鲤怀揣着那样的心思,以前懵懵懂懂的就不说了,已经明白自己有毛病了,还要假借着朋友的名义继续无所顾忌地亲近吗? 是不是远离他才是最好的。 江子鲤隔着衣服按了按阵阵发痛的肚子,听林尹一句一句劝着,但那些话仿佛总和他隔了一层什么,听不真切。 于情于理,好像他都应该回南城去,江子鲤甚至找不到一个理由去反驳。 但是夏景。 夏景…… 他也太可怜了。 这一刻,江子鲤想不到自己像一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破抹布,身不由己地被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安排往后的路。他自身难保,却在心疼另一个人的去留。 林尹电话那头的声音模糊不清:“你们要期末考试了,妈妈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逼你,等放寒假再说,咱们一家人在南城好好过个年。” 江子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应付的林尹,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的电话,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拎着书包站在了夏景的房门前。 装着高一学生繁重课业的书包只单单勾住他一只手,细长的手指不堪重负地抖着,像在做着一场漫长而沉默的挣扎。 他在门口蹲了许久,然后转身走了。 这事瞒不住夏景,反正他迟早要知道,江子鲤就找了个时间和他坦白。 只不过江子鲤的话挑挑拣拣,没明说自己跟着走不走,他觉得这事得自己担着,自己都没想好,怎么能轻易做下承诺呢? 于是每每在夏景琢磨过来想要提问之前,就屁股着火似的跑了。 一来二去,夏景就明白了什么,和姥姥谈过一场之后,也不再问了。 —— 临近考试,夏景这几天却往家跑的更勤了,江子鲤好几次都没逮着,稍一没看住,人就没影了。 第52章 主要江子鲤心里装着事,这两天总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他光是拼命按耐住自己心里的喜欢就已经费尽全力,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放在这上面了。 但他一个人瘫在椅子上写作业的时候,感觉靠窗的地方因为没人坐着挡风,有点冷。 晚自习后,江子鲤把题看了半晌,然后把东西一推,出去找人了。 夏景回到自己家,年代久远的房子,像姥姥家和这边,通常都会有一种行将就木的腐朽气味,但这边的味道仿佛更让人难以忍受些。 他揪住一个乞丐似的贼头贼脑的男孩,面无表情地问请来的阿姨:“就是他来偷的东西?” 阿姨人长得五大三粗,颇有几分豪迈的江湖气,指着那乞丐说:“就是他!鬼鬼祟祟在附近好几次了,这下终于逮着了!” 夏景手里扯着那人的后领,他跑也跑不掉,只好哆哆嗦嗦地求饶。 男孩看着也就比夏景小两三岁的样子,蓬头垢面,他牙齿没长好,成了一口典型的地包天,在这一片的给他起了个诨名,叫“小地包”。 小地包把他好几天没洗的头挠了又挠,没敢说话,一对闪着精光的小眼睛飞快地转着。 夏景不耐烦地说:“扔派出所去。” 阿姨闻言撸起袖子就要来抓,小地包听到“派出所”三个字,登时跟听见了阎王爷似的,吓得尿都快出来了。 只见他疯狂踢扯着夏景,活像被那什么附身了一样,眼泪连着鼻涕一起流下来。 夏景当然不会被他鸡仔似的反抗弄松手,但自己的校服眼看要被小地包的泥脚沾上。这两天江子鲤似乎是为了让奶奶安心,一口气大包大揽了所有的家务,包括洗衣服,死活不愿意让别人插手。 这脏不好洗,他想到江子鲤愁眉苦脸的样子,还是松了手。 小地包就像一只滑不留手的泥鳅,获得自由的一瞬间就溜得没影了。 阿姨不知道是夏景自己放了人,只道那小地包着实可恨,叉着腰说:“那家伙不学好不是一天两天了,成天偷鸡摸狗不说,还抢人家钱!” 夏景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阿姨干家政的活,平时忙得根本没人说八卦,现在居然把夏景当作棚户区其他的碎嘴子了,左右看了看,又凑过来压低声音:“我还听说,那小子还卖‘白面’!” 夏景一怔,“白面”这个东西,在这种即使是藏污纳垢的城市边角里也能算顶大的一个新鲜事了。 然而他听过就算,也懒得去多管闲事——自家的问题还是一团糟,这阴暗处的糟心事,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夏景把阿姨送走,揉着鼻梁回家看了一趟。 他妈妈——苏文茹在家,但卧室门禁闭着,没有声音,夏景把满地摔碎的玻璃渣和锡纸罐扫到一出收好,省的她平时不注意把自己伤到。 他把整个屋子除了卧室全部打扫了一遍,又仔细地擦过边边角角,平时阿姨不敢太长时间呆在他家,有些地方难免清理得不够干净。 再抬起头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棚户区外只有一盏路灯,昏黄的光歪歪扭扭地透过防护栏和薄窗帘,在地上打出一片横七竖八的光斑,十字缠绕的防护栏影子,像牢房。 夏景看了一会,才把两大袋的垃圾规整好。 房间内依然安安静静的,不知道苏文茹女士藏在里面干什么,可能在睡觉。 夏景手指动了动,打开门准备出去。 外面的光才落尽这个漆黑的家不到一秒,猛地,他家的窗户就被人敲响了。 无数污言秽语的辱骂从外面传来,玻璃被手和塑料管子打的啪啪作响,窗帘被这动静吹得飞起一脚——夏景瞳孔微微一缩,他看见了一张狰狞的脸。 是那群讨债的! 禁闭的卧室门内骤然爆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尖叫,里面的人被这动静吓到,断断续续的哭腔从门内传出来。 夏景搁在门上的手一顿,在旁边放着的长铁棍和卧室门之间犹豫一秒,果断松开门把手。 他放下垃圾,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卧室。 卧室内没开灯,借着昏暗的灯光,夏景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苏文茹精神病时间长了,靠着药物勉强维持的绳子细如发丝,平时绷的很紧,稍微一点刺激就很容易崩断,更何况是被人砸窗。 她坐在床上,年纪渐大渐佝偻的脊背弯成了一个虾米,她把自己缩成极小一团,神经质地抠挖着自己的头发,身体止不住地一抽一抽。窗外人的影子扭曲而恐怖地落在她身上,像一条条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苏文茹一生困苦,经受了无数欺骗和抛弃也没能改变她骨子里的柔弱,连疯起来都是安静而绵长的。 夏景手指握拳,抬步走去,驾轻就熟地伸手,安抚着不住哆嗦的瘦小女人,然后捂住了苏文茹的耳朵。 数不清的恶毒谩骂从外面传来,像粘稠的蛇刺破人的耳膜和神经。夏景感到一阵阵恶心,但他的血是冷的,站在床边,身体仿若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苏文茹听不清外面刺耳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她本能地感觉到旁边人替她承受了什么,抓人的长指甲也收了回去。 世界仿佛小的只剩下这一隅,让他们得以苟延残喘,又仿佛大的看不尽,却容不下这一对母子。 第53章 夏景垂下眼睛,脸上的最后一丝人情味也消失殆尽。 他沉默地看着那一条条鬼影,无法控制的,他心里泛起了一点带血的腥味,激起了一丝尤带着战栗的杀意…… 突然,砰的一声,外面的门被人打开,有人闯进了他的家里! 夏景心里重重一跳,那股杀意在这一瞬间,骤然到达了临界值! -------------------- 第28章 夏美人 夏景猛地回头,闯进来的人却像是比他还意外,吓了一跳。 这反应实在不像那群磨牙吮血的歹徒,夏景视线里泛红的血色渐渐褪去,看见了那人身上不愿不好好穿,非要大喇喇敞着的校服外套。 江子鲤急喘了几口气,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夏景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目光实在太可怕,饶是他也愣了下。 他有意缓解夏景不对劲的情绪,干巴巴地笑了声:“那什么……你家门没锁。” 夏景收回视线,一开口,嗓子干哑的厉害:“你怎么来了?” “我不太放心你。”江子鲤解释了一句,看见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顿了顿,试探着上前几步:“你妈妈……” 夏景不说话,江子鲤却莫名觉得,他好像冷得厉害。 他咽了口唾沫,心里犹豫了一下,忽然抬起胳膊,放在了夏景的耳朵上。 夏景身形一僵,江子鲤像干了什么坏事似的忙解释道:“呃……我……” 支支吾吾半晌,他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幸好夏景没有别的反应,那双比常人颜色稍浅一点的眸子,里面盛着满室的流光。 江子鲤心脏跳的厉害,他感觉自己触碰到了夏景更深处,这个想法让他脸红透了。 这人再冷再犟再驴脾气,也是需要我的。他心里甜蜜又苦闷的想。 窗外的人很快被吵到的其他居民合力赶走了,肮脏的骂街声不绝于耳,夏景扶着已经熟睡的女人躺下。 江子鲤松了口气,放下紧张到出汗的爪子:“那些人走了。” “嗯。” 江子鲤搓了搓手指,搜肠刮肚地想找一点事情说,踌躇半晌,才勉强想起一件好玩的。 他跟着夏景出了屋:“今天晚上学校外面来了个卖仓鼠的,我走之前看了眼,几十只大小耗子被关在笼里,那人好像是搞的什么抽奖啥的。” 夏景重新把丢在门口的垃圾捡起来,偏头看向他。 江子鲤有点尴尬,他用自己的方式照顾着夏景的情绪,然而似乎总是文不对题,只好转移话题:“你老板不是带着一家子去三亚旅游了么,所以这一周你都不用去上班对吧?” 这两个话题跳跃性太强,连在一起可能让夏景产生了点别的误会。 只见他停下脚步:“你想要吗?” “啊?”江子鲤懵了。 “仓鼠。”夏景说。 江子鲤愣愣地心想,他怎么又拐回上一个话题了……不对,我什么时候说我想要了? 夏景低下头,目光里浸润了夜色,连嗓音都显得有些温柔,可惜他本人理解能力太差,自己估计也意识到了这点,懊恼地皱了下眉。 江子鲤立刻明白了他的别扭所在,当即说:“是啊!” 夏景顿了下,表情像是面对一道自己不会的题时侥幸蒙对了一样,肩膀都放松了一些。 于是他俩就因为这样一个荒谬又莫名其妙的话题,风尘仆仆地赶回了附中。 现在正是附中第二节晚自习放学的时候,人流量巨大,一大堆学生新奇围在那个卖仓鼠的人身边,在小道上阻塞马路。 江子鲤拉着夏景过去看,不出意外地发现了几个熟面孔。 焦候看见他们,兴奋地招了招手:“你们咋回来了?” “来买仓鼠,”江子鲤问,“他这怎么卖的?” “?”焦候估计想说你俩为了买个仓鼠有必要专门回来一趟么,但惜命要紧,他没敢说。 焦候像个导游似的熟练地带着他俩穿过拥挤的人群,到达内圈。江子鲤眼尖地看见那个卖仓鼠的男人手里握着一把细绳,正喜笑颜开地递给一个女生。 女生从他手里抽出一根,不知看出什么名堂,失望地“啊——”了一声。 焦候解释说:“他这里是抽签买的,就他手里那些绳,有一根底下是涂红的,三块钱抽一次,抽到就能领仓鼠,也可以三十块钱全买。” 江子鲤搓搓手,有点期待了:“听起来还不错。” “可不是!”焦候说,“刘佳峰住校不能养宠物,给了我二十块钱让我帮他养。听说大课间的时候这还是二十一只来着,日了狗了居然涨价了!” 他们过去排队,好一会才轮到,焦候手潮,抽了十五块的都没抽到,他咬牙切齿地说:“最后三块钱,抽不到就当刘佳峰倒霉,不能怪我!” 卖老鼠的男人呵呵一笑,笑得一脸奸商:“勇于尝试嘛,来!” 焦候慷慨就义似的一闭眼,从那一把绳子里随便揪出一根—— 江子鲤声音骤然提高了一截:“抽到了!” 焦候手里的绳子尾巴涂着一点红色,他瞪着眼一看,跟中了彩票似的,回头和江子鲤一击掌:“芜湖!” 老板从他身上已经赚够了钱,二话没说就把仓鼠给了,焦候又加了些钱,买了个不大不小的笼子。 第54章 轮到江子鲤了,他本来就想着这钱是要打水漂出去的,听个像就为了搏夏美人一笑,抽不抽到无所谓。 谁知等男人重新把绳归拢好伸到他面前,江子鲤正准备抬手,就听夏景在他耳边低声说:“拿左边第三个。” 温热的气流挠得江子鲤耳朵有些痒,这里本就敏感,夏景一靠近,登时浑身上下的神经都聚集在了一只耳朵上似的,他不自觉抖了一下。 手上动作早不靠脑子控制了,只凭本能听从了夏美人的指令,他恍恍惚惚地抽出来,见那个绳底下赫然是一抹红! “!!!” 老板大概是第一次遭遇事业上的滑铁卢,没想到有人能一次性就把这个抽出来,让他做了亏本买卖。 焦候在旁边嗷嗷嗷的叫:“快拿仓鼠呀!” 老板有些不太高兴地把绳子拿了回去,任由夏景弯腰挑了一只出来,他瞅着绳子头部,心说难不成自己的把戏被人看破了不成? 江子鲤回过神,偷偷问神机妙算的夏景:“你怎么做到的?” 夏景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刚刚焦候抽出来的绳子,我记住了。” 这恐怖的记忆力,还有能在几十根绳子里一眼找到的眼力!江子鲤佩服地五体投地:“大仙,你是真大仙。” 他本打算给自家新成员挑个笼子,看向面色铁青的老板,还没开口,突然身后一声爆喝:“都聚在这干嘛呢!” 是靖哥哥的声音!围着的学生一哄而散,江子鲤也不得已抱着仓鼠拎着夏景一起跑了。 焦候耽误了太多时间,急着回家,打了声招呼就走了。靖哥哥门神似的守在校门口不走了,防止他们回头,江子鲤叹了口气,摸着软趴趴的仓鼠毛:“怎么办,它好像没住的地方了,这个点其他店应该也都关门了。” 仓鼠瞪着漆黑如星的眼睛,似乎对自己的悲惨境遇丝毫不知,江子鲤伸手过去,它还自顾自用爪子握住了他的指尖。 夏景看着这没脑子的小东西,也发愁:“明天再买吧。” 他俩把所有东西尽量归整到一个书包里,把江子鲤的包腾出来,仓鼠就被暂时安顿在了这里。 江子鲤撑着拉链往里看了眼,最近一直苦闷的心情似乎好了点,还有心思抬头问:“咱们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 夏景抵着包拉差点被撑爆的拉链,问:“为什么?” “起了名就有感情了,”江子鲤说,“这以后就是咱们的一家人,你说,叫它什么好?” 夏景沉思了一阵——也可能并没有,因为他开口说的是:“杰瑞。” “啊?” “猫和老鼠里的,”夏景严肃地说,“杰瑞。” 江子鲤沉默了一阵:“有没有可能,杰瑞是老鼠,而我们这只是仓鼠呢?” 夏景看起来并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他有点呆。 江子鲤绷了半天,然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你也太可爱了吧!” —— 第二天中午,姥姥就要走了。 林尹要留在南城照顾江子鲤那体弱多病的妹妹,因此只有他爸来接人了。 江父也是百忙之中硬抽出的时间,赶的急,但还是拨冗来请他儿子去吃了顿饭。 江子鲤书包还是空的,包里还装着那只命运多舛的“杰瑞”。杰瑞不愧是一只没有智力的单细胞生物,短短一晚上,就给他的包留下来不可补救的伤害。 包括但不限于散在各处的屎尿,抓挠啃咬出的破洞,还有一股子让人无法忽略的臭气。 江子鲤本想出来吃饭顺带给它安顿个笼子,谁知道那个男人估计是被靖哥哥的强大气场吓怕了,今天居然没来。 他只好拎着臭气熏天的书包,进了一家高端的餐厅。 江爸爸和姥姥已经在座位上等他了。他们知道附中午休时间短,已经提前点好了菜。 姥姥即将离开这个她居住了几十年的城市,却没带什么行李,只在怀里抱着一个复古的旧收音机。 夏景给她费劲淘来的那个。 江子鲤本来没想好应该把书包放在哪里能不影响人食欲,还没坐下,他那老爸第一句话就说:“我听你姥姥说你不想回南城,我不同意。” 江子鲤一顿,立刻没好气地把书包丢在了江爸爸的座位旁边。 他没规没矩地往椅子上坐了,没心没肺地说:“这不是还没决定呢嘛!” -------------------- 看到这里的小天使注意啦,27章我为了调整节奏修改了一部分剧情,所以没有重新看前面直接看这章的话可能会有点疑惑,如果可以的话返回去看一眼吧(特别特别抱歉打扰了大家的阅读体验qwq) 第29章 叛逆 江爸爸慢条斯理地给姥姥夹菜,没管他儿子这不“尊老爱幼”的驴脾气,好半天,才开口:“回南城对你来说没有坏处,我也懒得啰嗦,说说吧,为什么犹豫。” 江子鲤卡了下壳。 江爸爸多了解他,当即就说:“谈恋爱了?” “没,没!你别瞎猜行不行?”江子鲤吓了一跳,先前嚣张的气焰被这一句话给灭了个干净,他甚至飞快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姥姥,生怕她反应过来什么。 江爸爸冷静地笑了笑,身上是久经生意场磨出来的从容气质,江子鲤这牙还没长齐的小少爷,跟老狐狸根本没法比:“家里不反对你谈恋爱,只要把握好度就行,你得心里有数。这个年纪还没长大的小男生最容易被不成熟的感情冲昏头,我能理解。” 第55章 “不过,你将来要在南城高考,也要在南城凭借父母的基础扎根,远的不说,”江爸爸的身体往前倾了下,“附中不重视文科,这事你能解决么?” 江子鲤:“我……” “咱们在来之前就说好了,爸爸妈妈让你来北城,是因为这边有姥姥可以照顾你,是不是?”江爸爸叹了口气,“既然我们有教育你的责任,在你有能力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之前,就让爸妈少操点心吧。” 江子鲤来北城这么久,很久没有听过他爸咄咄逼人式的“劝说”了,他这两天压抑的情绪一下子逼到头顶,拍案而起:“当时我也说,留在南城请保姆也行,你们听了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父亲,就像每一个与父抗争的少年一样,然而江爸爸目光里只是无奈,成熟地包容了他的无礼。 江子鲤脸烧的厉害,他有一种打在棉花里的无奈感,然而内心深处,他是清楚的自己为什么犹豫的——这只是不服输,叛逆,非要和长辈对着干而已。 站不住脚,是一个思想不够成熟的人意气用事。 于是,江子鲤一口饭也没动,拎起书包就推开包厢的门离开了,还差点和服务员撞到。 他怀着一股怨气冲到教室,小部分人已经吃完饭回来了,基本都在午睡。江子鲤把装着仓鼠的书包往椅子底下一丢,喂了水和食物,就饥肠辘辘地趴下了。 半睡半醒间,他听到手机似乎震了几声,很快就停了,再醒来时,闻到了一股缥缈的肉香。 江子鲤抬头,见自己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份盒饭,里面盛着自己最爱吃的瘦肉粥,还有两个包子,为了保温用塑料妥帖地密封着。 班里的人基本都在午睡,没几个人是直立坐着的,教室里只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和偶尔几声呼噜,江子鲤跟宿醉刚醒似的,还断片了几秒。 他自从从游乐园回来,胃就一直不舒服,乃至于影响了食欲,看见这粥,却有些饿了。 “醒了?”江子鲤扭头,听见夏景轻声说,他指了指尚有余温的粥盒,“姥姥刚才打电话来,让我给你带的。” 江子鲤刚想说什么,目光下移,却见他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话一出口就变了话题:“这是什么?” “仓鼠笼子。”夏景言简意赅。 江子鲤有点迷糊:“什么时候买的?” “买粥前。” 于是江子鲤喝粥的时候,就看着他弯腰轻手轻脚地把杰瑞掏出来,放进笼子里,加上水,整好木屑。 杰瑞乍一从黑漆漆的书包里被“解救”出来,看见阳光,兴奋地用爪子在木屑上刨了好久,笼子里木屑并它的小零食翻飞,无不欢腾。 夏景伸手摸了两把,他长的真是好,五官分布恰到好处,精致到哪怕只是随便一瞧都能赏心悦目好久。 江子鲤一口粥塞在嘴里忘了咽,等夏景把仓鼠笼子藏好看过来的时候,才用一种把自己噎死的力气囫囵吞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想难不成自己是见色起意? 这念头一出,初尝暗恋滋味的少年自己把自己吓到了,他面红耳赤地在心里把自己唾弃了一番,又开始发愁。 这个年纪的少年都心大,可江子鲤觉得自己最近烦心事确实比较多。 在他循规蹈矩的前半生里,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男的有好感,社会上那些关于各种“禁忌之恋”“□□”等等的小说故事,已经在他心里烙下了“这不正常”的标签,他不敢坦然面对,也不敢让对方察觉。 这份感情是为常理所不容的深渊漩涡,他已经弥足深陷,还要拉着另一个人一起么? 他爹纵使满嘴屁话,但还有一句话他听进去了:“要心里有数。” 江子鲤垂下眸子,盯着已经喝了半碗的肉粥,心想:是不是回南城,也…… —— “夏景!” 江子鲤下意识地抬头,先撇过头去看夏景,见他单手摘下了耳机,又循着声音往前看了眼。 叫人的是他们班一个比较活泼的女生,和他俩不算毫无交集,但也没熟到温小银那种程度。 女生把半长的头发往而后捋了下,对江子鲤调笑道:“我叫夏景,你比他怎么先抬头了呀?” 江子鲤干巴巴地笑了声:“可能我学习没他专注。” 女生是来问题的,她听夏景给她讲完之后没离开,往夏景的桌前一趴,自来熟地说:“现在第二节晚自习也下了,你们今天怎么没提前走呀?” 江子鲤心里有点吃味,但还是说:“没啥,这周不想走。” “哦……”女生似懂非懂的。 夏景照旧把自己和江子鲤的东西都归到他书包里,把仓鼠笼子一提:“现在走了。” “啊,好,”女生笑嘻嘻地和他们挥手,“路上小心哦。” 江子鲤也和她礼尚往来了一句,然后几步跟上夏景,本来想像平时一样,夸张又谄媚地奉承一句,但不知怎么没这么干,只伸出手,说:“我帮你拿点。” 夏景扫了他一眼,把杰瑞给他了。 家里没了大人,两个十六岁的少年回家之后第一反应就是玩,把家里祸害成了垃圾场,还是被贼扫荡过的那种。 撒泼完了,他俩才一点一点把东西放回原位——当然主要是夏景收拾,江子鲤这少爷拿出来的东西撂爪就忘,指望他记得,还不如指望刚到家一天的仓鼠记得。 第56章 江子鲤很久没这么早回过家了,他气喘吁吁地往沙发上一趟,片刻后,突然蹦起来:“我要煮宵夜吃!” 说完,他飞快地蹿进厨房,茶几上的杰瑞被他这动静吓到,原地打了个滚。 江子鲤在冰箱里找到了一些姥姥之前包的饺子,还结着冰霜,因为没有经验,他在网上搜起了攻略。 收拾完家里的夏景想进来帮忙,也被他赶出去了:“今天我做饭,让你尝尝爷的手艺!” 他按网上的攻略,冷水把冻饺子下锅,一边煮一边搅和,时不时还要警惕阻止夏景要进厨房的意图,于是最后成品出锅—— 他大展厨艺,煮出了一锅面片汤。 江子鲤大为受挫,但夏景还是面不改色地吃完了,并且发表一句犀利的评语:“很有水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姥姥不在家,江子鲤今晚有点亢奋,他窝在沙发上打了两个小时游戏,又去玩弄了杰瑞半个小时,把杰瑞玩的直往木屑里藏,才开始磨磨蹭蹭地写没做完的作业。 夏景听见门外的动静停了,耐心等了一会。 平时这个点,江子鲤总会来他的房间缠着他帮自己梳理学习内容,打着“要超过你就要和你学一样的东西”的理由赖着。 今天不太一样,江子鲤回了房间很久,也没有来找他的意思,更何况他的东西都还在自己的书包里装着。 夏景难得走神地用一套题的时间刷完了半套题,然后放下笔。拉开门之前,他甚至也说不清自己出去是要做什么。 然后他撞见了愣在门口的江子鲤。 好半晌,夏景才哑声问:“怎么站着不进来。” “啊,嗯。”江子鲤有点不好意思,他心不在焉地坐在平时自己常坐的位置上,有点恍惚。 夏景看着他丧尸似的背影,心里琢磨他今天的诸多反常。 他把桌上自己没做完的半拉卷子一收,丢到床上,然后看向江子鲤。 江子鲤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开始没头没脑地拉过夏景的书包开始翻。 翻了半天,他一皱眉:“你有看到我把今天布置的物理卷放哪了吗?” 夏景:“书里夹着。” 哦对,昨天下课的时候他有个地方没听懂,当时就把卷子夹在了那个页码上,省的自己忘了,没和其他卷子放一起。 江子鲤抽出试卷,对着教科书研究了会,然后转着笔问了夏景。 彻底搞懂这部分之后,他准备开始做题。 谁知又出了幺蛾子。 江子鲤:“你看见我修正带了吗,是不是没拿?” 夏景终于抬起头看他:“你今天怎么回事?” 江子鲤有点懵逼:“啊?” 夏景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你用完了,没备新的。” 好像是这样。江子鲤恍然回神,才发觉自己刚才都干了什么蠢事,有点想笑。 渐渐的,这笑就越来越止不住,变成了大笑,好像决心要压过其他的什么情绪似的,江子鲤笑的喘不过气。 夏景不明所以,但是也配合地勾了勾唇角。 江子鲤是个娇纵且随心所欲的,看见这笑,当下什么都不管不顾,从椅子上一蹿而起,过去“咯吱”夏景。 两个少年在床上胡闹着,把床单衣服都揪成了一团咸菜干。 于是江子鲤因为见不得光的感情而决定要远离的心思才建下不到一个小时,就在夏景含笑的目光中崩塌了。 他想,姥姥回南城就回吧,反正他不走,他要在这里陪夏景念完高三。 江子鲤是个藏不住事的,这个决定下了的第二天,就分别在线上线下和林尹还有姥姥说了。 只可惜青少年的伟大叛逆并没能获得大人们的认可,在他这番话说完之后,就遭到了父母甚至是姥姥的反对。 他爸妈的话很简单,就一句不容置疑的:“不行。” 姥姥则抹着眼泪,说话带了点广播里那种一唱三叹的戏腔:“姥姥走了,你怎么生活呀?没有姥姥的照顾,你不就是沙滩上的小虾米,‘啪’一下就被拍死在海浪里了吗。” 江子鲤十分不满,就去找夏景寻找认同。 谁知夏景听了,只说了一句:“附中没有文科强化班。” 江子鲤气炸了,于是单方面和他进行了一场冷战。 可惜江少爷自以为“孤独”而值得歌颂的反抗只持续到了期末考试,就被他妈亲自来北城叼走了。 -------------------- 第30章 初吻 期末考完当晚,一群闲不住的熊孩子计划着出去“离经叛道”一次。 当初班级活动投票在“游乐园”和“ktv”之间挣扎了很久,最后以“游乐园”的微弱优势胜出,然而这帮人琢磨了一下,还是没舍得放弃另一个。 不过这次的队伍小了很多——刘佳峰牵头,只来了平时爱闹腾和他关系好的几个,没有上次那么浩浩荡荡了。 一群大小伙子姑娘们欢呼着进了包厢,一路上愣是把出租车司机都吵得耳鸣了,活像百八十只闹腾的鹦鹉,还是成精的版本。 江子鲤差点被这伙人的鬼哭狼嚎震个跟头,默默拉着夏景挤进了角落里。 这边还坐着温小银的朋友——楼宁,有着一张十分乖巧的长相,正和同样长着一双浑圆大眼睛的方立钰说话。 看见江子鲤过去,楼宁抬起来,有些羞涩地打了个招呼:“来这边坐,还有水果。” 第57章 正在台上霸着麦克风跑调跑到八百公里外的刘佳峰看见,“嗷”了一嗓子:“水果给我留点!” 温小银笑着拿东西砸他。 焦候托服务员送了一堆酒进来,满满当当放了一桌子,大声道:“能喝酒的都给我敞开了喝,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刘佳峰估计还存着最后一点作为班长的理智,拿着麦说:“都少喝点,我们这只提供酒不提供‘送客’服务,喝醉概不负责——” 包厢里吵得要命,用平时的音量根本听不见人说话,江子鲤拿过一个空了的酒瓶,对着瓶口说:“你点这么多酒干嘛,谁喝得完?” 焦候晃着身体打断了刘佳峰的音波攻击,抢过麦克风,说:“过了今天,文理分科,咱们班不少人要走,就不是原来那个班了。” 刘佳峰在旁边可汗大点兵:“高旭,方立钰,楼宁,李薇薇……” 楼宁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有点奇怪,扭过头来问江子鲤:“你不去学文嘛?我当时在那个表格上看到你……” “栗子不去!”焦候已经有点醉了,抬手怒气冲冲一指,“他,嗝,明天就要走了。” “啊,去哪啊?”包厢里的人齐刷刷看他。 焦候说着说着,垮下脸有点悲伤:“转学!回他老家去了!” “啊——” 眼看同学们在焦大将军的带领下要过来捉拿他,江子鲤咬着片不太新鲜的西瓜,笑嘻嘻地一仰,往夏景身后躲。 夏景任他在自己后面乱蹭,面不改色地当起了人形盾牌。 大家都推搡着过去问江子鲤,趁着酒劲,平时不太熟络的同学也话多了起来,嗔他怎么不早点说。 江子鲤苦恼地叹了口气:“上级领导的安排,我也是被迫的。” 闹了好一阵,好不容易等大家注意力都转移了,江子鲤才很怂地从夏景背后钻出来,然而还是有人没放过他。 楼宁是一款典型的不喝酒不调皮的乖乖女,虽然整天和他们这群捣蛋鬼混在一起,却总是显得很安静,只是今天,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拿了瓶酒。 她壮胆似的喝了几口,然后看向江子鲤:“那个,我有话想和你说,你可以……” 她有些羞赫地抿了抿唇,脸上净是ktv昏暗灯光也遮不住的红,声音越来越小,江子鲤只能通过她口型辨别出她在说什么:“可以跟我出去一下么……” 此情此景,江子鲤立刻就明白了,他有点尴尬地挠挠头,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驳了女孩面子,只好率先站起身:“好。” 他俩一前一后出了包厢,夏景的身边顿时空了一块,他目光追随着两个人的背影,直到听见旁边有人说话。 “楼宁暗恋他好久了吧,不知道江子鲤会不会同意,可惜他要走了。” 夏景抬起眼,看见方立钰双手捧着酒瓶,在里面塞了根吸管,一口一口斯文地吸着,一脸围观八卦现场的神采奕奕。 包厢里似乎更吵了,夏景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似乎想从满桌的酒里拿一瓶,却没动。 然后,他突然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方立钰:“啊?” 他没想到夏景会主动接自己的话,愣了一下,才笑着说:“喜欢的那么明显,谁都看得出来吧。” “很明显吗。”夏景声音有点低,被淹没在了震耳欲聋的跑调歌声里。 没一会,包厢门又被打开了,江子鲤很有礼貌地让女孩先进,他们保持着规矩的社交礼仪,并没有因为出去一趟就突然亲密起来,也没有刻意疏远。 两个人坐下以后,借着屏幕反射出的光,夏景似乎看到楼宁的眼眶有点红。 江子鲤回到座位上,就两口把自己的那杯酒喝完了,然后闷头坐着,也没和人多交谈。 方立钰眼睛瞅瞅他,又瞅瞅短暂消沉后重新振作起来的楼宁,目光里的好奇都快化为实质了,也没好意思问。 没一会,江子鲤就开始无风自动地晃,一会左右晃晃,一会前后晃晃,就跟沙发上有钉子扎他似的。 他像车载摆件似的晃了一阵,然后,直挺挺往夏景身上一倒! 夏景反应极快地扶住他的肩膀,一手撑着,一手搭在了他的身上。 众人纷纷看过来,嘲笑江子鲤酒量比一杯倒还差,说一口倒都是夸他了。 夏景一顿,感觉江子鲤接触到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像带电似的,就听见江子鲤贴在他耳边轻声说:“咱们走吧。” 他的嗓音像一片羽毛,扫的夏景差点把这货直接丢下去,谁知一只手不小心摸到了少年人单薄的腰线,念头就忽悠一转,绕了个弯。 他怎么这么瘦。 夏景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手轻轻揪了下,有些酸软的疼,他顿了顿,把人半扶半抱地扛起来,说:“他醉了,我先领走了。” 说完,不等其他人嗷嗷叫着要“见栗子最后一面”,他已经打开包厢门,把江子鲤拖出了ktv。 冷风一吹,夏景的脑子才清醒了点,看着怀里的累赘,说:“你还要赖多久?” 江子鲤从瘫软的姿态一跃而起,北方的天冷的早,他呵出口白气,在蒙蒙的雾气中笑:“谢啦,还是外面空气流通,里面坐着闷死我了。” 夏景毫不留情戳穿他:“闷只是因为空气不流通?” 江子鲤一撇嘴:“当然,楼宁在,我也有点尴尬嘛,被人当面表白还是头一次……” 第58章 两个人沿着ktv外面的小路漫无目的地散了会步,江子鲤想起什么,闷笑了一声。 夏景偏过脸看他。 江子鲤把双手按在脸颊上捂暖,一边回忆一边说:“我第一次喝醉的时候,还是生拉硬拽着你带我回家呢。” 夏景:“嗯。” “现在好了,”江子鲤伸手挠他,“小美人肯主动跟我走了,不用我那个什么……‘强制爱’了。” 他从乱七八糟的小说里学来的乱七八糟的话,想也不想就往夏景身上丢,把人惹毛了,从ktv门口打到回家也没消停。 江子鲤喘着气打开家里的灯,笑着摆手:“不行了不行了,累死我了。” 夏景站在玄关处,笑意还没散尽的眼睛里无坚不摧的霜雪都像化了。 江子鲤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可乐,看着他的眼睛。一口气吹了一瓶半的酒气在腹中蒸腾起来,烧得他有点上头,眼前的夏景像是多了一层半透明的虚影。 夏景也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天……”好半晌,他张了张嘴。 江子鲤却突然蹦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人扑到了沙发上——沙发年久失修,不太好使的弹簧不堪重负地抗议了一声,被两个人齐齐忽略了。 江子鲤眼睛很亮,居高临下地捉着夏景的胳膊,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我走了,杰瑞怎么办?” 看家的仓鼠此时分外生气,它原本好好地窝在木屑里睡觉,谁知道这两个人回来,把晃眼睛的灯打开了不说,还要吵它,把杰瑞气得直扒笼子。 夏景喉结轻轻动了下,校服外套在胡闹间被拉开了一点,里面毛衣下能看到少年略显青涩的锁骨,正因为他刻意放缓的呼吸而紧绷着。 他挑了挑眉:“要我留着?” 江子鲤:“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它跟着爸爸出门在外容易受罪,还是跟着你这个贤良淑德的妈吧。” 夏景没憋住,笑了。 “再说了,”江子鲤说,“它一只土生土长的北方鼠,万一去了南城也水土不服怎么办。” 他张牙舞爪地卡住了夏景的动作,酒气氤氲下,江子鲤甚至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脑子很空:“咱俩以后不在一个学校了。” 夏景:“嗯。” 江子鲤扁了扁嘴:“我们的联系会断吗?” 夏景声音放轻了些:“我不会。” “我也不会,”江子鲤笃定地说,“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 夏景抬起眼睛。 江子鲤忽然不敢看他了,别开目光:“最好的朋友。” 夏景:“……嗯。” 杰瑞在不远处咯吱咯吱啃着小零食,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江子鲤低着头,在明亮的灯光下,突然眯了下眼睛。 “是不是只要闭上眼睛,看不见就……” 夏景说:“什么?” 江子鲤突然压了下去,他眼睫颤抖着,大片的光落在了他的卷发上。 下一秒,温热的吻落在了夏景的唇上,带着微麻的酒香,似乎还有一丝冰可乐的甜。 -------------------- 第一部分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觉像完成了一个大工程(叉腰) 喜欢的宝宝们多多收藏评论哦,每一个人的支持都会化作我的动力,会继续加油的! 第二卷 冰红茶 第31章 除夕 热度升腾的时候,江子鲤猛地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一身的酒气咻的散了。 他腾地坐起来,一条腿却在夏景的腿上滑了下,差点别住筋,疼的他好悬嗷一嗓子叫出声,拼尽全力才控制住了没呲牙咧嘴。 在夏景开口之前,江子鲤狼狈地滚下沙发,然后更加狼狈地滚回了房间,“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他抵着门直喘气,心想我靠。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靠—— 江子鲤到现在脑子还是糊的,为了逃避刚才做的傻逼事,一瞬间把自己短短十六年的记忆全部过了一遍,好像试图从这些事里找一个更傻逼的,来压过刚才的。 然后他悲愤地想,除非地球爆炸,否则我完了。 江子鲤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好一会,他突然听到身后的门“笃”的一声响。 夏景天生冷感的音调在外面响起:“醒酒药放在桌上了。” 江子鲤没敢动。 他耳朵贴在门上,好一会,才听见脚步声从他门前走开,回到了另一个房间。 江子鲤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好意思出去,在自己房间里的卫生间解决了洗漱,就钻到床上躺尸。 他一晚上诈尸似的反反复复醒来许多次,这股气都没缓过来,第二天凌晨四点,就悄悄地起床跑了。 他决心把这个吻伪装成一件醉酒后尴尬的意外,临走前还顺走了自己打开过的那瓶冰可乐。 直到在机场接上亲自来捉他回家的林尹,一起去学校办了退学手续,被林尹问起:“那个你姥姥很喜欢的小男生,我请他吃顿饭吧?” 江子鲤支支吾吾:“嗯……不用了,算了,有点麻烦,唔。” 林尹听了半晌,也没听懂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于是江子鲤直接付诸行动,定下机票拉她回南城了。 江羽最近病情好了很多,但多年缠绵病榻让她一张苍白清秀的脸都凹下去一小块,显得可怜极了。 第59章 江子鲤并不反感自己这个幼年苦病的妹妹,相反,他其实从心底是有些怜惜她的。这个孩子没办法像自己一样正常地上学吃饭,待过最长的地方或许是医院的病床上,从世俗的角度来看,江羽甚至是不幸的。 江子鲤拿了自己从北城带回来的礼物——一只雕塑小狗,从头顶的两撮毛到尾巴尖画满了可爱的彩绘花纹,一对小爪子憨态可掬地缩在胸前,吐着舌头快乐地看着它的新主人。 它毛茸茸的尾巴在桌上扫来扫去,一碰还会唱歌。 江羽喜欢狗,讨厌猫,看到这个礼物喜欢得不得了,睡觉也抱着不撒手。江子鲤就逗她,是不是因为名字里有条“鱼”,所以才不喜欢猫咪。 江羽很严肃地纠正他:“可是你名字里也有鱼。” “也对,”江子鲤满不在乎地敷衍,“不过我不讨厌猫,最近倒是挺喜欢老鼠的。” 江羽眼巴巴看他。 江子鲤眨眨眼,想起来什么,眼睛里带了有点发愁的笑意:“应该是仓鼠,叫‘杰瑞’,巴掌那么大点,圆滚滚的,也没有很长的尾巴。” 等回到自己的卧室,江子鲤才把手机打开,他昨天几乎一晚没睡,现在困劲上来了,直打哈欠。 他先回了来自焦候他们的关心,然后才犹犹豫豫地打开夏景的聊天框,发了条消息:“我到家了。” 夏景很快回道:“嗯,注意休息。” 江子鲤盯着这几个字,觉得对方在内涵他。 他俩谁都没提昨天晚上的事,随便聊了一点琐事就结束了,非常默契地揭过了这一茬。 江子鲤人怂胆子小,本来打算单方面地减少联系,尽量不在对方那刷存在感,谁知还没付诸行动,他人就病倒了。 他从小身体本就比其他小孩更脆弱一点,几次三番来回奔波,好不容易习惯了一个地方的水土,又频繁地换了,更是把好不容易养好的那点底子都败光了。 刚开始几天还好,就是烧,后面越来越严重,又是吐又是晕的,他整个人活活瘦了好几斤,脸肉眼可见地小了半圈,全身的精神气都像被抽走了。 大概他们家的孩子体质都不太好,病的多,还好的慢。江子鲤这一病,连烧带流鼻涕,硬是磨磨蹭蹭地拖到了除夕前才好全了,家里亲戚也说,没把病气带到下一年,是好事。 这期间,夏景却一如既往地隔三差五给他发消息,有时他人病的困觉,看不到消息,还会托姥姥来问一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江子鲤时常怀疑,他是不是完全没当回事? 可能在夏景看来,他这一行为可能就只是好朋友间一种过分亲密的表达方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就像他们班的女生手拉手上厕所一样,是正常的。 对啊,女生直接也经常有开玩笑嘴唇贴嘴唇的,男生也有打闹玩笑过头的。江子鲤亲眼见了好几次焦候他们那一帮子流氓玩“千年杀”,还有扯衣服的,扯裤子的,举起来在门框上卡裆的——最后这个上一届有闹过火的,后来靖哥哥成天在楼道里巡逻严打,抓了好几批不听劝的,也就消停了。 江子鲤记得那群举人的和被举的闹完就和好如初了,似乎也没有什么羞耻的。 他把自己说服了,莫名松了口气,这口气一松,病也跟着没事了。 除夕夜里,江子鲤收了一波压岁钱,应付完叔叔婶婶们“爱的敲打”,好容易才从中老年侃大山饭局里脱离出去,躲回了房间里。 扔在床上的手机嗡地响了一下,江子鲤捞过来一看,乐了。 夏景给他发过来一张杰瑞的“私房”洗脸照,可能是为了应和节庆氛围,笼门两边贴了一对小型的对联,一般贴在车上的那种。 江子鲤把他亲儿子看了又看,犀利评论道:“怎么感觉它又肥了一圈?” 夏景淡定的回:“营养太好了,运动跟不上。” 江子鲤“啧”了声,无情地说:“再胖下去,笼子都要装不下了。” “那怎么办?”夏景问。 江子鲤嘿嘿一笑,在手机上飞快打字:“但锅能装得下,够蒸炒炸焖煮,吃一顿的。” 夏景那边安静了一会,发过来一条:“我把你的意思传达给它了。” “怎么说?” 夏景:“我觉得它可能更愿意被汤姆吃掉。” 他居然也会说这种冷笑话了! 江子鲤笑喷了。 他们两个就“如何让仓鼠少食多动保持身材”这个问题探讨了一个晚上,直到被窗外乍响的鞭炮声打断,江子鲤差点把手机扔了。 他打字:“北城对鞭炮管的严么?你那里有没有人放炮?” 夏景:“没有。” 江子鲤给他发了一连串的烟花表情,窄小的微信屏幕登时炸开了无数不同颜色的烟花,打在他们两个密密麻麻的对话框上。 鱼里:好玩吗? 夏:好玩。 鱼里:【烟花】 鱼里:要多少有多少,小爷很大方的,够不够? 夏:够,有没有有声的? 江子鲤想也不想,拨了个电话过去。 铃声响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有点无措,但是挂断了更显得莫名其妙,于是只好就这么僵着手等着。 过了几秒,夏景接起来,清润的声音带着一丝电流声传过来,江子鲤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第60章 外面鞭炮声不断,像是贴着人耳炸开一般。江子鲤握着手机放在耳边,心里七上八下的:“能听到吗?” 夏景:“嗯。” 门外的联欢晚会里,主持人带领者全国人民开始倒计时,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刻,一秒,一瞬间。 十。 九。 “热闹吧,”江子鲤有些得意地说,“过年还是要吵吵闹闹的才有意思。不过了,这个吵也不只是鞭炮吵,那么多七大姑八大爷的聚在一起打麻将,能从天地洪荒侃到小辈谈没谈对象去,嘴都不停的,可能说了。” 八。 七。 六。 北方冬天暖气足,夏景拉过薄被子盖在苏文茹身上,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坐在静音播放着联欢晚会的电视机前,听见手机那边隐隐约约传来许多人说话的声音:“有你就够闹了。” 五。 江子鲤穿着厚厚的毛衣,即使开着空调也挡不住冷空气的魔法攻击,鹌鹑一样缩在被子里做任务似的在手机上给各路人马挨个发“新年快乐”和“谢谢同乐”,闻言切了一声:“你嫌我吵么。” 四。 然后他听见那欠揍的家伙笑了声:“不是。” 三。 江子鲤嘚瑟地说:“可惜你隔着电话线也没办法让我闭嘴,哈哈。” 二。 夏景笑了一声。 一。 他说:“新年快乐。” 一刹那,万家灯火齐明,无数炮响在同一时间炸起,门外所有人喜气洋洋地互相拜年,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齐齐跨过了新年新岁。 江子鲤指尖顿住,他发现,自己收到这么多新年祝福,最好听的,还得是电话里的这声。 “新年快乐。”江子鲤闷着声轻笑了下,心跳应和着爆竹砰砰作响,忽然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以后每年我都请你看烟花。” 他说“以后”,还说“每年”。 可惜这些词说着容易,实践起来却太远,这才过去几天,江子鲤在心里数着日子,呼出口气,他已经有点想夏景了。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 第32章 视频 过了年,离开学就不远了,江子鲤提前领了新学校的作业,正月初二别人还在走亲戚聚餐的时候,他就开始临时抱佛脚。 他补作业补到面如土色,发消息骚扰夏景:“我们新学校不做人,作业难度个个往竞赛靠齐,我阵亡了,同志你继续努力。” 夏景:“不会做?” 江子鲤咬着笔,一字一句打字:“不是,只是题量太大,又难,写的我有点烦而已。不过嘛以我的水平,大部分题硬啃也能啃下来,除了费点时间也没什么。” 他打完这一段,却没按发送键,想了想,又全删了,只勾着唇发了句:“有点。” 江子鲤没骨头似的往椅背上靠着,前面的椅子腿翘起,没个正形的一晃一晃,岌岌可危地悬着微妙的平衡。 果然,很快夏景就发过来一条:“我看看。” 江子鲤抱着手机发了个语音条:“夏老师,你要亲自教我题么?虽然你的学生天资聪颖好搞定,但是他要钱没有,要作业可以有一打,你图什么呀。” 他弯着眉眼,看对面的夏景正在输入了半晌,也不知道是有点无语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缩了回去,夏景的昵称短暂出现了一秒,变成了“对方正在讲话”。 很快,“夏”发来了一条三秒的语音。 江子鲤把听筒搁耳朵边听了,夏景冷冷的嗓音从手机里传来:“我找虐。” 声音低沉清晰,带着酥麻的无奈。 江子鲤嘿嘿直笑,也不逗他了,从作业里拍了两道题给他发过去,那边没回,估计也在看题。 耳机里的音乐恰巧切到了一首时下很火的情歌,江子鲤今天心情格外不错,漫不经心地哼着调子,笔下不停。 手机震了一声,他写完手下这道式子后才拿过来看,见夏景把答案过程手写发过来了,说:“这类型题我记得在你错题本上见过。” 江子鲤撇撇嘴,心说见过有什么稀奇的,他错过又错还“撂爪就忘”的题多了去了。 夏:不止一次。 倩倩之前把他们的脑子比作在考场上冲锋陷阵的刀,难题错题就是磨刀石,磨多了脑子才不会钝,总做简单题就容易在出刀时心生怠慢,速度跟不上,心态上也会轻敌。 只不过一次次把刀磨利淬炼哪是那么容易的,同一道题反复做都还有可能忘,应试教育苦“重复”久矣! 鱼里:如果错题本可以卷成大饼,吃下去就能融会贯通就好了。 江子鲤发了个愁眉苦脸的托腮表情包,表情包画的是一只简笔画版的小仓鼠,托起来两颊鼓鼓的,特别讨喜。 夏:为什么不直接吃课本。 江子鲤看见消息笑的停不下来,感觉自家冰棍越来越擅长接话了——虽然他费尽心思说的俏皮话通常都伴随着某种诡异的冷幽默。 房间门突然被敲了敲,阿姨端着水果走进来,把盘子放在他桌边上:“这么开心呢?还是回家好吧。” 这是他家为江羽请的保姆,不过在长辈眼里孩子都是一样的,因此捎带脚也会多照顾他一点。只不过青少年需要私密空间的矫情心理这些大人们是不会懂的,诸多喜怒哀乐一旦被别人看见,那一瞬间的情绪就被打破了。 第61章 阿姨絮絮叨叨地嘱咐着:“诶,坐下的时候要好好坐嘛,不要这么歪七扭八的,对颈椎不好呀,现在你是小不懂,以后老了可有的受了,赶紧吃点水果,补充补充维生素。” 江子鲤收起笑容,坐姿端正了一点,他摸了摸鼻尖,讪讪地说:“谢谢阿姨,您忙您的吧。” 阿姨关门出去,江子鲤听见她和林尹笑着说了句:“你真是有福啦,小鲤又乖巧又好学,还长得那么帅气,将来有大出息的呢!” 外面传来亲戚们善意的调笑声。 江子鲤把耳机声音调大了一点,啃着梨块趴在书桌上继续写作业,然而那些不知所云的题目一个也没蹦进他眼里。江子鲤心里像多了一把带软刺的小刷子,一下一下刷的他心里有点痒,静不下来。 他手指插.入发丝间,下巴抵着胳膊发了一会呆,然后给夏景刷了一波哭脸:“学不进去。” 夏景还没回,他给自己注意力不集中找了一个理由:“感觉这个点大家都在玩,就我一个人在学,心里好不公平。” 过了几分钟,夏景才回:“我也在学。” “?”江子鲤奇道:“真的假的?” 夏景没废话,给他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右下角还能看到半只修长的手握着笔,写了一半的英语作文瘫在书桌上,大约是笔水还没太干,被夏景小指不小心扫了一下,铺出来一小片黑雾似的尾巴。 江子鲤盯着那半截手看了一会,莫名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变态,于是欲盖弥彰地发:“哦。” 他“哦”的有点冷淡,夏景目光在这个字上短暂停留了一下,正想着自己是哪句话招小少爷不高兴了,对面突然发了一条:“要不要一起学?” 夏景在直接同意还是默认同意之间短暂挣扎了一下,还没发出去,江子鲤的视频电话就拨过来了。 手机屏幕被他自己的脸占据,夏景皮肤白,质感又冷,镜头里的他更平添了几分不近人情,是个极易惹人注目的长相。 夏景一顿,手指不及大脑指挥,先行按下了接听键。 视频接通以后,两个人都有那么几秒没吭声。 江子鲤的卧室等有三种色调,从暖到冷从明到暗,但只要他在家的时候,必然要开最暖最暗的那一档。 他穿着一身居家的软毛衣,再吊儿郎当的姿势被这昏黄的灯光一笼,柔软地出现在屏幕里时,都显得整个人懒洋洋的,像一只被妥善放在椅子上的大型玩偶。 他对上夏景的目光,愣了几秒又倏地别开眼,装模作样地捞过一本题,对着屏幕晃了晃,表明自己真的是办正经事的:“来吧?” 夏景缓出一口气,点点头,二话不说把手机端正放好,将丢在一边的黑笔抽过来,垂下眸子扫了一眼作文前文,拧开笔帽刷刷地写起来。 大概是桌前还另放了一盏台灯的缘故,他的眉眼显得更深了,侧边被高挺的鼻梁打出一窝浅浅的影子,清瘦有力的手臂按在桌上,动作间露出一小截不太明显的伤疤。 他低头写了几个单词,呼吸清浅,然后抬眼问:“我脸上有题么?” “去你的!”江子鲤笑着骂了一声,骂完,他把卷子往桌上一放,又动静很大地拿了张新的草稿纸。 一开始他还有点不习惯和人这样面对面的视频,一会心不在焉地玩玩手指,一会转转笔。但每次抬头时,都能看见夏景心无旁骛的侧脸,过了一阵,他也终于安分下来。 屏幕内外都安静极了,只能听见笔尖落在纸上时不间断的刷刷声,偶尔有计时的闹钟滴滴滴响起,也很快被人按停了。 江子鲤效率奇高地连刷了三套数学卷,为了缓一缓还做了一份语文,背了会英语单词,直到把今天的任务都超额完成了,抬头一看表,居然才不到八点。 期间阿姨和林尹都来过几次,想叫他吃饭,但看见屋内静心学习的模样都不敢出声打扰,又静静地退了出去,只在门上留了条,提醒他粥和饭还闷着,一会出来直接端了吃。 江子鲤难得学的这么通体舒畅,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他仰着脖子张牙舞爪地伸了个懒腰,线条流畅的下巴从毛衣领子里探出来,后仰着时紧绷的喉结轻轻一滑。 夏景合上笔帽,按了按僵硬的指关节,见他松着腰往后舒展的越发猖狂,忍不住提醒道:“小心摔倒。” 屏幕这边的椅子“咚”地落地,发出一声闷响,江子鲤颇有些得意地说道:“不会的,本物理天才对每种情况都进行过精密的计算,最知道哪把椅子在什么角度翘的最稳。” 夏景:“说人话。” “噢,”江子鲤捏捏手腕,“我脚撑着,摔不着。” 接连好几天,他们都是这样连着视频学习的,江子鲤有什么不会的题可以随时问,极偶尔遇到夏景也卡住的,他们就会一起认真地研究很久,间或夹杂着不认真的调侃互怼。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临近开学,除了有像他们这样定计划早早完成作业的,还有玩嗨了还一个字没动的。 江子鲤正在收拾新开学要准备的东西时,突然收到了一大堆来自焦候的消息。 香蕉吃猴子:栗子!!!江湖救急!!! 江子鲤很淡定地发:“作业没写完?” 香蕉吃猴子:【疯狂点头.jpg】【星星眼.jpg】 第62章 鱼里:我是不是得提醒你一件事。 鱼里:我都转学了。 香蕉吃猴子平时一有啥就找他,他俩一寒假联系还挺密集的,对方估计早忘了这一茬,愣了好久。 江子鲤有点怜悯他,发了条:“你找夏景吧。” 焦候很怂地发:“我不敢……” 他哭丧着脸说:“栗子!栗子!!你能不能不要走嗷嗷嗷嗷嗷!以后你的作业谁来抄,你的笑容给谁看,不朋友,我们好像已经渐行渐远了!!!” 江子鲤觉得这货今天过于亢奋了,于是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没怎么走心地关心了一句:“你怎么了?” 焦候过了一会,才说:“我有个纠结的事……” 江子鲤:“说。” “就是,”焦候说,“开学不是就分文理了嘛,理科的进度我真的有点跟不上,好多人都改主意了,我就也有点犹豫。” 文理的选择关系着将来高考报名的专业和毕业后的工作问题,这是迷茫的高中生们对未来发展的初步定型,不少人在这个岔路口都很难作出抉择。 江子鲤问:“你怎么想的?” 焦候:“我这个人,你知道的,遇见困难就装死的那种,万一我扑街在了追求真理的半路上……” 他夸张地长叹一口气:“栗子,你为啥想学文?” 江子鲤沉默了一下:“以前是觉得挺有意思。” “以前?”焦候捕捉到这个奇怪的字眼,“现在嘞。” 现在……随着假期越来越短,这样每天一起学习的日子总会被打破,江子鲤有点天真地恐惧着自己以后又失去了一个找某人的理由,也有一点隐晦的希望将来两个人能考到一个学校一个专业,生活轨迹还能有重合。 他有点舍不得。 江子鲤没明说,只打了个哈哈过去:“反正开学还有两天呢。” 焦候似懂非懂地“嗷”了一声,然后抛下了一个炸弹:“夏景前两天也这么说的,他说不准去不去学文。” 江子鲤手上的东西啪的掉了。 谁学什么??? -------------------- 第33章 文理 夏景真的考虑过要学文,不是闹着玩,也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瞎忙活。 他之前在办公室帮倩倩整理资料时,翻过历年的文科优秀考生名单,其中有一位,叫苏文茹。 他妈妈的名字。 苏文茹曾经也是附中的学生,那时候才刚恢复高考没多久,还是实行的“3+2”制度,比现在少学一门。 她赶上了当年求学大潮的尾巴,没走时下相对好找工作的理科,而是选择了历史和地理。 苏文茹曾在日记本里用她久不握笔而让人啼笑皆非的字写着,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能当个专家学者,风风光光地上报纸和电视呢。 ……当然,没见过世面的她并不知道,能不能上报纸上电视和学文学理并没有直接关系。总之后来的苏女士并没有如梦想中那样成为一个写文章的专家,而是很快地嫁了人,和万千普通的家庭妇女一样,早早地把生命献给了贫穷的家庭和丈夫。 她比普通人还更惨一点——丈夫是个赌鬼,卷了一屁股债跑了,留下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房子还有不足七岁的儿子,逼疯了妻子。 苏文茹能用一张嘴谈吐出古今中外,天文地理……哪又怎么样呢,她现在说的话没有人能听懂,估计未来也不会有了。 夏景小时候也曾有过温情的时候,那时的他小猫崽子一样窝在床上,被苏文茹细瘦的手臂揽着,听她给自己讲公子小白装死继位,还说齐襄公和自己的妹妹有一腿,好像她亲眼见过似的。 她讲的津津有味,末了,还要摸摸儿子的狗头,说:“等妈妈老了,你也这么给我讲故事。” 可惜她儿子人冷嘴巴严,最不爱说话,更不爱讲故事,苏文茹的愿望怕是很难实现了。 —— 两个月后,冷清了一个周末的附中涌入一大波学生,学生会的早早来了,和靖哥哥一起在校门口查谁没穿校服,逮住一个给班级扣两分。 焦候就不幸被抓,靖哥哥把他放进溜着边罚站的学生堆里,继续去校门口盯人。 焦候抻着脖子环视一圈,还真让他找到一个认识的人。 “温小银!”焦候穿过层层人群挤过去,见她身上好端端穿着校服,有些疑惑小声说:“你咋惹到靖哥哥,也站这了?” 温小银小心看了靖哥哥一眼,噘着嘴抱怨道:“我进来没事,但是隔着栏杆给朋友递衣服的时候被发现了,就一起罚了。” 焦候:“……” 他抱住脑袋:“完了,这周咱们班被逮住两个,‘流动红旗’铁定流不过来了,倩倩知道要抽死我。” 靖哥哥今天成果斐然,一抓一个准,还瞅到几个偷偷带手机的,一并拎过来陪他们。 “难兄难弟”们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菜色。 十分钟后,靖哥哥整了整笔挺的衬衫,和学生会的说了两句,过来找他们。 附中学子没有看见他不犯怂的,个个立正站好,生怕哪个吊儿郎当的太突出,被揪住当典型。 靖哥哥清了清嗓子,用他惯常尖利的声音说:“你们这帮学生,不知道学校是干什么的地方吗,啊?校服校服不好好穿,还敢有带手机的!下次是不是得在校门口放个安检门,让你们一个个检查了再走啊?” 第63章 几千号人排队过安检,那门不得从头滴到尾啊?这个场景不能多想,有的人差点没绷住。 靖哥哥犀利的眼神一下转过来:“笑什么?!都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过来给我登记!” 不听话的学生蛋子们被骂蔫了,挨个在表格上登记了走人,班级分和每周“流动红旗”挂钩,谁也不想给自己班惹麻烦,有的人就起了歪心思。 靖哥哥又说:“别让我发现谁乱报名字,不然就不只是扣分这点小惩罚了!” 一句话让蠢蠢欲动的学生们都不敢搞事了,抓紧写完抓紧跑。 不久前刚下完一波小雨,不大,但也挺冷的,不少人缩着脖子看热闹,突然,温小银“诶”了一声:“那是夏景么?” “在哪儿呢?”排在他前面的焦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登时傻眼了。 夏景穿着修身的外套和长裤,背着个不算太满的书包,高个子的帅气少年大概是很引人瞩目的,从小道外面一路走过来,不少学生都偷偷侧目看他。 他一手插在兜里,正低头漫不经心地看手机,似乎看见了什么有趣的消息,他眉梢眼角松了松,露出个不太明显的笑来。 “他好像没穿校服。”温小银悄声道。 焦候一阵窒息:“甚至还在堂而皇之地玩手机!” 微信里的江子鲤咋咋呼呼说着话,一张嘴半个小时不带停的,在屏幕里刷了一条又一条的消息。 鱼里:我跟你说我们这新学校可大了,比附中还大一个操场! 鱼里:还有游泳馆! 鱼里:这边倒是没有“靖哥哥”,不过那个教导主任看起来也挺凶的,像条胖头鱼。 鱼里:对了,听说文科班的班主任也有一根和倩倩一样的戒尺! 鱼里:据说是曾经打弯又打直的,我的妈。 夏景把右手从兜里拿出来,和左手换着拿手机。 夏:倩倩的那个也是。 鱼里:不一样的学校,一样的班主任【哭脸】 鱼里:还好我学理了,没碰到她,我们老师不抽人,可温柔了。 夏:你这个成绩保持下去,快了。 鱼里:你住嘴!不许咒我。 夏景喉咙动了动,含混地轻笑了一声。 眼看离校门越来越近了,他抬头扫了一眼,在屏幕上打下几个字。 夏:一会聊。 夏:我到了。 鱼里:噢噢,小心靖哥哥,他肯定在门口蹲你们呢! 夏景收起手机,刷卡后正准备进校门,突然被一个胳膊上带红袖箍写着“学生会”的女生拦住了。 夏景:“……”某个人名字里带“鲤鱼”,实际干的可能是乌鸦的活。 女生有点不太敢看他,红了红脸,支支吾吾地说:“同学,你的校服呢?” 夏景垂下眼皮,可能是最近回冷的缘故,在眼尾压下了一抹淡而好看的薄红。 女生说话舌头更打结了:“同同同同学……” 靖哥哥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皱着眉走过来,说:“夏景?” 夏景嘴唇张了张,正准备说话,突然看见靖哥哥背后,焦候和温小银两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夏景:“……忘带了。” 于是他们三个作为“不守规矩”的典范,被抓去向倩倩问罪了。 文科班从所有学生中分流出了两个班级,在另一栋楼上课,这边的学生就显得稀疏了许多,教室里的位置齐齐往前挪了一排,后面空间腾出更大了。 倩倩让他们在教室后面靠墙站了,一举一动都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 一下课,其他同学都趴下补觉,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就他们三个孤零零地站在后排被,像三只动物园的大马猴。 焦候委委屈屈的:“要是楼宁或者栗子在就好了,他俩包里总有小零食和饮料,栗子还能和我唠嗑。” 刘佳峰来看温小银,闻言怼道:“你当看表演呐还吃零食,再说我不能和你唠嘛?” 焦候看着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看看温小银,又叹了口气。 看看一声不吭的夏景,连气都叹不出来了。 夏景:“……” 晚上回到“in forever”,站了一天腿有点酸的夏景轻轻转了转脚腕,翻开了一个崭新的本子。 他对照着辅导书和题册,在本上详细地画着学科脉络图,先是大概铺展开学科的纲要和学习目标,再慢慢深入。 每一个延伸出的内容都被细致地标注了课本重难点和习题具体页码,参考辅导书做了更细节精炼的总结,堪称一本《手把手教你学理科》的专业教材。 老板的侄子是个混日子的半失业青年,今天和他一起值班,游戏打烦了,溜溜达达过来看夏景在做什么。 他凑到吧台后面一看,人都惊了:“你这学的,都能出书了吧?” 夏景没搭理他的废话,青年捞起一沓他已经做好的,啧啧称奇:“牛逼,太牛逼了,我们店这是要出个高材生啊。” 他自己就是个混混,自然对夏景这种成绩好的学生有点羡慕,问:“你弄这玩意儿是给自己看的?” 夏景顿了顿,目光挪向自己已经安静了很久的手机。 这个点江子鲤也在自习,没空骚扰他。他选择了住校,新学校手机查的严,自习课不能拿出来,自从开学以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视频学习过了。 第64章 他做的这个细致过头,很显然不是给自己看的。 而是给某个明明讲课进度还比附中慢,还天天嚷着理科难的某人用的。 青年翻了一遍,琢磨道:“这么好的东西,完了复印几份在店里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夏景终于有了动作,他往桌子后挪了挪,抬起头,浅色的瞳孔里映着无语,架着手上的笔绕着指尖点了点。 从头到脚都彰显着一个意思——送客。 青年“嘁”了一声,把纸啪的放下,回头打游戏去了。 夏景挤出了一礼拜的时间完成这份学科手把手指南,然后从驿站寄给了江子鲤。 江子鲤打开的一瞬间,足足几十秒没说出话来。 然后他怀揣着“义父,您是我真义父!”的心情,给夏景刷了一堆跪地磕头拥抱亲吻的表情包。 夏景洗漱完坐在床边,擦着头发看江子鲤感恩戴德地发了几十条刷屏,忍不住勾唇笑了。 最后一条,江子鲤终于冷静下来,感慨说:“要是还在一快就好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发丝上悬着的水滴落在了手机屏幕上,恰巧放大了那个“好”字。 夏景垂眸看着这滴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最终还是发了句:“下次考试能拿第一么?” 鱼里:有你这位学霸护体,那必须能啊! -------------------- 第34章 回校 转眼过了一年多,江子鲤和夏景的联系越来越频繁,若不是担心手机被没收,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即使不在同一个地方上学,江子鲤也依然会有种夏景无时无刻陪在身边的错觉。 江子鲤的成绩渐渐在转学的短暂不适应后迅速追了上去,甚至不满足于新学校教课太浅,问夏景借附中的题来自己给自己深挖难度。 后来高二上半学期,夏景的妈妈得了癌,正式住院,夏景彻底搬出姥姥的房子,开始学校医院两头跑的日子。 烦闷又迷茫的生活里,他们分享着平时的趣事和吐槽,听同一首歌,看同一场电影,虽然江子鲤因为住校晚自习被学校监督,但还是会经常借着看望杰瑞的名义时不时视频。 这已经超越了江子鲤过往所有朋友的界线,而他仍不知足。 直到某天焦候给他发消息八卦。 香蕉吃猴子:栗子,跟你说个事! 鱼里:有本快奏。 香蕉吃猴子:我感觉夏景谈恋爱了! 江子鲤差点把手机扔了,他紧紧盯着屏幕,呼吸有些不太顺畅:“……” 鱼里:咋说? 香蕉吃猴子:根据我和班长连续一周的监控,他平时挺冷的吧?挺不爱搭理人的吧?但只要一拿起手机,那冻人的脸立刻就化了! 香蕉吃猴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妖精勾走了我们夏长老的魂哟~ 江子鲤看这描述皱了下眉,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泛酸。 鱼里:这么玄的变化怎么看出来的? 焦候不愧是一线八卦情报员,有理有据地分析道:很明显嘛!他和人聊天的时候,我们在他耳边怎么吵都没事,而且特别好说话。 鱼里:噢。 香蕉吃猴子:就一个“噢”??你觉得是谁,我俩昨天分析了半天,感觉有可能是高一那个给他送过礼物的不知名同学,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香蕉吃猴子:不过也不一定,自从你走了,平时就根本没见他在学校和谁走的比较近,啊啊啊啊啊究竟是谁好奇死了!! 香蕉吃猴子:你和夏景聊的多,有没有个方向? 鱼里:我也不知道。 发完这条,江子鲤脑子一抽,又补了一句:反正不可能是我。 这条发出去,他又觉得自己有病,立马撤回了,放下手机,难得有些不爽的揉了揉微卷的短发。 夏景可能有喜欢的人这一点让他从心底被激起一股烦躁,可是自己完全无能为力,他不能因为自己不该有的心思让毫不知情的夏景负责,这是没道理的。 再有几周就要会考,附中理科生这边一整层楼里到处都在狂背政治历史,人人手里拿着那种打印下来的重点“小抄纸”,看着题背答案。 学生们的复习氛围明显紧张了起来,不少人天天熬到半夜,下课在楼道里转一圈,能撞见一长排的紫黑眼圈。 江子鲤这段时间也变得特别忙,要么是不主动,要么是常常是消息没发两句,就匆匆下线跑了。 在又一次江子鲤说“我们老师来了,先不聊赶紧背书了”之后,夏景放下胳膊,还亮着的屏幕在他手里摁熄。 焦候大声念着“整体与部分的辩证关系”晃了过来,见他脸色不太好,问了句:“你是不是生病了?” 夏景抬眸瞥了他一眼,沉着嗓子说:“没有。” 他又点开手机看了一眼,眸色暗了暗,然后抬步出了教室。 焦候纳闷地看了他的背影一会,眨眨眼,突然一拍脑门,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真理:“难道是……没谈好,分了?” 无辜的焦候并不知道自己让两个人都心绪不宁起来,夏景被倩倩叫到打印室塞了一套新题,路过卫生间时,却听到里面传来闷闷的哭声。 他侧头看向男厕,顿了顿,然后抓着手里的练习册走了进去。 厕所最里面的隔间有人说话,这边离教室和办公室都很远,一般来说学生们绕到这来上厕所的少,因此保洁员也不常打扫,垃圾桶里还集着满满的卫生纸。 第65章 隔间门虚掩着,夏景走近了,听见一个很粗的声音说:“个臭二椅子,以后少他妈管老子闲事,宿舍里看到我们躲远点,小心老子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说话间,隔间里传出垃圾桶被踹翻的声音,还有另一个男生压抑着的哭声。 夏景皱了下眉——他知道附中的住宿楼那边不太平,大部分学生都是安安分分只想学习的,但也不乏有人在宿舍拉帮结派搞小团体,听说有欺凌的现象,不过风声都很紧。 隔间里的骂声不断,按理是很恶心的,夏景的思维却突然在这时劈了个叉。 ……江子鲤也在住校,不知道他们新学校的住宿环境会不会这么糟糕,有人欺负他么? 很快夏景就觉得自己多虑了,以某人的金贵,是不会让自己乖乖受气的。 厕所里还有一股终年不散的消毒水味,夏景收回思绪往里走了两步,突然开口说:“老师好。” 里面的人一下给吓坏了,翻倒的垃圾桶又惨遭折磨,被拌着踹了好几脚,好一会,从隔间里才走出个人来。 那人没穿校服外套,但套着一条脏兮兮的校服裤,小心环视一圈,看见只有夏景在外面站着,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他平时不学无术,从来没关注过学校的排名之类,但夏景的照片在荣誉墙上实在占比过大,谁路过也不得不扫两眼,因此他认出了这位“传说中的神仙挂逼”。 不过学习好的书呆子一般都是怂货,那人一点不怵,揉了揉手腕:“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景平静地直视他:“没什么意思。” “操,”那人二话不说,抬起胳膊就要动手,“老子最烦你这种多管闲事的。” 夏景侧身避开,那人的拳头挥了个空,正欲再揍,突然听见外面吵吵闹闹地来了一群人,似乎是往打印室去的。 这个时候动手太不明智,他啐了一口,一双眼里满是阴毒:“你给我等着。” 那人转身要走,夏景却突然淡淡出声:“等一下。” 他拿出手机,里面赫然是那人刚刚威胁人的视频! 那人眼睛都红了,想解决夏景又碍于他手里的东西。他家里没什么钱,是父母砸锅卖铁地用几万块补上差附中录取线的分数,最近附中刚揪出好几个处分,就算平时再混,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惹事。 他恶狠狠地骂了几句,目光转向最后的隔间,似乎在计划回宿舍怎么报仇。 隔间的门晃了晃,里面又走出一个人,他个子不高,一张脸还算清秀,戴着个歪脖子眼镜瑟瑟发抖地缩在门后,睁着眼睛往这边瞧。 夏景回头看了一眼,并不怎么关心地收回目光,今天出这个头只是因为心里不痛快想找个发泄口,恰巧那货撞枪口了而已。 男生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不安地搓着手指:“谢,谢谢你。” 夏景问:“你有没有手机?” 男生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啊?” 随即,他立刻明白了夏景要做什么,恭恭敬敬地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有的,有的。” 夏景给他把那段视频传过去,就不再管了,拎着新的练习册走了出去。 男生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片刻,突然捂嘴哽咽了起来。 当晚,江子鲤收到夏景发来的新拓展题时,扁着嘴说了声谢,却又看见他发了一句:你舍友对你怎么样? 江子鲤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发消息说:挺好的呀。 夏:嗯。 鱼里:怎么了? 夏:今天看到有住宿生霸凌。 江子鲤一愣,相比起夏景的不食烟火,他通过焦候可是听过住宿那边不少的恶臭事,心里了然,随之而来的,另一种情绪升了上来。 鱼里:你这是在……担心我? 夏:不是。 江子鲤简直能想象到他木着脸发这条消息时的样子,笑的前仰后合,登时把这几天的愁绪一股脑笑没了。 他心情开阔了,胆子也就随之变大了。 鱼里:那什么,我有件事想问,你每天除了和我聊天,还和谁聊呢? 鱼里:你不用回答也行,我就随便那么一说…… 夏景看到这条皱了皱眉,打字:没有。 鱼里:真没有? 夏景直接甩了一条微信截图过去,活跃到了聊天框只有几个被免打扰的群和公众号,他的消息时间最近,彰明较著地立在最上面。 江子鲤盯着这张截图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久,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 只是这个误会,直接问吧,有点丢脸,不说吧,突然冷淡又突然热情显得自己很傻逼。 和夏景聊天的,让焦候误会的,似乎都不是别人,而是…… 江子鲤默了很久,坐在桌前腰越来越弯,越来越低,额头抵着书桌一角,皮肤隔着桌角有些微的疼。 ……才勉强克制住他没当着一宿舍安静学习的舍友笑出声来。 —— 紧张的会考结束,压抑了许久的学生们一点不带喘气,就着急忙慌地在溽暑中被送入了高三。 新学年开学,体育课虽然还在,但基本已经被默认取缔了,因此每天下午的四十分钟大课间便显得格外珍贵。 2班的男生们山呼海啸地冲下了楼,选择性无视了一干老师怒其不争的眼神。今天他们班和六班约了篮球赛,当初在运动会上没跑过夏景的那个黑森林也在。 第66章 两个班敌对已久,刘佳峰和对面班长商量了一下,觉得高三了火药味不能还是这么重,大家和气进步,共同迎接高考才是正事。 可到了球场上,又和说的完全不一样,两个班剑拔弩张,几乎所有的同学都下操场来给自己班加油了。 二班的人里夏景没上场,江子鲤转学,曾经的两员大将都不在,比赛进行到一半,六班的优势明显更大一点。 夏景站在球场外,借着银杏树的阴影,指尖挑开手机。 某个人的骚扰简直变本加厉,他静静地看完了江子鲤发的99+垃圾信息。 然后回了一串:……嗯。 阳光暴晒,夏景的额发下渗出一点稀碎的汗,贴着他的皮肤,竟还是让人觉得他像一个行走的制冷器。 有女生羞羞答答地偷看他,被球场上刚投完篮的焦候看见,调笑了一声:“你们是来看比赛的还是来看景哥的呀?” 女生的笑着说:“当然是来看你——” 江子鲤回了消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很久了。 夏:什么? 鱼里:你这一个“嗯”字,究竟能代表多少情绪? 夏:…… 鱼里:哈哈哈逗你的 鱼里:他们是不是还在篮球赛?比分咋样? 夏景抬头看了一眼,回道:差的有点多。 鱼里:那就好,咱们班人的实力我还是很相信哒哈哈哈哈。 夏:咱们差的有点多。 鱼里:…… 鱼里:行不行啊他们。 鱼里:看来还是得小爷亲自出马。 夏景看着这句话,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心脏猛地跳快了几步。 鱼里:到校门口来接我,本来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的,丫的我校卡过期了,门卫死活不让我进。 -------------------- 第35章 少年 江子鲤穿着白短袖和运动短裤,墨色的衬衫随意系在肩上,衣摆和球鞋灰扑扑的,粘着校外施工区的土屑。 他靠在门卫处和保安掰扯着什么:“我真是这个学校的,新来,老师说明天报道,今天我就来看看,通融通融吧。” 保安是个五十岁上下的汉子,戴着个扁扁的军帽,寸步不让:“新来的也不行,没校卡就是不让进,无特殊情况外人不得进校,走走走吧。” 江子鲤凑近了试图套近乎:“你看着我脸熟嘛?我以前也在这上过学呢,成天进校出校的,您多看看,我这张脸不好认嘛?” 保安摆手:“不认得不认得,我脸盲。” 江子鲤:“……” 夏景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委委屈屈地靠着门卫处的墙,手上拎着瓶冰可乐,瓶外附着的水珠被他指尖擦出一道弧线,雾蒙蒙的。 他喘口气,缓过刚才疾跑过来有些过载的心跳,然后拿着校卡走了过去。 江子鲤听见动静抬起眼,视线立刻就定住了。 因为夏景经常帮老师出校买资料什么的,保安都脸熟他了,见他过来,只说:“又出去啊?” 夏景淡淡的:“不是。” 保安:“?”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同学堂而皇之地刷开校门,把外面那个一看就吊儿郎当的男生放了进来。 保安愣了下,然后立刻发出疑问三连:“怎么回事这是?他真是新来的?你认识他?” 夏景不太会撒谎,只好挑最后一个问题回了:“嗯。” 由于他素来是“老师的代言人”,可靠的外形又十分唬人,保安看了一会也就信了:“行吧。” 他转向江子鲤:“你这同学,早说自己有人接,还用得着和我费那么多话,天这么热,硬让咱俩都站外面冒一身汗。” 江子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喜事,笑的有点傻:“好的,下次一定。” 他俩一起往校内走,明明离篮球场还有点距离,却好像谁也突然不着急了。 江子鲤突然“诶”了声:“这边好像是比南城凉快一点,不闷。” “嗯。”夏景不紧不慢地走在他侧后,眼尾余光看见江子鲤低垂着毛茸茸的脑袋,心里想:“瘦了,也高了。” 他鼓噪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江子鲤又摸了摸后脑勺。 夏景这两年也长高了,过早的责任和成熟将他的身体拉长拉高到了成年人的高度,只有肩背骨骼还是少年人的单薄,却已经比江子鲤高出半个头了。 他垂着眼,目光点在江子鲤的后颈,心里飘飘忽忽地又有一个念头:“好像还黑了点。” 江子鲤运气不好,新学校制度和附中不一样,在高二才开始军训,也就是说他短短高中三年进行了两次惨无人道的训练,差点晒褪一层皮。 那段时间江子鲤天天在手机里和夏景嚎,可惜南城太阳毒,军训结束这么久也养回来不是很多。 江子鲤有点不满地说:“按理说我保密工作做的挺好的,你应该没想到我突然回来吧?怎么感觉一点都不惊喜呢。” “……不是,”夏景收回目光,喉结动了下,“怎么突然回北城?” 江子鲤哼哼道:“我妹病情反复,据说快到最佳手术年龄了,我妈就带着她出国治疗了,现在家里没人管的住我。” 夏景问:“那你高考怎么办?” “回南城考啊,”江子鲤回头瞪着眼睛,抬手要勾他脖子,“小爷在哪学都一样的,你还不清楚我的实力?” 第67章 夏景略弯下腰,任由他抬臂把自己勒住,眼里控制不住地有了一些笑意。 两个人往篮球场走,到地方时,已经又比完了一场,两个班的人还在歇着。 起初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直到一个女生率先叫出声:“那是——” 大家的目光稀稀拉拉地随着声音转过来,看清楚的一瞬间,二班的几个人蹭的蹦起来了。 “栗子?”焦候不确定地说了一声,然后骤然反应过来,大叫着飞过来:“栗子!真是你啊栗子!” 江子鲤笑着躲开他的熊扑,却没躲开其他人热情洋溢的拥抱,刘佳峰重重锤了下他的肩,眼眶有点红:“你他妈还知道回来?当时说走就走了,真他妈不留情,现在回来找揍是吧?” 话这么说,他还是抹了抹眼睛,温小银在篮球场外,过来的慢了一步,她不好意思直接抱江子鲤,只好疯狂打着刘佳峰的背:“你怎么回来啦?!” 江子鲤翘着尾巴:“想你们了,就转学回来了。” 焦候“男儿有泪要轻弹”地挤过来,如愿以偿地狠狠搂住他,夏景薄薄的眼皮往下一压,看向他抱着江子鲤的胳膊。 焦候浑然不觉,还胆子很大地对他说:“你小子刚才出去原来是接人去了,突然带回来这么个大宝贝,也不给我们提前预个警。” 夏景眸色清淡,看着人的时候好像天然带着霜,焦候在烈日下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心说大热天的哪来的冷空气? 江子鲤推他:“滚蛋。” 焦候“呜呜”地假哭两声,模仿着冯巩老师的经典语录说:“我可想死你了栗子!” 六班原本好端端坐着,却突然见二班的人突然一个接一个的蹦起来,一个个都疯了,全围拢到球场门口,跟见到什么大明星似的。 眼看大课间快结束了,还剩一场没比完,黑森林左右看看,率先站起身说道:“你们还打不打,不是怕了吧?” 焦候高声说:“我们怕?” 他乐了:“你们看看谁回来了,再说我们怕不怕!” 焦候两步回来,众人让出一条缝,黑森林扭过头去,眼睛瞬间睁大了。 江子鲤站在人群中挑衅地冲他抬了抬下巴,他长的扎眼,本就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大家还众星拱月似的把他围着——简而言之,装逼到家了。 “靠!”六班有还记得他的人,皱了皱眉。 黑森林却依然冷笑:“比分都这样了,要凭你一个人能追回来,简直天方夜谭。” “操,你看不起谁呢?”苏成敬忍不住出声,他以前虽然和江子鲤有点鸡毛蒜皮的过节,但毕竟是过去式了,他是一个集体荣誉感很强的人,见别的班的挑衅自家人,差点没忍住直接爆粗口。 江子鲤挑了挑眉:“要追回来怎么办?” 六班有人皱着眉拉黑森林,却没阻止住他接着说:“追回来你给我当爹!” 焦候:“说到做到!” 江子鲤放下衬衫手机和可乐,揉着手腕换下替补的刘佳峰,进场准备。 他平时总给人一种很懒散的印象,这会捉着球,抬起眼看向对面球员时,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又帅又傲,莫名让人移不开眼。 二班的人和他配合本就很多,磨合一阵后很快上手,焦候一个假动作晃过黑森林,球递给江子鲤,很快成功灌篮! 他的动作优雅又漂亮,跳起时衣摆上扬,隐隐露出一截腰,在日光下白的晃眼。 二班的人又叫又喊的,像一群刚下山的猴。 江子鲤无论是长相或是性格,并不带攻击性,但他的存在却让六班的人压力越来越多,失误也越来越多,比分渐渐拉近…… 最后几秒,比分拉平! 二班爆出一阵欢呼,六班也不甘示弱,叫道:“最后的机会!!!” 江子鲤再次拿到球,黑森林的脸上渗出汗来,他递了个眼神,所有人紧紧盯防着江子鲤,不让他有机会投篮。 眼看江子鲤在围拢中出不来,大家心都随着赛场焦灼起来。 时间越来越短。 电光火石间,江子鲤看到一处防守破绽,弹跳起步,目标却不是对着篮筐,而是—— 焦候立刻接到球,篮球应声入框! 全场沸腾了! 二班一众男生光宗耀祖一样激动地狂吼起来,撞肩膀的撞肩膀,捶胸的捶胸,所有人乱七八糟地围在一起,好不热闹。 他们吵吵闹闹地来到休息场地,有人甚至对围观的人猛晃双手,像在国际赛场上赢得胜利的球星。 江子鲤心脏砰砰狂跳。他像是在烈阳下洗了个澡,浑身都湿了,后背的布料被水浸透,汗津津的绘出一块不明显的图案。 他捋了一把头发,有汗珠从额头滑进眼里,下意识眯起眼,却还在笑。 他的五官似乎天生适合这样笑,帅气极了。 很奇怪,青春期的男孩子,似乎总有用不完的活力和朝气。他们干净,自由,鲜活,快乐。他们的生命热烈到,好像用再多的修饰也永远无法完美形容。 似乎唯有“少年”二字,可以勉强蔽之。 江子鲤接过夏景手里已经有点融化的冰可乐,仰头灌了几口,喉结上下带着水滚动,额上有汗珠滑自发尾滴落。他的侧脸线条立体,仰着脖子时,能看到若隐若现绷紧的青筋,上面细密的汗在阳光下闪闪的,像是发着光。 第68章 场外似乎有人小小地尖叫了一声。 黑森林喘着粗气坐到地上,听焦候扬眉吐气地说:“我记得某人是不是许过什么承诺?有点忘了。” 众人说:“叫爸爸——” 黑森林“靠”了一声,有点不甘心,但也愿赌服输,说:“行,从此以后,你丫就是我新爹了。” 刘佳峰:“诶诶诶怎么说话呢你?” 江子鲤靠着夏景休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不管天多热,这个人周围似乎总是凉快一些,很神奇。 他缓过一口气,笑了:“不用,我不爱给人当爹,你只要承认,二班牛逼就行。” 焦候:“二班牛不牛逼?” 黑森林服了,差点给他气笑:“牛逼,二班牛逼。” 女生也跟着起哄:“栗子牛逼——” “栗子也是你们瞎叫的?”焦候蹦着说。 上课铃响了,他们想拉着江子鲤回教室,江子鲤拒绝了:“我得去找靖哥哥,今天一声不吭提前报道了,要去找他写检查。” 刘佳峰高兴起来:“靖哥哥说不定还把你安在咱们班,咱们还能一起上课。” 焦候:“对的!” 温小银想起什么:“班里换了几次座位,不过夏景的旁边好像……” 她看向夏景,眨了眨眼:“你同桌的位置是不是一直在‘待定’呢?” 焦候:“是的!” 夏景没吭声,江子鲤捞过自己的衬衫,随口问了句:“为什么?” 温小银解释说:“大家的座位是按成绩自己选的,夏景一直想单坐,就没给他安排同桌。” 江子鲤一愣,心跳短暂地停了一拍,温小银的话轻飘飘地在他心上挠了一下,却有名为“悸动”的心情流过他的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抬起眼,却在空气中和夏景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 第36章 外套 江子鲤高一转学离开又在高三转学回来,在靖哥哥的教学生涯估计也是独一份了。 两年不见,原来爱笑的少年也没有变化很多,靖哥哥对优秀的学生都很关照,他还记得这个总是明里乖巧暗里叛逆的小男生,估计也挺感慨的。 他带江子鲤走完手续,商量了一下,拍拍江子鲤的肩:“你还是回二班,怎么样?” “接受组织的一切安排!”江子鲤当然一百个乐意。 他们并肩往办公室走,江子鲤长了个头,轻松追上了靖哥哥的身高,从他的视角平齐看去,居然也觉得以前看见会怂的教导主任慈祥了好多。 大概靖哥哥不想对这个附中“失而复得”的孩子一开始就疾言厉色,还挺好说话的,关心了一句:“二班比其他班进度快,每一个学生都是万一挑一的好苗子,你还有信心能跟上么,嗯?” 江小少爷从来不会说自己“不行”,再加上他在两个学校保持的成绩一直都是数一数二的,不免有点飘:“轻而易举。” 靖哥哥一愣,随即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鼓励说:“非常好,我们附中学子就得这么狂。”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交谈的声音远远的飘进办公室,倩倩正坐在工位上等着。 她听见靖哥哥的话,一向板着的脸也笑了两声:“难道不是有信心?” “对,对!”靖哥哥说,“信心源于实力嘛。” 江子鲤打眼一瞥今天两位杀神似乎都心情不错的样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倩倩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空着的教师工位:“坐吧,不用紧张。” 江子鲤就拉开椅子坐了,倩倩看他动作有些局促,差点没绷住,揶揄道:“你这是重回故地,近乡情怯了?” “没,”江子鲤不好意思地把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实话实话了,“我就是有点怕您说我。” “说你什么,说你胡闹吗?”倩倩手指往桌上一搭,干练地挑了挑眉:“那我说了,你会听么?” 江子鲤诚实地摇摇头。 倩倩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那我说了也没用。‘来来回回转学容易耽误进度’‘高三转到非自己高考的城市是不把自己未来当回事’这种话估计你也听腻了,我呢也懒得废话。” 江子鲤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心说您这不是已经把废话说完了。 靖哥哥从旁边探出个头,一指江子鲤,骂他:“就该说,这可不就是胡闹!” 倩倩抿了一口水,放下杯子,正色道:“不过还有一点你要注意。” 江子鲤不禁下意识地直了直身子。 倩倩:“二班早就把所有的学习内容学完了,在高二下学期,已经进行过初步的一轮复习,也就是说你现在转来已经比其他同学慢了一学期巩固知识的进度,明白了么?” “我明白。”江子鲤早就从焦候夏景他们那里得知了附中的进度,因此听到还算有心理准备,不至于直接怂了。 “嗯,”倩倩点点头,很满意,“这个差距可能会导致你前期比较崩,但问题不大,毕竟底子已经打好了。” 她随意翻着手头的资料,思考着自己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过了会,说:“给家里人报平安了吗?” 江子鲤乖巧地应了声,当然他是不敢说自己从南城到北城这一大段路上被说的有多惨的。 倩倩一抬头:“行了,那没什么了。” 第69章 她想站起身,江子鲤捏了捏手指上的关节,忍不住提醒:“任老师,我的座位……” “哦对,差点把这茬给忘了,”倩倩嘀咕着又坐回去,找出班里的座位表摆在他面前,“你看看坐哪,咱们班同学自律性都高,基本是按成绩自己选的,倒是有几个空位,你如果想的话,也可以和我申请单座。” 江子鲤睁着清澈的大眼睛指了指角落里的位置:“老师,我坐这行么?” 倩倩一看,是夏景同桌的位置,皱了下眉:“他之前和我说想一个人坐……” 话音没落,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江子鲤回头一看,嘿,说曹操曹操到。 夏景拎着几张纸走进来,站在江子鲤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倩倩靠在椅子上说:“今天的拓展刷完了是么?放这吧。” 夏景就把那几张纸放到了桌上,倩倩又道:“正好你来了,有个事。” 江子鲤抬起期盼的目光看向夏景,夏景不咸不淡地和他对视了一眼,很快转到了倩倩手上的座位表。 “江子鲤说想和你坐同桌,我记得你俩以前就一直坐是吗?”倩倩用手指点了点那个空位:“所以问问你的意思。” 江子鲤抿着嘴等着,很快,便如愿以偿地听见旁边站着的人说:“可以。” 倩倩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快,还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行,那就这么着吧,没想到你们两年不见感情还和以前一样,我很欣慰。” 夏景先回班里去了,倩倩和江子鲤又聊了几句,然后动身往教室去自习。 倩倩从前门先进了教室,清咳一声开口说:“有个消息要和大家说。” 所有人抬起头看她,大家隐隐知道她要说什么。 倩倩存着想让大家轻松一下的心思,故意说:“咱们班今天来了个新同学,大家欢迎一下。” 江子鲤羞羞答答地走了进来。 尽管这个班大部分同学已经口口相传得知了这个消息,但此时还是兴奋不已,有人在底下说:“老师,这也不是‘新’同学呀。” “栗子!不是说栗子回锅更香,这趟回来不会是在外面升满级来碾压我们的吧?!” “栗神,从此改口叫栗神!” 江子鲤心说去你的,面上却是憋不住的笑意。 倩倩见目的达到,用手往下压了压:“行了行了啊,差不多得了,抓紧自习吧。” 她转过脸:“江子鲤,你也回你座位上去。” 大家本来还好奇倩倩给他安排在哪,三十个小脑袋一起跟着转头,看他走到了教室后面。 然后眼睁睁看着夏景搬过一张空桌子,放到了自己座位旁边,而那江少爷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把书包往桌上一甩,坐下了。 众人齐齐傻眼。 不是说夏景不想要同桌,自从分班之后就连着单座了整整两年么? 江子鲤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之后,他扭头往旁边看了眼。 夏景穿着春季校服外套,袖子被妥帖地挽出柔软的褶皱,露出他修长白暂的手臂,腕骨凸起,那块疤被压在在桌面上。 他们关系在两年间突飞猛进地亲近起来,江子鲤有时也不会有那么多顾忌,偶然问起这个疤的来历,夏景也没遮掩。 这是他妈在他小时候用笔划的,那时候她不认人,从旁边随便拿了根笔就要扎他,幸好里面是已经被夏景用完墨水的笔芯,不至于留下太显眼的痕迹。 江子鲤目光在上面流连了一会,班里学习氛围这么浓厚,他也不好意思闲着,可惜今天来什么也没带,就有点尴尬。 夏景扫了他空空如也的桌面一眼,放下笔,从包里拿出一套题。 “这个你先做,”夏景淡淡地说,“适合一轮复习。” 江子鲤打眼一瞧那练习册的崭新程度,就知道这是他专门给自己准备的,心里有些异样,就逗了他一句:“这是只有我的,还是别的妹妹都有?” 夏景用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把自己半透明的考试用文具袋放在他桌上,意思很明显了——需要什么自己拿。 江子鲤就乖乖拿了。 下课铃一响,一大群学生不去吃饭,呼啦一下围在他桌前,七嘴八舌地瞎聊,还打听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转学。 大家的好奇都不带恶意,江子鲤虽然没正面回应,但心里很暖,只有在附中,在二班,他才有一种回家的归属感。 焦候挤进来:“让一让让一让,栗子桌前有我预留的vip观景点!” 有同学打趣他:“观哪个‘景’?” 刘佳峰看了眼某冷面学神的脸色,起哄说:“夏景呗!” 夏景的脸有点僵,江子鲤缩在椅子上笑的停不下来。 他们坐在窗户旁边,现在其实还不算是夏天最热的时候,晚上降温还是有点冷,江子鲤被窗户缝里灌进来的风一吹,想起来件事。 他以前那身校服版型小了,穿着不舒服,可靖哥哥说他的校服还得等两天,但在学校必须穿着,所以让他问人借身外套。 江子鲤下意识就想开口问夏景,但夏景这两年身量拉长,和他也有了一截高度差距,穿起来估计还是会看上去不太好看。 再加上他对人家图谋不轨,借衣服什么的实在有点“猥琐”,江子鲤自己心虚,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开口说:“猴子,你这两天能把校服外套借我吗?我的还得等两天。” 第70章 焦候不疑有他,说了声“行啊”,当即就要脱下自己身上的。 旁边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还折着袖子的外套放进了他怀里。 夏景收回手,眼底是一贯的漠然,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用我的吧。” -------------------- 焦候:啧啧 第37章 桑葚 江子鲤一愣,不听声光看他脸色,还以为他说的是:你敢碰一下试试? 夏景把笔一踩,摁出笔芯接着去磨他那两道题。这个插曲太小,因此其他人都没注意到他此刻握着笔的那只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以至于江子鲤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只有焦候,傻了吧唧脱下校服,抬头一看江子鲤已经抱着一件了,登时傻眼:“栗子,你耍我!” 他委屈死了,众人都笑着打趣,江子鲤手指轻轻握住又松开,笑着:“我没耍你。” 焦候还没来得及出声,门口就有人突然喊了一句:“江子鲤!” 大家回头一看,见是得到消息过来的楼宁和方立钰,他俩都在另一栋楼学文科,因此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楼宁眼圈都红了。 他们过来,没多说什么,方立钰轻轻锤了下江子鲤的手臂,估计想说点什么煽情的。 他这人比较矫情,总是会出其不意说些肉麻的话,江子鲤怕他说吃点什么容易让人脸红的,先大大咧咧笑了一声:“怎么啦,再见到我激动的不会说话啦?” “没想到能再见到,真的。”方立钰措辞好久,才认真地说:“回来就好。” 楼宁猛点头。 江子鲤心里也有些感慨,“嗯”的应了一声。 大家晚上借着“恭迎栗子回宫”的名义热热闹闹地聚了一次,就连夏景都被哄骗着喝了两杯。 江子鲤却不知道顾忌着什么,今晚特别克制,大家轮番灌他也没真喝几口。 刘佳峰有点意外:“你出去一趟,把酒戒啦?” “不是,”江子鲤趁人不注意偷瞄了坐在不远处的夏景一眼,随口说,“喝多了容易丢脸。” 刘佳峰知道他看面子比看脑子还重,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人聚了又散,吵闹是渐渐飘远了,江子鲤跟着夏景往他现在住的家走去——他家离医院很近,方便夏景来回折腾。 至于姥姥的房子,夏景当初给姥姥打电话再三说不会继续住之后,为了不闲置已经租出去了。 本来江子鲤这次跑回来就挺猝不及防的,房子暂时没法收回来,林尹人在国外还带着江羽鞭长莫及,江爸爸就给他另外找了个住处,还在原来的小区。 当然江子鲤是不想去的,他打算一会假装不经意地和夏景提,接着像以前那样两个人热热闹闹地住在一起。 至于理由,当然是他还要看看自家儿子现在怎么样了,自从买来杰瑞江子鲤就没和它待够几天,太想了。 他们回家的路恰巧路过学校。校外栽的桑葚已经到了完全成熟的时候,在不远处施工去的泥土飞扬中,也自岿然不动地保持着一缕不太明显的清香。 江子鲤管这叫:“开学的味道。” 树长的太高,脆弱的枝条根本坠不住完全成熟的桑葚,横七竖八地掉了一地,大半被人踩扁了,紫紫红红地铺在地上,但在草缝间总能找到几颗幸存的。 江子鲤随便翻了几下就满满当当地拿了一手,在学校里离大门最近的厕所池子里洗了,拿去给夏景献宝。 他捧着格外大格外熟的一颗,递到夏景面前,说:“赏你的。” 夏景今晚喝的有点多,唇色很红,眼里像是蒙了一层雾,安静地看着他,像是要把这两年缺失的份都补上似的。 他伸手抓过那颗桑葚,微凉的指尖碰到到江子鲤的手心,一触即收。 江子鲤微微蜷了下手指,感觉手心像是被鸟轻轻啄了一下似的。 他听到自己的心多跳了两声,开口问:“甜不甜?” “甜。”夏景说。 江子鲤孔雀一样开了个嘚瑟的屏:“我挑的能不甜嘛。” 说着,他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颗,味道比较淡,带着一股草香,特别爽口。 夏景依旧落后在江子鲤半步多的距离,他的神态看不出醉,也看不出脑子清不清楚,好像刚才喝了两瓶酒的另有其人……只要忽略他不管什么时候看过去都能敏感追过来的目光。 走着走着,他突然说:“栽在学校外面的桑葚怕学生吃坏,一般不会打农药。” 江子鲤尽量避免着和他目光相触,一边走一边捉桑葚吃,随口说:“哦,我洗的很干净,有麻药也吃不死。” 夏景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手里还没放进嘴里的那一颗:“所以上面可能会有虫。” 江子鲤被他话带着一低头,正好和一只白色的小虫对上视线,那虫趴在他的桑葚上,正耀武扬威地撑着腰乱扭。 江子鲤:“……” 他手一抖,白虫子连着他还剩一半的桑葚一起砸地上了。 夏景朝外偏过头,江子鲤决心要给这个有屁不放的家伙一点教训,猛地扑上去,质问道:“你刚才怎么不说???” 夏景:“不想说。” 江子鲤:“……”好,别人喝醉撒泼,他喝醉爱捉弄人! 小道尽头是呼啸而过的车流,江子鲤挂在夏景背上,耳朵一动。 第71章 因为离得太近,他听见身下的人闷着嗓子笑了一声。 少年人的感情见风就长,稍有不慎就会不管不顾地冒出个芽,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招摇过市,一点也不肯听从主人的话好好藏着。 江子鲤一愣,怕自己控制不住漏了馅,也怕夏景多想,便有些悻悻地收回胳膊,谁知道刚刚得意过头,这下突然遭了殃。 他脚腕在路边的台阶上磕了下,步子一歪,差点摔倒,夏景没料到他来这一出,下意识一弯腰,借着角度方便直接把人拉进了怀里。 江子鲤差点跳到车行道上。 夏景的目光从眼尾扫下来,顿了下,可能喝醉酒确实会改变一个人的行为,不管程度大小——大概是觉得江子鲤两条腿不如自己一条胳膊稳,他没松开手,问:“怎么了?” 江子鲤轻咳了声,慌不择路地找了个借口:“扭到脚了。” 夏景眉毛一拧,当即就要蹲下去查看,江子鲤毛都被他吓得炸开了,一跃而起。 于是悲剧产生了,他的额头狠狠撞上了夏景的眉骨,夏景轻抽了口气,江子鲤“嗷”一嗓子,飞了八百米远。 火辣的热度倏地蔓延到整张脸上,夏景抬起眼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眼神好像在说:“你抽风么?” 江子鲤感觉自己是抽风了,抽的还是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风。 路边有条供人休息的长椅,江子鲤的脚腕连着脑袋一起疼,怕再丢面子,便蹦跶着坐了过去。 夏景愣了下,可能是觉得多运动能蒸腾酒气吧,也走了过来。 随即,他不由分说地蹲下身,一手捞起江子鲤的小腿。 江子鲤:“诶,别——” 夏景抬起眼,喝过酒的他似乎比平时更固执一点,但眼神中冰冷的底色却染上了不同寻常的温度,在他投射过来的目光中灼灼地烧着人。 江子鲤率先瞥开眼,说:“没事,应该不是崴了,就是磕了下。” 他声音有点闷,夏景还握着他的脚腕,看了半晌,半长的刘海遮住了他背着光的脸,倒是没再动作。 某种难言的气氛从沉默中弥漫开来,江子鲤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心跳声会忍不住先吐露出什么。 两个人比着赛的安静下来,似乎心有灵犀地在同时为现在的尴尬找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合理理由。 直到一个人打破了这段沉默。 路边突然有车“滴滴”响了两声,江子鲤回过神来,理智才渐渐地从脱缰野马似的状态归拢回大脑里,把腿从夏景手里抽了回来。 “我没事,唔,”他感觉脚腕上的那块骨头肯定磕青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说,“骨头不疼,应该没崴脚。” 夏景挑了挑眉,一脸的不赞同:“应该?” “我自己的脚我自己知道。”江子鲤话没说完,就看见他直接挑起一角自己的裤腿,因为天热,自己就穿了薄薄一层,鞋帮又低,一撩就露出了里面微有些红的腕骨。 动作间夏景的小指不免碰到他的皮肤,羽毛似的,江子鲤感觉自己的腿可能要废了。 这时,旁边的车上下来个人影,江子鲤才发觉这辆车似乎有点熟悉。 “春来”老板见他俩一个坐着一个半跪着,没搞清这是在干嘛,张口说:“是小老乡?” 江子鲤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救星:“大老板!” “真是你啊,听你说回来,本来打算明天请你吃饭的,”老板笑着走过来,低下头,“哟,怎么了这是?” 夏景在他过来前就放下裤腿站起身,眉骨还有点泛红,他本人却已经清醒了不少。江子鲤说:“就磕了下。” “男孩子磕了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走吧,我送你俩回家。”老板揶揄了他两句,但也帮着夏景把人扶进了车上。 江子鲤一走一蹦的,老板坐到驾驶座回头打量了他片刻,又改口说:“不过你小子皮肉嫩的和小姑娘似的,确实可能严重。” 夏景拿上东西回来,正好听见这么一句,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江子鲤整个人都呆了,满脸通红地瞪过去,心说我是不是和你俩有仇。 老板觉得他简直好玩的不得了,在前面大笑起来。 于是这一笑,直接笑到了江子鲤姥姥家的旧住址,他混入夏景家的目的没能实现,还被赶下了车。 -------------------- 第38章 桌游 江子鲤是一个很会自我消遣的人,具体体现在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时,他第一反应不是“我得怎么解决”,而是“还好没搞出更严重的后果”,并在这个思路上顺杆爬。 比如现在,他意识到自己短期内可能还得在他爸找的那个房子里住,估计不能和夏景一起上下学了,就既来之则安之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不接受也没办法,不然呢?他有什么理由非要拉着夏景一起走,又找什么借口提出来和人家一起住。 不管怎么说,好像都夹带着一点暧昧难言的微妙,就好像他上赶着要和夏景一直待在一起似的。 今天天气格外热,教室里的空调不知道怎么回事用不了了,风扇又用处不大,只能把热风吹过来又吹过去,一干学生坐在教室里自习,热的直吐舌头。 这节晚自习英语请了病假,一个半小时都不上课改成了纯自习,风扇的声音呼呼作响,教学楼外好像有两条狗在打架,被保安呼喝着赶走了,有点吵。 第72章 江子鲤揪了揪衣领,把心神从物理卷中释放出来,朝教室里瞥了一眼。 有几个人蠢蠢欲动地四处乱看,似乎也学不太进去。 每次一到新生开学,校园内就会组织一场社团招新,虽然这和他们这帮高三的毫无关系,但因为招新,校园内总会多出很多摆摊的学生社长,他们可以借此淘到不少新鲜玩意儿。 上晚自习之前,刘佳峰作为班长早早就知道了晚自习的消息,不知道从哪晃出来,拿着一个花里胡哨的大盒子,四处嚷嚷:“看看我淘到了什么好东西!” 这种热闹焦候向来是最先响应的,他抬起头,隔了半个教室大声问:“什么东西?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德国心脏病!”刘佳峰颇为得意地拿着盒子晃了晃,冲焦候说,“棋牌社那边有多余的,没地方塞就干脆拿出来卖,最后一个让我抢到了!” “我草,我听过这个!”焦候从自己的座位上远远流窜过去,拿起盒子看规则,说,“真有你的。” 刘佳峰哼了一声,招呼道:“今天太热了,我打算一会去操场上玩这个,谁和我一起?” 倩倩说高三学生已经完全没有时间再去娱乐或者放松了,可惜附中一二火箭班的学生脑子快学的也快,别人十几天的课业他们几天就能完成。 因此这两个班就形成了一种独特而又轻松的学习氛围,大家学习的时候铆足了劲学,摸鱼的时候也毫不含糊。 班长都这么说了,大家当然也不会怂,登时就包括焦候在内,有三个人举起手。 其中一个人沉吟一阵,说:“德国心脏病最多能有六个人来,还有谁去?” 江子鲤向来不爱凑热闹,无动于衷地垂着头在桌兜里玩手机,耳边听夏景和人打电话。 “嗯,辛苦了。”夏景对电话里的人说。 那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夏景顿了顿,说:“晚上我会去的。” 说完这句,夏景就没再吭声了,他放下手机,拇指一动,摁熄了屏幕。 江子鲤眼尖,瞟到他在电话上的备注写着“邓阿姨”。 他愣了愣,抬起头:“今晚你要去医院看你妈妈么?” 夏景把手机扔进桌兜,言简意赅道:“嗯。” “阿姨怎么样了?”江子鲤忍不住问。 夏景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很轻的蹙了下眉,眼中有几分抗拒:“……不太好。” “噢噢,没事,你也不用说。”江子鲤垂了垂脑袋,有点懊恼和夏景提起这个。 他心想,阿姨本来就有精神病,现在又得了癌,不知道以后可怎么办,要是自己能帮到一点忙就好了,哪怕只是陪着夏景一起。 两个人共同承担烦恼,总比一个人大包大揽好吧? 夏景看着他悔恨的后脑勺,抿了抿唇。 他俩头顶就有一个大风扇,此刻正飞速旋转着,夏景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吹的有点凉,他用水杯摁住桌上的试卷,防止其一不留神被吹飞出去。 然后,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开口道:“要不今晚——” 他话没说完,焦候的大嗓门就插了进来:“栗子,夏景,你们一会去不去操场?” 刘佳峰也远远地道:“就差两个!” 被这么一打岔,夏景彻底说不出口了,冻着脸把话咽了回去。 江子鲤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想问点什么,但还是抬头先回了前面翘首以盼的两个人:“去干嘛?” “玩桌游,”焦候一看有戏,再接再厉道,“主要是想凉快凉快。” 江子鲤本来是有点懒得出去的,但他回头看了一眼夏景,感觉他心情似乎不太好。 于是拿胳膊肘撞了下他的,悄声问:“你去吗?你去我就去。” 夏景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于是江子鲤替他回答了:“去吧,教室里闷的要死,我快缺氧了。” 晚自习上课后十分钟,一帮子不守规矩的学生避开正在一班激情讲课的靖哥哥,训练有素地溜出了教学楼。 操场上是真的凉快,身上的汗被小夜风一吹,那叫一个清凉舒服。刘佳峰人瘦,夏季校服被鼓出了球一样的大包,被焦候一巴掌拍回了原型。 江子鲤因为新校服还没拿上,还套着夏景的外套,蓝白相间的下摆在风中猎猎而动,拉链撞到了他的虎口,痛的差点叫出声来。 云都被风吹散了,因此今晚的月光很亮,他们挑了处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六个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夏景临时去学校超市买了瓶水,姗姗来迟,刘佳峰举着手猛摇:“坐栗子旁边吧,就那空着了。” 江子鲤手搭在微凉的草地上,心里有点想笑。他其实没有特意给夏景留位置,但大家坐成一圈的时候,都下意识地在他旁边腾出了一个空位。 好像他和夏景在大家心里已经是绑定的一样,去哪都必须形影不离地挨着才行。 夏景看起来没有多想,撑着手臂就直接坐下了,把手里另一瓶饮料递给江子鲤。 江子鲤愣了一下,有点意外地接过来,翻了一下看见是瓶冰红茶。 他把瓶身放在手心里吸凉,压低声音问:“怎么不是可乐?” “卖完了。”夏景说。 “噢,好吧。”江子鲤有点失望,手指无意识地拨着瓶盖,夏景余光扫过来,从他手里拿过来拧开,又还回去。 第73章 江子鲤眨眨眼,就仰着脸配合地灌了几口,突然觉得虽然不是冰可乐,但味道好像也不错。 焦候见此情此景,故意说:“景哥,我们的呢?” “自己买。”夏景掀了掀眼皮。 大家“嘿”地开始起哄,和他们一起下来的一个男生说:“他不光买饮料,还借校服穿呢!” “不光借校服,还帮忙搬桌子呢!” “不仅搬桌子,人都是景哥接回来的!” “滚蛋,我这才刚转学回来,有点特殊待遇不行啊?”江子鲤有理有据地说,“你们也可以试试去转个学,我也能这么对你。” 大家又笑着闹了一会,刘佳峰才轻咳两声,把《德国心脏病》放在人群中间说:“别忘了咱们下来是干什么的,我先讲讲规则啊。” 他打开盒子,从里面掏出一个铃铛,又从牌里掏出几张示意:“这个上水果牌,只要在最顶上的牌里同一个水果数量等于五,就可以按铃,谁先按谁把场上的翻牌都收了。” 有人注意到牌堆里漏出来的半个猴子屁股,问:“这是什么?” “动物牌,”刘佳峰说,“每个动物都有不喜欢的水果,只要翻出动物的时候场上没有这种水果就按铃。” 江子鲤举手提问:“拍错铃怎么办?” 刘佳峰露出一个有点危险的笑,不怀好意地搓了搓手:“那就是我们最激动人心的时候——真心话大冒险!” 焦候带头“嗷嗷嗷”地激动起来,一副誓要让他们今天谁也跑不了的样子。 江子鲤:“……” 突然后颈一凉。 他们把牌平分好,从江子鲤左边的人开始,顺时针开始翻牌,他是最后一个。 这种纯算数的牌不是很难,但要及时反应也不简单,这时候谁脑子好一目了然——夏景手里的牌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多。 前期大家顾忌着被老师发现,都有点放不开,在几轮大冒险的惩罚后,渐渐的大胆起来。 铃铛的声音不绝于耳,江子鲤有点上头,黑暗中眼睛一扫,当即确定场上翻牌出现了五根香蕉,立刻伸手按铃! 夏景淡淡地看过来,江子鲤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手还没从铃铛上拿开,就看见了刘佳峰那厮的高底运动鞋不小心把自己牌挡住了一个角,还有大半根香蕉藏在下面! 大家反应很快,把江子鲤抓包了,焦候发出反派的桀桀怪笑,说:“小栗子,你可是落到我手里了。” 江子鲤毫无感情地说:“哇,我好怕。” 焦候呆了,夏景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 江子鲤的脸皮薄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虽然放言说要他难堪,但也没真为难他,只问:“你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大家就说:“说一件你小时候最丢脸的事吧,不够丢脸不能过关!” 江子鲤作为一只合格的公孔雀,想说我从小就很端着,哪有丢脸的时候,还没开口,突然脑子一转,真的想起来一件事。 众人见他脸又有点红,登时七嘴八舌地闹着要听,终于把江子鲤磨的没脾气了,自暴自弃地说:“小时候和一个陌生人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打过架。” 夏景目光一动,侧头觑着某人一点点爬上红晕的耳廓。 大家不以为然,纷纷道:“打个架算什么丢人的,重说重说!” 江子鲤咽了口唾沫,接着说了一句:“打赢了,靠哭的。” 众人:“……” -------------------- 第39章 哥俩好 众人诡异地沉默一瞬,然后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焦候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差点让江子鲤当众把他打哭了,一干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少年们笑成一团,也顾不上会不会被老师发现了。 从太平洋上吹来的凉风温顺着抚摸着江子鲤的头发,玩到最后,他晃了晃脑袋,都有些累了。 在他之前的夏景翻出一张动物牌,江子鲤飞快地确定了场上的水果种类,再次伸手按铃。 谁知这次又出了岔子。手心碰到铃铛的一瞬间,手背却突然贴上了另一个人的温度,江子鲤心里倏地一跳,猛地回头。 夏景似乎也有点意外,他下面的那只手体温比他稍高一点,带着灼灼逼人的生命力。他纤长的睫毛微微一动,目光沿着另一个人的手臂捕捉到了一双眼睛。 有那么一两秒,谁都没吭声。 然后江子鲤颊边露出一弯小小的弧度,笑着说:“我先按的,是我赢了。” 说着,他试着把手往外抽了一下,铃铛头顶的小圆片卡着他的手心蹭过去,有点痛。 夏景感觉到他的动作,率先把手挪开了,过了好一会,江子鲤才听见他垂着眼“嗯”了一声。 这一轮攒了很多翻牌,江子鲤收获颇丰,一口气成了场上拥有牌数最多的人。 刘佳峰羡慕到流口水,说:“这下我们估计是都没戏了,也不知道你俩谁能笑到最后。” 江子鲤抬了抬下巴,很狂地放下厥词:“我的实力不允许我当第二名。” 大家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可惜最后他们也没等到第一名出现,因为晚自习下课了。 江子鲤很久没有这样一整节晚自习都一个字没学的混过去,此时突然产生了一点莫名的愧疚感,以至于刚刚回到教室,就捉起笔打算奋笔疾书。 第74章 谁知他正发愤图强呢,余光却瞟到夏景翻出书包在收拾东西,江子鲤一句话恰巧写到最后一个字,正准备按照平时习惯在句子末尾点上一个小黑点,见此情景笔尖却不由得一顿。 他一低头,见黑水笔墨浸了纸张,在试卷上晕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墨点。 他来不及补救,先扒住夏景的衣服问:“你又要早退?不是已经不去‘in forever’书店了么。” 夏景从上了高三,实在没有精力同时兼顾学习、医院的母亲和工作,只能退而求其次地从原来一直打工的书店辞职了。 还好这么多年他们家也算攒了一点钱,不至于负担不起接下来的医药费。 夏景搭在书包拉链上的手一顿,他看着江子鲤,说:“今天去医院。” “哦对,我忘了。”江子鲤想起来他之前那通电话。他其实早就已经想开了,既然放弃了让夏景也变成和他一样的同性恋,不如还是保持有点距离感的好兄弟,至少这个关系中,他们能一直这么好。 江小爷是个潇洒人,这么想着手不由自主地松了一点,夏景低头扫了一眼他的爪子,还是没动。 和这件事一起想起来的还有一个,江子鲤觉得不得不问,于是抬头说:“对了,你当时和我说,今晚什么?” 夏景垂目看着他,嘴唇微掀:“什么?”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江子鲤眨眨眼,说,“就今天下午,你打完电话之后,突然和我说要不今晚什么什么,是什么呀?” 夏景没说话。 他的五官生的过分精致,又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意,此刻应该是逆着光的缘故,眸色有点暗,沉沉地坠下来,和江子鲤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有一瞬间,江子鲤几乎被这目光魇住了,心跳不受控制地多跳了两下,导致他产生了某种不能说出口的错觉。 他就和每一个苦苦追寻自己心中那道身影的暗恋者一样,生出了荒谬的,毫无根据的想法:“是不是他也喜欢我?” 这想法甫一冒头,就被他理智地摁下去了。 半晌,夏景才低低地开口,嗓音还透着哑:“没什么。” “你都说了半句了,另外半句被你吃了啊?快说,不说不让你走!”江子鲤不依不饶地扒着他,椅子腿被他翘起一个角,在夏景眼皮底下危险地晃荡着。 夏景一手把那不安分的椅子连人一起摁下去了,谁知刚一收回手,椅子便又翘了起来。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僵持片刻,最终,还是夏景先败下阵来:“算了。” 他斟酌片刻,似乎极难开口,好半天,才拐着弯说:“我给杰瑞买了个大笼子,你……” 江子鲤一愣,想都没想立马站起来收拾东西:“我要去看!” 夏景阻止了一下,还是没阻止成功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腿带着椅子往后仰去,椅子背哐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江子鲤手忙脚乱地把椅子扶起来,夏景的目光几乎带上了一点无奈。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某个人桌上刚刚摊开的作业:“你今天玩了一晚上,作业都没写。” “有什么大不了的,熬一会就做完了,”江子鲤一巴掌把东西全归进书包里,推着他出门,“走走走,杰瑞我回来这么久现在还没摸到呢,手都痒了,再说我也很久没见阿姨了,这么长时间没打招呼也太不礼貌了。” 夏景被他一路挟持着上了车,这才有机会开口:“它可能会咬你。” “连它亲爹都不认识了,我回头可得好好教训它一顿!”江子鲤眉毛一挑,“说起来我小时候被我爸就是这么收拾过来的,拿充电线当小皮鞭,对着屁股啪啪抽,可疼了。” 司机探究的目光从后视镜递过来,夏景估计是觉得丢人,往后一靠,任凭江子鲤怎么撩拨都不肯吭声了。 江子鲤一路上的叽叽喳喳直到下车才消停。从夏景说出那句话,他脑中就像安了一块不会停电的:-d马达,一刻不停地发布着激动雀跃的指令,好像全身的细胞都很亢奋,把他整个人都点着了。 医院自带的阴冷缓和了一点他不正常的兴奋,七扭八拐绕到住院楼之后,江子鲤才重新变回了原先要脸爱端着的那个小少爷。 进楼之前,夏景脚步停了一下,扭回头来说:“要不你在外面等我。” 江子鲤一愣:“为什么?” 夏景很轻地蹙了一下眉,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江子鲤突然意识到,他可能不想让自己接触到生着病而且精神不稳定的苏阿姨。 今天书装的多,有些沉,江子鲤轻轻提了一下书包带子,过了片刻,他说:“我还是上去看看吧,阿姨说不定还记得我。” 在夏景说话之前,他又补充道:“而且住院部这边没啥人,我不太敢一个人待着。” 他眼睛里是真心实意地有点怂,夏景回忆起他当初在鬼屋里的样子,只好沉默着同意了。 苏文茹的病房在六层,江子鲤在夏景和医生交流时听了一点,她肚子里长了东西,情况很不好,再加上她本人非常抗拒化疗,因此没办法做手术,只能这样拖着。 苏阿姨折磨着自己和她唯一的儿子,耗到油尽灯枯的这一天,终于也折腾不动了,看见夏景和江子鲤推门进来,也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不再像以前那样绷着过激的警惕。 第75章 夏景把买来的东西放下,拉过一个凳子坐了,苏文茹就像自住院以来的许多次那样,抓着他的手不放。 她曾经无数次遗忘夏景,但或许是疾病让她终于肯下定决心正视自己的过去,苏文茹前所未有地依赖起儿子来。 手被捏的发疼,夏景也没管,只出声说:“还不愿意化疗么?” 苏文茹像个小孩一样摇摇头,语气很任性:“疼,受罪。” “但是你可以多活两年。”夏景看着她。 苏文茹依然很固执地摇头。 她的手紧紧抓着夏景不让他动,江子鲤在一旁看着,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 他把桌上买好的水果用抽屉里的刀切块,又按照医生刚才嘱咐的配好药,连倒好的温水一起放到了夏景旁边。 他一靠近,苏文茹立刻紧张起来,夏景抬眼看了她一下,虽然没有别的表示,但床上虚弱的女人立刻被安抚了,平静地接过切好的水果,没有发疯。 夏景呼出口气,轻声对江子鲤说:“谢谢。” 江子鲤哥俩好地握了握他的肩,没说话,夏景偏头不知盯着哪里看了好半天,才重新对苏文茹说:“你休息吧,我们走了。” 苏文茹并没有挽留,从善如流地放开了他的手,江子鲤看着却觉得有点奇怪。 夏景站起身,等出了病房之后,他才没忍住问:“阿姨这是怎么了?” 夏景看着地面,好一会,才回答说:“记性太好。” 记性太好,所以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不应该对他不好;但也正因为记性太好,所以她记得以往自己作为母亲的失职,愧疚让她现在不敢对夏景更加亲近。 江子鲤“啊”了一声,心下明白了三分。 他很机灵地飞快转移了话题:“杰瑞现在还饿着肚子等咱们回家呢吧,快走快走,饿瘦了可就没法一锅炖了。” 夏景眼里带了一点笑意,江子鲤差点在这笑里直接“从此君王不早朝”了,给夏美人摘月亮摘星星的心都有。 他每每感觉自己心里的喜欢到达临界,第二天都会在这基础上又加一点,以至于在给小仓鼠倒零食的时候,不小心洒进去大半包。 北城三十多度让人大汗淋漓的高温中,江子鲤被木屑飞的打了个喷嚏。 这一瞬间,他心想,谁要和自己喜欢的人保持距离啊,那不是傻逼么? -------------------- 第40章 觉察 第二天一早,江子鲤被定好的闹钟吵醒,他皱了皱眉,右手摸索着摁灭手机,躺在床上睁开眼,第一反应是有点懵的。 他揉了一下眼角,好一会才从枕头上坐起来,微卷的短发因为摩擦产生了一点静电,在脖子上柔软地附着。 “咔哒”一声,卧室的门打开了,江子鲤眯着眼睛看过去,不易察觉地顿了下。 夏景身上还带着潮意,应该是刚洗漱完过来,他看时间不多了江子鲤还没起床,就过来看看。 江子鲤的目光还雾蒙蒙的,几乎是不加掩饰地落在了他身上,直白的差点让夏景重新退出卧室。 他的手从门把手上放下,在门上扣了一声,说:“六点十分了。” 江子鲤反应了一会,才缓过来,摸过手机说:“哦。” 他没有起床气,但他从睡梦中醒来,脑子回神总是特别慢。夏景以前和他住宿舍的时候,经常见他起床之后得坐好半天,怀疑这人的思维得绕着地球跑完一圈才能清醒过来。 江子鲤看完时间,就行尸走肉一样爬去卫生间洗脸刷牙,他抬起被水浸湿的眼看向镜子,见夏景已经从卧室离开了。 他眨了眨眼睛,这才有点烦恼地抓了一把乱飞的头发,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 从想通以后,江子鲤和夏景相处就没有了那么多的顾忌,他俩给仓鼠喂完吃的就一起熬夜补作业补到了凌晨两点多快三点,中间连喝杯水的时间都没有,差点直接晕在桌子上。 虽然床比宿舍大不了多少,但两个人规矩躺着也不算太挤。彼时卧室的床对他们来说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把被子一卷就能睡着。 江子鲤本来打算的就是干脆一起睡,但夏景还是把房间让给了他,自己去柜子里搬被子去了沙发。 人一走,江子鲤当即就睡不着了,他换上睡衣,因为有些热,就从被窝里蜷出了一条腿。 他在漆黑的房间里听着门外传来的动静,一下一下数着自己的呼吸。 翻来覆去地玩了好一会手机,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子鲤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感觉自己才没眯一会,就到起床的时间了。 等换好衣服走出卧室,他看见桌上放了两个塑料盒,里面的热气把盒盖覆上了一层雾。 夏景已经坐在餐桌前等着了,见江子鲤出来,就放下了手头背的英语单词:“粥和包子,刚出去买的。” 江子鲤不知怎么嗓子有点干,揉了揉有些冰的鼻尖:“从之前我就发现了,你真的很居家……呃,那个,很会照顾人。” 他这话说出来把自己先说乐了,垂着头闷笑两声,耳朵都笑红了,欲盖弥彰地端起粥往嘴里送。 夏景目光从手机上挪开,施舍他两眼,语气很凉:“是么?” 江子鲤讪讪地笑了两声。 他们又恢复了以前一起上下学的状态,甚至更亲近了一点,焦候有时候观察着他们两个,会酸溜溜地发表自己的看法:“简直比小情侣还黏糊,噫。” 第76章 江子鲤就把自己的英语本卷起来抽他,直把人抽的在桌椅间上蹿下跳的才罢休。 焦候三两步蹦到教室门口,躲开攻击,他抬起头一看,突然眼睛一亮:“诶,方立钰!” 江子鲤此时正气喘吁吁地扶着夏景的肩膀笑,他已经领了新的夏季校服,崭新的白短袖挂在少年单薄的肩背上,把人衬的修长又养眼。 他没骨头似的挂在夏景身上,坐着的那个也弯了嘴角,两个帅哥勾在一起实在是很吸引眼球,不少人都暗戳戳地往后排看,还有偷偷笑的。 江子鲤打闹间出了一点汗,头发粘着额头不太舒服,偏头问:“有纸吗?” 夏景也不嫌弃,任他在自己身上蹭,回身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江子鲤耍赖皮:“我没力气了,你帮我擦。” 夏景就把那张纸往他身上丢去,江子鲤哈哈笑着接住,自己把脸抹了一遍。 方立钰冲焦候点点头,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不知怎么,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点异样来。 ……是不是太亲密了点? 他个子不高,脸也长的很可爱,看起来瘦瘦小小不太有力气的样子,焦候一直下意识对他挺照顾的,见他抱着一摞厚厚的辅导书,就帮他分担了一点。 方立钰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笑:“谢啦,这是高老师托我往你们班送来的,下一阶段的作业要根据这个来。” 高老师就是他们的英语老师,同时带文科和火箭班,方立钰其他科目学的比较艰难,但英语一直是不错的,老师为了鼓励就让他成了文科班的课代表,有什么事都能在几个班来回走动。 江子鲤还靠着夏景和他说话,见人进来,椅子背往后一晃,懒懒地打了个招呼。 眼看他的半边身子都悬在椅背上,夏景腾出只手,毫不留情地扶着他的后脑勺把人摁回去规矩坐好:“你是作死上瘾么?” “我的脚勾着桌子嘛。”江子鲤故作委屈地撇撇嘴。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肉眼可见地心情更好了,见方立钰朝他们走过来,便招招手:“找我什么事?” 方立钰一副乖巧好学生的老实模样:“高老师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高三这段时间,由于该教的基本上已经教完,老师其实已经不太爱管着学生了,但不同的人得有不同的方法去教,老师们也会针对每一个学生的薄弱点进行专门的一对一辅导,还挺常见的。 江子鲤才刚转学回来,老师们对他格外不放心,经常三天两头就要叫过去关照一次,他都习惯了。闻言,江子鲤只“哦”了一声,就乖乖地站起身出了教室。 他一离开,好像连带着也抽走了夏景为数不多的那点活泼气。方立钰眼睁睁看着他重新冷下来,越看心越惊。 方立钰因为小时候的某些经历,对这种事异常敏感,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迂回着开了个玩笑:“你和江子鲤分开这么久,关系还这么好呀?” 焦候把辅导书交给二班的英语课代表,也凑了过来,贱兮兮地说:“是吧是吧,我之前就说他俩和小情侣似的,还恼羞成怒了,切。” 方立钰睁着天真的眼睛:“像小情侣?” “比小情侣还亲!”焦候斩钉截铁地说。 方立钰笑:“这么一说,咱们学校还真的有传言这么说呢,好多人还磕他俩。” 这下轮到焦候傻眼了:“真的假的?” “真的啊,”方立钰瞥了一眼夏景的脸色,“说的头头是道的,分析的还挺有道理。” 焦候:“我靠!这我必须得去打探打探,要是……”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旁边传来“啪”的一声。 两个人一起扭过头去,见夏景把笔搁在桌上,抬眼看过来:“说完了么?” 于是眼瘸心大的焦候和越来越疑惑的方立钰被冻的一哆嗦,齐齐作鸟兽散了。 再说到江子鲤,他依方立钰说的走到办公室,先探头看了下情况,才走进去。 高老师正在训一班的几个人,这群火箭班的和老师关系好,挨骂也挨的笑嘻嘻的,到最后高老师也说的没脾气了,把手里的成绩单一丢:“以你们的水平,但凡端正一点学习态度,单科再多考十分都没问题。” 说着说着,江子鲤进来了,高老师似乎找到了一个典型,指着他说:“你们看看人家这位同学,自从转学回来,生怕自己跟不上火箭班的进度,成天的来找老师打卡,凭这学习态度,下次考试你们就等着看吧,绝对不比你们谁差。” 江子鲤猝不及防被点名,指了指自己,一脸诧异。 一班的那几个都笑了,高老师面子上挂不住,不轻不重地拍了江子鲤一掌,对几个皮猴子无奈地说:“滚吧滚吧,早点改完给我再看看。” 打发走其他人,高老师端过水润了润嗓子,才接着说:“知道我叫你过来是干什么吗?” 江子鲤很乖地站直了,想了想,猜道:“作优秀案例接受表扬?” “去你的,”高老师没好气地笑了,指指桌上昨天晚上才考的卷子,说,“你自己看看。” 江子鲤就拿过来看了,自己的试卷考成什么样他大概心里是有数的,一翻就知道自己的分大概都扣在哪里。 因为平时复习主要都是以数学和理科为主,英语通常就只是刷几篇阅读和背作文,再加上高老师有意训练,加大了题量。所以这次考试他没有速度没有把控好,留给作文的时间太短,差点没写完。 第77章 看着作文旁边的分数,高老师修的整齐圆润的指甲戳戳他的试卷,说:“你看看这字,平心而论,你是批卷老师,你想给高分吗?” 江子鲤很规矩地摇摇头。 “答题卡电脑阅卷,字就更不能看了,没给你扣卷面分已经是手下留情了,”高老师被他这狗爬字气伤了,“我看你平时写中文也不这样啊,怎么着,针对我?” 江子鲤面上很是羞愧地低下头:“老师,我哪敢呀?” “得,别给我卖乖,”高老师冷笑,一点不留情地说,“以后每天写一篇作文,自己找题,晚自习下课前交上来,用衡水体。” 江子鲤抓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卷子点头,听到这,问:“老师,衡水体是什么?” “平时让你们练你们就不听是吧?”高老师一抬头。 江子鲤耸拉着脑袋:“老师我错了。” 高老师算是彻底对他没辙了,从成堆的试卷里翻找了一下,抽出一张来,说:“你可以参考这个同学的,平时你也可以多向人家请教一下。他这字放在电脑上,还算能让人看得下去,估计是认真练过。” 江子鲤接过来一看,字体有点熟悉。 一找名字,他就乐了,还真是他那十项全能的同桌。 -------------------- 第41章 追人 “在发什么呆呢?”江子鲤回到座位,在夏景面前打了个响指。 他一屁股坐下,手指抻直扇了扇,夏景搁下许久没写出一个字来的笔,偏头看过来:“老师找你什么事?” “就那些呗,说说我哪里跟不上,说说我学习态度好,哦对了,”江子鲤一歪脑袋,有点无辜的样子,“还给我找了个新老师。” 夏景没明白,目光里含着疑惑。 江子鲤抖抖手里的活页纸给他看:“以及每天晚自习之后要交一篇作文,用那个什么衡水体……” 他顿了下,似乎斟酌了下接下来的应该调戏他还是规规矩矩说实话,最终,还是拿出手机点开了相册给同桌看:“由夏老师监督。” 夏景看着手机上熟悉的字体:“……” 附中的学生不能带手机是明文规定,但也只有靖哥哥把这当一回事,其他老师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学生来说如果手机能在学习上产生帮助,他们也懒得管。 所以江子鲤拒绝了高老师多拿一份试卷的要求,用手机拍了夏景的作文回来照着练。 相册里的字体拍的有点歪了,斜在纸面上,莫名带了一点俏皮,右下角还有某人不安分的一只剪刀手。 江子鲤问:“好看吧?” 夏景无语片刻,笔尾打了一下这货的手背让他把手机收起来,然后拿过江子鲤的活页纸:“不用看那个了。” 江子鲤明知故问:“为什么不看,这可是我唯一的参考样本,夏老师真迹。” 夏景把字母大致归类,在纸上写了几行。都说字如其人,因此他的书写也并非完全像衡水体那样圆润乖巧,但胜在大气清楚,一眼看过去就赏心悦目。 随后,他抬手就把江子鲤还在对着他乱拍的手机抽走,说:“用这个。” “不要,我要用你之前写的,不要现在写的。”江子鲤存了想逗他的心思,开始耍无赖,探身子过去抢自己的手机。 夏景举着手臂往侧边伸远了些,江子鲤够不到,就勾住他的脖子往自己身上揽,却还总是差了那么一截距离。 他俩闹了半天没有分出胜负,夏景就把那手机直接揣进兜里了。他的脑袋离江子鲤肩膀只有几厘米距离,喉结一动,计谋得逞般的轻笑了两声,仿佛是贴在对方的领口吹了口气。 江子鲤不知是憋笑还是纯粹被气的,一脸的血色半天消不下去,眼看物资转移,不管自己面红耳赤,伸手就要去掏他的兜。夏景却微一侧身,右手抓住了他不老实的胳膊。 谁知这姿势实在太不稳当,江子鲤当时没收住力,一爪子就按到了夏景的大腿上。 肌肤的温度隔着一层不算厚的布料蹭进他的掌心,江子鲤一怔,人直接吓蒙了。 夏景握着他腕骨的手陡然捏紧了一些,垂下眼:“安分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江子鲤听错了,他的语气好像没有平时那么冷,带着沙砾般让人耳尖发麻的哑。 江子鲤呆了一下,才慢半拍地想到说辞,控诉:“是你先抓我的,你不抓我我怎么会摔。” 夏景:“你先探过来的。” 江子鲤:“还不是因为你霸占了我的手机!” 夏景看着他,等人一边心虚地左右瞅了两眼,一边狼狈地从自己身上爬起来,才出声问:“那你为什么拍我。” “……”江子鲤的伶牙俐齿一瞬间哑了火。 他感觉自己所有脑细胞排排队坐下,一齐罢工了,只会傻逼地张嘴“啊?”了一声,心里回旋的都是同一个问题——他干嘛突然问这个? 好一会,没理也要硬找理的江小爷嘴硬道:“你这么金贵啊,还不让拍了?” 夏景扫了他涨红的脸颊和耳朵尖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吭声。 随后,他从兜里摸出手机还回去,按开笔帽继续写给江子鲤的“字帖”,笔迹工整,只是写字速度比平时慢了一倍。 江子鲤握着还留有余温的手机壳,欲盖弥彰地挠了下脸。 第78章 直到上课铃响,倩倩进教室,看到他俩,随口问了句:“江子鲤,你发烧了?” 不少人随着她这一句一起回头看他,江子鲤某一瞬间感觉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被彻底暴露在了阳光下,心跳不可抑制地快了许多。 但他的脸却白了下去,摇摇头干笑一声:“没,就是教室里太热了。” 倩倩估计深有同感,指挥着几个靠窗的同学拉上窗帘,和大家一起抱怨校领导:“真是说,空调坏多久了也不知道来修,这里坐的哪个不是附中未来的希望?热坏了还上不上课了,都高三了还不重视。” 大家哈哈哈笑着附和,注意力完全从江子鲤身上移开了,他才隐晦地松了口气。 有时候青春期早熟的心思是装了一兜子颜料的廉价气球,表面看着不值一提,但每个人都曾期待过它的内里。 可若某一时刻没保护好,脆弱的保护壳提前碎裂,那么再盛大美好的颜色也只有污染环境这一个作用了。 江子鲤想保护好这个壳子,也不想让自己本来就走进歧途的感情在未来某一刻真的露出什么,但喜欢本身就是一件极难以控制的情绪,想要堵,就只能疏。 于是他去请教了身边唯一一个有恋爱经验的男生。 “你想问怎么追人?”刘佳峰嘴巴大张到能塞下一整个鸡蛋,声音骤然变大,“栗子,你看上谁啦?” 江子鲤顿时后悔来找他了,早就知道他和焦候一样的不靠谱,真是晕了头。 他猛地用手捂住刘佳峰的嘴巴,在其他人闻声投过来的目光中黑着脸把人摁下去,威胁道:“谁告诉你我问这个就是有喜欢的人了?小声点!” 刘佳峰猛点头,他表情看起来还是那么不可置信,好一会,才出声问:“你没有喜欢的,那问这个干嘛?” 江子鲤心虚的表现方式就是变得很凶:“我替别人问问不行?” “替别人?你有哪个朋友是不能直接问我的……”刘佳峰琢磨了一下,然后大惊失色:“难道是夏……” 江子鲤又把他捂住了。 “不是他,也不是我,我就好奇!”他恶狠狠的,“你不说就算了。” 刘佳峰依然被他堵着不能发出声音,只能用溜圆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表示我错了。 介于他的目光太过诚恳,江子鲤犹豫了一下,再次放开。 他俩做贼一样蹲在桌子底下,刘佳峰掏出一张纸,趴在椅子上写写画画:“也就是说,你,啊不,你朋友,想追一个人,但不知道怎么下手,是吧?” 江子鲤点点头。 刘佳峰问:“追人的哪个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属实把江子鲤问住了,他搜肠刮肚地在心里把自己剖析了一番,发现实在很难用几个词概括,只好胡乱道:“挺好看的。” 刘佳峰表情空白了一下:“被追的呢?” 江子鲤嘟囔:“也挺好看的。” 刘佳峰咬着笔沉默:“性格,我是说性格。” “都是好人。”江子鲤想了想。 “……”刘佳峰发现了,与其直接问他,不如给出几个选项让他选。 于是他拿出了自己语文121分数的实力,体贴道:“这样吧,你说说,被追的那个人属于哪种类型。” 江子鲤看过去,刘佳峰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种,温柔、可爱、善解人意的小棉袄;” 他又竖起一根:“二,暴躁、高冷、生人勿近的小辣椒。” 他正欲说三,江子鲤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打断他:“一。” 刘佳峰顺嘴多问了一句:“你确定?” 江子鲤想了想,觉得我同桌天下第一温柔可爱善解人意,于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刘佳峰不疑有他,说:“那不是和我们家小银一个性格嘛,好说,死皮赖脸追就好了。” 江子鲤虚心求教:“怎么说?” “直接表白,”刘佳峰晃了晃手指,“真诚是一切的必杀技。” 江子鲤:“……” 他就知道,所谓有恋爱经验的任何人,其实能谈到对象都是因为踩了狗屎运! 他正失魂落魄地准备站起来离开,却听见刘佳峰又加了一句:“不过你也得确定人家有没有那个意思,不然你……你朋友,其实做什么都白搭。” 江子鲤一愣,咕哝了一句“谢谢”,就走了。 —— 最近天气热的厉害,不少人上课都有点打不起精神,大家又一点不敢浪费宝贵的高三时间。 因此老师讲题稍微枯燥一点,最后排靠墙能站出十几二十个去。 江子鲤这两天也莫名有点蔫蔫的,上课时常提不起劲的样子,一只耳朵分出去给老师,手上却一会把英语阅读的字母涂黑,一会画两个丑陋的小火柴人亲嘴。 夏景偶然瞥到他的错题本,见上面在页尾画了绑着“奋斗”发带的猪头,奋斗后面还有一个加黑加粗的感叹号,差点看笑了。 “你这是要觉醒了?”他问。 江子鲤拿笔隔空点了点他:“我感觉我要不行了。” 他的笔盖着笔帽,在空中戳戳戳了几下,也不知道戳中了什么灵体鬼魂,反正是离夏景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碰到他的脸。 夏景手一动,在他戳过来之前,很轻地捏住了笔的另一头。 “别闹。”他唇角的弧度还没落下,声音很低,掩在风扇的嗡鸣声中几乎听不见。 第79章 江子鲤就不动了。 两个人一个人捏着笔这头,一个人捏着笔那头,半晌,江子鲤觉得这姿势有点傻逼,自己先绷不住了:“好像那个盲人和导盲犬。” 夏景估计也觉得像,握着笔尖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轻到几乎没有的力度,江子鲤在阳光下眯了眯眼,趴在桌上直乐。 他捏着嗓子假模假样地念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唱词,先拉长音长吁短叹一番,然后道:“妾身怕是命不久矣,来年若见到我家将军,记得替我知会一声,妾身在黄泉路上等他归西。” 夏景:“……” 他把笔从江子鲤虚捏的手里抽出来,没好气地说:“没门。” “怎么能这样!”江子鲤被他伤透了。 “什么样,怎么样啊?”夏景还没说话,焦候就已经过来了,听见这么一句好奇问。 “没咋样,”江子鲤重新软塌塌地瘫在桌子上,问:“怎么了?” 焦候瞬间忘了自己刚才的问题,有点小得意地说:“咱们的校服不是太透了容易露点嘛,但是里面多套一层又热的慌,所以我想,只要不露不就行了!” 江子鲤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并不太感兴趣。倒是他前桌好奇地往后一扭,说:“什么办法?每天多穿这一层背心,在教室里跟活体蒸笼似的。” 焦候:“你们看!” 说着,不等其他人说话,他就把衣服往下一捋,摸着胸口说:“当当当!” 江子鲤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焦候并没有掀起衣服,正像他说的,附中的校服很薄,稍微这样往身上一贴很容易透出皮肤的颜色,但是他那里反而…… 焦候说:“我在胸口贴了创可贴,不就不露啦!哈哈哈哈哈哈哈今天刚想出来的,我简直是天才。” 江子鲤:“……” 夏景:“……” 前桌:“我草有点东西!” 不是大哥你还真打算这么干啊?! 江子鲤被逗的都不困了,清咳两声正打算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就听焦候突然转过头问他:“对了,班长那天和我说你要追人来着,咋样了?” “……”江子鲤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把自己呛了个死去活来。 -------------------- 第42章 家长会 刘佳峰这个大嘴巴! 前桌听到这话,也好奇地凑上来,椅子在江子鲤桌上一靠:“什么追人?” 就连夏景都瞥了他一眼,神色意味不明。 “没什么,我那时候就是帮朋友问问!”江子鲤一掌把他推回去,又把焦候轰走,“怎么这么八卦呢你。” 焦候特别无辜,一边被他推着走一边回头:“又不是我想问,我就是被人拜托……” “焦候!”不远处传来楼宁气急败坏的声音,她是从文科班那边跑来找温小银的,此时脸蛋有点红。 焦候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了什么,猛地一捂嘴,满脸懊恼。 楼宁和江子鲤下意识看过去的目光碰到,她像被谁踩到尾巴,唰的蹲在温小银桌子后面,躲开了大家吃瓜的视线。 焦候屁滚尿流地过去求原谅,大家都偷着嘻嘻笑,大概是把他们当作高三枯燥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子了,江子鲤差点被笑的也钻进桌子底下。 前桌又靠回来,见他的模样,说:“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你脸皮好薄,稍微一逗就羞成这样。” 江子鲤抓了一把头发,闻言诧异地看向他,刚想嘴硬一句“哪来的传闻怎么瞎几把乱说”,就听见身后传来夏景的嗓音:“没水了。” “……啊?” 江子鲤一下没反应过来,回过头去,就见夏景手指在他桌上一搭,把之前从他这抽走的笔放下了。 他懵了一下:“笔没水了?” “嗯。”夏景收回手。 他嗓音有些沉,说完这句后就看似心无旁骛地投入学习中去了,江子鲤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总觉得他有点心情似乎有点不太爽。 前桌见没人搭理他,也没趣地扭了回去。江子鲤捏着笔,从笔袋里找了一根芯替换上,重新把笔帽盖上。 风扇呜呜地吹着桌上的试卷,江子鲤握着笔,又偷看了一眼同桌。 —— 班干部的消息比其他人都灵通一点,刘佳峰这天跑了一趟办公室,一到教室就带回来一个重磅消息。 “要开家长会???” 刘佳峰托着下巴,苦大仇深地点了点头,看表情,完全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 江子鲤竖着耳朵听到,顿时苦了脸。 自己背着爸妈,一个人无依无靠地跑来南城,以前还有姥姥能来顶一顶,这下姥姥也走了,他请哪个家长来给他开这个会? 另一说,他单打独斗转学到这里,在心里,总暗戳戳感到自己终于脱离家里管教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的帅气,如果林尹他们来了,这个“帅”恐怕就要大打折扣。 但也总不能自己乔装改扮一下亲自上阵吧? 他祈祷着是刘佳峰这货造谣传谣,像以前一样说的没烟的事,谁知道今天晚上自习课打了上课铃,开始讲题之前,倩倩就宣布了。 倩倩:“回家通知一下你们的父母,这周六下午四点来开家长会,就在咱们班里开,高中最后一年了,请各位家长按时到校,尽量不要有缺席。” 第80章 这消息甫一宣布,就把高三年级从一班到文科班炸了个遍,整个学校愁云惨淡,仿若大祸临头。 肉眼可见的,这一周大家都规矩了不少,估计是想做最后的挣扎,在老师那留下个好印象,开家长会的时候可以嘴下留情。 连焦候他们下课的打闹都收敛许多,学习之余过多的热情无处纾解,于是都搬到了手机群聊里。 香蕉吃猴子:【高亮】重金聘请一位成熟儒雅有耐心的成年人来担任我半天的家长,替我开会。 香蕉吃猴子:【高亮】重金聘请一位成熟儒雅有耐心的成年人来担任我半天的家长,替我开会。 香蕉吃猴子:【高亮】重金聘请一位成熟儒雅有耐心的成年人来担任我半天的家长,替我开会。 他一条消息在群里反复刷屏,实在有碍其他人聊天,好一会,终于有人忍不住回了一句。 楼楼:你干嘛这是? 香蕉吃猴子:我在哀嚎。 楼楼:嚎啥? 香蕉吃猴子:这次家长会,我家里人来不了,班长,你帮我和老师请假吧。 是峰不是分:为啥来不了?我记得你家离学校也很近呀。 香蕉吃猴子:因为, 香蕉吃猴子:我还没敢和我爸妈说。 香蕉吃猴子:上次月考我状态不行,在咱班垫底,倩倩那天专门把我叫到办公室说要和我家长好好反应这个问题。 香蕉吃猴子:吾命休矣。 是银不是赢:那你应该请一个心理素质好的,够抗造,倩倩怼起人来不见血,受的全都是内伤。 是峰不是分:原谅我不客气地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该! 香蕉吃猴子:我为我们的友谊感到悲哀【握拳.jpg】 是峰不是分:别想了你,请假挺麻烦的,至少也得家长亲自给倩倩打电话说明原因,然后再找时间单独面谈。 是峰不是分:看你想选择一对多,还是一对一。 香蕉吃猴子:最终走向都是我会被打断腿,当然哪个也不想选! 楼楼:对了,说起这个,栗子家在南城,北城有可以来开会的家长么? 是峰不是分:对啊,@鱼里,你和倩倩说了没? 香蕉吃猴子:@鱼里,你要是请假,那我也请! 江子鲤今天本来是和夏景一起,早早翘了第二节晚自习去医院看望苏文茹阿姨,谁知道北城这么晚了还在堵车,硬是比预计晚了十几分钟才到地方。 他们争分夺秒地赶到病房,却见苏文茹正坐在床边,听见开门的声音也没动静,一声不吭地盯着某处发呆。 她每天总有一多半的时间脑子是空的,另一小半时间用来忍肚子里的疼,因为没有化疗,只能每天输一些没什么作用的药物,她的病情也逐渐恶化起来。 两个人习以为常地重新把人扶躺回床上,江子鲤取了水果削皮,夏景握住了女人枯瘦的手。 苏文茹眼珠一动,似乎有了些神智,转过脸:“是小景,还有小鲤。” 夏景“嗯”了一声,把她动作间扯开的被子掖了掖,声音放低:“是我们。” “阿姨,吃水果。”江子鲤把果盘搁在她床边,苏文茹却摇了摇头,指向他的校服裤子口袋:“是什么一直在响呀。” “啊,我今天忘了关手机。”江子鲤蹙着眉点开勿扰,息屏之前扫了一眼屏幕,看见群里滚动着的消息。 他想起什么,看向夏景。 其实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找不到可以去开一次家长会的家长。 不知道夏景和老师请好假没有,没有的话一会和他商量下,明天一起去。 江子鲤打定主意,手指一动暗灭了手机,神色如常地扔进了兜里。 直到晚上睡觉前,他才例行公事地给他妈林尹打了个电话——林尹人在国外,短时间飞过来肯定不用想了,江子鲤怕这一通电话真给人千里迢迢招来,于是找了更不能折腾的这个。 谁知道林尹听了他对倩倩原话干巴巴的转述,沉吟片刻,居然同意了! 这下轮到江子鲤怔住。 林尹在手机里温声细语地说:“你当初执意要回北城附中上学时,妈妈就想过为什么你会那样反对我们为你做的一切决定,是不是因为江羽,你觉得我们对你的关心……” “妈,”江子鲤打断她,“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想回去的。” 林尹愣了愣,隔着漫长的国际电话,她的声音有点失真,许久,才轻轻地说:“嗯,妈妈就是想在你毕业前去看看你的学校,了解了解你每天的生活。从开学到现在,你一直都是一个人,这是我的失职。” 江子鲤垂头握着手机,半晌没吭声。 林尹叹了口气:“我定好明天的机票就回去,江羽这边先让护工帮忙照顾,家长会是……周六,是么,我周五晚上就能到北城了。” 江子鲤顿了顿:“其实……” 他想说让我爸来也行,他在国内跑这一趟也不算麻烦,不过林尹都已经决定了,他也懒得多说。 林尹柔声问:“其实什么?” “其实你不用着急,反正周六下午才开会。”江子鲤没话找话地补充说。 “嗯,”林尹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会规划好时间。” 挂断电话,江子鲤手机无意识在手里转了两圈,却因为体积太大,转到一半从手里滑了下去,屏幕朝下摔到了地板。 第81章 他连忙捡起来查看,见手机没事,才又松了口气。 随后,江子鲤往枕头上一仰,在群聊里噼里啪啦打字。 鱼里:我不请假。 香蕉吃猴子:什么?!不是吧,叔叔阿姨大老远跑来开家长会呀。 鱼里:对。 香蕉吃猴子:同情你。 楼楼:同情什么,人家栗子成绩这么好,根本不怕的好么? 是银不是赢 :同意楼上。 香蕉吃猴子:靠,你们扎我心是吧! 江子鲤捧着手机乐出声来,有这几个活宝朋友,他突然觉得,好像那些烦心的,让人不高兴的,都不算个事了。 家里的隔音不算很好,虽然卧室门禁闭着,但夏景洗完澡走出卫生间的声音还是清晰地穿过那层墙钻进了江子鲤耳朵里。 他本来没骨头似的瘫在床上,听到声音,却突然莫名虚了一下,好像自己背叛了和什么人的约定一样,立刻一骨碌爬了起来。 夏景的脚步在出了卫生间停了一阵,江子鲤知道他通常会在洗澡前顺手把手机搁在门口的柜子上,这时候没动静,估计是在刷消息。 片刻,卧室门被推开。 江子鲤耳朵一动,转过头。 客厅里的灯为了省电,只开了离这边近的一盏侧顶灯,不算太亮的光遮遮掩掩地照下来,给夏景半干不湿的头发晕了一层影。 他手罩在门把上,抬头往这边看来,半晌,出声问:“在发什么呆?” -------------------- 第43章 生病 江子鲤很快否认:“我没有!” 他的反应有些反常,夏景听了没反驳他,只是手从门把上放下来,往前走了几步。 江子鲤看着他在床边蹲下身,伸手捡起一个什么,然后一撑胳膊站在自己面前。 少年肩背微弓,已经抽条拔节的身体遮住大半落在他身上的光,满怀的清香流泻而下,擦过坐着的人的鼻尖,沉默地留下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江子鲤意识到这是家里的沐浴露味道,青柠,明明是夏景天生过敏的食物,却意外的和这人很搭。 他闻了一下就不敢再闻,下意识屏住呼吸。 夏景垂下眸,嗓音落在江子鲤隆隆作响的耳朵里有些模糊:“这个是你掉的么?” 短短一句话在江子鲤耳中转了好几圈,直品的没什么滋味了,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啊,什么?” 他低头看去,见夏景一手撑在他身侧的床沿,一手抬起,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静静躺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瓶盖。 瓶盖尖上还反着幽幽的微光,这是手机壳背后的支架装饰,应该是刚才手机摔下去的时候磕掉的,因为滚到了缝隙里,所以他才没当时就发现。 江子鲤不自在地看了片刻,就抬手去拿:“哦,好像是我的,不小心掉地上了。” 不料夏景突然手指半弯,虚虚握住了那个瓶盖,得寸进尺和他提条件:“先把这个喝了。” 他收回手,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一个不大的塑料袋,从里面拆出个褐色的小瓶,塞给江子鲤。 藿香正气口服液。 登时,什么旖旎什么青柠通通都被这小瓶子里散发出的恶毒气体驱散了。江子鲤顿时清醒过来,蹭着床单后撤几步:“我不喝!” 事情的经过还要从周一得知家长会消息开始说起,那天他心情不好,教室温度又高,一群大小伙子闷在密闭空间里,就闷出了好些个中暑的。 江子鲤身体本来就不算特别好,也被热的有点头晕,想吐。 但他想着忍忍就好了,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谁知道夏景一句话没说直接就把他拎到了医院,开了大大小小一堆的药。 其他江子鲤还能忍受,但藿香正气水味道真的太冲,喝了更想吐了,他坚决拒绝! 夏景皱了下眉,不容拒绝地掀开瓶口递过去:“不怕难受了?” 江子鲤嘴硬:“我好了!我完全好了!” “你今天上午才说过头疼,”夏景握住他捣乱的爪子,哑着声音威胁,“不喝的话,那个瓶盖不还你了。” 冰棍学坏了! “我可以说不要了吗?” “不行。” 江子鲤曲着腿身体力行地抗拒着,但架不住人家夏景占领高地,根本反抗不了,只能任人鱼肉。 木质床板发出几不可闻的“吱呀”声响,江子鲤被迫灌下半瓶,喘了口气:“等一下!我缓一缓,缓一缓总行了吧。” 他被苦的整个人都缩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像是活活遭受了什么酷刑,一副坚决与“不良势力”夏景抵抗到死的决绝模样。 夏景差点笑出声来,又怕刺激到他该不肯好好喝药了,硬是忍住。 江子鲤把那点微不足道的苦含在嗓子里吞了,直到苦味渐渐散开,才闭着眼说:“我好了,接着来吧!” 他拿着瓶子仰头闷了,呛人的味道一口气涌进胃里,江子鲤差点又喷出来。 出于想在某人面前维持最后一点脸面的想法,他忍了又忍,才勉强咽下去。 只是他能控制住嘴,却没控制住脚,小腿因为药的冲劲突然抽麻,不知道往哪胡乱蹬了一下。 这一蹬,膝盖似乎擦过了某处,上方传来一声闷哼。江子鲤愣了一瞬,抬起眼,却见夏景猛地握住了他的脚腕,接着飞快偏开头。 第82章 他一怔,随即意识到什么,想要辩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一会,夏景松开他,两个人飞快地坐直了,一时无话,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难言的尴尬和沉默。 江子鲤坐正了,口服液瓶子还在手里捏着,一眼一眼瞅着旁边的人。 身上每处被夏景触碰过的地方似乎也点起了数把小小的火,烧的他又有点热,还有点晕。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打闹的时候碰出一点反应其实不算稀奇,男生本就容易蹭出火来,被看见,顶多笑话两句,但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出了这种事,第一反应却是遮遮掩掩地藏起来,好像生怕被人发现似的,就不太正常了。 过了好一会,江子鲤才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打着哈哈开玩笑:“没想到你也会……那个呀。” 夏景没回应,他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似乎在沉默地反省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出神。 安静的气氛总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似乎有什么心照不宣的东西纠缠在这一方角落里,带着灼热、挣扎和暧昧。 片刻后,夏景突然站起身,从书桌上抽出自己的错题集,然后转身和江子鲤对视了一眼。 江子鲤想说什么,他却率先开口:“我先出去了。” 然后,不等另一个人回应,他把手里已经捂热的瓶盖放下,就打开门走了出去,行走间的脚步声像刻意拖长的音符,一下一下合着江子鲤心跳的节拍。 只要江子鲤在这边住,通常都是夏景在客厅睡沙发,本是早已约定俗成的习惯,此刻却像对什么逃避似的。 江子鲤蜷了下脚趾,发了会呆,过了一会,突然蹦下床,趿着拖鞋走到桌边,把瓶盖收进手里, 瓶盖边缘的不规整形状扎着他的指尖,像是一种在爆发边缘的最后提醒。江子鲤目光清明了一些,然后爬上床,猛地掀起被子把自己拢了进去。 好像只要藏起来,就能遮掩一些不能明说的反应一样。 他没伸手去碰,放任温度渐渐升腾起来,又一点点降下。男生面红耳赤地把自己包裹进了在这季节有些厚重的被窝里,热出一身的汗。 在鼓噪的心跳声中,他合上眼睛。 第二天一早,江子鲤是被自己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呛醒的。 被子可怜兮兮地缩在一角,他睡觉不太老实,应该是自己半夜热了自己踢的。抬眼看去,没关紧的窗户往屋里呼呼吹风,他手脚冰凉,额头却是烫的。 他摸了摸身上其他地方有点热的皮肤,终于意识到,小病不能拖,一拖成大病,他彻底中招了。 江子鲤抽出纸巾,重重擦着鼻子,心里“靠”了一声。 拖着没力气的身体,他硬是撑了一整天,藿香正气口服液都不管用了,头晕到能把眼前三维看成二维。到了晚上,症状更加严重了,人几乎是半懵的。 可他半点没表现出来。平时江小少爷有点小病小痛就能闹腾的所有人鸡犬不宁,今天却分外安静,像是别着一股气不肯让谁发现一样,除了眼皮总是半垂着有点厌之外,行动间与平时没有什么分别。 因此一天下来,几乎没人能发现他的异常。 直到晚上,林尹来了。 江子鲤抓着书包,本来想和夏景说一声,一回头却发现人不见了。 他俩今天几乎零交流,江子鲤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座位都不知道。 他捂着嘴咳了两声,抓住一个人问:“诶,你知道夏景去哪了?” 那个人想了想:“刚刚好像看见他出去了,应该是被老师叫走了吧。” “噢,好吧,谢谢。” “没事。” 手机上叫的车已经快到了,江子鲤收拾整齐靠在桌边,犹豫了一下,打开微信编辑消息。 鱼里:今晚我要早走,不和你回家了。 谁知还没发出去,在他之前,夏景就像在手机上长了眼睛似的,先发了两条过来。 夏:你是不是发烧了? 夏:我去买药。 江子鲤愣愣地看着屏幕,反应过来时,编辑好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 对方回复的很快。 夏:嗯,那好,注意安全。 夏:身体不舒服,不要硬撑,记得早点休息。 鱼里:嗯。 相比起以往,他们好像角色对调一样,夏景变成了那个啰嗦又话多的人,江子鲤反而没打几个字。 他坐上出租车,忍着头晕给林尹打电话,又和倩倩说了一声,等心里惦记的事都办完了,才靠在车后座缓一阵一阵泛起的恶心。 他和林尹在饭店里碰头吃了一顿饭,聊了些学习情况、在北城一个人生活怎么样之类,江子鲤没什么精神,力气都用在吃饭上,嘴被占住说的也就少了。 一回到家,林尹就接到一通电话,她忧虑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往阳台上走去。 江子鲤一看就知道,是江羽那边打来的电话。 他身上难受,自己渐渐受不住了,本来想找她说,但看见妈妈匆匆离开的身影,没说出口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囫囵吞了。 因为没意思。 “嗯,嗯,好,麻烦您照顾了,我会尽快回去的。”林尹的声音依稀传过阳台门飘进来,江子鲤听了几句,就戴上耳机,手动阻断了外界一切打扰。 第83章 一把游戏打完,林尹才捏着眉心出来。 江子鲤鼻塞,自己接了杯热水,坐在沙发上吹着喝了。 他抬眼看了一下,复又垂下去:“你几号的机票走?” 林尹也给自己接了杯水,闻言,叹了口气:“开完家长会就走,江羽那边不能缺人照顾。” 江子鲤吹气的动作顿了一秒,声音有些闷:“嗯。” 空气一下安静,林尹脸上露出歉意,沉默片刻,开口道:“小鲤,对不起,妈妈真的精力有限。” 江子鲤感觉自己的头更沉了,连带要把脖子扯断似的,这让他的语气多了几分烦躁:“没事,你不需要总和我道歉。” 林尹怔怔地看着他,和江子鲤五分像的眉目间似有隐痛。 多子家庭的关注度分配不均几乎是必然的,谁也说不清究竟怎样才能让两个孩子都感到自己是被重视的一方。江羽获得了陪伴,江子鲤获得了用不完的零花钱和父母一再的让步,谁多谁少,是没办法分明白的。 江子鲤突然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放下水杯站起身来:“我回房间了。” “诶,”林尹下意识叫住他,见到儿子不耐烦的脸,又放下手,只很轻地说,“妈妈很想你。” 江子鲤冷硬的心一动。 难过像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一般兜头罩住了他。江子鲤突然有点喘不过气,一句话没回,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他背靠着门,眼睛发热,一眨,流下泪来。 此时,手机亮起,江子鲤垂下眼睛,模糊的视线清晰了一点,看见了来电显示里的“夏景”两个字。 电话自动挂断,接着,又锲而不舍地打进来。 江子鲤打了个喷嚏,摁着纸巾,手指一动按下通话键。 电话里传来那人的声音,第一句话就是:“烧退了么?我在楼下。” -------------------- 第44章 楼下 江子鲤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是翻上床,扒拉开自己房间的窗帘,滚烫的额头贴着玻璃,往楼下看去。 这边小区的环境比姥姥家那个稍好一点,但时间也不短了,光这一栋楼里就住了不少近十年的住户,杂物和垃圾就被随意丢在楼下垃圾桶,满到溢出,霸道地占了一小半的人行道。 人行道的另一边,立着一道模糊的身影,影子被路灯拉到了不远处的花坛上。 那人也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屏幕光很淡,明明距离这么远,江子鲤却莫名觉得自己撞上了那人的视线。 他想也没想,匆匆穿上外套,冲出卧室就开始在门口套鞋。 林尹被惊动,探头出来看了一眼,虽然母子俩的关系并不能说亲密,甚至因为刚才的事还有点尴尬,但她还是问了一句:“这么晚要出去么?” “嗯,”江子鲤来不及多说,抓上钥匙走出去,“有朋友找。” “现在都这么晚了,朋友这时候过来?请他来家里坐坐吧。”林尹轻声说。 江子鲤顿了下,回头看了她一眼,撇下眼:“不用了。” 说完,他就大步跑下了楼。 租的房子在五楼,他往显示还在20层的数字上扫了一眼,等不及慢吞吞的电梯,果断走了安全通道。 跑出楼层时,江子鲤心脏还是通通直跳的。 他里面穿着居家的老虎睡衣,匆忙间套上的外套连拉链都没拉,就这样冷热不忌地灌着风。睡裤短了一截,露出白暂的脚腕,鞋带还开了。 十分狼狈。 江子鲤低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自己这有点难堪。 他心想人家在楼底下等你又不着急,干嘛连衣服都不穿好就出来,太丑了,显的自己很急着见人家似的。 江子鲤转身想回去换件衣服,调整好状态再下来,谁知路灯下的人影已经注意到了他,身形微顿,朝这边走过来。 这下再回去就显得太刻意了,江子鲤有点僵,一口气跑下来把他攒的力气都用光了,现在身子又开始发软。 他强撑着没表现出来,歪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你怎么来了?总不会是今天不住一起想我了吧?” 夏景停住脚步,扫了他一眼,拆穿道:“笑这么开心,眼眶怎么红了。” 很好,夏景还是那个冷冰□□舌景,就算因为害羞一天没搭理他,也还是没变。江子鲤一下泄了气。 他忍着头疼,咕哝说:“干嘛拆穿我。” 夏景把手里的东西换了一只手,塑料袋沙沙作响,他似乎是想碰一下江子鲤的眼角,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真碰到,只拨开了他挡眼睛的刘海。 夏景的声音有点哑,在夜色下,却无端显得很温柔:“疼哭的?” “被你气哭的!”江子鲤没好气地说。 “发烧不能硬抗,”夏景懒得搭理他,把一袋子药放进他手里,“不肯去医院,至少把药吃了。” 江子鲤下意识不想表现出自己的弱势,他这人太别扭,假生病能宝贝自己宝贝的不行,真生病了,反而宁愿硬抗,也不肯主动说。 江羽和他免疫力都很差,但被关爱更少的那个往往能更早学会忍痛。 江子鲤往后一退,夏景就知道他在闹脾气,他的眼里是极少见的无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怎么了?” “真没什么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用这么多的,”江子鲤咳了两声,知道自己不能用病开玩笑,还是妥协地一弯腰,从袋子里摸出一盒退烧药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就够了。” 第84章 夏景皱着眉,不赞同地看着他。 他吸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转开话题:“我还没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都写在脸上了。”夏景说。 江子鲤:“其他人都没发现。” 夏景:“我能发现。” 江子鲤一顿,垂着头愣了好半天,才突然伸手,把剩下的药都拿过来了。 “钱都花了不能浪费,反正不要白不要。”他含糊地说。 这是喜欢的人专门给自己买的,不一样,江子鲤忽然想,就算自己真的没病,大概也会把夏景亲手喂来的药一个不剩全部吃掉吧。 这一刻他无比理解了周幽王的心情,百依百顺,就是为了让某个人多笑笑。 夏景一直有些紧张的神情终于缓了缓,松了口气。 他站在挡风的位置,垂头看江子鲤擦鼻涕擦到通红的鼻尖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克制地别开眼,说:“药不能全都吃,你具体有哪里不舒服?” 他语气低缓,冷冽的嗓音被风携裹着送过来,是从来没有的耐心,听起来几乎像是在哄人了。 江子鲤突然鼻子一酸,居然生出了几分委屈。 他总算别过那一口气,不装“你好我好大家好”了,如实说:“哪都难受,头疼,还晕,特别想吐,身上到处疼,感觉很冷,想咳嗽,但是嗓子干,咳起来像有血。” 夏景听了,目光微动,捡出几盒药,说:“回去先吃退烧的。” 江子鲤:“好。” 夏景:“怕苦就吃点水果,或者糖和蛋糕。” 江子鲤:“噢。” 夏景:“记得看说明书。” 江子鲤原本那点因为示弱而生出的羞耻顿时消散,快笑趴了:“你今晚怎么这么啰嗦,我又不是傻子。” 他人还烧着,手上却起了撩闲的心思,轻轻一拨夏景的下巴,挑眉道:“干嘛这么关心我?” 夏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怕你传染。” 江子鲤:“……” 他弯着眼睛,目光里却尽是杀气:“你、再、说、一、遍?” 夏景微侧过头,笑出声。 江子鲤收回爪子,傲娇地抬了抬下巴:“行,这些药我就笑纳了,小夏子,退安吧。” 他俩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江子鲤关单元门之前从门缝里看了一眼,见走远的那人似乎也回了下头,可惜人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他心里泛上了一点甜,短暂地压过那些因发烧而产生的忍痛,脸上有了血色。 回到家,林尹还在沙发上,见他嘴角还没收回去的笑,愣了一下:“这么开心么?” 江子鲤心情好,“嗯”了一声。 林尹被他带着也笑了起来,甚至还有心情揶揄:“不会见的是女朋友吧?” “啊?不是!”江子鲤慌了一下,小心地观察她的神色,几乎是心虚的:“我没喜欢的女生。” 林尹点点头:“嗯,毕竟高三了嘛,恋爱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还是以学习为主。” 话还没说完,一抬头,自己那不省心的儿子已经抱着带回来的东西溜进卧室了。她愣了愣,无奈地摇摇头,轻笑一声。 江子鲤把药吃了,晚上就开始发汗,半梦半醒间被热的睡不安慰,还不到六点,就睁开了眼。 退烧药果然是有用的,他用体温计量了一下,暂时退回了正常值。 于是他给夏景发消息:你这是什么灵丹妙药。 夏景今天居然也醒的很早,很快回了:有用就行。 江子鲤心情很美地下床洗漱,吃餐前药的时候,笑的像个真傻子。 不过按以往他生病的经验,发烧基本上两三天内都是好不全的,一般会断断续续退了又烧,不过升温都在晚上,白天还是正常栗子一枚。 所以江子鲤今天还是照常去了学校。 他在桌前放了一盒抽纸,打喷嚏咳嗽擤鼻涕随拿随用,用完直接丢挂在旁边的垃圾袋里,方便的很。 课间,江子鲤正练着今日份的衡水体字帖,突然听见焦候过来:“栗子,你喝冰奶茶不,方立钰替英语老师出校买东西,可以给咱们顺便带。” 江子鲤刚想说话,突然鼻子一痒,立刻手疾眼快地抽出张纸捂住鼻子,打了个声势浩大的喷嚏。 焦候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江子鲤抬起因为充血而有点红的眼睛,看着他:“你觉得我能喝吗?” 焦候见他难受成这样,都不忍心了,连忙摆手:“诶呦你快歇着吧,当我没说。” 江子鲤撇撇嘴,顺手把纸丢了,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把他的水杯放到了桌上。 夏景拉开椅子坐下,江子鲤抬起脸,笑着:“谢啦。” 桌子另一边,焦候大呼小叫:“夏景这是给你打水去啦?好感天动地的同桌情,我也想要这样的。” 江子鲤炫耀似的打开瓶盖喝了一口,无情地嘚瑟道:“想得美。” “不过虽然我没有好同桌,但我能喝冰奶茶,”焦候很快想到了反击的办法,嘿嘿笑着转过头,问,“夏景,你喝不?” 夏景刚想说什么,莫名感觉到一股怨念,偏过头,见江子鲤一脸“我破防了我真的破防了”的被打击表情,悲痛地看着他。 他动了动嘴唇,说:“不用。” 焦候失望地“哦”了一声,转头发消息去了。 第85章 江子鲤趁机凑过去:“你为啥不喝?” 夏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怕某人馋。” “……”江子鲤字也不练了,趴在桌上,哀怨道:“我也想喝饮料。” 夏景:“你可以让他带热奶茶。” “奶茶太腻了,喝着嗓子疼,”江子鲤别过头,半边脸搭在手背上,脸颊鼓鼓的,“想喝冰红茶。” “那也是冰的。” “天要亡我!” 江子鲤不肯说话了,倒在椅子上自闭。 几秒后,他闭着眼,听到旁边的椅子动了一下,夏景拿他没办法的声音传过来:“我去买。” 江子鲤计谋得逞,露出酒窝笑出声。 过了一会,夏景回来,拿着两瓶冰红茶,江子鲤正兴高采烈地准备伸手去接,夏景却绕过他的胳膊,把其中一个塑料瓶放在了窗台边上。 上午阳光正盛,暖暖地烤着饮料瓶,折射出橙红色的光。 江子鲤不明所以,夏景说:“热红茶可以。” “热红茶是什么,这不公平!”江子鲤面露绝望。 “……” 夏景指尖一顿,把另一瓶也放上去了。 他说:“更酸更甜,治头晕。” 于是江子鲤满意了。 下午的家长会如期而至,林尹穿得很正式,会后还和倩倩单独聊了很久,直到其他家长基本上走完了,才从办公室出来。 江子鲤在教室百无聊赖地等,然后突然收到她的消息:“我的儿子很棒。” 他眨眨眼,动手打字。 鱼里:妈你不会第一天才知道吧。 林尹:我早就知道了,今天听了老师们对你的夸奖,觉得你比妈妈想象的还要更棒一点。 江子鲤嘴角勾起一点弧度,笑意还没到眼底,就见林尹又发了下一句。 林尹:我要赶飞机,不能陪你了,好好加油! 林尹:妈妈爱你。 手机藏在桌肚里,江子鲤看着这两条消息,屏幕什么时候熄灭他都没有发现,只自顾自发着呆。 那一点笑着的表情也渐渐垮了。 忽然,身侧有人探过来,一只手覆在他额头上,冰凉的像是不带一丝温度。 片刻,那只手拿了回去,夏景有些微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又烧起来了。” -------------------- 第45章 挂水 医院里人来人往,病患和家属们争分夺秒,生怕自己比谁跑的慢,可惜还是折在了挂号和缴费排队里。 江子鲤戴着个浅蓝色口罩,脸烧的红扑扑的,纤长睫毛下的眼珠子都没了灵动的精力,显得要困不困的。 他看着护士把药袋子挂在杆上,准备给他扎输液针。大概最近人手忙不开,负责他的这位护士小姐还是个新手,扎的时候手有点哆嗦。 江子鲤本来血管就细,不太好找,眼看扎了三四次都没回血成功,护士人都慌了。 江子鲤从小被扎到大的,不怕针,但这样也实在有点受不了,遂开口:“姐姐,不用急,扎不进去我也不会和院长告状的。” 他声音因为发烧而有点沙,虽然戴着口罩,但从那一双眼睛就能看出来长相很不错,这样随口调笑时眉眼微挑,居然还挺甜。 护士心轻轻一颤,捂着心口不舍得再让他疼了,下一针果然稳稳地扎了进去。 两个人都松了口气,江子鲤弯着眼睛:“谢谢。” “不用不用,你好好休息。”护士红着脸摇摇头,推着小车走了。 江子鲤连着输液管的左手随意搭在金属扶手上,右手拿出手机随意刷着。 林尹:妈妈上飞机了。 鱼里:嗯,一路平安。 他刚发出去,屏幕上方吐出来一条消息,是出去买宵夜的夏景给他发的。 夏:萝卜肉丝,韭菜鸡蛋,三鲜。 鱼里:…… 鱼里:都不想吃。 夏:不是想吃包子么? 鱼里:但这些馅的包子看着毫无食欲啊啊!哪怕有个猪肉白菜也行啊。 那边的消息停了一会,江子鲤疑惑地捧着手机等了等,心说他干嘛去了? 过了几分钟,“嗡”一声,夏景又发来一条:还有奶黄包。 鱼里:这个好像还可以。 发完这句,江子鲤退出微信,百无聊赖地打开今天的单词本,还没背完三个词,夏景就回来了。 热包子隔着塑料袋在他手上贴了贴,江子鲤抬起头,有些惊奇:“这么快?” “嗯,”夏景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怕包子凉。” 江子鲤听了,心里有点暖,把口罩拨到了下巴。 奶黄包果然很甜,里面的馅甚至有点烫口,江子鲤呼出口热气,转头问:“我记得咱们这家医院的食堂里好像没有奶黄馅的包子吧?” 他们现在所在的医院就是夏景妈妈所在的那一家,不过不是同一个科室。以前来看望苏文茹的时候,江子鲤经常下医院里的食堂买晚饭,因此记得食堂里卖的包子种类似乎很少。 夏景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划开屏幕:“最近有了。” “哦,”江子鲤吹吹包子,看似不经意地说,“店名也换了吗?” 夏景一噎,转头,就见某个满嘴塞满食物的家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手上隔着塑料袋捧着半个包子,袋子底下有个不起眼的logo,印着“最好吃包子”,还刷了层骚包的金漆。 第86章 夏景:“……” 江子鲤笑的连椅子一起抖:“哈哈哈哈哈我手机呢?快快快我要把你现在的表情拍下来哈哈哈……” “吃你的包子。”夏景无奈地握住他乱颤的输液管,刚想糊弄过去,眉毛却轻皱了下。 他抬臂摸了下高处的药瓶,又低下头,指尖触到江子鲤的手:“怎么这么冰。” 江子鲤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笑容瞬间有点僵:“……可能是医院比较冷。” 夏景抿了抿唇,液体隔着薄薄一层管暴露在空气中,到针头都冰的冻人了,直接输进人身体里,手不疼也得麻半天。 他垂眸看了一眼,从包里翻出一本书,拎起江子鲤的手垫在塑料扶手上面,又自己握住了输液管。 可惜这样也无事于补,水一直在流动,并没有因为他握着就暖和一点,过了片刻,夏景看了旁边的人一眼,用温热的手心盖住江子鲤的手背。 “诶你……”江子鲤下意识就想把手抽出来,却被夏景收着劲按住。 “这样暖和,”夏景抬起眼,浅色的瞳孔难得躲闪了一下,避开他的视线,“药太冷了。” “……噢。”江子鲤微微蜷了下手指,不敢再动。医院人走匆匆,他们的位置又偏角落,没人有多余时间分一眼给这边,但他还是觉得有点紧张。 夏景侧目看着其他地方,好一会儿,才重新拿起手机,左手点着屏幕。 药水滴的很慢,因为怕速度快了病人疼。他们两个默契地谁也不说话,这段挂水的时间就显得格外漫长而安静,还纠缠着一些别的情绪。 药里有助眠的成分,江子鲤塞完了包子,脑袋枕着椅背,很快眼皮就有点抬不起来,渐渐的眼里的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 左手被妥帖拢在另一个人温热的手里,药水也没那么刺人了,他在医院的嘈杂声里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他感觉自己的左手上的输液管好像被人动了一下,大概是一袋药输完了护士来换另一袋。 接着,他因穿着短袖而露在外面的胳膊被一件柔软的什么盖住,左手背依然暖着,药水源源不断流进来,指尖有些酥。 再醒来时,最后一袋药也快输完了。 江子鲤这一觉睡的神清气爽,感觉烧应该也退了不少,恢复了一点体力。 他低头,见自己身上盖着的是附中的校服外套,袖子还挽着,是夏景平时常穿的那件。 江子鲤心里忽然有一股没由来的亢奋,说不清原因,就是莫名觉得,自己这样一直病着也挺好的。 他扭头看着夏景笑。 夏景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听到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扫过视线:“醒了?” “醒的不能再醒了。”江子鲤乐,此刻他好像被注入了什么笑到停不下来的兴奋剂,满心满眼都是满足和开心。 因为发烧,热气在口罩里更难受了,江子鲤揪着口罩缓了口气,听见旁边人说:“喝点水吧。” 瞥过眼,江子鲤接过正好晾开的温水,说:“你早知道我现在要醒了吗?” 夏景没明白,“嗯?”了一声。 江子鲤:“要不然水怎么正好能喝。” 他一口气灌了半瓶,夏景短促地勾了下嘴角:“你不醒,我也要叫你了。” 江子鲤捂嘴一边咳一边笑。 “你的性格其实和外表完全不一样,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他放下水杯,右胳膊肘搭在另一边扶手托腮打量夏景,眼睛微弯,“但比谁都心细,很会照顾人。” 他摸了摸心口:“有点熨帖。” 夏景抬起眼,又落下,江子鲤笑着凑过去:“诶别不理人啊。” 他俩闹了一会,江子鲤正试图通过手疼来博取同情心,手机响了。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瞬间安静下来。 接起来:“喂,妈你到了吗?” 林尹那边很吵,应该还在机场,果然,她说:“刚下飞机,你现在是不是下课啦?” 何止下课,晚自习都早散了,江子鲤换了个姿势,:“嗯,快到家了。” “那就好,”林尹柔柔笑着,突然想起什么,突然顿了下,“对了,妈妈想问问……” 她语气不太对劲,江子鲤问:“什么?” 林尹还有点踌躇,好一会,才说:“妈妈今天去物业缴费,家里水电都用的比较少,小鲤,你平时不常回家住么?” 她问的很小心,江子鲤却心里一跳,耳朵贴着手机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 没等看清,他就掩饰什么一样转回了视线,人坐直了些,声音也低了八度:“哦,我平时在朋友家住。” 林尹有些担心:“怎么不回家。” 江子鲤想说家里就一个人,住着没意思,但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说法:“每天在学校学的太晚了,他家离得近,早上也能多睡会。” 顿了下,他又补充一句:“就是夏景,姥姥总提的。” “原来是这样,”林尹似乎松了口气,笑着开玩笑,“我还以为你找到女朋友,在外面乐不思蜀了呢。” 江子鲤垂下眼,没说话。夏景是男生的身份可以为他所有不寻常的行为都找到一个正常的借口,就算这些借口偶尔立不住脚,也不会有人怀疑。 这好像成了他和夏景亲近的理由,又是不能更亲密的桎梏。 第87章 林尹又说了几句什么,江子鲤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应的,等回过神来,电话已经挂断了。 他枯坐一阵,接着原先的打闹也全没了心力,便往后靠着,看药液一滴一滴往下掉。 夏景转头看了他一眼。 江子鲤突然说:“要不你去陪陪苏阿姨吧。” 他歪了歪脑袋:“正好今天都来了,顺便去看看吧,我一个人能行的,不用你一直陪着,挺无聊吧。” 夏景蹙了下眉:“你怎么了?” “没怎么,”江子鲤没看他,朝另一个方向偏过头,声音很低,只有自己能听见,“就是想通了一些事。” 他和夏景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他想。 将来某一天,夏景会遇到喜欢的人,他们约会,拥抱,亲吻,结婚,他们和其他“正常人”一样,和自己这种“不正常”的不一样。 江子鲤喜欢男生,夏景不是。 如果有一天,夏景不能再像这样握着他的手,他就变成了那个“曾经玩得很好的朋友”,他们会隔着另一个人,他们会渐行渐远。 江子鲤不喜欢紧抓握不住的手,知道对方不属于自己,他会先放开。 -------------------- 第46章 死亡 夏景还是没走。 他说:“等你输完我们一起去。” 江子鲤就不说话了,推开一次已经像有把钝刀刮过仅剩的理智,他没勇气推第二次。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医院来回走动奔波的人渐渐少去,夜晚的沉寂随之愈发明晰,周围病患一个两个拔针离开。 左手上的温暖骤然消失。 江子鲤手指曲了一下,他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受,又很快平复下来,转头看了夏景一眼。 夏景从侧边探过身,摁下护士铃,肩颈线条拉出一条好看的弧度,青少年即将完全长成的骨骼显得有力而帅气。 原来是药液快流完了。 江子鲤很快别过眼睛,看先前那位容易脸红的护士重又推着小车过来,见他精神还不错,笑出一口白牙:“还有哪难受?之前两次给你换药你都睡着。” “感觉好多了。”江子鲤摇摇头。 拔针不需要什么技术,护士手也利索许多,等针出来摁下纱布他也没有什么感觉,反倒是夏景开口问了句:“疼么?” “这算什么,”江子鲤轻笑一声,“还没有之前崴脚那一下疼呢。” 他又被拉去量了体温,听医生叮嘱了几句注意休息之类的废话,然后一起往住院部走。 住院部相比门诊更冷清一点,病房里都关了灯,走廊里除了值班的护士也看不见人,本来是不让进的,还好他们来的多混了个眼熟,好说歹说去看了几眼。 苏文茹已经睡了,两个人没吵醒她,只静静地在病床前陪了会,江子鲤站的远些,主要是怕自己传染。 夜色渐深渐凉。 江子鲤本来靠在病房门上,听见屋内传来几声睡不安稳的低呼,探头进去看了几眼。 昏黑月光中,他看不太清,只知道苏阿姨大概是又疼了,以前听夏景接过护工的电话,说阿姨睡觉总是没法坚持过两个小时,隔一段时间,总要疼醒一次。 无法战胜的疾病就像一把竖在头顶的长剑,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落下,但总会时不时刺你一刀。 可能扎的不是致命伤,但很痛。 苏文茹黑暗中睁开眼睛,可能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她并没有如往常见到陌生人那样紧绷着,只轻声唤:“小景吗?” 她往被子里缩了缩,颤抖着说:“妈妈是不是快死了。” 夏景帮她把被子整好,露出呼吸的口,说:“不是,你会活的好好的。” 苏文茹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大概是被说服了,张了张嘴,小声说:“我梦见你爸爸了。” 她声音含糊不清:“他跟我说,他不要我们了。” “嗯,”夏景垂眼看着她,“我已经替您打他了。” “那就好,别让他好过,”苏文茹轻轻哼了一声,大概是夏景爸爸被揍这件事让她开心了一点,肚子没那么疼了,“我和你讲过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江子鲤听到这里,知道接下来是他们母子说话的时候,想必不太想被外人知道,就有点尴尬地想出去。 可是从门上的小窗口看出去,走廊里阴森森的,活活鬼故事现实场景,他咽了口口水,脚下没敢动。 片刻,江子鲤只好戴上耳机,可惜房间里太过安静,不论如何,另外两人的声音总会不可避免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夏景淡淡地说:“讲过。” 苏文茹眼里有点迷茫:“讲过吗?” 夏景:“讲过。” “好吧,”苏文茹又安静下去,好像睡着了,好一会,她才重新开口,“他以前和我做同桌的,特别坏,班里最调皮捣蛋的问题学生。” 苏文茹:“他人不行,但长的还可以,不少少不更事的小女生都喜欢那种痞痞的小男生,但他主动追的我。” 夏景目光落在她半合的眼皮上,叹了口气:“睡觉吧。” “那时候哪懂得一辈子,但张口闭口就是海誓山盟,”苏文茹不理他,继续说,“早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我就不答应了。” 夏景语气重了一点:“想他干嘛,妈,睡觉吧。” 第88章 苏文茹终于看向他,眼睛因为疲惫而没什么光:“你可不要步妈妈的后尘,也不要学你的垃圾爸爸。” “嗯,我知道。” “这个年纪,还是好好学习吧,不要随便答应什么人的表白了,不靠谱,”苏文茹困的不行,声音越来越轻,“还是没步入社会的小孩子,哪懂什么爱与不爱呢。” “……” 夏景没再说话。 苏文茹个子不算低,但平时站直了也总是佝偻着,此时她蜷成一团,就显得更小了,脸色苍白地冒着冷汗,让人看了也跟着心惊。 好半天,夏景才挪开凳子,走过来撑了一下江子鲤假装因为药物产生困劲而低垂着的脑袋,轻声:“走吧。” 江子鲤无意识点点头:“阿姨怎么样了?” “睡着了。”夏景打开门,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还夹着一丝阴凉。 他们沉默地往外走,进电梯时,江子鲤打了个喷嚏。 夏景手背探上他的额头,他却不动声色地避了一下。 肉眼可见的,夏景的手僵了一瞬,随后若无其事地放下。 难言的沉默过后,他说:“退烧了。” 江子鲤也有点后悔,感觉自己这么做有点太过了,可惜没办法直接开口欲盖弥彰地说一句“我刚刚不是故意的”,只好简单地“嗯”了一声。 夏景看了他一眼,又说:“把外套穿上吧。” 他的外套还在江子鲤怀里,从醒来之后就一直拿着。 领校服的时候已经入夏,江子鲤自己的校服外套早被他彻底封入衣柜。原本夏景的衣服也是一样的待遇,只是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又随身带上了。 “噢,好。” 江子鲤又打了个喷嚏,没反驳,乖巧地套上了,外套在稍稍降温的夜晚里,对怕凉的病人来说非常合适。 他把拉链拉到最上,又把袖子挽下来,感到暖和了很多。 高三的生活好像被按了加速键,学生们的脚步被什么卷着急匆匆往前走,每天都是雪片一样的试卷,做题讲题做题讲题,没完没了。 转眼,溽暑尽退,霜秋露了个脸就很快过去,等银杏叶都掉光的时候,寒冬要到了。 好像糟糕的事总是发生在冬天,北城格外漫长的冬天。 苏文茹的病情在十二月初毫无预兆地加重了,被病痛和精神折磨的她飞快消瘦下去,日渐加剧的疼痛让她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像一具灵魂已逝的躯壳。 她终于同意了化疗。 钱像流水似的往出花,夏景几年打工的钱还有余量,再加上前些年社区有过扶持,为他们这对格外命苦的孤儿寡母交着市医保,还能勉强支撑着昂贵的医药费。 江子鲤见过几次缴费单,被上面巨额的数字砸到说不出话。 他也偷偷帮着交过一次钱,被夏景当场抓包,就理直气壮地说:“苏阿姨很喜欢我,对我也很好,我认她当干妈了,给干妈交钱怎么啦?” 夏景的手指逐渐收紧,好半晌,他才哑声说:“不关你的事。” “你现在压力这么大,还有精力兼顾学习吗?”江子鲤威胁他:“你不想我召集所有同学给你捐款吧。” 夏景深深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抽出还没交钱的单子,转身走了。 夏景开始每天早出晚归,没时间再陪他一起上下学,江子鲤搬回了自己空荡荡的出租屋。 即使是在学校,只隔着短短一条“三八线”的两张桌子,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少了很多,大部分时候,江子鲤在为每一次大考小考焦头烂额,夏景则面无表情地补平时打工时落下的进度。 他们两个陷入了莫名的,没有缘由的冷战里。 江子鲤的“衡水体”终于出师,英语老师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说这字体不管谁看,就算有几个微不足道的错误,也不舍得扣分了。 江子鲤没什么力气地笑了笑,一点点进步的同时,自己又失去了一个找夏景的理由。 直到期末考试当天,他接到苏文茹去世的消息。 那天走廊里两边到处都是堆放的桌椅,考试时教室变考场,座椅也挪出来一部分,大家都腾习惯了,一下课,哗啦啦的都是搬椅子的声音。 那天夏景照例不在——他已经翘了好几次学校组织的考试,老师们都知道一点他家里的情况,心急又心疼,但也无可奈何。 江子鲤心情不大好,他抿着唇把书和本归拢到桌兜里,又把椅子倒扣上去,准备往出搬。 走之前,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课桌,桌上还是前两天夏景在的时候留下的写了一半的错题,红笔的笔记戛然而止在一道公式上,他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江子鲤给他发过几次消息,但都石沉大海,前两天正好他爸又来北城出差,在这边住了两天。 他心里着急,又实在腾不出空,感觉自己好像一直被什么拉扯着,想见夏景一面都变成了很奢侈的事。 刘佳峰又和温小银把桌子挪到了一起,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他们的感情老师也清楚,碍于高考冲刺时间,怕强迫分开影响两个人心态,再加上他们在一起确实没有退步,因此就连靖哥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江子鲤莫名有点羡慕他们。 搬出自己的桌子之后,他挎起书包愣了一会,又去搬夏景的。 第89章 他撑起桌子一边,垂着头正准备走,手边突然一轻。 江子鲤一顿,心脏突然狂跳起来,抬头看去,却看到了方立钰的脸。 心又窒息一般停了两秒。 方立钰可能是感受到了他忽起忽落的心情,圆圆的大眼睛露出几分委屈:“看见我很不高兴嘛?” “不是,我就是……”江子鲤抿了抿唇,自嘲笑了一声,“最近有点累了。” 他盯着夏景错题本上的字迹,轻声说:“谢谢。” “没事。”方立钰帮他把课桌一起搬出去,和其他桌子并好,江子鲤才问:“你怎么跑理科班了?” 方立钰不好意思地摸摸脸,笑:“我想借一下你的数学笔记本,文科那边学的没那么深,但题是和理科同一个老师出的,我,我想看看。” “嗐,这算什么。”江子鲤笑了下。自从分班之后,他和方立钰的关系就没以前那么亲密了,但他实际上非常珍惜这段友谊。 他从自己课桌里掏了半天,摸出来给他,方立钰问:“会不会影响你?” “这上面的东西我倒着都能背下来了。”江子鲤摇摇头,正想说什么,兜里手机一阵急促的震动打断了他。 他突然有了一种极差的预感,好像马上要发生什么似的。 不顾自己还在人来人往的走廊,可能会被抓住,他立刻拿出手机接通,听见那边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是江子鲤先生么?” 十七岁的少年被正式地叫“先生”似乎有点滑稽,但江子鲤此刻笑不出来,只说:“是我。” 身边时不时传来几声大声背课文的声音,那边估计听出了他的年纪,顿了顿:“同学,苏文茹还有一些留在医院的……遗物,你要过来领一下么?” 江子鲤怔住了。 不顾方立钰在身后急着喊了什么,他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转身,快步冲下了楼。 电话里的声音犹在继续:“这边登记的联系人两位,只不过我们打不通另一位的电话,如果您方便的话……” 另一位。 江子鲤手机贴在耳旁,飞快下楼梯时,脑子一片空白地想: 联系人的另一位是谁来着? -------------------- 第47章 支点 江子鲤打了个车一口气跑到医院,被主治医生拉着絮絮叨叨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苏文茹是两天前早上走的,谁都没来得及发现,或许她本身就活的没意思了,因此挣扎也挣扎的不甚在意,抢救到一半,人就没了。 金医生安慰了半天,看眼前这个少年恍惚的神情,像是一句话没听进去,就叹了口气:“孩子,唉,节哀吧。我看登记的你们好像没有血缘关系,所以苏女士是您的……” 江子鲤怔了一下,回过神来,掐了掐手心,说:“干妈。” 医生恍然大悟,大概是把他们的情况当成重组家庭一类了,下一秒就听这帅气的男生苦笑着垂下头,又补了一句:“我自己认的。” 要说他和苏文茹有多么深的感情,那也是骗人的,只是陪夏景照顾她这么多次,心疼那个人承担的责任,因此替他承担了一部分而已。 或许谁都没把这自作多情的责任当一回事,所以苏文茹走了两天,他才阴差阳错听到这个消息,大概是认识她的人里最晚知道的了。 江子鲤收拾了苏文茹生前的物品,他来的时候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只好问前台借了个看起来还算结实的袋子,一个人归整着。 整理床铺时,他手捏着枕头翻起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夹在柔软的枕芯里。 江子鲤有些疑惑地打开枕套,将那个东西抽出来——一个木质的相框。 很眼熟,是他之前在夏景家里见过的那个。 背面依然写着“祝贺我们夏景小朋友周岁生日快乐”,不同以前的是,这次相框里有了照片。 是一张全家福,因为时间很长,已经被磨的有些模糊了,背景大概是某个景点,相片里的三个人以标准的游客照姿势站着。 江子鲤认出了微笑着的女人,是更年轻一点的苏文茹,还有她怀里抱的孩子,大概就是夏景了。 小时候的夏景并没有长成现在这样冷冰冰的模样,正趴在母亲肩头吮一个充满少女心的粉色小奶嘴,一双格外清澈的大眼睛透过薄薄的相片纸张和他对视着。 江子鲤感觉自己心里好像有哪一处坍陷了下去。 这种情绪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因为相片里的第三个人被人用黑笔杂乱地涂抹成一团,看不出本来模样。下笔用力之大,把照片刮起一层白色毛边,放在另两个人旁边显得格外恐怖。 江子鲤想起了夏景胳膊上那道细长的伤疤。 夏景说,那时讨债的人闯进了他们家,苏文茹怕极了和他爸爸一样浑身烟味满身污垢的男人,一时情绪控制不住,等人被赶走,她用笔划烂了家里所有的相片。 就连夏景,即使他和他爸爸长的并不相似,也不抽烟,穿着一身干净漂亮的校服,她也依然无法忍受他继承自父亲日渐长成的高大身躯。 夏景安抚着她,可苏文茹反抗中用笔划破了他的皮肤。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相框在苏文茹最后的时间又回到了她身边,或许是她自己要求的,也许是想多看看儿子。 第90章 毕竟母子俩从来没有拍过像样的照片,而在她心里,始终希望夏景还是能一把抱住的小孩子。 因为夏景这个年纪时,是苏文茹一生中为数不多可以笑的时候。 留在病房里的东西并不多,江子鲤很快收拾好出去。 金医生把他送到了楼下,纵使见惯了医院中的生离死别,看着眼前的孩子,他还是难免生出了几分心疼:“别太难过了,是不是快高考了?” 江子鲤:“嗯,明年。” “加油吧,”金医生叹了口气,“在医院待久了,心都有些麻木了。不过人各有命,我们争取过了,虽然没有好的结果,也至少无愧于心了。” “嗯。” 江子鲤拖着步子往前走,直到此刻,他才敢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金医生,您知道苏阿姨的儿子……就是和我差不多大的,他这段时间去哪了么?” “送走他妈妈之后,我们就没见过了,”金医生说:“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坚强的孩子,从得知抢救无效到各处跑着办手续,他都是一个人,冷静地做到了许多大人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 江子鲤心想,那是因为他习惯了。 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接受,习惯了承担,习惯了冷静。 “毕竟是亲人离世,或许一时接受不了,躲起来了吧。” 江子鲤和金医生告别,坐上去夏景家的出租车,心里的焦急面上没有表露出百分之一,只能在搭在车门上微微泛白的指甲上窥见一斑。 他上午兵荒马乱地处理着苏文茹的遗物,此刻才刚得到片刻休息,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被劈头盖脸的电话砸懵了。 江子鲤有些恍惚地举起手机,才猛地想起来,今天是期末考试。 他们已经高三了,要论起来,期末除了或许和学籍挂钩之外,也和其他做到麻木的考试没什么不同,但不去也很麻烦。 疲惫地应付了倩倩和各路老师的关心,又回了当初被他吓坏了的方立钰消息,江子鲤揉揉眉心,看见在繁杂消息最下方,还有几条来自他爸妈的。 解释了事情经过来由,林尹他们也没法说什么,只是在江子鲤即将到目的地的时候,才委婉地提了一句:“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咱们操心太多也不太好,现在还是以自己的学业为重。” 他听了,没有生气,也难得的没有呛声,只说了一句:“夏景不是别人。” 电话那头一下没了声音。 江子鲤抱着一袋子东西下了车,又说了一句:“过年我就不回去了。” 江爸爸下意识问:“为什么,生爸爸气了么?” “没有,”江子鲤抬起眼,说,“附中就一周多的寒假,开学还要补考,我得‘专注学业’。” 这句话总算有了他一贯的风格,江爸爸长长“唉”了一声,说:“姥姥想和你说话。” 电话那头似乎换了个人,姥姥柔和慈祥的嗓音响起:“小鲤啊。” 现在还真正在意夏景的长辈,大概只剩下姥姥了。江子鲤感觉自己的心像被绑了无数根细绳,随其跳动间一扯一扯的疼。 他此时已经站在夏景的家门口,深吸一口气,才觉得自己攒够了力气去敲门。 谁知他敲了半天,里面却一点动静没有,江子鲤心里的焦躁像点起一把火,烧的他嗓子发干。 他放下发疼的手,动了动嘴唇,叫:“姥姥。” 他声音带了一丝颤抖:“我……我很担心他。” “别急,别急,先把人找到再说,”姥姥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姥姥没办法去,小鲤,可以替我好好照顾他吗?” “至少就这几天,”姥姥不忍地说,“你们都是孩子,孩子怎么能这么苦,孩子应该是甜的啊……” 江子鲤不说话,沉默地拎着袋子站在原地。 姥姥有点哽咽:“让孩子苦,是我们这群做大人的不称职。” 电话挂断以后,江子鲤揉了一把头发,卷曲的刘海被拨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又拨了夏景的电话。 夏景家一点也不隔音,活泼清脆的铃声从门内深处传出来,还是江子鲤之前开玩笑拿着他手机设的那一首。 人在家! 江子鲤拳头握紧了些,一方面心想你在我砸这么半天不给我开门,一方面担忧更甚了。 电话自动挂断,他又拨了一次,同时,一边敲门一边叫:“夏景,夏景!是我,你开门。” 持续不断的电话铃声终于起了效果,江子鲤听见门内“哐”的发出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人从沙发上摔到了地上,紧接着,是茶几被推动时让人牙酸的“嘎吱”声。 电话再次自动挂断,江子鲤正打算再拨,就听见门锁“咔哒”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 夏景垂眸看他。他并没有江子鲤想象中那样颓废,一身衣服还是整齐的,因为开着暖气,衬衫袖口挽着,左手指尖压着右胳膊上的疤,唯一不同的,好像是头发有点乱。 江子鲤目光往他身后看去,见家里和以前每次来时一样,并没有变得更加混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这个人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江子鲤顿了顿,问:“你睡了多久?” 夏景指尖动了下,似乎是想掏手机看一眼时间,但他摸了个空。 手机还扔在茶几上,并没有在兜里。 第91章 于是他抬眼看了一下天色,估计道:“两天。” 他声音哑的厉害,听在耳里带着沉重的质感,确实像很多天没开过口的样子。江子鲤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找了个切入口:“医院让我把这些带来……” 不知道是哪个词眼触动到了夏景,那一瞬间他好像被巨大的痛苦压垮了脆弱的神经,少年单薄的身体差点经不住这些,目光里有什么塌了下去,又倏忽间重铸起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间,他很快恢复了正常,接过袋子,唇色很白:“谢谢。” 夏景的脸上精致逼人的五官没有泄出一丝脆弱的端倪,他似乎还能顶住。 用稚拙的肩膀,千万次崩溃又重组的心。 正像江子鲤和金医生说的那样,他习惯了。 在夏景即将迈步回去的时候,江子鲤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角。 被轻微拉扯的感觉让他回过头,看着眼前的男生。 江子鲤很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心情,巨大的难过像是溺水时的海潮,挣脱不开,只能任由其缓缓漫过自己的口鼻眼睛。 夏景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即使那个人总不记得他,总伤害他,给他带来了许多痛苦和无法逃脱的牢笼。 他不像表面上这么平静,人不可能真的是冷的。 江子鲤沉默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要一直睡着,不打算醒了?” 夏景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出神,又像是默认。 过了一阵,他开口:“怎么会。” 江子鲤心里骂了一声“大骗子”,手上的力度陡然变大,出其不意地环住夏景的肩膀,把人压进了自己怀里。 夏景弓着背,身体很僵,长时间不动的关节响了一声,像是预示着主人不堪一击的固执。 江子鲤:“苏阿姨走了,我们一起难过,一起哭,一起扛,有什么要做的,我陪你一起做,既然阿姨认了我当干儿子,没道理让你一个人全揽过去。” 顿了顿,他声音放低了一点,几乎有些温柔了:“听明白了没?” 夏景很久没吭声,等江子鲤都有点不耐烦了,他才说:“她什么时候认你当干儿子。” 江子鲤差点当场变成哑巴,夏景却很轻地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慢慢地,放松僵硬的身体,脑袋靠在了江子鲤的肩上。 他的冷静落荒而逃,他的支点拥他在怀。 -------------------- 第48章 新生 苏文茹走的前一周晚上,夏景披着夜色回家时,遇到过一个人。 这个人长着一个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下巴,明明不大的年纪,一双小眼睛却已经沾满了市侩的圆润油滑,满身精光。 夏景记忆力不错,知道这人是这一片最能惹事的“小地包”,人人喊打,并且还记得自己因为家里被偷逮住过他。 本来打算无视绕过,谁知小地包看向这边,犹豫了一下,居然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夏景皱了下眉,加快脚步。 家里越来越紧缺的钱让他不得不每天掐着指头生活,甚至已经付不起下一个疗程的医药费,再不想办法弄来更多的钱,他妈妈就要面临被迫中止治疗的命运。 夏景自己已经过的像一罐被吸空的牛奶纸盒,实在无暇分出多余的精力搭理别人。 谁知小地包见状,居然也跟着提速,甚至小跑了起来。夏景纵使个高腿长步子远,架不住家门就在拐弯处,三两步的距离就被人堵在了家门口。 小地包抬起他那张大尖脸正打算说什么,夏景已经回过头,语气带着冰碴:“谁派你来跟着我的,讨债还是抢劫?” 小地包差点被这一句话给堵回去,片刻,他猛地晃晃脑袋,急声道:“不是,我……我观察你很久了。” 闻言,夏景的眉蹙得更深:“你有什么目的。” 他一看就很不好说话,而且心情很不爽的样子,小地包决定不绕话,直说道:“我这边有个来钱快的路子,你干不干?” 夏景一顿,总算正眼看向他,眸中有了波动:“什么意思?” 小地包露出一个暗示含义很深的笑:“我这里,有‘生意’。” 他语气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和恐惧,像是生怕被别的什么人知道似的,态度遮遮掩掩。 夏景立刻明白了他口中的“生意”指的是什么。 两年前逮住他那次,家里请来的阿姨说过,这小子是卖“白.面”的,沾一点就要被抓的活计。 小地包早就把他们家的情况摸清了,胸有成竹地说:“兄弟知道你最近缺钱花,这么说吧,我这边缺个靠谱的‘下家’,只要肯干就有钱拿,轻松,还省事。 “而且,”小地包砸着嘴,“一点都不会耽误你去学校的时间。” 这话误打误撞,真正戳到了夏景心里最难割舍的那一点。 他们家现在的情况已经困难到夏景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将赚钱和学习从容两手抓了。他整个人像被活生生撕开了两半,每当他坐在课桌前,就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是一个平凡的正常学生;当他离开学校,却好像变成了一个被该死的钱币压弯脊椎的中年男人。 这样矛盾的生活沉沉地压着他,渐渐的,他开始无法忍受在学校时的安逸生活,他认真地考虑过休学——即使在不到一年,就要高考的这个时间。 第92章 所有事拉扯着他往前跑,可学校却要把他按在椅子上。 夏景再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干涩的厉害:“……我只是个穷学生。” “任何人,只要有机遇,就能有钱,只看你想不想,”小地包比他还小两岁,却像个油滑的成年人那样拍了拍他的肩,“更何况你这么聪明,嗯?” 这事是不对的,夏景知道。 这人满嘴谎言,夏景也清楚。 小地包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并不强求他,只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就转身走了。 夏景在寒冬刺骨的冷风中站了许久,才回身拿出钥匙开门。 他今天一口饭没吃,下午焦候分给大家几块零食,甜腻的糕点激的他胃口翻滚不息,一进门,夏景就捂着嘴扶墙开始干呕,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直起身来。 那些天夏景四处跑,他开始失眠,做噩梦,经常夜很深才睡着,又在天不亮的时候就惊醒,每每这时,他瞪一会天花板,就会爬起来刷题。 因为江子鲤说过,选择学理科是想和他以后还能在一个班。 因为苏文茹说过,不想儿子走自己的老路。 这是他的支点。 小地包再次找上门来的时候,夏景拒绝了,因为那时他坚信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等熬过最艰难的这一阵,他考上大学,找到更好的工作,还能养他妈一辈子。 他话说的没有余地,小地包招揽不成,恶狠狠地诅咒一番,夏景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背着几斤重的书包继续披星戴月地坚持。 直到某天,医院告诉他苏文茹抢救无效,去世了。 夏景听到消息,脑子完全空白,只无意识地问了一句:“这个疗程的钱不是还够么?” 金医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好久,才艰难道:“节哀吧。” 有时命运可能就错身于这一瞬间,一个看似理所当然的决定。当最坏的结果发生时,夏景难免会想,是不是自己当初同意了,事情就能变好,妈妈就能多活两年? 这种毫无道理的自责成为他悲痛时变本加厉的燃料,又成为他自暴自弃的导火索,夏景活了十七年,头一次产生“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到”的心情。 夏景睁着发红的眼睛看向空荡荡的房间,连日奔波,憋着一股劲坚持的气性像是一个绵长的幻觉,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身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累,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来的累。 他坐在地上,头靠着沙发就这样直接睡了过去,甚至想永远这样睡过去。 直到丢在茶几上的手机开始不依不饶地响起来。 夏景手指动了动,他头疼欲裂,想努力忽视这个声音,可那铃声就像流氓,伴随着门外没断过的敲门声一起钻进他的脑子里,想不听都不行。 终于,夏景闭着眼,想撑着东西直起身,黑暗中不知推开了什么,刺耳的刮地声狠狠扎着他的耳膜,此时门外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夏景,夏景!是我,你开门。” 江子鲤。 这个名字在他死气沉沉的心境里注入了一点力气,夏景吃力地站起身,麻筋一抽一抽地疼,他却不管不顾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的少年披着光,身上是与屋内截然不同的鲜活,甫一照面,就不由分说地把他照了个遍。 夏景垂眸看着江子鲤,心想,这是我唯一的支点了。 —— 江子鲤扎着一身粉嫩的围裙,这样显黑的颜色,在他身上居然也不显得违和,反而有几分可爱。 对此,江子鲤评价:“说是人靠衣装,其实想把衣服穿好看,也得挑人。” 夏景淡淡挑眉,不置可否,他手上抓着一个刚从冰箱里掏出来的西红柿,白暂修长的手指握着红色的果皮,颜色对比很强很扎眼。 江子鲤举着锅铲作势要打他:“放下那个西红柿,让我来!” 他鸠占鹊巢了夏景家的厨房,还气势汹汹地把人往外赶,夏景伸手挡了一下他差点磕到门框的胳膊肘,顺从地退出了厨房。 但他也没真放心把地方完全交给江子鲤这个煮饺子连热水冷水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的大少爷,倚着墙在门口看着。 江子鲤打了三个鸡蛋,自然地夹出不该出现在碗里的蛋壳和擦掉不该出现在碗外的蛋清,用筷子搅拌均匀—— 然后面色如常地再次拿抹布擦掉飞溅各处的清液。 等用做一桌满汉全席的时间做完了一份西红柿炒鸡蛋并一锅米之后,江子鲤大言不惭:“其实做饭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嘛。” 夏景:“你确定?” 他指尖挑起锅盖,里面并没有如想象中一般蒸腾起白色的雾气。 夏景目光在锅内一点。 江子鲤定睛一看,水是水,米是米,他忘了打开开关! 他脑子多好啊,立刻转移矛盾:“你怎么不提醒我!” 夏景何其无辜——他当时在盯着江子鲤切西红柿,生怕一个错眼,今天饭里能出现肉菜。 于是他们两个只好打开手机点外卖,可惜每家店都在米饭前明确写了四个大字“单点不送”。 两个人彻底没辙,下楼去苍蝇馆子好说歹说买了两碗米饭,在老板鄙夷的眼神中双双离开,回到家又把菜在微波炉里转了一圈,才总算吃上一口热乎饭。 第93章 “我现在的做饭水平可是大有长进了,一般人可吃不着,感恩戴德吧,”江子鲤筷子一戳,夹出来块有点糊锅的炒鸡蛋,顺口道,“吃了这顿,以后你得乖乖听我的,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反抗。” 夏景:“嗯。” 安静了几秒,江子鲤才又开口:“好吃么?” 夏景现在舌头几乎没有味觉,给他一碗炒花椒大概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但他还是点点头:“好吃。” 江子鲤咬着筷子尖,顿了顿:“不过你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也别吃太多,小心胃疼。” 杰瑞咯咯吱吱啃零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这两天夏景自己颓废着,它也显得没什么精神,江子鲤一来,就给它把食物换了个新牌子,一口气加了一大勺。 夏景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碗里被夹菜夹到冒尖的饭菜,感觉在吃饭这方面,他和仓鼠好像被一视同仁了。 -------------------- 第49章 萌芽 他们一起去给苏文茹下了葬,新年将至,别家灯火阑珊的时候,他们将一个这辈子没感受过什么叫幸福的女人埋进了土里。 大大小小的后续事情处理完,江子鲤和夏景凌晨两点才回到家,他俩打仗似的吃了一顿饭,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了,也没空思考今天谁睡沙发这个哲学的问题,不知怎么就一起囫囵滚到了床上。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江子鲤懵了好久,才发现自己脑袋蹭着夏景的胸口,双臂折在胸前,一条长腿没型没款地往人家身上搭着,另一条抵着人家腿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个什么惨不忍睹的睡姿。 他深吸一口气,极轻微地动了动,却没挪出来——夏景睡姿比他规矩许多,但一条胳膊还是不容分说地箍着他的腰,铁臂似的。 偏偏这货睡的极熟,一点不自知的模样,挑不出缺点的五官撤去外放的锋利,几乎是温顺而柔和的。 正值青春期的男生们早晨大概都会有点不尴不尬的反应,江子鲤轻轻收回自己的腿,视线往下一瞟,也不知道看见什么还是没看见,脸红的非常有内容。 他把自己从夏景怀里拔出来,从床底下捞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意识到今天就是年三十了。 微信里攒了不少有聊没聊的消息,江子鲤挑着回了,完事回头一看,某人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被窝里柔软得要命,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徐徐从那边传递过来,他一点都不舍得钻出这个温柔乡,遂把自己又往被子里蹭了蹭,盖住小半张脸。 林尹发消息问他是不是真的不回南城过年。 江子鲤一觉刚醒,手指也软绵绵的,打字很慢:不回去了,到时候打个视频也一样。 林尹:妈妈可以给你定好来回的机票,至少跨年这天晚上和家人一起好么? 鱼里:妈。 鱼里:您不怕折腾死我呀。 林尹还想坚持,她和江羽一个月前已经回到南城,算了算,自那次家长会之后,已经很久没见过儿子了。 江子鲤这次却很坚持,他是个有主见又叛逆的孩子,虽然大多数时候出于不想太过忤逆家长的想法他会选择顺从,但碰上真坚持的事,大概十头牛来了也拉不回他去。 很久之后,林尹突然发过来一句:你是为了姥姥常提的那个姓夏的男孩么? 江子鲤心里重重一空,虽然他肯定林尹绝对没有多余的意思,但心虚还是下意识让他反驳了一句:不是。 鱼里:不是说了寒假时间短,我要抓紧复习了么。 鱼里:先不聊了。 他最后一句带了明显逃避的意思,有点凶,林尹估计也知道劝不动他,放弃了。 江子鲤刚松一口气,正打算再睡会,一转头,对上了某人淡漠的视线。 那口气差点直接哽在喉咙里。 夏景视线很轻,大概是还没完全醒来的缘故,有点找不到落点。 江子鲤:“你醒了?” 夏景喉结动了一下,微潮的汗意覆在他露出的肌肤上,因此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分外性感。 他“嗯”了一声,问:“几点了?” “十点多了。”江子鲤讷了两声,两个人谁都没提昨晚是怎么睡到一张床上去的,只合着眼等那阵刚睡醒的懒劲一点一点散下去。 江子鲤翻了个身,正面对着夏景,没话找话地开口:“今天就是除夕了。” 夏景有段时间没打理的头发散散铺在枕头上,光自他背后浅浅透到江子鲤的眼睛里,仔细看去,能在那里找到自己的轮廓倒影。 他垂着眼:“除夕怎么了?” “除夕过了,就跨年了,”江子鲤来了一点精神,想起什么似的,好像有点高兴,“过完今晚,咱们就十八了。” 夏景看了他一会,没明白他在激动什么:“十八怎么了?” “不知道。” “……” 江子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股快乐来的不明不白,但莫名让他产生了一点对未来虚无缥缈的期待感。 好像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似的。 单人床的宽度堪堪容纳着两个男生,有些挤,但谁都没先提起床。他们鼻尖和鼻尖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江子鲤能听到空气中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带着暖冬暧昧的温度。 某一瞬间,江子鲤恍惚觉得,是不是那个人也怀着和自己一样的心情。 第94章 他盯着空气中浮满小灰尘的光束发了一会呆,突然把被子往上一提,又往下一堆,露出脚又把脖子晾在空气中,说:“好热,北城的暖气这么足的吗?” 江子鲤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把自己半个身子都从被子里解救出来,然后朝旁边扫了一眼,仿佛不经意地说:“你不热么?” “不热。”夏景说。 江子鲤一点不信,一条胳膊撑起半个身子看他,忽然就动手去扒他身上严丝合缝的被子:“你这个人是真冰棍假冰棍,难不成现在了还能和平时一样嗖嗖嗖放冷气么,就算是真的也该化了吧!” 夏景反应很快,一把捉住他的手腕,侧着身体去挡他的动作,嗓子里压出一声极轻的笑。 床被他们的动作晃出一声低响,江子鲤被抓着的手按在夏景脖颈旁边,另一只就要往下探,夏景反抗的角度不好,作势就要翻身压他。 江子鲤哪能真让他压,一条腿搭上去,隔着被子反客为主骑在了夏景腰胯,笑着就去挠他痒痒。 夏景闷哼一声,手松了劲,两个人闹在一处。 这个年纪的男生磕磕碰碰蹭出些什么一点都不稀奇,闹着闹着,江子鲤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动作一僵。 夏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头一次被这样折腾出如此不淡定的神色,他呼吸有点急,不知道是累的还是被挠的,触到江子鲤视线,他偏过脸,喉结痛苦地上下一滑。 江子鲤讷讷地从他身上下来,缠着手指,看着他把被子又拢了拢。 许久,他出声说:“抱歉哈,我也没想,那个什么……” 夏景嗓音听起来很哑,像是指腹沙沙地磨着清透的玻璃:“……没事。” 两个人就没声了,江子鲤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好像有什么东西沉在这寂静里,即将破土而出,却仍惊疑不定地缩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在身旁嗡了一声,江子鲤嘴唇动了动:“听焦候他们说,高一那个给你写情书又送糖的不知名女生好像这么久都没再动作了。” 某种情绪颤颤巍巍地冒了个芽。 夏景半垂着眼,不知是默认还是单纯不想理他,只有手指轻轻蜷了下。 “可能是发现你太难追了,哈哈哈。”江子鲤又说。 他注视着夏景没什么血色的唇,突然无法控制地想起了两年前的这时候,那个迷蒙又猝不及防的吻。 那时他满心自己将和夏景永远分开的悲切,初恋还没结果,就很快要被杀死在几千公里的渐行渐远中。于是从小肆意惯了的小少爷不管不顾,亲了自己在北城唯一放不下的那个人。 当时的记忆因为酒精和事后巨大的惊惧而变得模糊,像蒙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而在此时,却陡然清晰起来。 那人染上热气的眼睛,没有推开的手,和柔软的、微甜的唇。 江子鲤任由自己思绪飘了好久,才被夏景的声音猛地拉了回来:“或许吧。” 江子鲤眨了眨眼。 他摸了下自己莫名其妙有些发烫的耳垂,又玩笑似的说了句:“可喜欢你的人这么多,总有能坚持的,我不在这两年,你就没和谁……唔,走的近么?” 夏景:“没有喜欢我的。” 江子鲤看了他一会,点点头:“肯定是被你这幅冷冰冰的样子吓跑了。” “不是我。”夏景说。 “不是你还能是我么?”江子鲤好笑道:“那你自己,在学校就没对谁有好感嘛。” 夏景:“你不在这两年?” 他还专门划出个时间范围来,江子鲤有点想笑:“是啊。” 夏景:“没有。” 江子鲤:“也可以不包括,什么时候开始都算,只要到现在还有感觉就行。” 夏景一时没说话。 江子鲤怀疑他作为一个学习机器,或许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有好感,就解释道:“有好感的意思是,你想接近她,触摸她,亲她抱她,呃再往后暂时还不行,不过总之就是想和她一直待在一起这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说这么多,好像只是迫切地等着夏景说出一个答案,好让自己死心,或是别的什么。 好半晌,夏景才开口:“你走之前……有一个,回来之后一个。” 江子鲤:“!” 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是谁?” 是两个人……还是始终一个人,只不过间歇性喜欢,一会喜欢,一会又不喜欢了? 夏景却闭了口,微蹙着眉,眉目间竭尽全力克制着某种情绪,像在对自己进行着无声地剖析和反省。 片刻,他手背搭在额头上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坐起身来,回过头:“记不清了。” 这样敷衍的答案放在他脸上显得格外欠揍,江子鲤拳头都痒了,直到洗漱吃饭,都在用身上的每一寸细胞表达着深深的谴责。 直到出门丢垃圾时,看见邻居在贴对联,才恍惚间回过神来。 他就像以前无数次说服自己一样,再次做好了自我安慰,只不过这次安慰的时间恐怕会格外长了点。 既然早有觉悟,何必惘然若失。 他探头回屋里,再出声,已恢复了平常的笑意:“今晚得做年夜饭啊,不能就外卖了,咱们去买菜吧?” -------------------- 第95章 一章床戏(嘿嘿) 第50章 过瘾 江子鲤从到处都是大爷大妈的菜市场挤出来,揪住夏景的袖子,惊叹道:“今天是菜市场清仓大甩卖了吗,我看这情况,全北城的人口都在这了吧?” 夏景反手拢住他的胳膊,闻言扭头看了一眼,心说真有可能是。 他们被人群推着搡着往前挪,江子鲤大概是头一回赶这种集,脚下被踩了好几脚也不耽误他抻着脖子到处瞅,比当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都新鲜。 江子鲤:“卤肉鸡脖!” 他拉着夏景穿出人流,站定一家门面前,老板笑容可掬地打量他俩,江子鲤大手一挥,买了大半斤柠檬无骨鸡爪。 他解释:“看电影打游戏观赏春节联欢晚会少不了这个,谁吃谁知道。” 夏景发出灵魂质疑:“不是出来买菜的么?” 江子鲤:“老酸奶!” 他又一个人冲破层层关卡窜到另一家店里,夏景生怕人在眼皮子底下丢了,连忙跟上去,看他把两瓶酸奶罐并一对木头勺装进包里。 江子鲤解释:“开胃的,吃零食什么的少不了它,谁喝谁知道。” 夏景再次:“不是出来买菜的么?” 江子鲤假装没听到。 等他们逛了一圈回来,手里已经提满了东西,包括但不限于鸡爪酸奶巧克力,薯片饼干冰红茶,以及很少的蔬菜肉类。 此时夏景正在一颗颗挑这两天要吃的鸡蛋,完事儿放称上一称,老板喊:“9块4。” 江子鲤震惊地比划了一下:“这么多,才9块4?” 老板“哟”了一声:“嫌便宜,行啊,你多给点?” 江子鲤悻悻笑着后退几步,夏景付完账直接把人拽走了。 等出了人挤人的菜市场,江子鲤才出声嘀咕:“一盒薯片的钱。” 夏景偏了偏头:“嗯?” 他扫了一眼江子鲤若有所思的神色,片刻,见这人想通了什么似的,抬头问他:“我是不是得戒零食,才能省钱?” 他掰着指头,脸上有几分懊恼:“你看啊,一盒薯片钱,能买好几天吃不完的鸡蛋;一斤无骨鸡爪,能换两三斤肉,这根本不能比嘛!” 他数的认真,夏景抓着塑料袋的手指曲了下,说:“不用。” “为什么?”江子鲤不解。 手上的东西微沉,夏景往上提了提,低头思考。 “不一样,”他掀起眼皮,看向江子鲤,目光在他低了几分的身高上隐晦一瞥,“你还在长身体,吃少了容易发育不良。” 江子鲤:“……” 他不顾路上人来人往,直接一胳膊架在夏景脖颈上,把人往自己身上带:“你说谁矮?” 夏景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听在人耳里有些痒,像压着小石子碾过一圈,虽然可能是嘲笑。 两个人一路追着跑着出了这片街,等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袋里的鸡蛋糊成了一片。 一数,“光荣”了三颗。 夏景:“……” 江子鲤:“……半盒薯片啊啊啊!” 应该是他嚎的太过惨烈,夏景没绷住,又抬手挡了下嘴角,还没放下,突然笑容一僵。 江子鲤又想嚎些什么,一抬头,却被夏景的脸色吓了一跳,只见他眼底的笑意倏地散了,冷冷逼视着前面的人。 他头一次在江子鲤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好像看到了极厌恶极不愿意面对的人,如同抹开冬天河表面的霜,却发现底下是更深不见底的坚冰似的。 夏景家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他站在窗户旁边,侧着脸,目光冲着被窗帘紧紧包住的屋子,嘴里叼着一截吸了半截的烟。 袅袅烟雾腾起,很快,男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抬头向江子鲤他们看过来。 夏景冷冷出声:“把你的烟掐了。” 男人顿了一下,面对他这么不客气的逼视,也没露出气愤的神色,烟头垂落在地,他用皮鞋一脚撵了。 夏景又说:“你来干什么,滚。” 江子鲤看他面色不善,转头也紧紧瞪着这个不速之客。 可尽管心里已有猜测,但男人真正说话时,他还是怔了一瞬:“爸爸就是回来看看,没想做什么。” 男人顿了顿,又往屋内一瞥,可惜窗户被挡得严丝合缝,他什么也没看着,只叹了口气:“小景,你妈妈……” “你还敢提她?”夏景狠狠皱了下眉。 男人像被谁打了一巴掌,垂了下头:“她走的时候,还好吗?” 夏景没说话,眼神却愈发危险,男人瑟缩了下,许是相信他不会当着别人做出什么,又镇定下来:“咱们聊聊,好么?” 夏景不愿和他交流一句,态度很明确:“滚。” 男人顿了顿,有些难堪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有些后悔挑在这个时间来找他,或许过段日子夏景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之后,能更好说话。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旁边这位小同学是你朋友?” 江子鲤冷眼旁观,夏景往前一步挡在他身前,眼中没有丝毫感情。男人看见他这下意识的保护动作,愣了一下。 他从没见过夏景这样护着一个人,这孩子从小就很“独”,对谁都是一副不好惹的冷面孔,实际上刚才看见他们两个走在一起,男人就已经很震惊了。 第96章 他张张嘴,还没说出什么,先又叹了口气。 他尽力想维持着体面的成年人姿态,以长辈的从容姿态去应对不成熟的儿子,可惜自己这“成熟”的成年人劣迹斑斑,夏景太知道他是什么德性,丝毫没有动容。 江子鲤从夏景背后勾头看去。 第一眼时,他觉得男人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这个人没有刻板印象中失败人士那样邋遢肮脏的形象,甚至还算精神,头发衣服都妥帖地理过,人也勉强称得上一句帅气。 可后面随着他和夏景交谈越多,他腐败颓废的内里就显露愈深。这个人好像一包装着垃圾的金贵口袋,乍一看仪表堂堂,实际上垃圾依然还是垃圾。 还不如相片里被笔涂黑的人,至少纸片不会说话。 夏景冷着脸,毫不留情地说:“滚,没有第四遍。” 男人犹在坚持:“小景,爸爸先前说的还作数,你要是……” 夏景不再吭声,他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抬起眼,浅色的瞳孔中尽是要把眼前这人千刀万剐的杀意。 他举起拳头对着男人的脸就砸下去,那人脸色煞白,狼狈地后退几步,江子鲤象征性地拦了一下。 男人捂着脸,看了一眼个头已经长过自己的夏景,又看了眼江子鲤,终于意识到今天来讨嫌注定没有好结果,便狼狈地走了。 江子鲤左手挎着塑料袋,右手空下来,一下一下顺着夏景的背,从颈骨一路捋到腰,感受到掌心下的人细不可见的颤抖。 夏景喘了口气,像被吸干了浑身的血肉,整个人都是空的。 他眼尾扫过那人踉跄的身影,说:“别再来这边,没人想看见你。” 江子鲤余光看见那男人脸上的光迅速衰败下去,怀着最后的希冀回过头:“爸爸只是想补偿,这么多年我犯的错太多了,上次我也不该那么说,你和小茹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小茹,我和她结婚后,自问再没有爱过别人。” “不用对不起,”夏景说了最后一句话,“她已经死了,听不见。” 男人低着头,他像一个被逼入绝路的逃亡者,活过的四十余年里他始终是个悲哀的失败者,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似乎永远都是错的。 江子鲤半揽着夏景的肩,等他慢慢平复下来,才敢问:“没事吧?” 夏景:“嗯。” 他重新拎起地上的零食蔬菜,看江子鲤欲言又止的模样,郁闷的心情难得好过了些:“你想问什么?” “唔,”江子鲤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他刚刚说上次……” “嗯,”夏景沉默了一会,才出声道,“我妈刚开始化疗的时候他找过我,想带我走。” 说着,他嘲讽的笑了一下:“他说要承担抚养义务,继续把我养大,但现有的钱不够再负担一个癌症晚期并精神失常的人,所以会尽可能找关系托人……或者福利机构,照顾我母亲。” “……什么?”江子鲤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心里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继而转化成说不出口的荒诞感,只觉得好像天上地上所有人都在欺负夏景一个人。 明明幸福已经分配不均了,为什么痛苦还要有失公平。 他扭过头,看看快走出路尽头的人影,又看看夏景,觉得自己还是礼貌性问一下比较好:“我能怼他么?” 夏景挑了下眉,江子鲤没等他说话,就先朝那边开口了:“喂。” 远处的身影一顿,江子鲤说:“要赎罪,就先把你那些欠了八辈子的债还了,一点担当都没有,就会说空口无凭的屁话,还他妈是不是男人!” 男人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小二十多岁的少年当面驳面子,脸上挂不住,皱眉说:“你说谁?” 江子鲤:“谁最坏我就说谁。” 他的嗓门一飘八里远,街坊邻居们听见动静纷纷出来看,念叨着“新年又有新乐子”,七嘴八舌地指那个男人。 男人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怕真招来讨债的,立刻迈着步子走了。 江子鲤也脸皮薄,吼完这两句就飞快遁了,进门前还绊了一跤,差点牺牲剩下几个鸡蛋。夏景怔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跟在身后锁了门。 江子鲤摊在门上,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看出个什么名堂,片刻后扭回身来:“……” 夏景抱臂靠在他旁边,手里拎着一堆鸡零狗碎,看他的眼神在沉沉的暮色中模糊不清。 橙黄色的夕阳踏过窗帘洒进屋里,勉强盖住江子鲤微红的耳朵尖,他轻咳了两声。 抬起头,眼睫上像坠着光:“过瘾么。” 夏景垂下眸,从江子鲤的角度,能看见他颈侧蜿蜒而下的骨骼线条兀地延伸进衣领里,随着他每一次呼吸吞咽微微而动。 半晌,夏景的声音响起,很轻:“过瘾。” 他珍重地捧着这两个字,对江子鲤重复了一遍:“特别过瘾。” -------------------- 第51章 双向 两个年纪加起来还没苹果大的少年玩似的做了顿年夜饭,不算精致,也没满汉全席那么浪费,但勉强能吃。 八点整,他俩一人一条毛毯窝在沙发上,又从冰箱里翻出一大瓶冰可乐,准时等新年联欢晚会开始。 不过没人看——大概现在过年也没多少人真的仔细看电视了,他们解决手机上的社交已经忙不开,何况里面还有红包抢。 第97章 江子鲤大喇喇靠着夏景的肩膀,长腿搭在电暖气片上,两只手抬着打游戏,死一次往嘴里丢一颗坚果,还要时不时张嘴接夏景递过来的橘子瓣。 喂到第六瓣还是第七瓣的时候,一把游戏终于结束,江子鲤把一个哈欠咽进肚子里,翻身视线向下瞥,咕哝道:“到哪了?” 夏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到魔术了。” 江子鲤从地上捞到东西,直起身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了句什么,好笑地一把扑过去:“我说的是遥控器到哪了——电视声音太小,没气氛。” 夏景眨了下眼,江子鲤笑的不行:“你怎么这么好玩啊夏小同学。” 他膝盖暖烘烘地抵着暖气片,一手把春晚的声音调高了些,一手趁人不注意,飞快偷袭去挠人痒痒。 可惜他这一招已经在千百次尝试中不管用了,夏小同学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小同学,早练成手比脑子还快的反应速度,在他爪子伸过去前,就一把扣住,同时进行反击! 江子鲤爱挠人,自己却一点都不经挠,稍微一碰就敏感的不得了,眼尾都红了,终于求饶道:“我错了我我错了哈哈哈哈,好心人,饶了我吧……” 他都神志不清到开始胡言乱语了。夏景的手被摁在他身下,江子鲤能感觉到他手背上凸出的骨骼,隔着薄薄衣料卡着自己的腰心。 主持人热情洋溢的贺词声中,他听见夏景轻哼了声:“还敢不敢了?” 热息落在耳畔,江子鲤连声:“不敢了不敢了。” 夏景呵了一声,双眸微阖,嗓音慢吞吞的:“自作自受。” 他松开桎梏坐起身,江子鲤乱着一脑袋卷毛爬起来平复呼吸。 时钟还没走过一格,不停震动的手机接进来一个电话,江子鲤接起来,屏幕按在耳边时,忽然看了一眼夏景。 夏景不解地看回去。 突然间,江子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蹦起来,把夏景的头发也理乱了,手收回之前,指腹若有似无地触了一下他的唇,然后无声大笑着跑到门边,开始穿衣服。 夏景差点没被他推个仰倒,炸着毛背靠在沙发上,还没算账,回头见他穿鞋先愣了下:“你去哪?” 江子鲤指了指手机,用口型示意:有事。 他今天晚上电话基本没断过,基本上是来自他家里的,夏景当时不小心听了一耳朵,江子鲤和他妈说用不着所有人都来北城过年。 所以他家人来了么? 从那个男人走后一直飘在空中的情绪猛地落下来,砸得夏景心腹有些沉,今晚吃撑的饭消化不良,开始绕着胃口打转。 但面上,他还是八风不动地点了点头,说:“好,等你回来。” 江子鲤冲他眨眨眼,开门一溜烟跑了。 夏景独自一人坐在原地,刚才还显得有些拥挤的沙发登时空了,他难耐地蜷了下手指,尽量把注意力挪到晚会一句一个包袱的小品上。 没过一会,他就要看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眼看时间接近零点,今年最后一个节目也进入尾声,门口还是没有动静。 人去哪了? 夏景有心想让时间过的快点,让某人下一次眨眼前就回来,又心焦地希望时间慢一些,等等另一个人回来一起跨年。 焦灼间,突然,窗户被砰砰砰敲了两声。 夏景扭过头,皱了下眉,目光看向窗帘后模糊不清的影子。 明明分期还的债务还没到下一次交钱的时间,怎么这个时候来找麻烦? 他站起来,脚步一动,满心的不爽都化成实质,眼看背后就要升起黑烟了,大步走过去,猛地扯开窗帘—— 谁知映入眼帘的不是狰狞可怖的讨债者,而是一张笑得很开心的脸。 江子鲤裹着厚厚的围巾,吐息间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他干净帅气的脸,倒是把那眼里的光衬得更亮了。 玻璃是他们今天刚刚擦过的,窗外结了一层蒙蒙的水雾,少年拆下一只手套,朝他挥了挥。 然后在窗户上一字一句写道: 来、看、烟、花 来看烟花。 他的出现打破了窗外的梦魇,刹那间,好像那些不愉快的、不幸福的记忆都如浮灰自这四个字之间溜走了,而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来自一个人。 那个人不满十八岁,那个人喜欢冰水和甜品,那个人曾说以后每年都要请夏景看烟花。 窗外的字还没重新被霜覆盖,夏景已经转身出门了,他甚至差点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内衬塞了一半在裤腰里,另一半掉了出来。 江子鲤看见,笑着说:“你这是什么行为艺术……算了,放你身上还怪有一种不羁的帅气,就这么着吧。” 夏景没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他眼神里的东西很复杂,微凉的目光克制地从江子鲤身上撕下来,问:“烟花呢?” 江子鲤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从背后拿出一捆仙女棒。 “我问了,北城这边管的实在太严,好多买都买不到,就这个。”他说。 大概这烟花实际效果实在有点寒酸,他也不好意思了。大少爷请人从来没这么磕碜过,偏头盯着侧面:“别看这玩意儿小,买来还费了我不少事,唔,对了……那什么,我不会摁打火机,以前被火燎到过,你……” 他话还没说完,夏景突然上前一步,紧紧连人带烟花一起抱在了怀里。 第98章 屋内电视屏幕亮堂一片,北城虽然烟花管制严,但家家户户都挂了彩灯和灯笼,一瞬间,全城都像提前说好一样,齐齐亮了起来。 零点了。 夏景的侧脸映在这光中,纤长的睫毛上像坠着彩色的光,江子鲤剩下的句子都被迫咽回了肚子里。 现在的过年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喜欢的作者会新加一个番外,意味着推杯换盏间厚厚的红包,意味着每年相似的新春特别节目,意味着q.q换装,意味着微博头条…… 已经不意味着什么了。 夏景的手掌覆在江子鲤的肩上,隔着厚厚的衣服,心跳却好像有那么几秒同频了。他想,原来还是有意义的。 不知过了多久,夏景才松开他,江子鲤晃了晃仙女棒,认真地看着他:“你这样,我要以为你哭了的。” 夏景却说:“谢谢你。” “嗯?”江子鲤贱兮兮地又问了一次,“没哭吗?” “没有,”夏景神色如常,伸出手说,“打火机给我。” 他们并肩站着点完了所有烟花,室外的温度太冷,两个人却都是热的。 江子鲤心想,要是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就好了。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大年初二,年味还没散,他们就提前返校去补考了。 监考老师只有一个靖哥哥——也是他打电话通知的。靖哥哥一生专注教育事业,没结婚没孩子,是个至今单身的黄金中老年男子,逢年过节回家就要被唠叨一通,也被嘚啵烦了,巴不得早点开学来学校嘚啵学生。 估计他被家里折磨得精神失常了,虽然知道这两个学生肯定不可能作弊,还是把人分的远远的。 江子鲤和夏景一个坐在教室最左列,一个坐教室最右列,中间活像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离开考还有五分钟,靖哥哥在讲台上拆试卷,江子鲤趴在桌子上玩橡皮,却突然听见夏景在遥远的那一边出声:“老师。” 靖哥哥头也不抬地说:“上厕所抓紧去,接水就算了,洒试卷上谁也救不了你。” “……不是,”夏景说,“我找江子鲤。” 靖哥哥终于看了他一眼,连带着也瞥了下江子鲤,挑眉:“要做什么?” “借橡皮。”夏景说。 “得,你去吧,反正你俩这成绩也没必要耍小动作。”靖哥哥复又低下头。 江子鲤听见这话的第一时间就掏出来尺子和圆规,在橡皮上猛划,夏景那边椅子响了一声,脚步声朝他走来。 橡皮切到一半,桌上“笃”的一声,江子鲤抬头,见夏景放了一根2b涂卡笔在他手边,然后就要走。 江子鲤忙拉住他,压低声音问:“不是借橡皮?” 夏景回头,扫了一眼他手上的半吊子工程,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下:“不是。” “难不成是专门给我送笔的,”江子鲤嘀咕,“我有啊。” 夏景颇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直到考试铃响,靖哥哥拍手示意他俩回座位,才把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 江子鲤莫名,低头翻出自己的笔袋,一找,居然还真没有! 他这才想起来,好几天前自己的涂卡笔就丢了,那时候没什么考试,而且他正确率高,用水笔涂了也不需要修改,就一直懒得买新的。 没想到夏景居然记得,他那段时间因为妈妈的病神思不属,竟也能分出心神关注到自己,江子鲤有点受宠若惊。 上午的考试很快过去,他俩做题速度一个赛一个的快,没到时间就提前交卷了,一起出考场时还没打铃。 江子鲤看夏景又走在自己身后,笑着退后几步,一把捞过他的肩:“你怎么知道我涂卡笔丢了?” 夏景很淡定:“之前看见的。” 江子鲤:“那只笔是你常用的吧,你给我了,你用什么?” 夏景偏头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我没有错题,黑笔也能涂。” 江子鲤:“……” 这话幻视像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原来平时别人听着也这么想抽他吗??? 夏景笑了一声。 江子鲤松开他气呼呼走了,夏景依然走在他身旁后半步的距离。 江子鲤自己郁闷了一阵,过会又自己好了,伸手想挎他却勾了个空。 “你怎么总比我走的慢,”他撇撇嘴,随后自己想通了,眼睛一弯,“我知道了,你腿比我短!” 夏景:“谁说的。” 江子鲤:“我说的,怎么着吧?” 他就着这点没心没肺地笑了一路,大有要拿这句话下饭的意思。 夏景没吭声,他自己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落在同一个人身上,并肩时显得异常明显,而某个人敏感又多疑,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所以他总要落后半步,这样有些控制不住的窥探都会变得情有可原。 -------------------- 第52章 烦闷 高三下学期的日子自始至终萦绕着一种平静的紧张,一模二模,大考小考,雪片似的试卷堆叠起来能有半人高,刘佳峰某天把全班的纸清了一通,卖了二十块钱。 他用这钱买了个倒计时牌挂在钟表下面,弄的人更紧张了。 相比起平行班的人,老师对一二班要求更严格,每天折磨得大家苦不堪言,于是折磨出一群变态来。 第99章 温小银某天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时下流行的日漫美少年,那天早晨江子鲤没睡醒,一进教室眯着眼睛看见一对占了半张脸的大眼睛,差点吓得绊倒夏景的桌子。 焦候嘻嘻哈哈地把黑板擦了,谁知他的做法更甚,课间的时候鼓捣黑板后面的一体机屏幕,连上网放忧郁情歌,大家嘲笑他“恨嫁”,争着抢着上去点自己喜欢的歌,活活把教室变成了ktv包房。 直到晚上这一行为终于被巡逻的靖哥哥发现,2班这群格外闲不住的皮猴子如愿以偿被训了一通,感觉压力得到了极大程度释放。 第二天,男生们又开发出一体机电脑里的新功能——蜘蛛纸牌,他们在讲台上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主刀,其他人只有围观的份。江子鲤在猜拳方面运气不行,只能趴电脑前面指指点点。 后来英语老师偶然撞到过一次,大概是从他们这里得到启发,一到饭点,她就抢在其他人之前先进教室,打开电脑开始放英语听力。 据说文科班也因此遭受了牵连,方立钰和楼宁千里迢迢跑来和他们吐槽。大家每时每刻遭受着“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的侵蚀,不堪其扰,直到某天某位不知名的神人终于把听力换成了英文歌。 只不过有了前一次的教训,大家也低调了,坐在第一排的女生自告奋勇成为“电脑守护者”,鼠标线连着电脑延到她桌上,一旦见势不对立刻关机,靖哥哥没再抓到过他们一次。 江子鲤排名稳定在了年级第三,班级第二——一班那个理科大佬人考试运简直不要太好,每次成绩下来总比他高一两分,他追分追的着了魔,那个人怕他追上,也昼夜不分地学。 两个人比着赛地抓紧一切时间刷题,某天终于遭了报应——江子鲤起晚了,早饭没来得及,中午胡塞了一点,晚饭没空吃,第二节晚自习美美低血糖了,给语文老师背课文的时候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晕在地上。 当时他只觉得手脚有些软,在反应过来之前就眼前一黑,缓过劲来只看见一个人的膝盖磕在他面前的讲台上,两只手扶抱着给他喂饮料。 江子鲤又闻到青柠味沐浴露的味道。 他锈着脑子想,这玩意儿真好闻啊,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投资一个沐浴露工厂,专门给夏景一个人生产。 自那以后,夏景说什么也不让他不吃饭了,兜里随时随地揣着一把糖,成了江子鲤第二个预备零食库,第一个是不久前新扩建的“春来”超市。 二模考试后,大部分人紧绷的弦都松了一些。 一来这场考试基本让每个人确定了自己的水平,再提升的程度微乎其微,接下来要做的只需要保持不退步;二来越临近高考,过度紧张的心态也会影响成绩,从老师到学生都不再逼人过紧。 高三的楼层在第四层,他们从高一升上来换教室是一路爬楼,学校取的想让学生“步步高升”的意思。 头顶上还有一层,不过基本都是活动教室,平时没人,走廊里也黑压压的,成了小情侣们新的幽会地。以前这里是高年级同学专属,现在他们自己成了高年级,也就理所当然“继承”了这一传统。 许多暗恋已久的都挑在这个时间蠢蠢欲动,夏景和江子鲤两个人尤其受欢迎,一星期收到三四次表白,把焦候羡慕的差点不肯再和他们一起吃饭,说容易脱不了单。 江子鲤笑到不行,给他夹了一片菜盘里的肉,安慰道:“任重道远,兄弟,你加油吧。” “高一高二的时候总被老师叮嘱少去招惹高三,因为他们快毕业了无所顾忌。现在咱们自己也成了‘危险分子’,刚刚居然还有兔崽子敢插老子的队!”焦候说,“我就日了狗了。” 说着,他看看自己的盘,又看看江子鲤的,突然意识到什么,感觉全世界的人都背叛了他:“等等,为什么你菜里的肉比我多?” 江子鲤一摊手,思考道:“可能阿姨觉得我这个‘危险分子’格外弱小。” “那夏景在阿姨眼里估计更需要格外关照了,”焦候咬着筷子眼巴巴地说,“你看他碗里,比咱们还多了一大颗狮子头!” 江子鲤扭头一看,夏景正好把餐盘放在桌上,闻言顿了一下:“菜里没有狮子头么?” 江子鲤磨牙,给他展示自己碗里的清汤寡水:“你说呢?” 夏景眼睛扫了一圈,抓起碗就想还回去,江子鲤连忙死死扒住他:“别别别,阿姨都打给你了说明你命里该有它,不用还了。” 夏景:“为什么?” “因为,”江子鲤端起碗,“你的同桌很馋这颗狮子头,能给我尝一点嘛?不多,一点点就好。” 夏景视线在他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上停了一下,片刻,终于妥协,重新坐了下来。 焦候也学着江子鲤捧着碗,以一种上贡的姿态诚恳说:“夏霸霸,我也想吃。” 夏景沉吟一阵,以他数学满分的眼力用勺子把丸子分成一般大小的两个半圆,半颗给焦候,半颗放进了江子鲤碗里。 焦候没心没肺地享用了霸霸的恩赐,江子鲤问:“我们吃了,你不吃嘛?” 夏景摇摇头,开始吃自己没了狮子头后剩下的清汤寡水。 江子鲤想了想,把自己的半颗又切了下,分了半颗的半颗给夏景。 这时,焦候刷着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奇怪。 第100章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夏景,我这有件事想问你一下。” 这语气有点不对劲,江子鲤先抬头看过去,焦候支支吾吾的不敢抬头,很难以启齿的:“那什么,就是,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先申明,不是我好奇啊,是我帮别人问的,啊啊也不是别人……” 夏景:“怎么了?” 焦候挣扎了一会,又看了眼消息,最后终于叹了口气。 “就是,有人好奇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什么……”最后几个字在他喉咙底下飞快过去,好像烫舌头似的。 夏景没听清,江子鲤离得近,食堂灯光下脸色唰的白了。 焦候没注意到他的反常,生怕被别人听到似的,压低声音说:“就是,问你是不是喜欢男生。” 话说完,他自己也觉得荒谬,暴躁地抓了把鸡窝头,说:“我就说干嘛要问这个,太尴尬了,有什么好说的。” 夏景却没吭声,江子鲤张了张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谁问的。” “有人托方立钰说的,我也不知道他突然让我问这个干什么,”焦候说,“好像是他们班有个男生,以前被人揍的时候夏景路过救了一下还是怎么,反正,诶呀!” 江子鲤举着筷子,下意识伸到嘴边,他偏头看了眼夏景。 夏景轻蹙着眉,不知道是单纯很反感还是怎么:“和他没关系。” 他的嗓音很冷,像是厌恶。 狮子头还没动过,江子鲤却突然吃不下去了。 焦候也说:“我就这么说的,唉,挺让人无语的其实,方立钰也被那货哄的昏头了,谁上来直接就问人家是不是同性恋啊,也太恶心了吧这,靠。” 他叭叭叭说完,才察觉桌上的氛围沉的可怕,讷讷地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片刻,江子鲤才扯着嘴角笑了一声:“是挺恶心的。” 他晚上没吃进去几口,饭菜基本没怎么嚼就咽下去了,上自习的时候有点消化不良,胳膊肘靠在桌沿上,压出了一条红痕。 他胃里难受,心里也难受,一点都学不进去,朝窗户侧着头在桌兜里玩手机。 耳朵里偶尔能听见同学们低声絮絮讲题聊天,能听见教室另一头的人修正带摔到地上,能听见前桌耳机里漏音出来的纯音乐。 还能听见身侧人轻而缓的呼吸,夏景估计也在走神,一张语文阅读正面全是文章,背面才是题,却半天也不见他翻页。 江子鲤心里有点堵,心烦意乱地翻过好几个app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好一会,他打开微信,闷头编辑了一条朋友圈: 今日不宜狮子头。 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他把范围调到了只有夏景一个人可见。 过了一分钟,江子鲤咬着下唇,感觉这样有点太明显了,又重新改成全部人可见。 很快下面出现了许多点赞和评论,小部分是以前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大部分是二班的,看来除他之外也有不少人在摸鱼。 焦候的评论尤为显眼:栗子我错了。 香蕉吃猴子:今天我吃完才意识到抢了你和夏景的狮子头,让你们只能分小一块,我忏悔,我有罪qwq。 他发完,下面的共友很快回复了一长串的“?” 江子鲤有点想笑。 随后,他们常聊天的群里突然吐出一条消息,刘佳峰艾特所有人,写:那要不要去楼上打游戏? 这之前群里已经聊的热火朝天了,大家今晚都有些浮躁,只不过江子鲤设了免打扰,被艾特才看见他们正商量一会要找个空教室放松一下。 正翻着聊天记录,又有人专门圈了他:栗子,你去不去? 江子鲤指尖在键盘上犹豫了一下,心想反正自己闲着也是胡思乱想,不如痛快玩一会,说不定就想通了。 他头垫在笔记本上打字,正准备发出去时,胳膊却被轻戳了一下。 江子鲤抬起头,却见夏景递过来个东西,他下意识接到手里,发现是一只耳机。 夏景挂着另一只,他又推过来一张便利贴。 耳机里放的是江子鲤很喜欢的一首歌,便利贴上写着:可以不去吗。 -------------------- 第53章 成人礼 江子鲤觉得自己性格真是怪,能因为夏景一句话难过,又能被他一句话哄好。 他矜持地接过便利贴,在上面写:为什么? 他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几乎占满了整张纸,夏景重新抽了一张,贴在他的桌上:刷题。 夏景:帮你超过一班那个第二名。 江子鲤差点没憋住,揉了揉鼻尖:第一名可不可以也超一下? 夏景:我努力。 他放过来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着江子鲤最薄弱的几页典型生物类型题,本上标注着题号和对应知识点,连他常丢分的地方也做了标记,一看就不是刚写好的。 这和当初那份学科手把手指南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江子鲤挑了下眉,勉强答应了:好吧。 想了想,他又把便利贴夺回来,补了一句:看在你听歌品味还不错的份上。 手里的本被江子鲤拿过去,看了又看,简直宝贝得不得了,夏景垂头笑了一声,回头继续磨自己那张半天没动过的语文阅读——终于知道翻页了。 一下课,刘佳峰那帮人“嗷”了一嗓子,呼朋唤友地就往楼上冲,教室一下空了小半。 第101章 江子鲤和夏景两个前桌全被叫走了,他们这一块就像被隔出一个单独的小空间,空间里只有两个人。 焦候走之前还回头最后呼唤了一声:“栗子,你俩真不来啊?” 江子鲤头也不抬:“不来!” “他俩甜蜜二人世界,你没眼色叫唤什么呢,”刘佳峰一估计上楼的人比想象中还多,这个班长生怕被老师发觉,拽住他就跑,“走啦走啦!” 焦候:“?” 他一脸你说啥我没听懂地被拉走了,江子鲤抬起头,懵逼地朝外面看了一眼:“他们刚说什么呢?” 夏景笔尖在纸上点了一下,本来想说没什么,然而顿了下,却鬼使神差地说:“说我们二人世界。” “……噢,他脑残吧。” 江子鲤差点没敢接这个危险的话题,刚慌里慌张低下头去,突然想到,刚刚那话实在不像夏景的风格。 他倏地抬眼,谁知正好又对上了夏景的目光。 ……很反常。 他正想开口问一句,却看见夏景收回视线,曲着手指将耳机戴正了一点,随后把做完的练习卷收回课桌,往出掏错题本。 他这一系列动作有点无事忙的意思,江子鲤起了点好奇的心思,想逗逗他:“你怎么了?” 夏景眼皮掀了一下,视线从垂到眼角的刘海下递出来,淡淡问:“什么怎么了?” 他瞳色很浅,眼神却很深,当这样盯着某个人的时候,像吸满了星光月色的海面。 江子鲤下意识有点不敢看他,不自然地撇过眼,咕哝:“你今天晚上就像被谁惹毛了似的,总感觉你身上有杀气。” 夏景顿了下,江子鲤余光捕捉到他指尖蜷了下,轻轻扫过右手臂上的疤,像是想说出什么,又在某个东西反复提醒下克制地忍住了。 片刻,夏景说:“没有。” 他又问:“那你今晚吃饭开始,为什么一直在不高兴?” “不高兴?我有嘛?”江子鲤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好像是有的,还挺明显。 夏景眼睫垂了下,又抬起来:“有。” “哦,可能是食堂不好吃,全是菜,肉也没几丝,心情不爽。”江子鲤摸了摸后颈。 “狮子头也不好吃么?”夏景说。 江子鲤:“好吃,肉多个大,很香。”他比了个大拇指。 说完,他意识到什么,伸手掏出手机,看见朋友圈最新消息里,夏景给那条“今日不宜狮子头”点了个赞。 江子鲤颇有些惊奇地举起手机:“你不会是在说这个吧?” 夏景没说话,江子鲤心里的原先的郁闷眨眼间一扫而空,笑着说:“那我要不要改了,我也感觉这个朋友圈有点晦气,容易影响考试运。” 夏景:“嗯。” 江子鲤憋着笑,戳开朋友圈编辑,想了半天。 鱼里:今日宜刷题,宜听歌,宜狮子头。 打完字,指尖在发布键上停了一下,他把可见范围改成了仅“夏”可见。 然后晃了晃手机:“这样怎么样?” 大概世界上真有“否极泰来”这种东西,在夏景坚持不懈的喂题下,三模前最后一个年级大考里,江子鲤的成绩真的在反复起落后一举超过了一班的理科大佬,登上了年级第二的宝座。 他总算扬眉吐气了一把,出成绩那天被办公室各科老师狠狠夸了一通,整个人一天都是飘的,没下来过。 二班的同学与有荣焉,纷纷要聚一场庆祝,其中焦候叫的是最凶的:“在今天这个欢乐的日子,我们班平均分终于超过了一班,再也不会被那帮书呆子嘲笑整天只琢磨怎么玩了!” 他说:“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们第一第二分数一骑绝尘的两位大佬,带我们尾大不掉的一起飞。大家为他们鼓掌,呱唧呱唧!” 江子鲤勾着轻浅的笑,这种场景下依然很淡定,翘着椅子装逼地转笔。 大家鼓掌声闹翻了天,另一个男生凑上来开玩笑:“栗子成绩上来,我看他这势头,夏景的老虎屁股有点危险啊。” “喔喔喔!”焦候嚷嚷:“那请问景哥,你的屁股给摸嘛?” 夏景淡淡的:“给谁?” 众人齐声:“栗子呀!” 夏景勾唇轻笑了声:“能摸就给。” 所有人都亢奋得不得了,还是刘佳峰最后挤进来,说:“请什么客,聚什么餐呀,你们知道马上是什么日子嘛?” 大家纷纷嘘他扫兴:“什么日子啊?” 江子鲤椅子落回来:“不是考试就是周测,要么就是年级大会,校长动员致辞。” 刘佳峰摇摇手指:“不。” 他一抬下巴:“是成人礼!” 此话一落,大家都想起来,对啊,每年学长学姐毕业之前,都会抽一天成人礼拍照啊! 刘佳峰说:“等那天咱们可以穿自己的衣服,我问过倩倩了,她说衣服由大家组织统一租,穿什么随便,礼服啦西装啦,别太过分都行!咱们有想法的现在就要去和温小银说了啊,可别说我没提前透题给你们。” 大家都振奋了,这算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放松的机会,没人不期待。焦候锤了刘佳峰一拳,说:“可以啊兄弟!投你当班长真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好兄弟!”刘佳峰感激看回去:“原来你也投了我,这么多年你一直瞒着这件事,哥们我还以为你投了别人。” 第102章 焦候:“那哪能啊,你的功劳咱看在眼里,投别人这不辜负你了嘛!” 两个人相见恨晚地抱成一团。江子鲤戳了一下刘佳峰,举手:“我也投了。” 刘佳峰:“好兄弟!最好的兄弟!” 江子鲤拎着夏景的手抬了抬:“他也投了。” 刘佳峰:“亲哥!我亲哥!” 这下江子鲤纳闷道:“为什么我们都是兄弟,他是亲哥?” 刘佳峰理直气壮:“你看他的气质,适合当我弟么?” 夏景:“……” 等人都散了,夏景把他被人撞歪的桌子并好,然后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当初投的是他?” 江子鲤噎了一下:“我无所不知。” 那时候他俩一见面就和公孔雀打架似的,互相都觉得对方有点毛病,他哪知道夏景之前投了谁,只能是猜的呗。 夏景挑了下眉:“没记错的话,那时你好像对我总是不太满意。” 那何止是不太满意!江子鲤咳了声:“当时听焦候说你从初中就是个独行侠,再加上咱俩以前不是有过节……唔,第一印象还以为你是那种很爱给老师打小报告的乖学生。” “打小报告?”夏景重复了一遍。 江子鲤抓了把头发,诶诶笑着说:“不是不是,现在肯定不这么觉得了。当时你帮过我几次,我就觉得你确实是很容易路见不平类型的,但也没那么讨厌,也没印象里那么糟。” “不对,”过了会,他抿了下唇,改正说,“是你很好,因为我不自觉被你吸引,咱俩才能做朋友。” 夏景:“这么说,是我该庆幸了。” “你是该庆幸,”江子鲤很嚣张地哼了声,“我从来没主动交过朋友,cd得有八百年,下一次估计得下辈子。” 夏景视线在他大言不惭的脸上驻足片刻,笑了。 —— 成人礼的衣服温小银想了好久也没琢磨出个章程,想起高一运动会那会江子鲤意见还不错,遂跑去问他。 江子鲤胡扯了几句,温小银把他的屁话奉为圭臬,差点真按他的想法去租彩色紧身衣,被敏锐的广大群众连忙拉回去,好容易才劝着改了主意。 最后女生那边租了华丽繁复的晚礼服,男生租的是王子服。 ……但因为预算不足,所以这王子服打了个折扣,租回来活像演话剧的。 大家都推拒着死活不肯穿,嫌太中二,一班租的全员水手服,本来一片愁云惨淡,某间谍过来看了一眼,登时“云销雨霁”了。 最后还是温小银的男朋友刘佳峰身先士卒,以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架势挑了一件,他还拉了焦候下水,焦候又拉了江子鲤,江子鲤拉了夏景。 于是最后他们四个一人一个隔间,认命去换了。 -------------------- 第54章 夕阳 四个大男生挤在隔间里,外面还有一溜其他班等着换衣服的人,实在不能算太安静。 还好二班这几个去的早,其他班的人来了没隔间,好多直接在外面就直接开始换,衣服脱下来搁暖气片上。 江子鲤正研究手上这一堆内衬外搭的该怎么组合,就听见隔壁邦邦邦传来几声撞门声,怀疑焦候在砸墙。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见了焦候的声音:“诶我去这衣服穿得怎么这么不对劲,我脖子勒得好痛,领子里不会带刀片吧?” 更远处传来刘佳峰的疑问:“不会啊,你是不是领错型号了?” “怎么可能,我拿的时候看的明明白白的,”焦候悲壮地咳嗽了几声,说,“铁链子勒脖子,诶,你老婆怎么想的?真不是谋杀?” 刘佳峰:“我老婆……小,小银的审美肯定是没问题的,你丫自己脖子粗不许赖她!” 江子鲤听了一段,顺带也检查了一下自己衣服上的型号,又翻了下领子。 随后,他纳闷:“没看见衣领上有铁链啊,你是不是穿错了?” 焦候估计真被勒狠了,嗓子都有点劈:“怎么可能,这个链子明明就挂在这个地方,一顺手就套上去了。” 正在大家都在费劲研究这个衣服的奇怪构造时,半天没动静的夏景开口了:“是挂坠。” 他话一落下,江子鲤就翻出了那串传说中的细铁链,勾着几个精巧装饰,悬在衣领附近。 他比了比,明白了,登时发出毫不客气的嘲笑:“这玩意儿不是挂胸口的么?” 那边刘佳峰比他声音更大:“哈哈哈哈这呆样肯定把这个挂坠当项链戴了,我说怎么可能有勒脖子的铁链哈哈哈……” 焦候:“……” 他那边估计人也乱了,一不小心踩到冲水按钮,差点当场和厕水一起从洞里逃走,隔着左右两块隔板咆哮。 “靠啊我就说这玩意怎么还带刺的,愣扎脖子!” 大家都没对这套衣服抱太大希望,刘佳峰估计是动作最快的,却缩着不敢出去:“我真的感觉下一秒就要登台唱戏了。” “不用下一秒,”焦候生无可恋的,“我们已经在唱了。” 隔间里没镜子,他们自己也想象不出个所以然来,江子鲤把心一横,率先推门出去了。 一瞬间,就感觉有无数双眼睛朝他看过来,只好僵着脖子假装很自然地去敲其他人的门。 谁知手刚抬起来,就听旁边一男生叫道:“我日,你们班这衣服,酷的呀。” 第103章 有光着膀子的羡慕地凑过来:“我草这么帅!这是什么,骑士?王子?” 这时候,焦候和刘佳峰也出来了,他们平时在年级上玩得开,其他班男生跟他们更没顾忌,闹起来都敢直接互扒衣服。 “太有个性了,我当初就说,毕业服还是得穿这样的,年年都穿博士服,谁特么高中毕业穿博士服啊!” “我想问现在申请去二班还来不来得及?” “去你的,你他妈考得上人家平均分吗?” “我就想想嘛。” 江子鲤仔细看了下,才不得不承认,温小银选的这身衣服乍一看二了点,但并不十分挑身材,不管什么人都能穿得人模狗样,甚至有点“范儿”。 况且这还是整个高三在“儿童风”和“学院风”之外独一份的“王子风”。 二班这几个试衣员心情瞬间由阴转晴,一下就自信了,那两个嘻嘻哈哈回班展示效果,江子鲤挤去一个角落里,心情很好地敲夏景的门:“你怎么还没好,衣服不会穿么?” 他敲完靠在暖气片上,朝门的手瘫在身侧,朝外的手插进兜里,调整了一个还不错的角度,曲着一条腿等人。 夏景从隔间一出来,正看见他这开屏似的骚包样。 江子鲤扭头,笑的很好看:“帅么?” 夏景一根手指别在烫金腰带里,目光扫向他,江子鲤感觉自己里里外外都被欣赏了一遍似的,吊儿郎当的姿势不禁站直了点。 两秒后,夏景瞥开眼,抛下一句:“帅。” 江子鲤彻底舒坦了。 他俩抬步往外走,夏景手臂上挂着换下来的衣服,他平时就是个衣架子,穿什么衬什么,这件上身更显得人高挑,似乎连带着原本有些苍白的肤色也添了不少气色。 江子鲤和他风格不同,是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类型,格外吸睛,两个人走在走廊上,引来了不少侧目。 十七八岁的人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魔力,这个年龄段的他们不管穿什么,都会露出遮也遮不住的少年气,好像永远都是年轻的,活力的。 回到班里,大概是效果实在不错,衣服已经被分完了,温小银翘着尾巴和刘佳峰吹牛:“就说吧,相信我,我的眼光什么时候差过。” 刘佳峰嘿嘿笑:“挑男朋友的眼光也不差。” 眼光不差的那个上手就要收拾他,两个人打闹时抬头一看,温小银捂着嘴叫出声:“我靠!” 她眨眼间就闪到了江子鲤和夏景面前,转着圈地夸,可惜身上的晚礼服限制了她的发挥,差点被椅子腿拌一跟头。 江子鲤笑着扶她,开玩笑道:“诶,也不用行此大礼,太客气了。” 温小银身残志坚地说:“就你俩这颜值,这身材,卖家随便拍张照传到宣传图上,都能卖爆你信不信?” 江子鲤特别认真的:“信。” 温小银快笑趴了。 学生们分散在学校各个地方,教学楼操场上到处都是穿着乱七八糟衣服的人,拍了整整一下午。 一群平时比谁都能折腾的熊孩子今天打扮得过分成熟,也就开始装大人,一口“您”来“您”去的,说话都拿腔拿调。 快要傍晚时二班整队去拍了集体毕业照,倩倩今天也穿了身平时上班不方便穿的长裙,像个精干的大姐姐,就连靖哥哥都拿发泥抹了头发,整出个时髦的背头来。 他们按身高大小个排了队伍,夏景站在江子鲤旁边,胳膊挨着,听见他跟其他人一起大声笑着说“茄子”,又说“高考必胜”。 少年的音色清朗而透亮,夏景看着前方,指尖却被人捏了一下。 江子鲤冲他挤眉弄眼:“乐一个,你这么上镜,不笑不就亏啦?” 周围有同学也扭过头来起哄,夏景在他们注视下,一贯的漠然终于松了个口,颔首露出一个笑。 那条把焦候勒到半死不活的铁链挂在他胸前,给他整个人添了恰到好处的矜贵,在阳光下隐隐反着暗光。夏景鼻梁挺,眉骨压着眼窝,这样垂眼注视着什么的时候,有点傲。 他被碰过的手指放在身侧,微微蜷着,像是想抓住什么,又松开。 大家先拍了个正经的,又拍了个做鬼脸比耶不那么正经的,完事儿照片下来,倩倩一抬头,人早哄散着自己拍去了。 江子鲤在旁边想和老师单独来几张合影,倩倩打量了他一番:“你也抹粉底了?” 江子鲤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老师,我就当您夸我白了。” 倩倩毫不客气地在他后脑勺上掴一掌,和一旁的英语老师说:“好想回到十八岁,那时候皮肤真好。” 英语老师也笑:“那你回吧,我就算了,十八岁长青春痘。” 他们用倩倩的手机留念了几张,江子鲤高高兴兴地收了照片,跑去和夏景约好的地方找人。 结果人没找到,先碰到了楼宁。 她这两年开朗了不少,没以前那样总是不爱说话,也健谈了,看见江子鲤,大大方方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江子鲤也冲她笑了一下。 楼宁走过来,看着他:“我能和你拍一张吗?” 江子鲤没拒绝,他们在渐渐西斜的阳光下合了最后一张影,楼宁珍惜地抱着手机,笑说:“就当是纪念我无疾而终的初恋。” 江子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楼宁看起来也释然了。 第104章 她眨眨眼,好奇地问:“诶,你当时拒绝我,说是因为有喜欢的人,是为了安慰我让我死心还是真的?” 江子鲤抿了下唇,说:“真的。” “所以后来说要追人也是真的吧?”楼宁遗憾地往后仰了下,“好羡慕她,希望那个人不要辜负你。” 江子鲤想说“其实他不喜欢我”,想了想又觉得跟别人这样说像是抱怨,没意思,于是道:“嗯。” 楼宁:“她怎么样?” 江子鲤:“他很好。” “那就好。”楼宁笑了笑,他们再没什么可说的,江子鲤打了招呼,往小花园深处的水池走去。 他和夏景约好在这边等,不过人不在,水池旁边空空荡荡的。 江子鲤就抽了一根柳条,撩池子里的水蜘蛛玩。 水蜘蛛被此人撩拨得不堪其扰,纷纷蹬着水波飘远了,夕阳的光穿透了花园还没长满新芽的矮木,落了三分暖色在江子鲤的身上。 这会的气温有点低,江子鲤腿长,裤腿短出一截悬在脚腕上,他晃了晃柳条,想弯腰把裤子扯一扯,一抬头见有人从石子路拐过来。 那人只远远的露出一条影子,但江子鲤一眼就确定了那是夏景。 他等人走近了,才问:“你去哪了?” 夏景呼吸有些急,他缓了两声,才说:“刚刚有人找。” 江子鲤:“噢。” 身边窸窸窣窣的,另一个人在他旁边坐下,夏景的嗓音显得有些模糊:“等多久了?” 小花园外的人声远远传来,他们这里像和周遭热闹都隔了一层,有风从中间滑过,江子鲤突然揉了下耳垂。 他说:“也没有很久。” 顿了顿,江子鲤转过头,声音有点含糊:“刚刚是谁找你?” “六班的人,”顿了顿,夏景说,“陈进。” 江子鲤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他说的陈进是那个跑的很快的黑森林。 夏景:“他说有过节是以前的事,以后不打不相识。” 他平铺直叙地重复黑森林说的话,语调很淡,江子鲤“噗嗤”笑出声,揉了揉眼睛:“他可一次也没赢过。” “嗯,”夏景说,“所以我说,下次我会让着你。” “哈哈哈哈哈……”江子鲤差点笑倒进池子里。 火红的夕阳暖融融地在他们身上描了个边,现在氛围实在太好,江子鲤突然生出一点不舍。 这不舍来自多方面的,有学校,有同学,有即将结束的高三,最多的还是来自旁边这个人。 大概傍晚承载过许多人为添上去的意义,又恰逢一天时间将尽未尽,总是令人容易遗憾的。 江子鲤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今天楼宁说,希望我喜欢的人可以不要辜负我。” -------------------- 第55章 呼吸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话里试探的意味太过明显,江子鲤不是爱瞻前顾后的性格,但他心思天生敏感,想的总比别人多,在话说出口的一秒内,他就把未来苦闷的千难万险在心里想了个遍。 可惜人总会在某一瞬间产生一定要去做些什么的冲动,即使明知道这冲动只是一时的激素碰撞,仍能碰出一种不做会死的罪恶感。 江子鲤把下一句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才抬起眼:“我觉得她说的不对。” 夏景坐在池边,水面折射着落日余晖,一圈一圈照在他眼睛里,分明是温暖的颜色,他看起来却依然是孤寂的。 他问:“为什么不对?” 江子鲤沉默了一阵:“喜欢一个人,怎么能用被辜负这个词呢?” 半秃的树枝在春寒料峭中簌簌晃动,江子鲤心跳很快,他现在像一个饮了酒的人,眼角眉梢都是随性炙热的,如一捧灼灼的火。 或许是本能把一些情绪藏了起来,他半阖着眼,目光紧紧盯着身下的白色瓷砖:“好像有点不太虔诚。” 夏景眸光微微一动:“你有喜欢的人了么?” 江子鲤反问:“你不是也有?” 夏景不说话了,这话题触到了他们之间薄如蝉翼的那根线。他的沉默里隐含着费尽全力的克制,连着血肉筑成一道画地为牢的墙,稍微一松懈,就容易伤筋动骨。 暧昧就像冰可乐瓶身上的霜色,一触就化,见风就长,他们心知肚明。 江子鲤垂着眼:“我没你那么花心,还前一个后一个。长这么大,南城北城两个地方都算上,我就这么认真的喜欢过一个人,只不过他很优秀,很受欢迎,我追的很辛苦。” 他牵起嘴角笑了一声:“大概因为是比较难追吧,我从小到大没缺过什么,也没为谁寻死觅活过,想要的或者不想要的在我眼里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算来算去,就只有他,能好到让我放弃这么多次,还不甘心。” 顿了顿,江子鲤说:“也不是不甘心,就是很喜欢。” “放不下。” 他声音里带着极轻微的鼻音,在风声中,在远处鼎沸人声里几乎细不可闻,但夏景听到了。 夏景心想,我让他难过了。 指尖又扣住了自己手臂上的疤,夏景现在的状态很奇怪,他年少冲动的荷尔蒙是沸腾的,心口却含着一块冰,每做一个动作,那冰就会刺他一下。 他很清醒自己在一步步走向什么,却阻止不了。 第105章 江子鲤问:“你有过这种心情吗?” 许久,夏景说:“有。” “什么时候?” “很多。” 江子鲤顿了一下,没忍住问:“那你……是怎么调解的?” 这次夏景静了很久,才开口:“没法调解。” 这是无解的。 两个人默契地没再吭声,直到金乌西沉,最后一丝光即将湮灭在西山云海里,好像强迫性地要为今天的一切做个终结。 江子鲤突然伸出胳膊,搭在了夏景放在水池上的手旁边。 指尖相触,他声音很低:“同桌,你在想什么。” 夏景指节曲了一下,瓷白色的池台再怎么捂也是冰凉的,他的温度和夜色融为一体,唯独那个人抵着的指尖是热的。 “我在想,”他垂下眼,“究竟什么才是对的。” 江子鲤看着他:“你觉得什么是对的?别和我扯什么世俗伦理道德那一套,人人都知道。” 最后一点余晖也散了,小花园的石子路两边依次亮起地灯,暗黄色的光勉强照亮了他们脚下一亩三分地,只有最近的一盏不知道是不是坏了,一点光没漏,把他们拢在阴影里。 夏景说:“我以前总觉得自己被人时刻注视着,那些目光戳着我脊梁骨让我担起这些,走错一步,就会掉一地的东西,然后失去很多。他们教会我不能松懈,每一步都要像数学公式一样验算许多次,才能不让自己折在半路上。” 他浅色的瞳仁映着极淡的光,好像突然开发出一项能言善辩的新技能,提前透支了六七年的话在现在说出口:“我妈临走前,反复抓着医生请他们转告我,不要走他们的老路,让我在后悔之前,就避免所有的不正确。” 江子鲤怔怔地看着他,从来不知道,苏文茹临死前留给儿子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充满温情的淳淳嘱托,不是对他十七年来所有亏欠的道歉,而是这样一句话。 他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该这样逼他:“可你……” 夏景的声音再次响起,接上了他的话:“可我不是他们。” 他嗓音有点哑:“我会走错路,但这是我求之不得的。” 江子鲤的呼吸变得有点乱,夏景抬起眸,重复了一遍:“我不后悔。” 他这一生从来都是为别人负责,永远竭尽所能为别人而活,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 如果另一个人没有回应,他会让这份念想永远被埋藏在青春和高中蒙尘的旧相册里,或许彼时手法稚嫩拙劣,但当日后大家都成了为生计和生活奔波的成年人,看到也只会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吧。 但如果另一个人…… 江子鲤眼睫一眨:“当时焦候问你是不是喜欢男生,你是怎么想的?” 夏景:“是。” 江子鲤:“你说的那个在学校的心动对象,我走之前有一个,我回来之后还有一个,是我么?” 夏景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已经不再犹豫,放任了最后的临门一脚:“是。” 他注视着江子鲤,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分明,可江子鲤就是突然觉得,自己读懂了自己这位从来冷冰冰的同桌心里在想什么。 “你想亲我,”江子鲤问了最后一句,“是我的错觉么?” 夏景很久没有说话,不知道谁的鞋底卡在了石子路的灯罩上,“咔”一声。 数秒后,他沉沉开口,说了和之前不一样的答案:“不是。” 石子路外传来两个女生嬉笑的声音,他们互相奔跑着好像要往这边走来。江子鲤的情绪在这一瞬间骤然到达了一个临界,他猛地站起身,拉着夏景的手就开始往外跑。 他们身上还穿着那件不伦不类的王子“演出服”,稍微一跑动胸前和腰带上的铁链就开始“叮当”作响,像应和着两个人乱了节奏的心跳。 此时学校的人要么在教室里开成年礼晚会,要么在操场上团团坐拉歌,他们像误闯入平行世界的两个npc,在科学楼后杂草丛生的杂物旁亲吻。 江子鲤按住了夏景的手腕,嘴没轻没重地覆上去,仓促间左手摸到了一块不明显的长条浅疤,底下是蓬蓬鼓动的脉搏。 掌心的温度一路向上,江子鲤闭着眼,感觉夏景的手腕抽了出去,片刻,十指缠绕在他的指缝间,紧扣下去,痒痒的。 青涩而渴望的吻落在唇上,夏景的喉结上下微动,鼻息渐渐乱了,呼之欲出的感情像被海潮洗过的沙滩,每一次冲刷都更能看清一点。 呼吸是最不动声色的欲.望。 沸反盈天的人声被隔绝在阴影之外,他们在无人知晓的夜色下拥吻。 —— 双唇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江子鲤抿了下湿润的唇,想说点什么显得自己不那么狼狈,一动,腰上却传来了一点细微的阻力。 他疑惑地低下头,接着昏暗的月光,才看清自己挂垂的细链勾在了夏景的腰封上,烫金色的带子缠着金属坠子,难舍难分。 一扯,拉出了一条金线。 江子鲤:“……” 夏景靠在墙上,垂目看去,他的神色很平静,大概已经做了最出格的事,他现在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再有激烈的情绪了。 夏景手指搭在那根线上,没有二次破坏腰带的完整性,指节抵着细线,取下金属坠后把线熟练地塞了回去。 第106章 他指骨修长匀称,好看得十分性感,江子鲤用眼神馋了一会,才问:“你怎么这么熟练的样子?” 夏景浅色的眼睛瞥向他,目光在还带有水色的双唇上一点,又克制地收回去:“你指什么?” 江子鲤:“……” 他的三好学生同桌被带坏了! “当然是说你怎么整腰带整的这么快,这衣服腰带比我的人生线都复杂,你却好像没什么障碍,”江子鲤眼尾还有没消下去的红,耳廓还是麻的,就挑衅道,“你以为我在指什么?” 他心情一高兴,这股嘚瑟劲简直明显到六亲不认的地步,夏景别过眼:“早就坏了。” 江子鲤愣了一下:“什么早就坏了?” 夏景言简意赅:“腰带。” 他这么一说,江子鲤猛地想起来,怪不得今天换衣服的时候夏景迟迟没出来,原来这腰带从拿到的时候就是坏的,回教室衣服又都被分完了,他一天没的换,只能自己硬塞。 江子鲤觉得他有点惨,又有点想笑,片刻后收不住,还是任由自己嘲笑出声来。 这一笑导致他和夏景回班的时候,嘴还是麻的,没知觉,还破了一块。 -------------------- 第56章 酸甜 他们回班的时候,二班的人已经走了一小半,温小银趴在讲台上把租的衣服对表,刘佳峰在旁边笨手笨脚地帮忙。 看见他俩,刘佳峰从椅子上蹦下来:“你们来的正好,倩倩还在等你们呢,让你俩回来我叫一声。” 说着,他嘀嘀咕咕地抱怨:“都知道今天能带手机了,还托我转告。” 江子鲤心跳漏了一拍,即使知道科学楼后没有摄像头,也没人看见,他还是心虚了一瞬:“她叫我们干什么?” “考前动员嘱托啊,刚你俩不在,已经挨个叫过一批了……”他脑袋转过来,看见人愣了下:“栗子,你偷抹女生的口红啦?” “……”江子鲤今天第二次被问这种问题了,他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没有,天生的。” 刘佳峰摸着下巴看了会:“天生的能这么红啊?” “我上火不行啊?靠,咱俩在这讨论这玩意儿也太傻逼了,”江子鲤转过脸,推着夏景往办公室走,“我走了走了,没空和你扯。” 刘佳峰挑了下眉毛,有点莫名地回头问温小银:“我怎么感觉他像是害羞了?” 夏景回眸瞥了一眼,又抬手抹了下鼻尖。 江子鲤:“……” 他恶狠狠瞪了这幸灾乐祸的人一眼,威胁:“你再笑一下,我今天就一句话也不和你说了。” 于是直到进办公室,夏景都冻着脸,做着他合格的大冰棍。 临近考试,倩倩的状态明显和善了不少,看他们进来,笑着招了招手:“来了。” 江子鲤和夏景都是办公室的常客了,来这跟进家一样,自觉拖了小板凳坐下。倩倩说:“最近学习状态还不错吧?” 江子鲤挠了挠脸:“挺好的,越学越有劲了,说实话学进去了也挺爽的。”他偷偷摸摸飞快瞟了旁边人一眼,在倩倩发现前收回来:“最近还有新动力。” 夏景则精简许多——大概还记得江子鲤先前的威胁,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挺好的。” “很好,保持住,你俩一直是很让老师放心的学生,平时看着皮,实际上比谁都清楚。这样,关于考试我也不给施加压力了,咱们谈谈心吧,”倩倩笑了声,揶揄地看江子鲤,“方不方便和老师说说,是什么动力呀?” 江子鲤哪有胆直说,干笑一声:“就是考个好大学,以后找个好工作。” 倩倩哼了声,其实她也知道这男生表面看着乖的不行,实际上性格挺叛逆的,但没说什么,放过了他:“临近高考大家最近都很浮躁,咱们最累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段时间最重要的是稳住心态。” “我知道,”江子鲤很配合,“调整最佳状态在高考那几天。” “知道就行,”倩倩点了一下他脑门,“你俩都不打算走自招,当初决定的时候倒是挺酷的,差点没把一个办公室的老师吓死。” 板凳上的两个人对视一眼,乖乖坐正了些,做出要听训的准备。谁知倩倩挑了下眉,话音一转:“不过呢,就我感觉凭你们的成绩,估计还真看不上那五分十分的,还限制院校,自己考能选择的更多一点。” 江子鲤眨眨眼,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啊。” 倩倩哭笑不得地看他:“所以呢?都想往哪考,有个章程了没有?” 这个问题兜头落下,江子鲤突然怔了一瞬。 对啊,他和夏景现在还在一个学校,一个班,但再过不久,他就要回南城考试,日后学习工作说不定也不会脱离南方太远,借着父母的人脉关系发展,或许就不往北来了。 那夏景是怎么打算的呢? 他们仗着冲动不考虑后果地在一起,日后还怎样一直这样下去呢,难不成刚热恋就异地么? 倩倩怕他俩有压力,连忙安慰:“现在先不急,你们回去都好好想想,反正离高考结束到报名还有不少时间呢,对吧?” 她起身送他们俩出门,夏景走前把他和江子鲤的板凳一起放回原处,目光在某个魂不守舍的人身上落了下。 等走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他突然开口:“你的成绩,只要在语文上拔高几分,英语别那么赶把字写好,就能赶到我的分数段。” 第107章 江子鲤抬起眼,听夏景说:“考试之前我会帮你。”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夏景一眼,须臾弯起眼睛笑了:“你不会是在担心咱俩以后不在一个学校吧?” 夏景:“是你之前自己说的,要……” “是啊,我是说过,”江子鲤手抄在兜里,歪着身子看他,压低声音,“我问的是,你不想咱俩异地么?” “……” 夏景垂下眼,唇线抿着,默认了。 江子鲤突然心情前所未有地好了起来,那点莫须有的苦恼被他一瞬间抛到脑后,他笑着扑到夏景身上:“放心,小爷说话算话,说在一个学校,以后就一定在一个学校。” 说完,他犹嫌不够似的,补了一句:“唔,这样吧,到时候我一比一照抄你志愿表,好不好?” 夏景很轻地“嗯”了一声,顿了顿,然后说:“也可以我抄你的。” 要不是现在可能随时哪个教室会有人出来,江子鲤真的很想抱着他狠狠亲一口。 他想通了,大不了就放弃南城更舒服的工作,来北城创业,苦是苦了点,但有这么一个人魂牵梦绕地索着他,怎样都不会太难过的。 少年人想法太美好,以至于回教室还衣服的时候,江子鲤没看清路差点被门槛绊一跤。 夏景在身后伸手拉住他,江子鲤站直身体,在别人都看不见的角度,眼疾手快地挠了下他的手心。 夏景触电似的收回手,像被调戏了似的,只可惜他人白却不上脸,江子鲤计谋没得逞,自己倒是沿着脖颈泛上一层薄薄红晕,蒙在耳垂上晃人眼睛。 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公共场合下的细小暧昧,隐秘的、私藏的、独属于两个人的旖旎感。 夏景轻轻撩了下眼皮,又落下,眼前的人已经跑远了,正欲盖弥彰地和其他同学瞎扯淡。 他挎着繁重的“王子服”,交给温小银手里,说:“这件衣服坏了。” “坏了?”温小银啊了一声,苦着脸翻开衣服检查,“在哪里啊,呜呜估计要赔钱了。” “腰带,一开始就坏的,”夏景说着,拿出手机示意刚拿到衣服时拍的照片,“厂家做工缺了一块扣,这里扣不住。” 温小银听了,气愤地拿起手机骂:“这家什么鬼啊?不行你把照片发给我,完了抵押款回来我得给他们家打个差评,租金这么贵,质量还这么差!” 输出完商家,她又担心地看过来:“抱歉啊,我今天没好好检查,你穿着挺不舒服吧?” 夏景目光落在腰带上烫金色的细线,不知想起了什么,嘴唇轻勾了下:“还行。” 温小银:“?” 说话间,江子鲤大步走过来,一胳膊挎在夏景身上:“聊完了吗?” 温小银不明所以:“应该聊完了?” “聊完了,这个人我就带走啦,”江子鲤姿势很帅地挥了挥手,“赶着回家喂仓鼠儿子。” 他单肩搭着书包,带着人往出走,他刚刚得偿所愿,现在的占有欲正是最顶峰,巴不得可以每时每秒都黏在这人身上。 夏景个子高些,每次被他这么挎都要稍弓着腰,方便另一个人挎着舒坦。 他视线往下瞥了眼,扶着胳膊以免某个嘚瑟过头的人再摔一跤。 桑葚小道两边的树还没开花结果,北方的春天来的总是晚一点,江子鲤却一点不觉得不习惯,他喜欢北方在新叶萌芽前整个城市里的勃勃生机。 江子鲤始终处于一种诡异的兴奋里,他的下巴掩在拉链拉到头的衣领里,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笑意,感觉自己可能看起来挺傻的。 下一秒,“傻子”勾了勾夏景的小指,轻声说:“咱俩现在是不是已经从‘好朋友’升级了?真的在一起了么?” 他问题蠢到让人不想回答,夏景转头看向他,目光向下,又收回了视线。 他的喉结动了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江子鲤又逗他:“嗯是什么意思?” 夏景半垂着眼,他思考了很久,才开口说:“你会和‘好朋友’接吻么?” 他声音有点沉,低着头,走路时肌肤相触,温度传递着难言的暧昧,像是有魔力似的,将两个人越拉越近。 江子鲤凑近了点,他的眼睛盯着一处落点很久,快要碰上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 明明已经调成震动的手机在此刻却烦人的不行,江子鲤气冲冲掏出来,心头血却在看见来电显示的那一刻突然凉了下去。 林尹在电话那头说:“听你们老师说今天是成人礼,所以妈妈专程打来电话,祝你成年快乐。” 江子鲤像一颗被霜打的茄子,没精打采地应:“噢,谢谢妈。” 林尹笑了一声,又随意聊了几句,这才问起:“打算什么时候回南城,最好早一些吧,高考那段时间不一定好买票。” 手机音量调的很低,江子鲤得把耳朵贴在屏幕上才能听清,他却像是惊了一下似的,小心翼翼看向身旁的夏景,又不动声色走远了一些。 “我会把握的,您放心吧。”他说。 林尹说:“妈妈一直很放心你。” 江子鲤蓦地生出一丝心虚,他感觉明明自己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却好像被看透了一样。 挂断电话,江子鲤的心情骤然变得很差,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情绪总是能一霎抬到顶点,又能一霎落回去。 第108章 夏景问:“打完了?” “嗯。”江子鲤闷声说,他们在小道外打了车,气氛很安静,两个人分坐两边。 车上放着舒缓的纯音乐,司机大概是个很有童心的人,在后座椅上放了几只憨态可掬的动物娃娃,挨着乘客。 江子鲤拨了拨黄鸭子的嘴,很久之后,才突然说:“你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怎么样才能长久呢,是不是得像电视剧里那样把命交出去什么的,有这种玄幻的羁绊锁住才行。” 他的音量在安静的车厢内显得很模糊,说完,他自己也觉得随意说些“长久”之类的话很幼稚,就好像求着夏景要一句海誓山盟似的,索性偏头看向窗外。 夏景看了他一会,片刻,突然拿出自己的手机。 江子鲤听见动静,又转回头,见他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过来。 屏幕上是夏景通讯录里他的联系方式,备注是“江子鲤”,只是后面多了个奇怪的红色符号。 江子鲤定睛一看,是个小小的“sos”。 夏景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他抬起眼:“我没有其他紧急联系人,你是我唯一的sos,这能不能算……” 他顿了一下,郑重重复了一遍江子鲤说过的话:“我把命交到你手里。” -------------------- 第57章 超能力 江子鲤愣了好久,突然叫了一声:“夏景!” 澎湃如海潮的感情在胸口横冲直撞找不到发泄口,想一口气全吐露出来,又想细水长流地慢慢淌,千言万语说不出口,都化作了一个名字。 可惜他这一腔诗意般的爱欲并不容易被旁人所领悟,前面专心开车的司机师傅被他嗷一嗓子吓得一抖,在红灯前停下车回头说:“小伙子,不要在人家车上一惊一乍的,会出事呀。” 他带有口音的劝诫给江子鲤瞬间戳漏了,他蔫下去:“抱歉啊师傅,不是故意的。” 师傅嘟嘟囔囔地转回去,导航语音播报着前方路段拥堵,江子鲤松了口气。 下一秒,他的手被一个冰凉的指尖碰了碰,然后轻轻握住。 夏景靠了过来,他压着嗓子:“怎么了?” 车内几乎不见光亮,有前座和低矮的车顶遮挡,后座这个位置被完整覆在黑暗里。 他们的车挤在拥堵的车流里一步一步地挪,窗外到处都是时明时灭的红色车灯,时而透过车窗照进来一点,又很快被夏景挡去。 江子鲤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往前座看了眼,声音更低:“没什么,就是叫叫你。” 夏景垂下眼,目光里盛着夜色的黑,许久,开口说:“你刚刚好像不高兴。” “哪有,”江子鲤别开目光,又很快转回去,他轻轻捏了捏夏景的手指,“没有比今天更高兴了。” 师傅在前面轻声跟着音乐哼歌,后座的阴影又黑又浓,像一层化不开的保护罩。 江子鲤在夏景耳边几不可闻地说:“这样好像在偷情。” 夏景挑了挑眉:“难道不是么?” 江子鲤快笑死了。 他们没敢做更过分的事,只在别人看不见的阴影处十指相扣。江子鲤无聊到一根一根捏着夏景分明的骨节,感觉到他的手掌薄而有茧,很适合握着。 这点细小的肌肤相触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满足,像小时候在公园玩时买到喜欢的零食,最嘴馋的年纪吃到最好吃的棉花糖。 等出租车到目的地已经很晚了,棚户区平时吵闹热情的邻居们已经牵着自家狗,溜着自家娃回家睡觉了。 不过他们不能睡觉。江子鲤英语一般,他给自己布置了每天的单词背诵以及听力练习任务,平时没人催也能好好完成,今天差点“色令智昏”,几乎是半强迫地逼着自己掏出词本。 可惜他背诵间隙总要时不时撩拨一下自己男朋友,学也学的心不在焉。 如此三番过去,夏景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先不行了,拖着身体一步三回头地躲去了厕所背单词。 夏景不太能理解他这艰苦朴素的学习精神,把人揪回了卧室,自己在厨房熬了一点简单的宵夜,等锅开的时间又在沙发上复习公式。 没一会,江子鲤就晃荡着出来嚷着饿,夏景把书合上,习以为常地说:“锅里有粥。” 江子鲤就蹦跶着往厨房走:“好香啊。” 夏景坐了一会,结果听见这货掀开锅盖的时候不懂得垫布子,把自己烫到了,于是不放心地站起身,去厨房亲自给他舀。 江子鲤没脸没皮地贴上去,他看了两眼锅里浓白鲜美的瘦肉粥,顺口跑火车:“帅哥,你给我做老婆好不好?” 夏景一手撑着碗,目光从眼尾瞥下来:“英语再提高十分就可以。” “你这是借势抬价!”江子鲤反抗。 夏景:“那就不好。” 江子鲤:“……” 他眼珠转了一圈,突然抬起头,在站在案台前的男生脸上飞快地亲了一口,然后在人反应过来之前端过粥,笑着大步跑回房间。 片刻,门又被打开一条缝,江子鲤明媚的笑声出现在门后:“谢谢美人的馈赠,粥我就笑纳啦,今晚好好努力,下次考试肯定没问题!” 夏景怔了很久,手在脸上碰了一下,指尖滑动,又在唇角一触。 随后,肉粥热气氤氲中,他低下头。 第109章 等把作业都做差不多,两个人基本已经熬到以前时间的最低线了,本来还想趁今天刚在一起好好温存下,临到点谁也没精力了。 拉着被子上床的时候,江子鲤还有一种很强的不真实感。 他扭头看向夏景的侧脸,不确定地心想:他是我的人了。 由这一句话,江子鲤脑里迅速发展出许多夸张的延伸:原来他也喜欢我,那我是不是现在爬起来抱住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或者更过分一点,吻他的眼睛,脖颈,听他的心跳,摸他的手,他的…… 还没细想下去,江子鲤脸蒙着被子,就睡着了。 第二天被生物钟叫醒的时候,他迷迷瞪瞪揉了揉眼,往旁边一伸手,却是凉的。 “……” 他登时吓醒了,等洗漱完清醒了脑子,在家里各处看了一圈,某人真不在! 江子鲤不确定地回想了下昨晚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不是自己做梦,抬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好看见夏景的消息。 夏:早饭温着。 夏:我先去学校了。 现在的时间完全早于他们平时出门的习惯,他不知道是根本没睡还是醒的太早,这个点就跑了。 江子鲤有些懵地看完了这短短两条消息,琢磨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夏景好像是害羞了。 昨晚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好像都是模糊的,那时的他们激素支配了大脑,许多行为都是本能驱使。 直到此刻冷静下来,江子鲤才慢半拍地升起了一点讪讪。 他今天出门也早,可等去了学校,课桌前也没见到人,问前桌才知道还没来。 不是说去学校了么,又跑哪去了? 江子鲤闷闷地趴在桌上,但由于早上生出的难为情还没有降下去的趋势,他就憋着没问,只将胳膊垫着脑袋看向后门的方向,企图把那里看出一朵花来。 直到早读快开始,夏景才从外面姗姗来迟。 他气息有些不稳,不知是汗水还是清晨的雾露沾湿了他的头发,睫毛上的水珠顺着起伏的呼吸坠在地上。 他一只手拎着书包,带着早春特有的湿凉走进来,整个人看起来是冷的,他将沸腾的心绪冻在了更深的隐秘处,藏起来。 江子鲤趴了许久,总算麻着手臂慢吞吞换了个姿势。他们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下一秒,又纷纷挪开。 江子鲤轻咳了声:“你怎么才来,不是说早就到了么?” 夏景喉咙也有点痒,他拉开椅子坐下,说:“是早到了。” 他话音中好像含着冷冰冰的霜色,江子鲤却不觉得他冷漠,反而更有点好奇:“你不能是跟着高一高二的跑操去了吧?” 夏景:“嗯。” “什么事让你这么——”江子鲤本想依习惯调笑他两句,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什么,猛地刹住了。 他们心里藏着不能告人的秘密,如果人类有心灵感应之类的超能力,这两三秒的功夫大概已经把悄悄话说够一箩筐了。 夏景从包里拿出一瓶水,他大概也不是很清醒,问:“喝可乐么?” 江子鲤低头一看,他手里捏的是瓶冰红茶。 江子鲤:“……” 夏景:“……” 眼看同桌无地自容地就要收回手,江子鲤忙不迭从他手里把水拿过来,说:“喝啊,没说不喝。” 他用冰凉的瓶身贴了贴汗津津的手心,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夏景:“……”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时,前桌的前桌一个女生动了动,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两眼,挣扎一阵,站起身微猫着腰走到了后排。 她在夏景的桌旁微蹲下身,像下定什么艰难的决心,开口:“夏景……同学,你可以教教我这道题么?” 这学期课表基本已经形同虚设,从早读到晚自习,几乎已经全是学生们自由学习的时间,大家刷题自由,走动问题随意,只要知道要学,靖哥哥也懒得管他们,顶多上课时任课老师进讲台坐镇。 一般这时候,大多数人会在老师身旁排长龙,小部分人会四处流窜着找成绩好的同学问,相比江子鲤的亲和,夏景这边时常无人问津,但也不是没有。 总有勇士敢迎冰棍而上,江子鲤随意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心里有一点很轻微的不爽,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女生脸蛋红扑扑的,她眼型偏圆,抬眼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可爱,说是问题,眼睛却总扑扇扑扇地偷瞄夏景。 她紧张到有点哆嗦,手搭在夏景桌边,带着桌子一起细细地抖,夏景拿笔的手一顿,突然抬眼看了一眼在旁边假装事不关己的江子鲤。 在人看回来之前他就收回了目光,垂着眼,扫了下那道用作掩护的英语题。 然后祸水东引:“问他吧。” 他手往女生身后一指,那里坐的男生正奋笔疾书,骤然被点到,有点懵地看回来。 女生愣愣的:“啊?为什么?” 夏景淡淡地说,理由很充分:“他分高。” 旁边的男生:“……” 上次二模考试他英语单科发挥超常,确实比这位大佬高了一分,但也就那一次!至于记到现在嘛! 心里欲哭无泪,但他也没多想,戳了下女生的肩问:“来来,我给你讲这个,其他科我不行,英语还是能说两句的。” 第110章 女生心思细,她明白了夏景的意思,也不好坚持,郁闷地叹了口气。 -------------------- 第58章 味道 很快三模考结束,江子鲤叼着一根柠檬棒棒糖,翘着椅子翻机票。 他有心想订的晚一些,可惜三模考完离正式高考已经没有几天了,挑挑拣拣,无非是把白天的行程改成红眼航班而已。 翻了一会江子鲤就烦了,他腿没型没款地搭在桌上,看群聊里二班的人胡侃。 这群本就爱玩的皮猴被学业锢着,早就要在沉默中爆发了,还没到最后时刻,已经纷纷在商量考完之后要怎么嗨,怎么把几斤重的试卷洒出去,让那群高一高二的眼红。 是峰不是分:友情提醒一下,这个群里还有老师在。 随后,估计是想让他们脑子清醒清醒,语文老师也发了一句:是啊,我还在呢。 此话一出,群里顿时静了好几分钟,过了很久,才有人颤颤巍巍回了:老师我错了。 此话一出,底下齐刷刷回了一串一模一样的“老师我错了”,队形之整齐,行为之默契,可见都已经是惯犯了。 江子鲤捧着手机笑得抖,也跟风发了一句,然后截图给夏景发消息:快来围观认错现场,下次惹了我你也得这么刷屏。 夏景在洗澡,自然不可能回他的消息,江子鲤自娱自乐了一会,棒棒糖抿的就剩小小一块。 过不久,卫生间的门被打开,江子鲤行云流水地把翘着的两条腿搁下来,然后探头后仰:“还有热水没?” “要等一会。”夏景伴着一室的睡气走出来,毛巾搭在肩上,他去阳台上烧水,喂仓鼠儿子,把洗好的衣服晾起来。 做完这一切回来,才看见了某人在微信新发的消息。 他指尖在屏幕上停了一下,随后将手机随意丢在桌上,靠在桌边抬起眼:“我什么时候惹过你?” 江子鲤不正经地扒拉他的毛巾,闻言仰起脸说:“超多时候。” 夏景:“比如?” “比如……”江子鲤想了想,“考试排名在我前面的时候。” 夏景:“……” 江子鲤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还有个子比我高的时候,学习比我时间长的时候,游戏通关比我快的时候,以及我看不见你的时候。” 他数得和真事似的,夏景一手擦着湿发,微弓着身,把某人越数越多的手指一把握住。 他说:“太没道理了,这不就是说我时刻都在惹你。” “没办法,我难伺候嘛。”江子鲤蛮不讲理地往后靠,后颈抵着椅背边缘,挑了挑眉,“这样吧,你先给我道个歉听听。” 夏景看了他一会:“应该怎么说?” 江子鲤朝手机的方向努努嘴:“仿句会不会?来句好听的。” “哦,”夏景握着他的指尖,腰部微折,认真地看过去,“亲爱的,我错了。” 江子鲤:“……”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夏景闷着声音笑了一下,松开他,拿过手机往床边走。 他身上还带着浴室的热气,江子鲤感觉自己的心脏像一片薄薄的纸,被这潮意糊成一团,洇出了暧昧的痕迹。 他闷头安静了一会,然后柠檬糖在舌尖彻底含化了,江子鲤跟着爬到床上。 结果因为走的太急,他的腿在床沿磕了下。 “嘶——” 夏景问:“怎么了?” “膝盖磕到了。”江子鲤单着一条腿坐到床上,眉头因为痛而微蹙着,嘴角却自嘲地抬了下,“眼睛大概长脑袋顶上了,没看路。” 夏景将他的裤腿卷起来,见膝盖处白暂的肤色底下泛上一片小小的红色,无奈地说:“明天大概要青了。” 江子鲤也往下看,忽然想起什么:“我妹妹小时候刚学走路那会,我妈怕她在这种尖锐的地方磕到,家里到处都包着那种海绵垫。” 他说:“我房间当时也有,之前一生气我拆了,结果自己磕到,就又偷偷摸摸安回去了,直到我妹走稳了才取下来。” 以前的傻逼事现在提起,居然都有点恍如隔世的意思,夏景没说话,他自己先笑了下。 夏景拇指在红痕处拂过,明明没有碰到皮肤,但江子鲤却有被摸到的错觉,不自在曲了下腿。 夏景说:“我去拿瓶跌打药抹开。” “算了算了,就这点小磕伤,没两天自己就好了。”江子鲤摇摇头。 夏景却依然把瓶子取来,沾上药给他活血,沉吟片刻,问他:“平时不是很宝贝自己么?” “主要是显得我太娇气了,”江子鲤抬起手搭着他的小臂,表情有点奇怪,“好了吧?” “嗯。” 他们现在离得很近,江子鲤可以嗅到夏景身上清凉陌生的沐浴液味道,夏景收回手,温度却留在了他身上。 江子鲤身上有点烫,热度从被碰过的地方蔓延而上,包裹住了他的胸口,又顺着锁骨肩颈蜿蜒而上。他喉结滑了一下,企图往后坐一点远离让他难耐的根源。 因为压在头顶的高考和未来的压力,他们始终被大人们催着往前跑,自那天以后从来没有空闲做更亲密的举动,甚至就连亲吻都屈指可数。 自己的男朋友每天就坐在自己身旁,他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他。 第111章 江子鲤憋的快上火了。 夏景眼皮轻轻掀了下,好像往他这边瞥了一眼,又好像没有。 好半晌,江子鲤动了动有点发干的嘴唇,开口问:“今天怎么没用原来那个沐浴露?” 夏景一顿:“用完了。” “干嘛不买一样的?” “今天没货,”夏景垂下眼,“先买了别的。” 江子鲤:“噢。” 他往卧室外看了看:“水应该热好了吧。” 说着,江子鲤从床上翻身下来,一条裤腿还卷着,因为重力往下落了一些,但依然露着白嫩纤细的大半截小腿。 夏景的目光落在手里的跌打药瓶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瓶身花纹,然后呼出口气,似乎刚刚他也在忍着什么。 然而下一秒,门口传来拖鞋踢踏声,一抬头,见江子鲤又回来了。 “还差一点。”他说。 随后,他没坐回床上,反而把脑袋在夏景肩上一搁,语气有点软:“好累啊。” 这话是真的,江子鲤想起高一某天和夏景两个人手机没电,被迫挤公交时随口而发的牢骚,又说了一遍:“好想快点毕业啊。” 不过那时只是少年人懵懂中二的小小愿望,像其他所有同龄人一样期盼着长大成人的生活,现在纯粹是累的。 真的累,每天刷不完的题,做不完的试卷,时间像被加了变速器,时而快到一眨眼就是一天,时而慢到磨这么久也还没磨到毕业。 夏景说:“快了。” 他拍拍瘫在身上的人的脑袋:“我头发还没干,小心蹭到你。” “没事。”江子鲤侧了侧头,嘴唇离他脖颈上的青色血管只有几毫米距离,虽然换了沐浴露,但好像还是能闻到那股腌入味的柠檬味。 他情不自禁地吻上去,随后反应过来,是因为自己刚刚吃了柠檬棒棒糖。 夏景呼吸骤然一滞,他搭在床单上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眸光暗下去。 过了好一会,江子鲤才抬起头,他半边身体向前倾倒,一条腿架在床上维持平衡,声音几不可闻:“你的脉搏很快,为什么?” 许久,夏景才开口,嗓音又沉又哑:“你说呢?” 他的手覆在眼前人滚烫的耳尖,感觉江子鲤似乎以一种极不明显的幅度在他掌心贴了贴,仿佛在汲取着他身上的凉意。 夏景微微用力,压下江子鲤,微歪了下头。 江子鲤却似笑非笑地抵抗了一下,忽然问了个好像和此情此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诶,你用嘴尝过柠檬究竟是什么味道么?” 夏景目光落在他的唇瓣上,摇摇头。 江子鲤又笑了一下。 “我告诉你。”他说,随后热切的吻覆上来,他带着蛊惑舔开了夏景的唇缝,含着甜味的舌尖送进去,犹带一丝柠檬的香,酸涩而可口。 外置空调嗡嗡作响,风跨过木质的窗棂送来清凉的空气,黏黏糊糊地缠绕在这个吻里,夏景的呼吸有些不稳。 他头一次用舌头尝到柠檬是什么滋味,却没来得及好好品尝,只觉得很甜。 江子鲤的手先是环在夏景肩上,后来觉得不够,一寸寸下挪,从睡衣下摆摸到他的腰,又碰到睡裤。 夏景腾出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腕,两个人在底下暗暗较劲,却谁也没结束这个吻。 不知过了多久,江子鲤才终于出声说:“我帮你。” 夏景视线往下一瞥,又收回来:“好像你更需要帮忙。” 北方的天气还没彻底升温,屋内没有暖气,穿睡衣都有些冷,但他们却热出了一身汗。 从出生到现在,江子鲤从没和其他人这样亲密过,好像心底的最深处也撕开一角给另一个人看了之后,又被他修长的手熨帖抚平了。 这一瞬间,似乎所有的隐忧和不安一起,被连根拔起抛在了小小的卧室以外,没人看得见他们,没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有少年的爱充盈此地,灼灼烫人。 于是理所当然的,热水又不够用了,夏景把水让给了江子鲤,自己就着凉水平复了下起伏的心绪。 等他们重新洗漱干净,江子鲤已经懒到一根手指也不想再动,脑袋一挨到枕头眼皮就往下沉。 空了半边的床微微一沉,夏景带着一身冷气,在床边坐着散了会才躺下,片刻,又将已经熟睡的人拢进怀里。 江子鲤含含糊糊地不知说了句什么,他轻“嗯”了一声,伸手抬了抬被子。 不论此后十年百年,这段感情会被时间磨到一个什么地步,至少此刻,张扬的少年意气给爱添加了不灭的滤镜,越年轻总是越勇敢。 夏景闭上眼睛,心想,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几天后,江子鲤登机回南城,又几天,在新闻头条和拥堵的车流中,这一届学生被送入了高考考场。 -------------------- 第59章 高考 江子鲤回南城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那天整一栋楼停电,学校通知晚自习暂停,所有人要么趁此机会溜出去玩,要么匆匆回家了,教室里很快只剩下夏景和江子鲤两个人。 因为想多磨蹭一会,机票订在半夜起飞。现在还很早,因此他们收拾东西并不着急。 夏景随意靠在一边,用手机给他照着,整个校园一片漆黑,手机光晃在桌上, 第112章 江子鲤把最后一个本塞进包里,然后眼巴巴看自己同桌的桌子。 “怎么了?”夏景问。 “没什么,”江子鲤撇撇嘴,“就是突然想到,今天是咱们做同桌的最后一天了。以后就算考一个学校,也不一定在一个专业,就算在一个专业,也不一定在一个班。” 夏景把手机光往上抬了抬:“舍不得?” “不,”江子鲤面无表情,“我只是在嫉妒你之后的同桌。” 夏景笑了一声。 四下无人,江子鲤把包挎到肩上,环视一圈教室,轻轻叹了口气:“我都要走了,这个城市都没人知道,我谈了个超好的男朋友,他又帅又高又温柔,还是年纪第一!” 夏景说:“干嘛让别人知道?” “宣示主权嘛,”江子鲤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让别人知道你是我的。” 教室后门锁了,他们绕过讲台往前门走去。 门框上方的应急灯开着,亮度很低,最多就是能让人看清脚下路的程度,照亮了讲桌上没用完的半根粉笔。 江子鲤看了看,突然有了个想法,他说:“等一下。” 夏景薄薄的眼皮抬了下,目光落在他探身子去拿粉笔的手上。 江子鲤废了点劲稳住单肩挎着的书包,右手举着半根粉笔,摸黑写着什么。 应急灯的光很淡,夏景走过去,见黑板上写着: 无敌帅气无敌优秀无敌靠谱的江子鲤和无敌靠谱无敌优秀的夏景无敌配。 龙飞凤舞的狂草字体占了一大半的黑板,夏景扫了一眼,大概是觉得有点丢人,满脸写着“你幼不幼稚”,江子鲤还挺得意:“怎么样?” 夏景顿了一下:“很不错。” 说完,他偏过头,又加了一句:“就是有点二。” 江子鲤笑着去挠他,夏景很不走心地躲了一下,后腰撞到讲桌,发出“卡啦”一声。 他终于也没绷住,胳膊拦了江子鲤一下,伸手想够桌上的黑板擦:“无敌帅气的同学,该走了。” 江子鲤不让他拿,凑上去胡乱亲他,从额头,到鼻尖,然后在唇边流连:“你想让我走么,嗯?” 夏景沉默了一会,目光定定看着眼前人亮晶晶的眼睛,下一秒手掌按着他后颈,低头吻上去。 教室里唯有侧上方小小一片光源,孤独地照着这一方没人注意到的角落,他们像观众席上空无一人的舞台演员,毫不在意地沉浸在灯光汇集中央。 学校四层本该空无一人,他们亲吻着最爱的少年,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外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影。 方立钰是来找人的,他们文科班和理科不在一个楼,没有因为停电提前放学的好事,本来是想托认识的人帮忙在校外取一下自己打印的试卷,谁知一上楼,就发现整层学生都走光了。 本来已经不抱希望,准备走的时候却听到二班传出桌椅响动,就去看了一眼。 没想到正撞到他们亲吻的那一幕。 方立钰的脸色瞬间煞白,他足足愣了有半分钟,紧接着,巨大的荒谬感兜头罩下来。 一股恶心从胃里翻上来,他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捂着嘴快速跑到最近的厕所,撞开一个隔间门开始呕吐。 方立钰圆润可爱的娃娃脸因为痛苦而显得分外狰狞,浑浊的食物残渣混着胆汁呕了一地,他一手按着冲水键,脑子里反复闪回着刚才的一幕。 昏暗的,黏腻的,隐秘的,两个男生。 方立钰再次低下头,渐渐的,发软的双腿撑不住身体,他缓缓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无数模糊的回忆涌上来,他好像又看到那个曾经最尊重的长辈对他伸出手,扒开他的衣服,做出恶心的动作。 以前的他不懂这是在做什么,懵懵懂懂地问出来,男人噙着笑容摸他的头发,说:“宝贝,你好像小女孩,很可爱。” 真正的女孩们从小被耳提面命长大,防范心极强,稍一感觉不对他自己就容易惹一身骚,只能转而对男孩下手。 没有人会对同性产生警惕心。 直到男人遭到举报,被警察带走时,黏腻的视线依然死死粘在方立钰身上。男孩被人骂不争气,又被人嫌弃地指指点点,好像他碰了什么不该碰的脏东西。 方立钰长大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对于这种事比其他人都敏感的多,也更容易应激。此时已经吐不出来什么东西,他只好痛苦地干咳,喉咙里泛起血腥味。 —— 高考持续两天,每一门考试都被人们津津乐道地挂在嘴边,大家兴奋地讨论着此次考试难度如何和哪些题型又出现什么变化,好像比考场上的学生还上心。 最后一门英语在下午结束,考场外等待的人可谓比参观明星走秀还要热闹,密密麻麻把能并排六辆车的马路死死堵了,若非政.府没有先见之明地限号,只恐怕整个城市都要被挤爆。 记者们举着摄像头对准出来的学生,可惜他们没有疯狂的家长经验丰富,前排都挤不过去,镜头一闪,只拍到一排排后脑勺。 夏景没有提前交卷,他按部就班地写完了试卷,又反复检查许多次才松一口气,此时距离交卷还有三分钟,他透过玻璃看楼下的人群,又漠不关心地收回视线。 铃响之后,大家一阶段的学习生涯在这一刻彻底结束了,他没有和其他学生一样急匆匆下楼,反而脚步不紧不慢,灌了一耳朵正确或不正确的答案讨论。 第113章 “做阅读的时候那些字母看的我一直打哈欠,早知道昨天不熬夜复习了,这次惨了。” “听力好几道题我根本没对上,你选的啥?” “这次作文题目什么玩意儿?以前从没写过这类型的,出题人,你狠!” 出了楼之后手机也没收到信号,夏景垂眼看了下空空如也的信号格,好像在等着谁的电话。 学生们如融入大海的水滴一般携着各自的家长走了,门口的堵车情况稍微有所改善。 夏景没人等着,他亲妈死了,亲爸肯定也不敢这时候来打扰,这个城市里没有能真心为他考完试祝福的人,因此脸依然冻着,不知道的人看了,保准要觉得他肯定考砸了。 夏景目不斜视地出了校门,然后举起手机,似乎这样就能快点收到信号一样。 一点灰爬上信号格的瞬间,一通电话猛地打进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这才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他接起来:“喂。” “毕业快乐!”那边传来一个男生抑制不住激动的声音,张扬意气的笑直透手机而来,他说:“让我们在此郑重恭喜江同学和夏同学,从今天起,谈恋爱就不是早恋了。” 夏景嘴唇一勾:“考试怎么样?” 电话里外的鸣笛声不绝于耳,熙熙攘攘人声四面八方传过来,他却只听到了江子鲤的声音:“住嘴!反正已经考完了,分高分低都是半个月后的我们才该发愁的事。” 夏景抬起眼睛,看向街尽头西斜的太阳:“行。” 他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畅快过,好像卸下了一身的重负,话音都轻松了不少:“那现在该想什么?” “想我们都很久没见面了!” 江子鲤幽怨地说。他停了一下,夏景想他大概是看了一眼自己周围,然后低下声:“什么时候结束异地啊,男朋友?” “明天就可以。”夏景说。 “唔?” “我去找你。” 江子鲤愣了一下,然后骤然提高了声音:“真的假的!你可别说话不算话,我要和姥姥说的!” “嗯,真的。” 身边的大人们拉着自己刚刚“浴血奋战”的孩子的手,或去庆祝,或去复盘,夏景突兀地站在原地,却不显得孤单。 他们聊了很久,直到江子鲤那边被他父母接到,才用手拢着麦克风说:“先不说啦,等我回去打给你。” 夏景把手机扔进兜里,抬步往出走,谁知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拍了下肩膀。 他回过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春来超市老板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说:“我来的也不算晚吧?今天店里生意太火爆,一直走不开。” 说完,他看了眼夏景略显疑惑的表情,说:“好奇我干嘛来了,是不是?” 夏景看了他一会,点头。 “当然是我那位小老乡拜托的,说学生高考结束得有人接才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的累,这叫仪式感,”老板笑,“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考点在哪?” 他叼着根烟,烟雾缭绕的不像来接人的,倒像揍人的。夏景心里一动,良久,他才又一点头:“谢谢。” “客气,”老板不愧和江子鲤一个城出来的,走路都喜欢用胳膊挎着人,他说,“今天是好日子,叔请你吃饭。” 夏景难得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他们没找多豪华的地方,只进了家不那么苍蝇馆子的店解决晚饭,老板自称“叔”,其实也没老成那样,至少很会聊天。 他喝的醉醺醺的,看夏景一直不冷不热,就拨出去一个电话告状:“你这位小兄弟也忒难伺候,怎么都逗不笑,我的笑话很冷么?” 他开的免提,下一秒,江子鲤的声音传出来:“他笑点高。” 夏景:“……” 老板笑的打火机都点不住烟,这时,江子鲤又说了一句:“您可别灌他太多,明天他可要来找我的,赶不上怎么办?” 夏景往前坐了坐:“不会赶不上的。” 江子鲤很凶:“那也不准多喝!” 他们一来一回聊起来,老板夹着烟看了两眼,表情若有所思。 他发现了什么,不过他自己也是个不爱守规矩的大混混,并不想多管。只心想这俩小男生这么明显,别人难道看不出来么? -------------------- 第60章 暗流 第二天,江子鲤因为生物钟早上六点不到就醒了,他闷头起床穿衣服,本想依着习惯把书包收好,一摸桌子,只看到自己的准考证摆着。 高考已经结束了。 江子鲤恍惚了一会,才又“咣”一声倒回床上,颇不自在地把手搭在眼睛上回忆了一会,还是感觉很不真实。 这一天期待的太久,真的到来的那天,却只感觉到空虚,好像生命中按部就班的一部分被抽走了似的。 只不过醒来就不好再睡了,他趴在床上把手机插上电,洗漱一番下楼觅食。 姥姥觉少,比他起得还早,准备出去溜达两圈。她刚开始搬过来,每天都要唠叨一遍不适应气候,总觉得家里空调冷的直往骨头缝钻,老爱往出跑。 可惜南方冬天没有暖气,夏天没有电风扇,一年四季全靠空调调温,因此后面姥姥也不说了。 江子鲤一步跨三步蹦出来,姥姥正在套耳饰,见他出来,诶呦一声说:“看着点路,小心脚下啊。” 第114章 “知道了姥姥,”江子鲤蹿进厨房,一边从储物柜里翻黑芝麻粉,一边问,“您吃了吗?” “吃了,不用想着姥姥。”姥姥戴上饰品,江子鲤探出一个脑袋,真诚夸赞道:“姥姥,您真好看,这不得迷死那些跳广场舞的老大爷啊。” “贫嘴,”姥姥敲了他一下,说,“今天小景要来的吧,我提前收拾收拾。” “您不收拾也是美的。”江子鲤笑嘻嘻说。 他自己一个人吃了早饭又把碗洗了,林尹他们才起床去上班,江子鲤打了个招呼,就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房间里。 受姥姥启发,他觉得自己也得收拾收拾。 可是男生本来就不太讲究,再精致拿他妈的化妆品往脸上包也有点奇怪,江子鲤琢磨了一会,没琢磨出什么头绪。 总不能问江羽借几个发卡往自己头上戴吧? 想来想去,江子鲤决定去寻求场外援助。 他在群聊里戳所有人,问:提问,有没有什么快速变帅的秘诀? 香蕉吃猴子永远是回复最快的那一个,只不过回答偏了:今天是暑假诶,你起这么早? 是峰不是分:你不也一样? 香蕉吃猴子: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今天早上天还没亮呢,我他妈就自己醒了,梦没做完以为自己还得上学,爬起来碰见我妈,她差点以为我中邪了。 是银不是赢:默默举手,我也是…… 是峰不是分:正常正常,过几天开始就能一觉睡到下午了,我有经验。 楼楼:你们没有人注意到为什么栗子问这么诡异的一个问题吗? 是峰不是分:孔雀开屏了呗。 是峰不是分:很明显。 是银不是赢:有情况哦? 香蕉吃猴子:什么什么?!我错过了什么? 刘佳峰好像很懂似的,头头是道地说:高考前那段时间就这样了,咱们被摧残成什么样,每个人脸上都泛青,他却跟打了鸡血似的,一看就是春色养人啊! 江子鲤看见消息手一抖,心说不会有这么明显吧? 他说:滚,你才春色养人。 香蕉吃猴子:有情况了居然不第一时间通知兄弟们,我们的义气呢?你的良心呢? 香蕉吃猴子:【心碎了.jpg】 最后,还是楼宁出来打了圆场,她先引用了江子鲤发的消息,然后转移话题:栗子,你不需要学习如何快速变帅,你已经够帅了好么? 是峰不是分:啧啧。 楼楼:楼上不要太嫉妒我们小栗子,输给他你不丢人。 香蕉吃猴子:听我的,帽子口罩,网络男神都需要这个。 是银不是赢:脸不露出来太暴殄天物了啊喂! 江子鲤抱着手机笑的不行,正想和这群活宝多侃几句,就看见方立钰冒了个泡:是去见夏景么? 他这一句话单拎出来没什么,但结合上下文,就好像江子鲤专程问怎么变帅是为了夏景一样。 香蕉吃猴子:不是说他孔雀开屏,想见心上人了嘛?江子鲤见夏景干嘛要打扮啊哈哈哈哈哈 楼楼:小心被夏景暗杀。 是峰不是分:小心被夏景暗杀+1 是银不是赢:小心被夏景暗杀+10086 香蕉吃猴子:我错了,高考成绩出来之前死掉,我会不能瞑目的! 消息刷的很快,不过片刻,就把方立钰的那一句盖过去了,他也没有再说过话。 江子鲤呆了一下,突然有种秘密被窥破的羞恼感,他禁不住开始回想方立钰平时说过的每一句话,试图从中找到一些什么。 说不清的恐惧包裹了他,他坐在铺好的床边,拇指不安地搓着食指,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一点焦虑似的。 平时自己是不是得意忘形露出许多纰漏,会不会有很多人都发现他和夏景的关系,只是碍于情面没有说破。 江子鲤再没心情搞什么变帅秘诀,套了一件还算应季的卫衣就出了门,打上车去广场接上姥姥,往机场而去。 心里再怎么不痛快,他面上也没在姥姥面前显露出一点,一路上依然话很多,只是偶尔安静时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见到夏景,巨大的不安才终于找到了落点。可方立钰一句话的提醒让他长了心,他几乎是硬逼着自己克制住露出超脱朋友界线的欣喜,以免让姥姥察觉到什么。 姥姥很久没见夏景了,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开心的,她抬手揉了揉男生的头发,说:“比上一次见长的还高,快到房梁了。” 江子鲤扶着她的胳膊,闻言扯着嘴角笑了声:“也太夸张了,您当他是姚明啊。” 姥姥:“我们家小鲤和小夏都有出息的,长的高,将来站的也高。” 江子鲤近乎有些偏执地心想,站的高有用么,我们可是同性恋。 这样的话想的多了,好像是提前替其他人把自己骂过一遍,适应好了,就能筑起一道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成为未来流言蜚语的“抗体”。 夏景和姥姥寒暄过,就抬头看向她身后的男生,可江子鲤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下意识把视线别开了。 随即,他似乎意识到这样做不太合适,又飞快转回来,露出一个笑。 他知道夏景平时不爱看消息,也不可能闲到去翻群聊里999+的聊天记录,是不会察觉到这一点小小的异常的。 第115章 这点愁让自己愁就好了,夏景最好永远不知道,他背负的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添这么不值一提的一笔。 夏景看着他的表情,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趁姥姥走在前面,他轻声问:“不舒服么?” 江子鲤嘴唇动了动,几乎是用气音说:“没事。” 夏景敏锐地察觉到他不动声色的疏离,但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三个人找了家北方餐馆,江子鲤知道姥姥虽然来南城这么久,但平时动筷子还是喜欢吃一些北方菜,他在菜单挑了几道清淡的,交到服务员手上。 回到包厢,就看见姥姥和夏景在说着什么,而某个平时舌头上像长了钉子一样的家伙此时可谓是“乖巧”的代名词,有一句答一句,虽然用语简短,但放他身上已经是非常热情了。 姥姥问:“来南城打算住哪呢?” “酒店,”夏景说,随后,估计是觉得两个字有点太少,又补了一点,“离这不远。” 江子鲤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就见姥姥说:“一个人住会不会不太安全。” 江子鲤:“姥姥,他都是房梁高的大小伙子了,您还担心呀。” 姥姥面上有点不太赞同,估计是想起来刚见到夏景的那段时间,男生因为营养不良而瘦瘦小小的模样,被堵在巷口被人欺负:“你们在我眼里,一直还是没有指肚大的孩子。” 这句比喻实在生动形象,夏景的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江子鲤被他的脸逗到差点呛住。 谁知下一句,姥姥就冲他说:“乖宝,要不然你这两天去陪陪他吧,要不然人生地不熟的,容易出事。” 江子鲤这下是真呛住了,眼泪被咳出了眼眶,他惊疑不定地在朦胧中观察姥姥的表情,随即又觉得自己吓自己。 心里一存事,大大咧咧的人也变得草木皆兵起来。江子鲤平复了一下,才直起腰:“噢,行啊。” 夏景一直若有似无地拿眼神瞟他,他全当作没看见,只笑:“您放心,我到时候好好带他参观下。” 姥姥这才露出满意神色,点点头。 吃完饭,他们把老太太送回家,江子鲤跟着上去拿了两身换洗衣服,又钻回车里。 一路上没说什么话,江子鲤脑袋贴着玻璃,看南城随着天气升温而日渐繁茂的草木。 等到了酒店,确定身边再没有其他人的窥伺或是监控摄像头,他才像打了场胜仗似的放松下来,把衣服一丢,就扑到了夏景身上。 “可憋死我了,”他摸摸蹭蹭着夏景的身体,调戏道,“让我我检查检查,最近有没有瘦了?” 夏景却没有任他把手伸进自己衣服里,反手捉住他的手腕,腕骨膈着掌心,有些痒。 他附在江子鲤耳边,嗅到他身上陌生的洗衣液味道,闭了闭眼,感觉几日来近乎凶狠的思念浅浅被安抚了一些,才开口。 他问:“你今天为什么一直躲我?” -------------------- 第61章 发烧 江子鲤第一反应就是否认:“没有啊,哪里躲你了。” 夏景盯着他的眼睛,好像看透了他在想什么,江子鲤很不喜欢被这样的眼神盯着,仿佛自己心里藏污纳垢的所有被扒出来细品过一样,往侧面偏了偏脸。 他两只手一左一右握住夏景的脸:“怎么啦?难道是担心我变心不成?” 夏景手覆在他手背上,轻声说:“你会么?” “这种可怕的事永远不会发生的,”江子鲤大言不惭地说,“有你这么好的家花,我还找野花干嘛?” 夏景没有挪开目光:“如果野花比家花更好呢?” “那也不找。”江子鲤斩钉截铁。 说完,他指尖摸了摸夏景的耳廓,有点疑惑:“你怎么这么热,总不能是怕我不喜欢你,然后吓的吧?” 夏景不想他转移话题,锲而不舍地问:“你还没回答我,从今天见面开始,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他今天格外不正常,又话多又敏感,和平时冷漠的样子判若两人,江子鲤怀疑他人格分裂了。 他挣扎了一下,夏景的手握着他的,挣不开,灼灼的热气沿着指尖传过来,江子鲤有点急:“怕姥姥发现行了吧!别管这个,你怎么突然烧起来了,是吃坏了什么,还是受凉了?” 夏景力道松了点,江子鲤拿额头贴了贴他的额头,感觉温度高的不正常,明明刚才还没有! 凑近了才发现夏景的呼吸烫的吓人,江子鲤没见过发热这么突然的病,差点没被他吓死,说:“走走走,我叫个车咱们去医院!” 夏景喘了口气:“不用。” “不用什么不用,你烧傻了么?”江子鲤想抽他。 夏景抬起眼:“是过敏了。” 过敏?江子鲤蹙眉回想了一下,没在刚才那顿饭里找到端倪,刚要质疑,就见夏景顿了顿,说:“姥姥给的糖。” 姥姥回家前给他俩一人抓了一大把糖,里面估计有柠檬的,江子鲤没吃也没注意到。 他皱着眉:“你怎么也不看看有什么味就瞎吃!” 夏景眼底有些不明显的血色——烧的:“当时没想到。” 江子鲤:“那你在想什么?” 夏景不说话了,视线落在他身上,江子鲤猛地想到,是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冷淡,才让他分心忧虑到以至于连手里的糖都没检查。 第116章 他骤然生出了一点愧疚,同时也觉得自己说也不说一声就刻意保持距离挺不是个事,担心道:“对不起啊,但也别拿身体和我置气,咱们去医院吧?” 夏景依然坚持:“不用,我自己身体自己知道,吃了药就好了。” 他不愿意去医院,江子鲤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打晕人直接拖过去,就见他从大衣里摸出一板药片,看也不看就就着酒店凉水往嘴里塞。 夏景:“很快就没事了。” 江子鲤挂心得不行,他又去用手背探了一下温度:“还是烧。” 夏景:“降了。” “哪有降这么快的,”江子鲤没好气地说,“当你是变温器啊。” 夏景定定看了他一会,修长的影子在酒店暖光下有些淡:“因为你没用对方法。” “量温度不就试个意思,能有什么……”江子鲤说着说着突然顿了一下,随即抬起眼,目光有些新奇:“还是说,你觉得我应该继续用额头?” 夏景偏过头,明明是抗拒的姿势,眼睛却往这边瞟了一下:“我没这么说。” 江子鲤笑了好一会,心里酸软成一片,他感觉自己发掘出了夏景从没展示给其他人的一面,有点可爱,还有点让人心疼。 他还是凑上去用脸贴了贴,不过人的皮肤温度高低本来就不明显,江子鲤也说不清这到底是降了还是没降,过了会还是说:“楼下有个药店,我还是去看一眼。” 夏景拽住他的手腕:“我说了,不用吃别的药。” “不买药,买个体温计好了吧?”江子鲤哄着他,轻轻拍了拍他伸过来的手。 夏景犹豫了一会,意识到自己没法阻止他离开,于是也把脱了一半的大衣穿回去:“我和你一起。” “你跟着干嘛,药店就在楼下,很近的。”江子鲤不解。 夏景说:“你买不对型号。” “体温计能有个什么型号。”江子鲤哭笑不得,他对人情绪感知本就敏锐,很快意识到夏景这是心里有些没安全感。 介于他本就一个人来到陌生城市,还生了病,病因好像和自己也有点脱不开关系,江子鲤无奈决定再纵容这货一次,以后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行了行了,我外卖送药过来,您老就别折腾了。”他把人按下,感觉自己做没心没肺的少爷惯了,从没发现居然还有能当操心老妈子的潜质。 把人按睡下,江子鲤又去弄了点水给他擦手擦脖子。夏景每一次呼吸都压的极为绵长,他极力忍耐着身体的不适,目光依然放在江子鲤为他忙忙碌碌的身影上,大概能止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软件上叫的跑腿骑手才把体温计送到,那人大概第一次接这么近的单,临下电梯的时候江子鲤还听见了他的嘀咕。 “离这么近还要花钱找人送,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命好,懒到天天过少爷日子。” 江子鲤无端受了冤枉,他顶着一脑袋官司关上门,给体温计消毒之后塞进他男朋友嘴里。 “我被这么误会都怪你,你得对我负责啊。” 他托着腮看体温计上的水银一点点上爬,夏景嘴唇动了动,嗓子被高温烧到发干,有点哑,声音没发出来,但看口型估计是在说“行”。 江子鲤一掌下去,把他追着自己看的眼睛盖住了。 掌心被睫毛扫了两下,至此夏景终于安分下来,在黑暗中借着药劲困睡过去。 感觉到他不再折腾,江子鲤取过体温计看了下温度,就甩开放在一边,开始看着他同桌——不,已经毕业的前同桌发呆。 夏景长着一张很不温柔的脸,他眼窝深,鼻梁又高,淡色的眸子好像承载一点情绪都显得多余,没什么表情的时候让人看了就觉得无端紧张。 但此刻睡熟的时候,又显得有点无辜,不算很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而微微颤动,薄唇抿着,好像梦里都在和什么人置气似的,睡的不太安稳。 江子鲤看久了,心里的喜欢就更多了一点,他情不自禁凑上去拨夏景的头发,手上的发丝有些硬,发尾却很软,像这个人并非从一而终的冷硬。 他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一会忧心方立钰的事到底该怎么办,以后到底要不要在外人面前避嫌,一会又发愁夏景是个直棒槌,恐怕根本不懂什么叫避嫌。 直到夜幕降临,他百般愁绪也没找到一个突破口,而此时夏景醒了。 他睁开眼,大概睡的有些不舒服,他脸色不算太好,转头哑声问:“几点了?” “七点多,”江子鲤又把体温计递过去,大概试了下温,“还难受吗?” “嗯。”夏景坐起身,他头有点晕,大概是药效的缘故,身上没什么力气。 “要不要吃点东西?”江子鲤往他怀里一躺翻手机。 夏景:“你饿么?” “一点也不,”江子鲤说,“中午吃的撑死了。” 夏景:“那再等等。” 两个人安静了很久,久到房间外其他客人拖着行李箱走过,才打破了这种沉默。 江子鲤枕在他腿上,好半晌,才说:“今天我让你不安了,抱歉。” 他这话说的诚恳,夏景指尖蜷了下,眉目间似有触动。 他突然生出一股暴虐的占有欲,不可抑制地想将眼前人藏起来,融进自己身体里……这种想象为他带来了巨大的愉悦和满足,夏景咬了一下舌尖,才逼着自己没有继续想下去。 第117章 “没事,”他听见自己说,随后取出压在舌底的体温计看了眼,“不烧了。” 江子鲤一翻身,夏景怀里有点热,他却不觉得:“那就好,下午那会可吓死我了,知道你过敏反应这么严重,以后就把所有柠檬全部排出日常食谱。” 夏景说:“柠檬水呢?” 江子鲤忍痛:“包括这个。” 夏景沉默了一会,他的神色因为病气而有些柔和,突然说:“其实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就可以。 他说不出那么露骨的话,几次开口又闭上,江子鲤没反应过来,抬着脑袋:“什么?” 夏景看了他一会,脸上难得显露出几分慌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江子鲤莫名了一会,却不知怎么意外从他躲躲闪闪的眼神里想起之前那个柠檬味的吻,连带着回忆起了后面的事。 他脸瞬间热起来,头发有些凌乱,又被这一系列联想弄的眼尾耳根连着泛红,像被谁欺负过一样。 青春期的男生,又正在最粘人最暧昧的热恋期,本就容易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而躁动,江子鲤想起他们在卧室的床上亲吻、触摸、安抚着彼此,交缠的气息灼热而小心翼翼。 他看到过夏景别人都看不到的情绪,独属于自己的隐秘与狎昵。 那种时候,夏景总是克制的,他会不庄重地握住自己的手腕,却不使劲,浅色的瞳眸被迫染上汹涌的情欲,冷漠中带了极端的性感,只一眼就要溺毙在那深海里。 江子鲤咽了口口水,他抬起手,指尖抵住夏景的脖子,感受到那里的凸起微微滚动了下。 半晌,他问了句废话:“你烧退了么?” “退了。”夏景垂着眼皮看他。 “噢。”江子鲤闷头玩了一会手机,心不在焉刷过几天消息,才又抬起眼。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我以前生病的时候,姥姥都说得捂着被子,出汗了才能好的快,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夏景沉着嗓子应了一声,微微弓起身。 江子鲤欲盖弥彰地乱瞟了一会,说:“发烧了……也得出点汗吧?” -------------------- 第62章 少年 他们在南城胡闹了将近半个月,直到高考成绩快出了,班里人商量着提前回校看看老师,再聚一顿,才回家看了眼。 江子鲤毕竟已经算半个大人了,林尹他们再怎么关心,也不可能一日三餐点卯似的问他在做什么,因此他回家的时候也没提前通知。 他带回了一只小女孩喜欢的精致纪念品,用包装纸妥帖包着,还带了一套游戏机,准备送给宅在家天天喊无聊的江羽, 这天正是周末,进门的时候全家人正围在电视前看电影,林尹为了照顾江羽情绪,用手机投屏了一个在江子鲤看来很弱智的动画片,可小女孩总看的津津有味。 他一打开门,全家人本来正因为一个情节设计哈哈大笑,听见声音同时转回头来,氛围就那样卡了一下。 江子鲤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忽地没了滋味,感觉有点别扭。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出现在这里似乎有点突兀,在他外地上学的这些年,他找各种理由不爱回家的时候,和父母心照不宣渐行渐远的时候。 这个家似乎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运转规律,而江子鲤却像个不合规的螺丝钉一样硬要插足。 还好在餐桌边的姥姥很快就注意到了他,说:“回来啦?” 江羽也叫了一声:“哥!” 林尹和江爸爸大概察觉到什么,不约而同站起来帮他拿东西,江子鲤垂眼“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江羽嚷嚷着小跑过来:“哥你带回来什么好东西呀,粉粉的,给我的嘛?” 家里最小的那个获得所有都是理所当然的,她兴奋地抱着礼物转了一圈,林尹皱眉说:“我说过什么?” 江羽吐了吐舌头:“知道嘛,现在刚稳定,还不能剧烈运动。” 说完,她估计怕被继续训,动画片也不看了,抱着礼物钻回自己的卧室。 江爸爸笑呵呵对江子鲤说:“小羽真的很喜欢你这个哥哥。” “我也是。”江子鲤说。 他在厨房想自己倒杯水喝,林尹走过来帮他洗杯子,随口问:“你那个小夏同学走了吗?” “还没,”江子鲤顿了顿,“明天走。” “人家远道而来,妈妈想着要不要请吃顿饭,不然让直接走了不太合适。”林尹说。 江子鲤莫名地不太想夏景和他爸妈见面,拒绝道:“算了吧。” 林尹:“怎么了?” 江子鲤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只好避重就轻:“他社恐。” 林尹笑了,她揉了揉儿子毛茸茸的脑袋,也不强求。 她说:“行吧,本来还想见见你姥姥天天挂在嘴边的是个什么人物,听说她不好淘的收音机都是那孩子买的呢。” 一杯水喝完,江子鲤听到没关紧的窗户外楼下不绝于耳的人声,说了一句:“我明天也走,回学校看看。” 林尹愣了一下:“哦,干嘛去啊?” 江子鲤:“看看老师。” “成绩出来之前能回来么?”林尹皱了下眉,“妈妈还想和你一起讨论报什么学校呢。” 江子鲤侧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来,没直接说志愿的事:“我心里有数。” 第118章 林尹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但她并没多说什么,沉默一阵,妥协道:“行,早点回来。” 寻常母子到了这个阶段通常也会没有小时候那么亲近,江子鲤和林尹之间的关系还要更僵一点。 江子鲤并不算记忆力很好的人,太小的时候的事他记不太清,稍长大一点,先心的妹妹又出生了。林尹常年陪着江羽各地奔波治病,江子鲤为了方便又选择住校,有时他们一个月两个月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 比起其他人,江子鲤性格更娇纵叛逆,林尹又更强势,按理说是典型枪炮对炸药的组合,只是他们在彼此面前却总克制着,像对待不太熟却必须捏着鼻子相处的合作伙伴。 只不过物质上江子鲤从没缺过什么,他也一直完美扮演着一个优秀听话的儿子,很让父母省心。即使偶尔有些无伤大雅的不顺从,也会在摆事实讲道理面前蔫下来。 因此在这种小事上,林尹并没强硬要求不准他去北城。 江子鲤被江羽缠着教完她游戏机怎么用,又陪姥姥聊了一会,才瘫在床上给夏景发消息。 鱼里:怎么样才能让时间变快。 夏景本来在酒店整理电脑上的文件教案。他最近借着一层“准大学生”的身份加成,在朋友介绍下找了一份还算靠谱的家教,给三四个即将高一的小屁孩辅导,等一回北城就去。 这几家人一听他是附中三年蝉联第一,都觉得此人一身天然王霸之气,必定能带自家小孩“改邪归正”,开价特别大方。夏景忙这个,一方面是为了补贴家用,一方面,想在下个月的江子鲤生日给他准备一份贵些的礼物。 江大少爷平时吃穿用度都金贵,不是好东西都不用,夏景花了很多心思,还在几个礼物备选方案里纠结着。 手敲在键盘上,他正看见了右下角闪烁的微信消息。 本来以为是江子鲤,谁知一点开,是一条陌生的加好友信息。 头像是中年男人标配的蓝底证件照,夏景看清照片里的人,立刻狠狠皱了下眉。 验证消息写着: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好吗? 夏景不为所动,鼠标一点直接删了,这才看见聊天框里江子鲤果然给他发了消息。 夏景挑了下眉,察觉到某人几乎时不时就要来一次的“多愁善感”,指尖一动。 夏:你忙完了? 鱼里回复很快:没有。 鱼里:我有点急。 夏:急什么。 江子鲤那边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好一会,才发过来一句:咱们抽空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吧? 夏景不知道他怎么每天都有用不完的新想法,但还是说:好,怎么装修。 鱼里:不说其他的,电视必须得换,你们家那个‘大屁股’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吧?能搜到的台少的可怜,还不能联网,想用手机投屏看电影都不行。 鱼里:干脆整个投影仪好了,能随便拿着换地方的那种,平时在客厅摆着,还能拿到卧室,躺着看。 夏:好。 鱼里:顺便再砸墙改一下格局吧,阿姨那个卧室不是不能动嘛,那就把咱俩房间前面那个墙打通了。卧室可以小点,最好再腾个游戏房。 夏:可以。 鱼里:最重要的一条。 鱼里:买个更大的床! 他发完这个,估计有些害羞,又飞快刷了很多皱脸瞪眼小人的表情包,大概意思是——你必须得听我的! 夏景没忍住笑了一声。 夏:都听你的。 班里定下的聚头时间就在第二天,他们行程赶的比较紧,一下飞机直接就打车去了附中。 江子鲤一边坐车一边低头看手机,这两天他们不在家,就把杰瑞放在邻居家暂养着,这会邻居给他发来一段一段好几条视频,以示自己养的很上心。 江子鲤一个一个点开看了,半晌,抬头问:“怎么感觉杰瑞好像没什么精神。” 夏景在他手机上扫了一眼,看着江子鲤的眼睛,不知道该不该说。 江子鲤有点担心:“怎么啦?” “仓鼠寿命一般也就两年到三年,”夏景停了两秒,有些不忍,“它大概到年纪了。” 江子鲤顿了顿,他没想到这一层,低头又下意识点开一个视频。 陪伴了他们近三年的小仓鼠没精打采地趴在木屑堆里,平时漆黑如墨点的小眼睛闭着,粉色爪子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圆滚滚的身体高耸,露出日渐暗淡的毛色。 他一声不吭地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江子鲤没问杰瑞没了怎么办,下车之后他把手机息屏,只说了一句:“今天早点回去吧。” 夏景“嗯”了一声,配合着他的步子往前。 刘佳峰和焦候他们早就已经到了,他们头一次能不穿校服进校门,沿着附中门口的桑葚小道排排坐下,一群人乱七八糟穿什么的都有,活像占山占地盘的大猩猩。 大猩猩们看见他俩立刻兴奋招手,焦候大声说:“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是一块来的!都不用一个一个戳,私聊一个就够了。” 刘佳峰则直接的多,直接扑上来:“好久不见栗子!我正好有事要和你俩说,刚想发消息。” “干嘛?” “靖哥哥找人去拍照上校园网嘛,每个班都出两个,让我叫几个形象好气质佳的。我一寻思谁能比你俩这逆天大帅比更形象好啊,就替你俩答应了。”刘佳峰说。 第119章 说完,他向前一步,拉着江子鲤的手恳求道:“兄弟有难,你帮是不帮?” 夏景视线在他俩交握的手上落了一下,说:“不帮。” 刘佳峰差点原地爆炸,江子鲤本来有点懒得去,但看他这样,有点想笑,决定还是最后再为母校做点贡献,笑着拽了一下夏景:“去吧,反正免费的,之后大学新生照片也不用再拍了。” 夏景侧头和他目光撞上,江子鲤眼睛弯着,似乎心情好了一些。 安静两秒,他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好。” 他们一起往教学楼走,途中路过小花园,穿过层层枝叶吹过来的风很凉快,驱走了一点初夏的炎热。 江子鲤捏了捏照在手上的光,有点惋惜:“毕业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校门口那种纯天然无污染的桑葚了。” 夏景:“想吃可以再回来。” “也是,”江子鲤走在前面,两步跨过同色的地砖,又站在不同色的上面,“反正附中一直在这,跑不了。” 夏景目光垂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说:“也可能会被靖哥哥先摘完。” 江子鲤“噗”一声笑了。附中学生谁不知道,每年桑葚一熟,靖哥哥都是最先来捡的,还要拎一个脑袋大的塑料袋,一路走一路捡,地上的捡完了就开始晃树上的。 江子鲤笑的喘不上气,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说:“那就比他更早来。” 他们不紧不慢走着,阳光被树影遮住,斑驳地落在少年单薄的衣服上,江子鲤回头盯着夏景看了一会,说:“你的瞳孔和阳光一个颜色。” 夏景抬起眼,淡漠的语气似是融化在这光里,他难得用调侃的语气开口:“好看么?” 江子鲤:“特别超级无敌旋风溜溜球好看!” 如果少年的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最美的一刻就好了,这个时候的他们热烈直白,美好的情感横冲直撞。 可惜他们总念叨要长大,而长大又必然伴随某些东西的流失,有人知道自己失去过什么,才会一直怀念以前的日子。 就在两人即将走出小花园的时候,突然听到深处的紫藤走廊里爆发出一阵争吵。 -------------------- 第63章 预感 夏景戴着一只耳机,并没听见这个声音,江子鲤回了一下头。 他耳尖一动,感觉自己似乎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紫藤走廊最里面阳光照不进去,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两个影子。这里面朝花园入口,背靠高墙,可谓“易守难攻”,是校园小情侣约会最常来的地方,靖哥哥心血来潮蹲守,一抓一个准。 只不过现在是上课时间,高三的又毕业了,要谈也不会多此一举回学校偷偷谈,是哪路英雄现在在这里? 那两个人面对站着,其中一个被廊柱挡住了,另一个背对着他们,看不太清。 江子鲤视力好,从来没因为晚上看手机什么的近视过,他眯了眯眼,莫名觉得那个人的背影有点像方立钰。 方立钰偶尔和他们出去玩,穿过一身形状像猫爪的帽子卫衣,和这个人一模一样。 夏景走在里侧,注意到江子鲤的异常,问:“怎么了?” 说着,他就要偏头往走廊方向看,江子鲤在他转头之前连忙把人一拽,说:“没啥,里面有对小情侣在亲热,别看了,小心长针眼。” 之前方立钰在群里发的消息就像在江子鲤心里扎了一根刺,平时他和夏景在外人面前相处时这根刺就会扎他一下,虽然只会流一点血,但足够他在得意忘形时清醒过来。 江子鲤暂时不想让夏景注意到这根刺。 他不想把这些复杂的,连自己都想不通答案的问题分给夏景,因为一旦说了,就意味着他们要把那些心照不宣的现实摊开来讲。江子鲤知道只要他们俩对彼此的感情都还在顶点,一些事掺进去就容易变味。 再等等,他想。 江子鲤拽着夏景快步走出小花园,夏景差点让他扯一趔趄,不解地把耳机塞好,说:“有蜜蜂蛰你?” 江子鲤:“……” 他没好气地说:“被狗撵了。” 夏景:“哪有狗?” 江子鲤伸手指他:“你。” 指完,江子鲤就真像被蜜蜂蛰了一样,飞快往前跑了,夏景无语了一下,拿他没办法,也加快脚步。 他俩活像突患恶疾一样在学校里追跑起来,江子鲤回头看了好几次,见小花园被甩在一栋楼后看不见了,才停下来。 心里那点莫须有的忧虑也跟着一起被甩在身后,他本来就不爱运动,尤其讨厌跑步,没调整好气,一时不知道是在大口吸气还是在笑,蜷着膝盖蹲下身。 夏景跟上来,从包里拿出瓶水拧开灌了两口,江子鲤一伸手:“给我喝点。” 夏景就把手里的被子递给他,他就就着夏景喝过的位置仰头,完事嘴唇亮晶晶的,眼也亮晶晶的,充满诱惑意味地伸舌尖舔了舔。 夏景:“……” 眼看他大有要把人直接拽起来收拾的意思,江子鲤站起来往后一躲,笑着:“我错了错了哈哈哈哈……” 他们此时已经到了教学楼门前,江子鲤这一躲,差点碰到从楼里出来的人身上,他连忙在摔倒之前伸手一扶门框站稳,扭头说:“抱歉抱歉,诶?靖……金老师,您怎么在这?” 第120章 他一抬头,看见靖哥哥抱着一打纸站在面前,有点莫名的心虚,转眼扫了一下夏景,又说:“不是说要在楼上拍照么?” 靖哥哥一脸兔崽子不长脸的表情,叹了口气:“办公室太闷,我下来透口气——说说你们两个,都要是大学生了,还这么淘气,一点也不稳重,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 江子鲤毕业了乖宝宝人设屹立不倒,垂头闷声道:“我错了老师。” “浑身上下只有嘴是甜的。”靖哥哥点了一下江子鲤的脑袋,力道不重,江子鲤却夸张地往后一仰,捧心道:“啊!” 夏景在身后哼了一声,大概是憋笑憋的。 “兔崽子。”靖哥哥被他俩气笑了。 不过平时再凶神恶煞的老师,毕业了再一看也是慈眉善目的,更何况江子鲤和夏景本来就是平时挑不出错成绩还数一数二的好学生,靖哥哥也懒得说什么。 他抬了抬手:“正好,我带你俩上去,已经好几个班都拍完了。” 江子鲤:“不是下来透气么?” 靖哥哥瞪他一眼:“再透气就漏了。” 他领着人上了五楼,进了那件平时总黑漆漆的学生们上楼撬锁玩电脑的教室,门口常挂的锁已经开了,里面有点吵。 江子鲤勾头看了一眼,教室里或坐或站了五六个人,大概都是今天返校来拍照的,中间摆着一架相机,有个男老师在后面指导:“别缩着脖子,抬点头……诶诶抬太多了,这样拍你想让人看你鼻毛啊?” 其他学生笑出声,男老师急道:“别笑啊,诶诶,拍糊了。” 江子鲤悄声和夏景咬耳朵:“我们是不是进贼窝了?” 夏景压着嗓子:“现在撤退还来得及。” “我不,”江子鲤一挑眉毛,“我要占了这座山头,然后把你抢走当压寨夫人。” 夏景很有深意地扫了他一眼,张嘴刚想说什么,前面的靖哥哥就说:“你俩进来吧,很快的。” 靖哥哥嗓门大,此话一出,立刻引起其他人侧目。 有几个化了淡妆的女生捂住嘴:“是他俩!” “还以为毕业了再见不到了呢。” “笨呀,”另一个人说,“就凭他俩这形象,肯定要来拍照的,早料到了。” 江子鲤知道自己和夏景在年级上有点知名度,但这种见面会似的场景还是有点尴尬,他揉了揉鼻尖,抬手打招呼:“你们好。” 女生腼腆地晃了晃手:“你也好。” 江子鲤带着夏景走到队伍最后,看她紧张又忐忑的表情有点想笑:“诶,我好像不会吃人。” 他笑起来会露出一颗小酒窝,女孩脸有点红,寒暄说:“你高考怎么样?” 江子鲤不动声色地说:“中规中矩吧,正常发挥。诶,希望最终成绩出来不要打我的脸。” 女孩又笑了,却见夏景突然伸手捂住了江子鲤的眼睛:“安静点。” 江子鲤伸爪子抓他的手:“你干嘛!” 女孩脸更红了,她晃晃脑袋,不敢再看,夏景收回手,江子鲤怒视他,转头掏出手机开始打字:你是不是想被打??? 他把手机怼到夏景面前,夏景垂目扫了一眼,然后抬起眼。 他看了一下眼前张牙舞爪的某人,随即抬起胳膊,从江子鲤手里抽出手机,编辑消息。 于是江子鲤凑头看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内容是这样的。 鱼里:你是不是想被打??? 鱼里:吃醋了。 下一秒,江子鲤背对着众人,脸飞速红了。 直到上去拍照,靖哥哥待旁边看见,还愣了一下:“教室很热吗?我就说这里朝阳闷的慌,看把孩子热的。” “没有没有。”江子鲤摇摇头,飞快在手机上点击发送。 鱼里:那你捂我干嘛,你应该捂对面人的眼睛。 夏:你离得近。 鱼里:(拔刀) 男老师根据他身高调好相机高度,抬头比了个手势:“来吧,不用太僵,正常就行,最好带点微笑。” 江子鲤立刻收好疯狂发举刀小人表情包的手机,他人长的好,又上镜,老师拍起来没什么压力,咔咔好几张。 “保持住,这个角度特别帅!”老师说。 江子鲤开玩笑:“哪个角度不帅呀老师。” “这么多人在呢,瞎开屏,差不多得了啊你。”靖哥哥抱着胳膊笑骂。 江子鲤刚想说什么,靖哥哥突然转过脸,对门外的人说:“来啦?快去排队吧,你们是最后一个班了。”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 江子鲤心跳不正常地停了一下,抬眼,就看见方立钰从门外走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生,和他长相是一个类型的,娃娃脸,圆眼镜,看着很好欺负的样子。 方立钰大概也没有料到会猝不及防见到他俩,打招呼之前,先下意识往身后男生看了眼,才说:“好久不见。” 江子鲤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嗯。” 拍照的男老师结束,直起身,说:“行了,下一个吧。” 夏景坐到相机前的椅子上,江子鲤站在门边,方立钰看了他两眼,竟也没有走上来。 以前无话不谈的人此时却有点尴尬,江子鲤注意到他一直暗暗挡在自己和那个男生中间,好像生怕自己被男生怎么样了似的。 第121章 直到夏景也站起身,他们准备离开了,江子鲤才说了一句:“我们俩走啦。” 本来后面还要接一句“还得去看看倩倩”,但不知怎么,他没说出来,似乎潜意识里想错开和方立钰的行程。 他们一路下楼,到办公室的时候,刘佳峰已经集合满人到了,倩倩还在和他们俩聊着。 毕竟是毕业了,平时一听到那个打弯又打直的戒尺就瑟瑟发抖的学生们也不害怕了,一个个凑在倩倩面前想和她多说几句,一群人在一起,聊不完的话。 最后,刘佳峰说:“我们一会要出去聚一顿,任老师,您去不?” 说完,大家都忐忑地看着她,焦候说:“吃火锅还是吃烤肉还是别的都您来定!” 任老师看着自己的学生,眼圈有点红,但还是拒绝了:“这赶的太不巧,我一会要去开会,你们自己玩吧。” 大家纷纷说:“我们等你啊老师!” 任老师依然摇头,不过没说死:“等过段时间,再凑一顿,老师请客好不好?” 大家虽然遗憾,但也没办法,还是焦候拍了拍手吸引注意:“那说好了,等成绩出了,老师看完咱班分数一高兴,咱们就趁机好好宰一顿!” 同学们都笑了,任老师抬了抬下巴,说:“好啊。” 有了约定,众人也就高兴起来,刘佳峰一边带人下楼,一边征集意见:“一会干嘛去,有没有个章程?” 这么多小伙子大姑娘一起,吵的楼下几层还在上课的学弟学妹们差点集体出来揍人,连忙出了教学楼。 大家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团建最省心的还是吃饭ktv,因此很快拍板决定了。 他们山呼海啸地往校外跑,江子鲤和夏景走在最后,路过小花园旁边的科学楼时,江子鲤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焦候看见了,过来问:“你拍这里干嘛?” “你猜。”江子鲤笑着把手机一藏,神神秘秘地说。 焦候感觉自己被敷衍了,他想转头和夏景说话,却见夏景也盯着科学楼,眼里有一点不明显的笑意。 焦候:“……” 焦候感觉自己可能撞鬼了。 一行人走到校门口,准备各自打车往饭点走,江子鲤正准备和夏景说句什么,一抬头,余光却看见等在保安室里的人影。 是那个和方立钰一起的男生。 江子鲤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假意低头看手机假装打车,却突然意识到已经打好了。 男生推开安保室的门出来,他静静地看向人群,随后目光定在一处。 他在看夏景。 男生的眼底有些红,脸却是白的,看着好像很没气色。他直直朝两人走来,表情说不出是什么。 江子鲤心里不详的预感更盛,可惜周围还有很多车还没来的同学,好奇地看这边的动静,他做不到莫名其妙逃跑这种丢人的事。 何况也跑不了。 男生走近,他用并不算高的声音说:“你还记得我吗?” 他看着夏景。 -------------------- 第64章 同性恋 夏景记忆力很好,他平时和人亲近的少,但社交圈并不是完全没有,有一些和江子鲤不重叠的朋友也是可能的——只是江子鲤没想到夏景会认识这个人。 刚刚在楼上见面时他们无论神态或是行为都表现得并不熟稔,更何况方立钰当时的态度,让江子鲤下意识生出了一点不安。 夏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说:“什么事?” 男生的眼更红了,他的脸长的很有学生气,还戴着一副看起来很笨重的粗框眼镜,是很容易让人心生怜爱的长相。 他抬眼死死盯着夏景:“我,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夏景很轻的皱了下眉,他不脸盲,记得自己帮过这个男生,但距那件事已经过去一年了。 他大概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没直说驳人面子:“不必了。” “不,很重要!我,我一直很想当面和你说。” 男生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抓夏景的衣服,不远处的焦候看气氛不对,终于忍不住了,过来说:“诶诶诶说话就说话,动手干什么。” “夏景!”眼见他们要走,男生突然高声说:“从高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你了,送过几次礼物,你收到了吗?” “我草原来那些东西是你送的?!”焦候顿时不好了,他想起那些腻腻歪歪的礼物,当时只是揶揄调侃,现在却觉得有些不适。 因为他记得有一次的礼物里写了很多情诗。 江子鲤既想上去堵住那货的嘴,又想抓紧时间离开。他从不怕和人对线,只不过因为夏景,他行为处事变得瞻前顾后起来,但本质上,骨子里还是傲的。 因此他有些不耐烦:“走吧,赶时间。” 男生好像看出了他的色厉内荏。焦候一下毛了,质问道:“你送那玩意儿干嘛?” 男生一开始没说话,他诡异地沉默着。江子鲤看他表情异常,突然很怕他说出什么来,即使牵连不到自己,隐约的不安也让他选择说:“算了,走吧,车到了。” “不是,你不觉得这里面很有问题嘛,”焦候打了个寒颤,他回头看了眼突然一言不发的男生,自以为低声说,“我靠,他不会是,有那什么,毛病吧?” 第122章 江子鲤听了,只摇头,他血是凉的,手冰的像没有温度:“别管了。” 其他人此刻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他脸色很差,夏景抓住了他的手腕。 江子鲤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焦候,手指一蜷,把手抽了出来。 他感觉夏景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却不敢看他,心脏鼓鼓的发疼。 男生握着拳,冷冷看着他们往出租车走,显然听到了焦候最后那句话。 他突然冷笑一声。 一股冲动促使着他走了几步,多年来唯唯诺诺的性格和生长于幽暗不能为人所知的情愫在发觉好友的不对劲时长成一把鬼火,让他一脚踏进了深渊里。 二班的人车都差不多到了,但见他动作,又好奇地不想走。 江子鲤只想先赶紧离开,手刚碰到车门,就听见身后说:“是啊,我有毛病,我喜欢你,夏景,这个答案怎么样?” 江子鲤的脸瞬间白了。 夏景本垂眸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想低下头说句什么,听见这话,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眼神很冷,男生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只听夏景说:“随便。” 他打开车门,扶着门框让江子鲤先进去,高挑的身材仿佛不经意地挡着其余人的视线,手掌再次拢住江子鲤的指尖,徐徐传来的温度让江子鲤在阴影中得到了一点救命稻草似的安全感。 焦候这下是真恶寒了,他瞪着那个男生:“我草,你他妈,你有病吧?” 男生的脸阴沉着,他扯着嘴角又笑了一下:“是啊,我有病。老子从小就喜欢男的,高一的时候来到这个学校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他,他帮我提行李,送我到寝室门口,还告诉我他的名字,在我够不到的火箭班。” 他冷冷的,近乎偏执地扫了一眼所有人:“在这个学校,我比你们所有人都认识他要早,我喜欢他有错吗。” 焦候窝着火,感觉他真是疯了,怼道:“去你的,要这么算,我和夏景还是初中同学,你怎么不说?” “以前没什么交集的初中同学而已,”男生并不搭理他,只说,“我知道自己是个恶心的同性恋,所以从来没敢直接打扰过。” 刘佳峰为了等上厕所的温小银也还没走,他之前不说话,是没搞懂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这种在温室里长大的学生从来没见过他妈男的还能和男的表白这种事,一时懵了。 此刻回过神来,他当然还是义无反顾站在自己兄弟身边:“那请问你现在在搞什么?不是我说同学,你闹这么难堪,人夏景也不是同性恋,不可能和你有结果的,有什么意义呢?” 江子鲤捏着车门捏到泛白的手骨陡然松了,他下意识张了张口,阻止的话却一句也不敢说。 下一秒,男生讥讽地笑了:“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此话一出,刹那间仿佛有无数双审视的眼睛朝他们看过来,夏景感觉自己手心里的冰凉骤然退出去,即使没人看见,他眉目间却疼了一下。 夏景扭过头,他说:“就算我是,也和你没关系。” 焦候目瞪口呆地愣了,感觉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 刘佳峰有点哆嗦:“夏……哥,你说什么呢?” 夏景垂目扫了他们一眼,并没多作解释。 男生却突然被这句话压垮了最后岌岌可危的理智,他剧烈颤抖起来,原本乖巧的脸显得十分怨毒,愤怒不甘以及别的什么交织起来,让他看起来非常恐怖。 “是啊,”男生喃喃地说,“你倒是一点不怕。” 江子鲤感觉自己应该也跟着其他人骂句什么,可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手下意识往上抬了抬,似乎想抓谁的衣袖。 忽然,男生目光定在他的手上,江子鲤一惊,猛地回过神,下意识飞快把手撤开。 “你猜他们俩为什么不敢看我?”男生像一只终于捕捉到猎物的恶狼,目光几乎是快意的,“这是心虚啊。” 江子鲤脑子嗡的一声。 男生抬起头,扫视着二班还没走的同学,继续说:“你们的好朋友,好同学,年纪第一第二,表面上看起来关系还不错,是吧?你们连他们两个在一起都不知道,还傻傻的和人家玩呢。” 一时间没人说得出话。 “指不定,”男生说,“人家在你们学习过的课桌上、或者说没人的教室里、小花园里干过什么,你们手机上聊天的时候,人家在亲嘴,上……” 他话没说完,夏景突然把车门合上,他走过去用拳头打断了男生说下去的话。 江子鲤被关在了安全的车内,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子里几乎是空白的,就像绷到极致的弦,以前总被他小心翼翼掩藏呵护着,猝不及防间,却被别人掰折了。 他心想,终于来了。 夏景又和那个男生说了句什么,焦候他们也纷纷过来劝,人群拉扯着,却好像一点声音也没进耳朵里,车水人流都是糊的。 晃神间,他好像听见方立钰的声音,喊了一声“罗素!”,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来身边的座椅多了一个人,车门关闭,整间车厢陷入窒息的沉默,江子鲤僵了很久,才解冻似的缓过来。 他像在开水里滚过一遭,浑身上下都是烫的,内里却冷的吓人,稍微一动,就是伤筋动骨的痛。 司机师傅发动汽车,他估计想八卦两句,但看他俩一个比一个吓人的脸色愣是一句话也没敢说,但警惕的目光一眼一眼从后视镜里递过来。 第123章 好像生怕他们两个在车上做出什么恶心的举动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出租提前到达目的地,他们付款下车,江子鲤这才注意到,他们没去说好要聚会的饭店,而是回了家。 夏景先去邻居家把杰瑞领了回来,江子鲤一进门就蹲在仓鼠的笼子旁边,伸着手指一下一下摸着它的小脑袋,大概是因为如果不做点什么,就必须得说点什么了。 夏景把钥匙放下,在身后看了他背影很长时间,许久,才走过来蹲下。 他解释:“那个男生叫罗素。” 江子鲤:“嗯。” 夏景:“你走那天,方立钰看见了,但他没和人说过。” 江子鲤迟钝的思维反应了好一会,才又“嗯”了一声。 这一声后,夏景也没再出声,他们一起给没什么精力的仓鼠儿子换了水和食物,又用湿巾擦了一遍干净的笼子,才回沙发上坐下。 手机一直滴滴叭叭地发着消息,江子鲤没心思去看,把手机一丢,夏景倒是捡起来看了,片刻让他安心说:“没什么事。” 就是来自那些知道真相的同学的关心而已。 他给江子鲤倒了水,又炒了一些简单的小菜,像往常那样精细地照顾着,只不过今天格外安静。 江子鲤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突然有点想哭。 可惜他长大之后就很少再做这么丢人的事了,眼泪悬在眼底流不出来,只能要掉不掉地挂着,瞳仁被洗得很黑。 很久之后,江子鲤才眨了眨眼,他走过去,轻轻拢了下夏景的手,又像平时那样捏了捏。 他说:“别想了,反正都毕业了嘛,以后大不了不联系了,不是有句话,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到来,咱们过好自己的,这事就让他过去吧。” 夏景侧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下头。 其实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过不去的,可嘴上还是要捡好听的说。 夏景不是没想过,即使开端再美好的感情,最后可能都会落得一地鸡毛,他一直明白他们现在都不是最有底气说出我喜欢谁的时候。 可临到头,总归还是没忍住。 江子鲤又开玩笑似的说:“今天你怕不怕?” 饭菜中热气腾腾的烟火气顺着窗沿溜出,夏景转过头,江子鲤看见,他目光中的情绪依然是稳定的。 “不怕其他人,”他说,“我怕你。” 我怕你会难过,会不安,会因为不相干的人想要放弃,我怕你不要我。 直到此刻,江子鲤才意识到,夏景之前说的那句“不会后悔”真的不是一句信口开河的空话。 他听见自己声音笑着说:“等以后足够强大了,就可以不必畏惧流言蜚语,也不会有谁能让我们分开。” 他的话不知是在安抚夏景,还是说给自己听。 -------------------- 第65章 恐惧 从那之后,江子鲤停了所有社交软件很长时间,他把手机锁了丢进抽屉,昼夜不分地粘着夏景,对方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夏景备课他陪着,夏景出门他跟着,就连夏景出去做家教都要揣着袖子在底下和一群小朋友一起坐着,只在中间接过一次家里的电话。 夏景也任由他跟着,他明白江子鲤必然也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如履薄冰。就像天漏了个大洞,灾难祸水眼看就要从那洞里爬出来,而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竭力用一张破渔网兜着。 某次从补习班回来,江子鲤低头不看人,差点直接跟着路人走了,直到他猛地察觉到前面人的鞋不对才反应过来。 对此,夏景问:“元神归位了?” 江子鲤每天恍恍惚惚的,修出一种缥缈的仙气,他白了夏景一眼,懒得和他计较:“是啊,神功大成了。” 夏景讲了一天课,喉咙腥的像含了一口血,他喝了瓶水润了润:“练的什么功?” “厚脸皮功,”江子鲤在有人的地方不敢太放肆,只敢拿眼神表达个挑逗的意思,“专门对付你这种难伺候的冷面小白脸。” 夏景无语一阵,他真心实意问:“究竟是谁不好伺候?” 江子鲤低着脑袋笑,他最近一直都像被一块巨石压着胸口,此刻终于能掀开一点透口气,于是让自己笑了个够。 路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他进去买了瓶冰可乐,然后把瓶盖位置往夏景脸上戳:“哝,你冷冰冰的程度和这个一样。” 冰凉的水汽弥漫上来,夏景眸子里被染上霜色,垂眼看他,江子鲤认认真真对比了一会,然后又点点头:“黑脸的时候也一样。” 夏景:“……” 他哑着嗓音,忽然伸出手:“给我一下。” “做什么?”江子鲤嘴里问着,把可乐给他,还是多说了一句:“你嗓子疼,还是别喝这个了。” “不喝。”夏景嗓子都干了,像汲去了水分的冷冰,听在耳朵里异常性感。 他从江子鲤手中拿过可乐瓶,抬眸扫了他一眼,然后在这人不解的目光中,拎着瓶身猛地晃了晃。 黑色液体在瓶内剧烈滚动着,似乎下一秒就要争先恐后涌出,已经可以想到打开瓶盖的一瞬间会是什么惨状。 “!!我靠!”江子鲤一把夺回来,瞪夏景,“你狠!” 夏景眼里总算带了一点笑意。 江子鲤是个眼里没活的,夏景一手提着好几袋东西,一手握着手机,袖子挽起,露出白暂结实的半截小臂。 第124章 过了会,他说:“店长今天有空,说请咱们吃饭。” 店长就是夏景之前一直帮着看店的那家“in forever”老板,江子鲤以前经常和夏景一起,后来店里来过几个闹事的也帮过忙,一来二去还算熟悉。 江子鲤问:“干嘛?” “庆祝高考结束,”夏景顿了下,语气低了些,“还请了几个常去书店的附中学生。” 江子鲤闻言,攥着塑料袋子安静了几秒,然后说:“不去了吧,改天咱们拎东西专门去感谢下就行了。” “嗯。”夏景手一划,回绝了那边。 江子鲤蹦了几步,又忍不住问:“店长说什么了,没生气吧?” 夏景喉咙疼到不想说话,直接把手机屏幕给他看。 夏:不去了,抱歉,你们吃。 预祝所有学生高考成功(出分就改版):那你问问那个总和你一起的乖乖可爱小男生呀,好久没见了都。 夏:他也不去。 预祝所有学生高考成功(出分就改版):你问了没就说他不去? 夏:问了。 预祝所有学生高考成功(出分就改版):切,你俩和我有仇呐,请客都不来。 江子鲤看乐了,他直接拿过手机,按着语音说:“刘叔,我就是那个男生,这次不去不是不给您面子,是抽不出空。” 语音发出去,对面消息回的很快,也是个语音:你俩个学生考完试不就放假了么,有什么抽不出空的,有空打游戏啊? 江子鲤指了指手机,又指指夏景,夏景一挑眉,打字:做家教。 店长不愧认识他俩这么久,一句话就看破了手机背后发言人的本质:小景你把手机还给人家小可爱。 江子鲤嚷嚷:“小可爱是什么鬼!叔怎么瞎给人起外号。” 夏景勾了下唇,没告诉他私下里店长一直是这么称呼的,发送道:我的手机。 预祝所有学生高考成功(出分就改版):那你让他说。 夏:他走了。 预祝所有学生高考成功(出分就改版):走了??? 叔虽然年纪大了,但永远赶在时髦第一线,平时爱穿亮色尤其粉色的衬衫,发表情包也是成堆的沙雕图。 江子鲤决定今天就捧着这个乐子过了,他挎着夏景,正准备给人看一个格外好笑的表情包,就看见消息框又来了一条新的。 这次不是店长,而是一个好友申请。江子鲤出于人类看见消息就要点的本能下意识点了。 那条好友申请是来自一个江子鲤没见过的头像,男的,没有个性签名和朋友圈,申请只有短短一条:“都是一家人,咱们还有血缘,别这么绝情。” 江子鲤一愣,抬眼看夏景:“这个混蛋还在骚扰你?怎么不和我说呀。” 夏景估计是想说没事,但他嗓子已经哑到说不出话,只好摇摇头,俯身顺手把消息抹了。 江子鲤不知道该说什么,指甲轻轻扣着手机壳,下一秒,就见那个申请下又来了一条:你最好不要后悔。 江子鲤皱着眉,想说他这话似乎有点不对劲,但看见夏景虽然嘴上不说,但情绪明显低下去,于是话到嘴边改了:“把他拉黑了吧。” 夏景收回手说:“怎么拉黑?” “不是吧你居然不会?”江子鲤有点奇,手把手帮他弄了,末了点他:“苯学生。” 夏景不反驳他,只拿过手机,声线很哑:“那麻烦老师多教教我。” 江子鲤猝不及防被他反将一军,耳垂腾的红了,耳根被这声音刺激的有点麻,他不自觉伸手摸了摸。 于是他忽略了自己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的直觉。 —— 出成绩的日子近在眼前,江子鲤和夏景坐在一起聊了很久以后的志愿方向。他们成绩高,多不过在那几家知名院校里选择,就是专业选择上或许会有一点差别。 聊完,江子鲤迷茫之后有了一点动力,好像原本看不到头的前路上突然有了一个可以为之努力的目标,不至于让现在的挫折轻易绊住。 林尹还是在他们出分之前来了北城。她了解自家儿子的性格,叛逆惯了,嘴上应的好好的,不一定真会乖乖回去,于是干脆来抓人。 江子鲤只好再次搬回自己快要落灰的小出租屋,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好在林尹虽然控制欲强,希望儿子按自己为他规划好的光明征途走,也不会强硬他更改志愿。 江子鲤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林尹平时没什么时间和精力照顾江子鲤,临到头大概终于发觉儿子要远飞了,而自己这个母亲做的依然不够格,所以想要尽可能弥补一点。 他也并没有如林尹想象中那样不听话,毕竟人都是会长大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林尹会坚持请夏景吃饭。 他们两个互相听说对方很久,但见面大概还是第一次。江子鲤注意到林尹看见夏景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们很久。 他不知道林尹这种突如其来的警惕从哪里来。 但很快,林尹就拿出了她作为成年人得体的礼貌和客气,打过招呼,还拉着夏景问东问西了很久。 然而谈话间,她总是似有若无地扫过他们两个的身上,带着一种莫名的审视,像要凭这一顿饭把他们两个之前千丝万缕的所有连续都拉出来扯断似的。 第125章 江子鲤没有胃口,却硬逼着自己塞了很多,回家之后沉沉的腹坠感越来越重,甚至失手打翻了一瓶刚买回来的冰可乐。 他脸色白了白,蹲下身去捡碎玻璃片,林尹走过来帮他一起,江子鲤闻到女人身上往往应酬才会喷的香水,有点想吐。 心神不宁间,他听到林尹终于开口:“你和夏景关系很好?” 江子鲤垂着眼不看她,似乎在专心捡地上的碎渣:“嗯。” 林尹安静了几秒,才说:“你知道……他是同性恋么?” 咔。 江子鲤手上用的劲大了点,玻璃碎片猛地扎进他的指尖,流下了一条鲜红的血线。 林尹吓了一跳,连忙拉着他去消毒,但脸色却更不好看了,看向他的目光也带了几分不确定。 江子鲤行尸走肉般被拉走,直到坐在沙发上,感觉指腹的伤口钝钝的疼,才艰涩地开口:“……知道。” 林尹浑身一震,她不可置信地看了江子鲤很久,半晌,才带着些厌恶地说:“果然。” 江子鲤眼珠动了动。 林尹说:“你姥姥把他看的跟个宝贝似的,当时说他是单亲,家里有个不正常的妈和不负责的爸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这样的家庭能养出什么孩子呢,都是潜在的神经病。之前你和他走这么近,我有点担心,但没好说什么。” 她有些生气,擦酒精的动作不免重了些,江子鲤下意识抽了下,又不动了。 他嘴唇动了动:“人家是年纪第一。” “成绩再好,那也是同性恋,是变态,”林尹皱着眉,“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出息,你以后……” 她抿了下唇,似乎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有些伤人,但还是说:“别和他来往了吧。” 她说话间,目光依然盯着江子鲤的脸,江子鲤感觉自己的所有隐瞒都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身上一层层被贴着“同性恋”、“变态”、“没出息”的标签。 江子鲤说不出话。林尹又添了一把火:“你们附中的老师给我打电话了,说夏景的爸爸前两天突然跑到学校,到处和人打听你的消息,还非要让校长出来带他见你。” 她话说的不知有心无心,江子鲤登时懵了:“……什么?” 林尹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那人说你带坏了他家小孩,妈妈想问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 第66章 分手 江子鲤怔了很久,怎么回应的林尹,怎么从沙发上离开,全然忘记了。肚子更疼的厉害,只含糊说了一句:“我去上厕所。”就收回手跑了。 他扶在马桶边上,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只能一阵一阵泛恶心。 江子鲤察觉到自己的恐惧,那是一直深埋在他心里的,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害怕。曾经他冲动,热血上头,不计后果地要和自己喜欢的男生在一起,现在被人当头一盆凉水,告诉他,你其实恐惧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事实。 你其实没有勇气和人说自己喜欢的是男生。 罗素指出来的时候,他没敢承认,今天林尹问,他更说不出口。 更糟糕的是,夏景他爸似乎也知道了他们的事……操。 林尹敲了几次卫生间的门,关切的声音传来,他没有应声,在冷冰冰的瓷砖地上坐了很久。 晚上做梦,一股窒息感如影随形地压着他,江子鲤天没亮就自然醒了,披星戴月出屋透气,没留神,就走到了夏景家里。 夏景也没睡好,他凌晨突然一阵心悸,打开门,却捡到了一只蹲在家门口的流浪鲤鱼。 江子鲤也才没来多久,一晃神,就看见面前蹲下个人,轻轻抬起他的手指问:“这是怎么了?” 他看了夏景一阵:“不小心划伤了。” 夏景抬起眸子,对上他的视线,然后站起身说:“进屋吧,这昼夜温差大。” 江子鲤“唔”了一声。 他带着凌晨的湿冷雾气进屋,然后一头扎进了夏景怀里。 夏景手放在他单薄的肩胛骨,不轻不重地按着,他这两天话说的多,声音还没好,清冷的嗓音含着哑:“没睡好?” 江子鲤摇摇头,声音闷闷的:“今天出成绩。” 夏景:“嗯。” 江子鲤又说:“我爱你。” 夏景:“我也是。” 江子鲤就抬起头去寻他的唇,从眉心,眼尾,吻到鼻尖。 沉闷的窒息感在这一瞬间找到了一点破口,江子鲤感觉自己终于可以喘一口气。夏景反客为主,拢着他后颈吻过去。 他们把询问和求证的话都化在这一个吻里,江子鲤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青柠香。 他看向夏景的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按理说长的好看的人大多长相都有一种攻击性,可夏景浅色的眼睛却冲淡了这种张扬的野性,只剩下冷。 江子鲤吻了吻他的嘴角,发现这人耳廓上长着一颗不显眼的小痣,以前没发现。 他软着心窝摸了好一会,才放下手,对夏景说:“你困么?” 夏景摇摇头,江子鲤找了药片给他含着,两个人滚到沙发上去拿遥控器。 夏景抓着他的胳膊肘,江子鲤顺势抵在他胸口,咕哝道:“我以前从不知道,自己胆子有这么小。” “怎么?”夏景低了低头。 第126章 江子鲤却把脸埋在他脖颈上,夏景几乎以为他没有呼吸了,好半天,才见这人重新露出一对眼睛。 他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发呆,飘忽的目光找不到落点,明明灭灭的电视光也照不进去。 很久之后,他说:“在你之前,我从没想过能和谁走的这么近过,以前总被人说我不好接近,少爷脾气,现在真想让这么说的人认识一下你。” 说着,江子鲤估计被自己这个假设逗到了,笑了两声,只不过声音小,听起来有气无力的:“第一次见你,觉得你这人又讨厌又惹人烦,把人家珍视的东西弄洒了,也不道歉,贼欠收拾。” 夏景垂眼:“现在道歉还来得及么?” “晚了,”江子鲤没好气地咬了他一口,“后来吧,我觉得你这人心肠不坏,认识久了,又觉得你有点可怜,一接近,发现你这人还挺好说话,耳根子软,好骗。” 夏景“嗯”了一声,他的手扣着江子鲤的,被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江子鲤眼眶有点热,他又沉下去,把自己闷了好一会才忍住,因为感觉接下来的话恐怕没勇气再说第二次。 许久之后,他才直起身,眼尾红红的,像是哭过:“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 他的手从夏景的指间抽了出来,犹带着摩挲的热意。 江子鲤沉默了一阵,他耳膜嗡嗡作响,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拼命叫嚣着让他不要说,半晌,才几不可闻地开口:“我们……” 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他舌头上好像压着千军万马,每说一个字都重如千斤。还没说完,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他们的声音,江子鲤的心重重落了回去,砸出了一阵阵的回音。 他手足无措地看了一眼夏景,见他看似平静地接起电话,低声说了几句,挂断后放下手机。 屏幕的光在倒扣的手机下溢出来,落在夏景因为用力而露出青筋的手骨上。 他似乎也在忍着什么,但语气依然没变,好像江子鲤说什么他都不会有怨言:“抱歉,你继续。” 江子鲤猛地察觉到,他好像在紧张,像驯养多年却在某天突然知道自己要被抛弃的幼兽最后一次负隅顽抗,带着痛苦的挣扎和不得不狠下心的割舍。 他盯着那一束光,突然有点疑惑。 我在做什么?他想。 某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与夏景那个又渣又懦弱又没用爸爸没有区别,因为自私,就让所有的刀子全扎在夏景一个人的身上。 他又不是刀枪不入的。 江子鲤心疼到极致,默默咽回了自己要说的话,露出一个笑:“我们今天庆祝一下吧,吃顿好的。” 此时,他心里还怀着最后一点希冀,指望上大学后,指望工作以后,人格独立,到了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指望未来的自己有底气,有能力堂堂正正说出自己喜欢谁也不会被指责。 夏景紧绷的后背骤然松了下来,他说:“好。” 话音落下,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未来”,“以后”这种东西,说在嘴里就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说的多了作用也会变得有限,夏景有时会有种错觉,他们之间的牵连好像浅的只剩下了一缕,比菌丝还脆弱不堪。 他不是会因为失去什么而痛苦崩溃的性格,但此刻,他如履薄冰,却只会在江子鲤说的每一句话之后加上一句“好”。 因为他发现江子鲤也是一样的痛苦。 自己就是一条锁链,锁住了他所有无拘无束,有时让他连一句打趣都不能明目张胆。 然而他们千方百计维持的平衡,在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那一瞬间就全部崩塌了。 夏先生拎着很多东西正准备敲门,他今天的穿着很得体,像刚参加完谁的婚宴下来的,一把头发油的锃光瓦亮,和皮鞋一个色。 可这体面在看到江子鲤的一瞬间就破裂了。 夏景站在前面,挡回了他的大包小包,语气不善:“这里不欢迎你。” 夏先生深呼吸几口,竭力维持着平静:“咱家的香火只有你这一苗,爸爸不会不要你,我能给你更好的资源和生活,你怎么就是想不开呢?之前算爸爸说错话了好不好,我……” “用不着,”夏景说,“关门了。” “别别别!”男人奋力推开他的手往前一步,忽然看向他身后,像终于为儿子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一样,“是不是那个小孩?他从南方来的,那地方养出一堆小白脸,尽会勾引男人,你是不是受了他指使,啊?” 他手指的方向,江子鲤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在阴影下乍一看几乎是形销骨立的。 夏景不知道他之前就在学校闹过一次,此时觉得格外匪夷所思,他狠狠掀开男人的手,不再说话,随手拎起一件东西就要动手。 江子鲤在他之前就冲了过去,他从夏景手里抢过那盒核桃,反手砸在了男人身上。他劲下的狠,男人狼狈地后退几步,呛咳几声。 随后,他终于在江子鲤身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含着血沫笑:“急了?小朋友,叔叔今天教会你步入社会的第一个道理,这种时候,任何一个成年人都知道更好的选择是保持冷静。” 下一秒,就像为了验证他的话,男人大声说:“你一个男的,为什么想不开要勾引我儿子?” 第127章 街坊邻居或多或少都认识夏景和江子鲤,也因为可怜给过一点帮助,此时,家家户户或敞着门,或开了窗,窥伺的目光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扎在了两个男生的身上。 林尹就是这时候来的。 她比江子鲤更早看清了这个男人的丑恶,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还是气血上涌。 草草铺了粉底的脸不知是因为觉得丢人还是气的,涨的通红,感觉自己从没丢过这么大的脸。 林尹快步走上去,在两个男生动手之前就拦开了他们,然后用自己几厘米的高跟鞋底狠狠踩了几脚男人笔挺昂贵的西装,骂道:“我儿子怎么样用不着你教。” 这个平素内敛的女人生气起来也没有多难看,男人本就疏于锻炼,瘦鸡似的身板被江子鲤一拳砸的已经没了抵抗力,此时只能嗷嗷惨叫。 踩完人,林尹一理长发,准备专心对付自己不省心的儿子。 她拉过江子鲤的手,说:“还在这干什么,给人看笑话?” 江子鲤不肯走,他扯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说:“现在不行,我得陪着他。” “你……”林尹气的说不出话,她瞪着男生,男生也更坚定地看了回去。 江子鲤一回头,另一只手飞快抓住了夏景的手,死命要往他指缝里塞,夏景犹豫了一瞬,还是如往常那样,任由他握紧了自己。 指尖颤了颤,夏景也握紧了他的。 林尹知道自己儿子这狗都不待见的驴脾气,便立刻转了炮口。她纵横职场数十年,最知道怎么往人心里软处扎刀,稳准狠,手都不带抖的。 林尹看着夏景:“孩子,你说你们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吗?你说一句能,我就放开他,不再干涉你们。” 夏景沉默了。林尹的话就像一把火,从心肺开始,把他整个人烧穿成一捧灰。这灰在江子鲤掌心里握着,支撑着他最后的血肉。 江子鲤最怕他露出这样的眼神,这种心疼席卷而上,压过了他以为自己最恐惧的东西。 他本以为自己最害怕这样的场景,最害怕自己辛辛苦苦掩藏的性向被他家人、被所有人知道,然而此刻才明白,这种恐惧在夏景的这种眼神下简直不值一提。 他把手握的更紧了:“妈……求你。” “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你求我一次,挺不容易的。”林尹扯了扯嘴角,“但这招现在不管用,家里决定把你和江羽一起带到国外,正好妈妈在那边的项目也建起来了,教育资源不会比你国内考的学校更差。” “别跟我说想留在北城,儿子,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同性恋吗?” 说着,她再次转向夏景,声音并不高,但句句都往人最疼的地方戳:“孩子,阿姨掏心窝子问问你,你想让小鲤一辈子抬不起头吗?” 夏景浑身一震,他被刀扎的多了,本以为自己已经不怕疼了,只是这一刀扎的太深太重,他有些承受不住。 他抬起眸,深深看了江子鲤很久,然后在江子鲤骤然惨白的脸色中一点一点抽出了自己的手。 最后的灰也散了,他一无所有了。 江子鲤脑子是空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林尹拉住,又怎么被拽出的棚户区。只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夏景和那个嗷嗷直叫的男人被留在了棚户区深处,距离远到已经看不清了,但江子鲤知道,他还在看自己。 他突然想到和夏景第一次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那天,看的那部家庭伦理剧,心想原来人的一生是早就定轨的,从生到死,都好像是为了这样数不清的戏剧性而做出每一件事。 江子鲤离开了这段不被人接受的关系,离开了所有指指点点和唾骂,离开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恐惧,却把这些全部留给了夏景。 他并没有如自己预想的那样感到如释重负,反而身体最重要的地方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让他从此变得患得患失。 -------------------- 第三卷 冰糖雪梨 第67章 后来 江子鲤在飞机上安静了很久,空乘给他递水时,机械地说“谢谢”,不小心撞到人,又说“抱歉”。 乍一看,他好像就是一个街上一抓一大把的普通人,仔细看,才能发现他眼神浑浑噩噩空的吓人,里面好像盛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等到下飞机的那一刻,被另一个城市的嘈杂包围在身上,江子鲤恍惚间抬头看了一眼好像和北城没什么区别的天空,觉得有点荒谬。 他的一生好像就被这样潦草地安排着,随波逐流地来,随波逐流地去。 随着喧闹人声一起来的,是手机短短几秒内急促的震动。江子鲤下意识摁开屏幕,却看见是他的老师和同学提醒出成绩的消息,群里已经炸锅了。 他不甘心地往下翻了很久,直到红点都被抹干净了,也没看到自己想看的那个人的消息。 林尹在旁边用余光瞟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谁给你发消息呢?” 江子鲤嘴唇动了动,他拇指下是无数人放烟花和喜悦的表情,微弱的光映在指尖,显得苍白而无力。 “没谁。”他抗拒地低下脑袋,又重新把之前草草划过的消息看了一遍,未读通知里有询问他考怎么样的,有四处通知自己发挥超常的,还有小部分,哭诉正式成绩比估分低的。 第128章 江子鲤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划了很久,表情有点说不出的难过,好像除了看别人发的消息没有其他事好做一样。 突然,他指尖一顿。 自那件事后就消声灭迹的方立钰发了很长一段消息。他字里行间依然是惯有的沉静,先事无巨细地解释了一切的来由,接着半个篇幅都在道歉。 方立钰语文成绩在年纪里很靠前,老师总说他墨水装了一肚子,稍微一措辞就是一篇完美的模范作文。 但这篇却显然非常艰涩,大概断断续续写了很久,文字里承载了主人太多的歉疚和悔恨,江子鲤连想找出茬骂一顿的错处都挑不出来。 他没再细看对方究竟写了什么,罗素纵然有导火索的作用,但他和夏景之间发展成现在这样几乎是注定的。早该发现的,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拉着他往另一个人的反方向走,曾经的他们执拗,坚定不移,后来他动摇了,这份不能宣之于口的关系就像镜花水月,一滴雨,或是一阵风,轻轻一吹就打破了。 江子鲤轻轻按压了一下胸口,感觉呼吸间肺腑都是发疼的,他举着手机,发了几天以来第一个和同学联系的消息:“没事。” 然后,这部手机就和他草草了结的青春一起,被锁进了落灰的旧抽屉里,埋在了其他估计直到搬家都不会拿出来的杂物最下面。 后来,别的学生都在放松准备进入大学的暑假,江子鲤在准备各种申请资料和考试,林尹铁了心要彻底纠正他的“歪路”,江子鲤也顺从地让自己忙碌起来。 刚开始只是赌气,怀着一定要快速成长做出成绩的心情和家里人反抗,后来他习惯了这种忙,好像跑的快一点,锥心刺骨的痛苦和思念就都能被甩在脑后。 这种忙碌持续到他出国的那一天,恍然回神,意识到已经离自己曾经幻想中,和另一个男生一直走下去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江子鲤刻意挑了一个离林尹他们很远的学校,从家过去,隔着数不清的城市和路费。后来他才猛地意识到,他的选择让自己来到了一个听日常用语都需要消化的地方,颠倒的生活习惯,陌生的人群,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说句母语的朋友,一切艰难适应都需要时间。 好在他现在有的是时间。 但其他方面又出了问题。江子鲤有时总觉得那些热闹和他隔着一层什么,好像别人的快乐都无法渗透一丝进入他的心里,很多时间,笑容成了一个粉饰太平的工具。 江子鲤受邀参与了很多课余活动,有段时间曾学着自己的舍友在酒吧连续泡了两三天,沸腾的荷尔蒙与飙升的肾上腺素的确给他带来了一瞬间的兴奋和快乐。 只是这种快乐总是虚的,飘飘忽忽落不在实处,酒精的刺激一旦过去,那种空落落无力感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于是江子鲤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江子鲤在唐人街认识了一个关系还不错的中国老板,老板是开饭店的,一开始江子鲤被这家餐馆亲民的名字吸引,后来来的多了,和刘老板也混了个脸熟。 他总觉得刘老板和春来超市那位是一个款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江湖气。 一次喝多之后,江子鲤醉醺醺地和刘老板诉说了他苦闷不堪的初恋时代,那些他以为自己永远不敢和别人主动开口的,沉默的秘密就这样告诉了一个不算熟悉的人。 江子鲤以为自己会懊恼为什么嘴快,但他没有。每说出一个字,对夏景的思念就会多增加一分,到最后,沉甸甸的思绪灌满了他,甚至无暇去纠结自己会不会被人看不起。 刘老板是个爽快的中年汉子,见这小男生一喝醉就开始胡言乱语,先吆喝着伙计别给他上酒,接着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毫不客气地打开一瓶喝了。 江子鲤迷迷糊糊的:“我的,我……” “就这酒品还喝呢,”刘老板嗤笑一声,“不就是同性恋嘛,又没吃别人大米,至于这么忌讳。你现在上街看看,谁有那空闲管你是喜欢人还是喜欢猪狗。” 江子鲤缓慢地反应了很久,等到刘老板都不耐烦了,才开口说:“我失信了。” 刘老板:“啥?” 江子鲤喃喃的:“我答应要一比一照抄他志愿表的,可我出国了。” 刘老板差点被这小伙子中二又幼稚的承诺笑死,他挑眉问:“你们没说啥海誓山盟的,就说了这个?” “……”江子鲤想了很久,摇摇头。 他和夏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做不到的承诺,少年人心性热切却含着理智,其实谁都明白所谓海誓山盟都是纸扎的,空口白牙,一点火星都能让它失效。 江子鲤人在学校不算热络,十分低调,但成绩却一直很好,凭借奖学金和日常零零碎碎打零工,他停了林尹给他开的卡,在经济上迈出了长大成人的第一步。 日子必然是不好过的,江子鲤在花销上缩减了一大截,一开始日常生活都险些难以维系,时间长了,他学会了自己一个人生活,抛弃了十八年来习惯的少爷日子,原本娇纵难伺候的脾气一点点被磨干净,甚至有些冷。 他的长相让他受到了很多人的青睐,有的人觉得他不好相处,追一段时间就放弃了,有的人坚持时间长一点,却总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希望。 这群人中有一个曾是离江子鲤最近的,原因并不特殊,他是中国人,还就那么恰好,姓夏。 第129章 但江子鲤最终还是没答应,他笑起来疏离感很强,让人总觉得有点“假”:“抱歉。” 那人不甘地问:“你是直男?” “不是。”江子鲤说出这话时,心中并无不平,他已经过了提起某人名字就撕心裂肺的时候,经年的痛苦就像那些不冰的可乐,过期的柠檬糖一样,明明是早已发霉腐烂的记忆,却让人捧在手心难以割舍。 他平静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个消息很快流传了出去,人人都在猜测那个幸运的男生是谁,只有江子鲤自己知道,自己和心上人隔了十万八千里,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幸运再碰见一回。 过年的时候聊起来,林尹才发觉自己久没关注的儿子居然瘦了,他褪去了少年人的单薄,高了一点,也结实了些,差点认不出来。 林尹和江爸爸想问问江子鲤在学校怎么样,却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他的生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江子鲤先起了个头,才让餐桌上的话题不至于冷场,林尹突然发现,儿子看似仍在她安排好的轨道上走,实则不知什么时候,掌握方向盘的人已经悄然换了。 大概每个父母都要经历这么一段时间,怅然若失地发现孩子已经抓不住了,而他们后知后觉地想把缺失的这些年补起来,孩子却没给他们机会。 江子鲤毕业后,没继续留在国外深研自己的专业,而是毅然跟着小有资产然后关店大吉的刘老板一起回国,去刘老板的老家燕城大刀阔斧地干创业。 燕城在北方,林尹的关系网伸不过来,她完全没办法为儿子提供一点助力,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终于管不住江子鲤了。 成年的后辈如涨起的浪潮,不顾大海的挽留,毅然决然把自己拍在沙滩上,死活不论。 他们创业创的艰苦,刘老板还只能算半个地头蛇——之所以是半个,因为他在国外多年,燕城改建太大,他回来差点连自个儿祖宅都没找到,带着江子鲤硬在环路上兜了好几圈才绕对位置。 江子鲤差点当场和他割袍断义,后来刘老板真展现出一点能力,他俩岌岌可危的友情才勉强延续下去。 刘老板拿他当亲弟弟,心疼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过的辛苦,刚开始死活不肯带他回来,说你这么高的学历不白瞎了。后来他们两个从各地到处跑着投资开始,一步步积攒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的产业,最后合并起来居然真的做出成绩来,刘老板就不说了。 江子鲤现在怎么也算个走路带风的小老板,人前也算人模狗样,可人后,他还是个“立业没安家”的单身汉。 刘老板可给他这弟弟操碎了心,可张罗着介绍了几次,男的女的都有,却始终不见人感兴趣,只好问:“兄弟,你看上谁了就跟哥说,别害羞,哥给你说媒去。” 江子鲤只含笑看着他。 刘老板就明白了,得,还惦记着自己高中那个男初恋呢。 燕城和北城离得不远,江子鲤打车去北城看过好几次,可原来的棚户区早拆了,辗转托人找了新住址也蹲不到人。 后来他又回旧家把生锈的锁撬开,从一堆有用没用的东西底下翻出一个款式已经很老的手机,充了很长时间电才能开机。 他怀揣着说不出的紧张连上信号,然后在通话记录里找到一条“sos”未接来电。 sos还会自动附带一条短信,标明来电人的信息。上面显示位置在曾经的棚户区,时间在五年前。 他们分开的第三年。 江子鲤心脏差点跳出来,他忙不迭回拨过去,却显示对面无法接通,又发去微信,也是石沉大海。 他沸腾的心绪又很快冷静下来。 没有谁会一直停在原地,他自己早就离开了,夏景难道不会走么? 江子鲤又想,算上初一打架那次,他们认识有六年,做朋友有三年,听起来是挺长的,实际上他们满打满算待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一年出头,恋爱只有两个月。这么点时间,谁会为了一个没有好结果的少年情愫念这么久? 这次回北城也不算全无收获,江子鲤重新联系上了自己以前的老同学,焦候和刘佳峰一如曾经和他嘘寒问暖,没人敢提当年的事。 大家都是有分寸的成年人,没人会主动找不痛快。虽然江子鲤很想告诉他们,自己已经不在乎了。 他坦然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坦然承认自己忘不掉夏景,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 第68章 重逢 年少时,江子鲤很反感外人给他贴标签,无论是一些听起来正面的“好相处”“孝顺”“乖巧”,还是负面的“叛逆”“出格”“喜欢男生”,他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枷锁,一旦打上了,周围人对他的喜好憎恶就都像是从标签延伸的。 后来他大了些,在学校跑社团跑工作,出社会在推杯换盏间见识了南来北往的虚伪热情和针锋相对,才想明白了一件事。 尘世际遇,你一个人的悲欢离合在其他人眼里其实都是一团浆糊,就算你的标签再惊世骇俗,那对其他人来说也就是随口而过的故事而已。 江子鲤和焦候他们很久没联系了,还是约了个时间吃饭,本来以为会见到很多以前的朋友,结果到地方一看,就他们俩。 二班的巨头们凑齐了俩,还有一个刘佳峰在场外拨着视频电话和他们聊了几句,就匆匆挂了,焦候调侃道:“要结婚了,看那嘚瑟样。” 第130章 焦候人黑了不少。他前两年被公司调到广东那边上班,没几天就入乡随俗穿起了二股筋和大裤衩,前后晒的十分均匀,全身上下就剩牙还是白的,一笑十分扎眼。 他指着手机对江子鲤说:“人和温小银有段时间天天吵,还闹过分手,结果分分合合快十年多,还是没逃过步入婚姻坟墓的命运。”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这话在江子鲤面前说不好,猛地闭了嘴。 之前江子鲤和所有人断了联系,焦候找不到他,过几天后又问夏景,才得知他俩发生了啥事。 在焦候看来,这两个人都是自己的好兄弟,虽然搞到一块起初让他觉得难以接受,但也没觉得有什么,朋友该吃吃该玩玩,谁和谁谈了也没啥影响。 但他俩分了,就在那次回校之后的几天。 焦候记得自己当着江子鲤的面说过类似“同性恋有病”之类的字眼,一直觉得自己没脸见他们。 后来二班的人都有了新的社交圈,大家共同话题少了,再没有像以前那样随时99+的聊天记录,焦候本质是一个很长情的人,只觉失落。 他赶忙转移话题:“诶,这些年怎么样?” “还行,”江子鲤说,“和朋友合伙四处瞎折腾。” “这话说的,江总客气了,”焦候嘿嘿一笑,开玩笑说,“以后哥们失业了,给你们公司当看门的成不?” “给我们公司看门很苦的,每天不仅要负责接小姑娘们的外卖,还要接送我大哥的小侄子上下学。”江子鲤一挑眉。 焦候:“……听起来你们公司很适合养老。” “是啊,”江子鲤笑了一声,“我赚钱就是为了养老嘛。” 焦候没心没肺地顺口说:“还得攒老婆本。” 他们聊了很久,江子鲤想旁敲侧击打听夏景的消息,焦候是个没防备的,一套就全说了:“听说他没辜负当年谁都羡慕的脑子,还在搞学术,这两年好像去了南边,很久没回来了吧。” 江子鲤一听,知道他们之间或许断断续续还有联系,只有自己这边才是真失联。 所以……那个人看到他回拨过去的电话和发过去的微信,却置之不理,是因为彻底放下了么? 江子鲤垂着眼,焦候意识到自己又戳了人家伤心事,懊恼的不行,不敢再和他多说夏景的事,甚至连夏景新换了微信和手机号都忘了提。 吃完饭天气还早,江子鲤和焦候在饭店门口分道扬镳。他举着手机扫了一眼时间,随手叫了辆车。 司机等他上来,才操着口正宗的北城口音问:“去哪啊先生?” 江子鲤垂眼沉默了一阵,开口:“西山墓园。” —— 他们分开的那天,空气也是这样湿漉漉的,好像包含着看不见的水汽,沉闷地压着人心堵。 夏景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一点点捡起地上乱七八糟的礼盒,塞进他早已放弃的父亲手里,一句话没说,就关上了门。 邻居们窃窃私语事和男人隐约的叫嚷从门外传来,却听不真切。夏景的耳膜嗡嗡作响,他靠着门站了很久,最终无力支撑似的,慢慢坐了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他按照之前的计划,依然每天备教案和去半个北城外的教室上课,在熊孩子吱哇乱叫的课堂,他没有露出任何端倪。 只有在傍晚离开教室,持续几小时的吵闹骤然寂静,看着眼前空荡的走廊,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那里该有个什么人,坐在门口从手机屏幕里抬头抱怨:“夏老师,怎么又拖堂。” 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把糖,说:“今天奖励你的,可以送给那些小屁孩。” 夏景从没告诉过江子鲤,那些糖他一个都没舍得送出去,全自己藏了,给学生们的是他自己另买的。 后来课上完了,家长们结了钱,还请夏景吃了顿饭,看到他的高考分和录取通知书,又是一阵夸赞,纷纷要自己家不省心的以夏老师为榜样。 他们口中的夏老师是“别人家孩子”,羡艳的目光投在他身上,夏景却感到无力。 他孑然一身,拿着工资也不知道该花在哪里,路上买了杯加冰的可乐,慢慢地喝着。 孤独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的很长,夏景回到家,打开灯,正准备按平时习惯给杰瑞换水,蹲下身,却看见瘦弱的仓鼠一动不动,半截身体埋进了木屑里。 它坚持陪着夏景走完这个暑假,寿终正寝了。除了杰瑞,江子鲤什么都没给他留下,而至此,最后一件聊以寄托的信物也离他而去了。 夏景把杰瑞埋了,第二天,按照原计划买了一个江子鲤提过一嘴的相机,用精致的礼品袋装好。 这之后的每一年他都会在同一天挑选不同的礼物,有贵的有便宜的,有的一年一个,有的一年好几个,无声地为远在异国他乡的另一个人庆祝这一天。 隔着茫茫人海,夏景无数次在手机里打出“生日快乐”四个字,又无数次删除。 三年后,政.府终于关注到他们的城市里还有这样一片落后破旧的棚户区,与整个先进美观的城市文化不符,组织拆迁给他们分了欠款和新房。 夏景还清了他爹欠的所有债,听说小地包被抓了,恍然感觉曾经年少的日子已如隔世,他像摘下了一身的重负,终于可以喘息片刻。 搬家的前一天深夜,夏景坐在苏文茹曾经的房间里,被经年的思念沉甸甸压着,他现在满身光华成就,却无人诉说。 第131章 江子鲤这个名字像一把锋利的雨刷,扫净了他所有的阴霾污秽,也留下了难以消除的刻痕。 他打开相册,反复看着曾经拍的照片,有江子鲤一个人的,也有很多人一起的,最后停在了一个很久以前的视频里,夏景伸手点开。 男生清亮的嗓音瞬间充斥了漆黑的卧室,画面里是附中的操场,许多运动员排着队检录,夏景还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背景音里,江子鲤笑着说:“现在正在准备的是男子3000米,因为原来的运动员受伤,这次比赛由我们班无敌靠谱无敌优秀的大帅比夏景来完成这一重任,他是否能坚持下来呢,详情请继续关注……” 夏景眼里闪烁了一点笑意,很快便消散了。无言中,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侧边的开关键,一通“sos”的求救电话不顾他的意愿,在黑暗中自顾自响了起来。 夏景飞快想挂断,却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明明是他自己选择放手,到现在却还狠不下心。 一声一声接不通的电话像沉闷的重锤砸在他心上,夏景等了很久,直到电话自然挂断,才终于眼神一黯,捻灭了最后的侥幸。 他轻轻拨开一个没有相片的旧相框,抹掉了背后的黑字,然后把它扣在桌面上,让其随着其他旧物一起永远埋进了砖瓦里。 他带走了这些年积攒的所有送不出的礼物,和一张苏文茹年轻时的照片,整整齐齐摆进新家里。除了每年回来增补礼物,他没在这住过一天。 然后夏景换了手机,随教授一起跑到南边,投入了枯燥乏味的研究项目里。 他还收养了一只猫——实际上是他老师天天看着他独身一人,虽然脑子极度聪明,但性格却又孤僻,生怕孩子长出个什么高智商反社会人格,好说歹说劝他去养一只宠物的。 这样至少心里有了牵挂,不至于做什么都无所顾忌,以至于失了本心。 他抱养的是一只小三花,刚送来时又瘦又小,连喵喵叫都细弱到几乎听不见,夏景给他起名叫汤姆。 汤姆显然比杰瑞要难伺候的多,夏景不得不每天早早回家照顾。他在南边租的房子面积不大,一半都给这祖宗买玩具买窝买猫爬架了,人进门得翘着脚走才不至于踩到。 教授看到他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原先的论断有失偏颇,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认为他能成为一个反社会呢? 夏景在南边待了很多年,渐渐熟悉了南方的水土,临近年关,教授批了假,他才有空回北城一趟,把猫和房子交给自己师兄暂时照料。 来到北城,他才意识到现在回来不是一个好选择。家家户户为了新年准备年货,街上到处洋溢着喜庆欢乐的氛围,他独自站在街口,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夏景漫无目的地开了一圈,然后把车头一转,驶入了西山墓园。 独身的人最怕逢年过节,一到这个时候,好像哪里都容不下他。 夏景徒步走上山,在苏文茹的墓前换了新的花和祭品,然后一边细细擦拭着墓碑,一边轻声说:“是我。” 他不善言辞,在墓前沉默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然后才开口说:“您的老路,我走过了,的确很痛苦。” “很多事情只有尝试过才知道它是错的,这么多年,我也领教过惩罚了。” 八年过去,夏景的语言系统依然毫无长进,他挑挑拣拣,挑了一句他妈听了可能会跳出来揍人的:“但我还是想回到以前的时候。” 夏景言出必行,他从没后悔过,心里的苦挤压太多,他却偏想回头再尝一次。 他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准备离开。 转身的时候,一道身影从山下走上来,捧着滴水的鲜花,脚步很慢。 江子鲤低头踏上潮湿的台阶,循着记忆一步步走,却还是差点迷了路,好容易找到方向,天色渐晚,他抬起头。 不远处似乎站着一个人,身量很高,恰巧挡住了西斜的太阳,江子鲤微微眯了下眼。 两个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同时停下了脚步。 江子鲤只感觉自己像坐了一次跳楼机,心脏忽的一下被抛起,又砰的在地上砸了个坑,把他砸了个七荤八素,头昏脑涨。 -------------------- 第69章 再来 看到人的一瞬间,江子鲤差点没敢认。分开多年,那个人几乎已经成了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道剪影,主动踏出一步后没有回音,他本以为将来阔别多年必然两两相忘,谁知道一抬头,那人就站在了眼睛里。 人与人的相遇转合,当真莫名其妙。 昨天刚下了一场冬雪,天还凉着,墓园除了扫出一条供人行走的路,其他地方都被积雪盖着,他们面对着面,几乎避无可避。 江子鲤庆幸自己围着一层厚厚的围巾,不至于让他在下意识低头的时候显得太过狼狈。 余光看见前面的人似乎很慢地走了下来,江子鲤烫热的心口差点炸膛,夏景嗓音依然带着经年不变的霜色,开口说:“好久不见。” 江子鲤咬了一下舌尖,感觉半张脸都是麻的,茫茫雪色糊住了他的视线,声音也听不分明,只含糊“嗯”了一声。 他语气干巴巴的:“好巧。” 夏景沉默了。 他们两个都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说不出来,中间那些缺失的日子像会吞噬语言的凶兽,不敢问,不敢听。 第132章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真的已经彻底放下了么? 那天之后你还好吗?那个男人有没有再找过你? 你怎么回国了? 你……有没有后悔过? —— 夏景看着江子鲤把花放在苏文茹墓前,不约而同安静了一会,才说:“你还记得她。” 江子鲤笑笑,他手指还有点僵,缩在衣袖里不动声色地挨个按自己的指关节:“这么多年没回来看过,也挺不好意思的。” “没关系。”夏景回了一句。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往山下走着,保持着有点尴尬的安全距离,江子鲤略后几步,终于敢从围巾里探出目光,看向夏景。 那人好像没变过,时间在他们中间穿流而过,带走很多也带来了不少,夏景的模样和记忆中的少年渐渐重合,江子鲤感到一丝违和的熟悉感。 他还没来得及将这感觉咂摸透,就见夏景朝这边偏了下头:“开车来的吗?” “打车,”江子鲤说,很快又觉得自己话太少,抿抿唇,“北城起步价好像又涨了。” 夏景垂了下眸,他心里像有一台精密的记录仪器,解析着江子鲤的每一句话。 此时他从这一句话里分析出一个信息——江子鲤平时不在北城定居,至少不常住,而且是最近不久才刚回。 夏景没由来有些失落,但他很快消化了这种情绪,说:“我送你吧,住在哪?” “太麻烦了,离挺远的,唔。”江子鲤和人打官腔习惯了,话一出口,差点悔的自己一口咬下舌头。 夏景顿了顿,他们已经走到了墓园出口,看此刻天又有点要阴的意思:“没事。” 话到这里,江子鲤不得不接受了他的好意,坐进了车后座里。 窗外的景如浮光掠影往后急退而去,江子鲤正襟危坐在座椅上,听广播电台里轻柔的女声。 然后他们就没再说过话了,江子鲤心想着那条没有回复的“sos”电话,觉得夏景大概是恨他的。 也是,换了谁能没怨气呢,他背信弃义,明明生拉硬拽要把夏景拖入这层关系的人是他,后来动摇反反复复把人推开的也是他,甚至因为对同性恋的恐惧,将夏景一个人留在了这荒芜里。 江子鲤自己都觉得自己太不是东西。 到了暂住的酒店时,夏景看了两眼酒店的名字,眼神黯了黯,却没表现什么。江子鲤向他道完谢,自觉没什么要说的了,转身离开。 夏景注视着他单薄的背影,北方的冬天,这货却依然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套着一件大衣,和记忆里那个人骚包的别无二致。 他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江子鲤和自己一样,独自一个人走惯了,就将路走的越来越窄,终有一天无处下脚,把自己摔死在路沿上。 夏景的手无意识搭在车窗上,车厢内温暖的空气很快为车窗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又被他收手抹去。 ……差点就开口叫他了。 夏景感觉自己八年没活出什么长进,都被拒绝了,难道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么。 他们之间再余情未了,都是男人的事实能改变么。 江子鲤洗漱完摊到酒店的床上,打开工作电脑,对着枯燥的报表发了好一会的呆,时而翻翻自己的手机,也不知道是在等谁的消息。 他盯了一会就自觉今晚必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干脆丢了东西直接把自己滚进了被窝里,酒店里的沐浴露是清甜的味道,他闭着眼,却恍惚闻到了淡淡的柠檬味。 夏景不像他想象中其他搞研究的专家,身上穿着随意,一尘不染,和以前一样挽起衬衫袖口后,遮遮掩掩地露出其下劲瘦的小臂和不明显的伤疤,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白。 他成熟了很多,却也更冷了,一路上没见他笑过一次,浅色的瞳仁映着前车的灯光,像淬了火。 江子鲤不敢继续想了。 他现在分为了两个极端,能言善辩的那一边叫嚷着让他主动一点,沉默寡言的那一边又警告他摆正自己的位置。 此刻能言善辩的吵的他耳膜嗡嗡作响,沉默寡言的又逼得他头痛欲裂,江子鲤闷头把自己捂了好一会,直到快喘不上气,才涨红着脸猛地钻出来。 他心想,小爷什么时候怂过! 他当即准备寻求场外援助。回北城这一趟,他每天跑前跑后四处找人,差点磋磨的他再瘦几斤,根本无暇抽出心思再应付别人,直到这时候才恍惚想起来,他还有个大哥。 刘老板一接电话,就开门见山地说:“这个点打电话来什么意思?弟弟,告诉你,哥不当知心姐姐也不当树洞,要哭哭啼啼找别人去!” 江子鲤幽幽地说:“前线战况十万火急,你忍心看手下得力大将战死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刘老板被他气笑了,换了个睡姿,四仰八叉地躺着,说,“行,怎么个危机法,我听听。” “……”江子鲤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刘老板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就听他说:“我找到人了。” “哦,”刘老板也不跟他客气,直说道,“恭喜啊,夙愿得偿,可以瞑目了。” “还不行。” “为啥?你俩不应该是那个什么‘旧情人见面分外脸红’吗。”刘老板说。 江子鲤按着鼓噪的心跳,摇摇头:“以前我对不起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133章 刘老板恨铁不成钢:“你都念叨人家念叨这么些年了,临到头和我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感慨道:“真丢人啊。” 江子鲤头一次觉得这货嘴里吐出的屁话是对的,他确实丢人,也确实没脸。 “哥,我请教你个事。” 江子鲤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他把声音低了低,跟地下分子接头似的对电话说:“你能教教我怎么追人么?” 刘老板在那边听了,叭叭的嘴忽然沉默下来:“……” 他一安静,江子鲤也意识到自己今天脑子不够用了:“呃……” 刘老板早年失去双亲,后来也没耽误小姑娘,到现在还是孤寡一人,他们俩单身汉凑一起合伙开公司,面上风光,私下里其实一个比一个灰头土脸。 简而言之,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去,江子鲤让刘老板教追人,这是直戳人家肺管子。 刘老板缓慢地说了今天的最后一句话:“滚蛋!” 追人是一项长工程,难就难在怎么开始,江子鲤休着年假天天琢磨这事,几乎焦头烂额,谁知走投无路,路却自己撞上来了。 这天他心血来潮,买了个一掌来大的小本,随便写着琐碎的年货清单,准备买点国内的东西在快递停运之前给家里寄过去。 写着写着,江子鲤思路就飘歪了,他先在纸上勾画了两个小人,又把他们两个的手拉在一起,旁边是一棵高大的桑椹树。 江子鲤盯着小人走了会神,然后笑出声——小人握紧的拳头有六根手指。 看着看着,他笑容淡了下去,江子鲤摁了下笔尖,又在纸上写了一串字母和数字。 夏景的车牌号。 他在车牌号底下紧接着又写了夏景的电话号,微信号,熟练的毫无停顿,像是在心里默背过许多遍。 江子鲤感觉自己像面对着利润高昂风险也巨大的投资项目,明明万事俱备,却一个也不敢尝试。 就在他内心挣扎的时候,好不容易趁假期安分一点的手机又响起来,他看也不看,直接接起来,听见那边是刘佳峰的声音。 刘佳峰喜事临门——他要和温小银结婚了。 “刚定好日子,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不然估计就错过我的婚礼了,”刘佳峰美滋滋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我和小银打算年前就办了,请了不少咱们以前玩的好的老同学,你们都是我俩证婚人,得坐主桌。” “行啊,”江子鲤无所谓地说,“那我坐新娘那边还是新郎那边。” “你要去和人家一桌小姑娘挤,要不要脸,”刘佳峰说,“少废话,给个准信,来不来?” 一桌以前的老同学啊……江子鲤垂下眼,问了句:“都有谁来?” 刘佳峰卡了下壳。 他小心翼翼地说:“呃,这么个事,之前小银把结婚请柬直接发咱班群里了,不少人都……” 他想起那些至今还没消散干净的流言,有点懊恼自己想都没想直接问了:“你要是不想来也没事,咱几个之后再开桌,好好吃一顿!” 江子鲤又问了一遍:“班群里的人都来?” “应该也不是全部……”刘佳峰话说一半,突然意识到江子鲤这旁敲侧击的是想问谁,恍然大悟,“哦!那个,夏景也来,焦候去问了。” 换作平时,江子鲤能立马反应过来为什么夏景不能在班群里看到请柬,而要和自己一样单独被问。但此刻,他心跳的快了一点,思维有往单线程的意思,只说:“我去。” “肯定给你俩包个最大的红包。” -------------------- 第70章 难忘 江子鲤拒绝了刘佳峰的伴郎要求,但还是一大早就忤逆了睡懒觉的本能,爬起来收拾自己。 他认真给头发抹了个造型,挑了身又贵又板正的衣服在镜子面前比划了半天,又啧了声,觉得太扎眼了。 于是江子鲤把衣服往床上一丢,重新洗了头,然后一边吹一边用手拨,大概是想做出个看起来很随意的意思,并没有专门为了谁细心打扮一样。 他这次回来没想到会待这么久,根本没拿几身衣服,都是洗着一身穿着一身这么过的。翻了半天,行李箱实在不够江大少爷折腾的,他站起身,因为蹲太久眼前黑了一瞬。 行李箱被他的脚腕磕到,砰的撞在了墙上,轮胎骨碌碌地转,江子鲤稳住身体,无语地揉了揉鼻尖,感觉自己这样有点傻。 于是他挑了一件日常的穿了,又步行两公里去银行取现金包了一个巨厚的红包,才觉得自己万事俱备,已经攒够了再见那人一次的勇气。 江子鲤打车到的时候,门口已经停了不少车了,他专程让司机停远一点,一路随便溜达着,实则飞速地扫视着停车场里有没有那辆熟悉的车牌。 结果绕了两圈也没看见,不知道夏景是没来,还是把车停在别处了。 他只好先往饭店里走。今天日子好,结婚的除了刘佳峰和温小银还有两对,江子鲤挤在拥挤的人潮里,抬头发现一个人也不认识,便闷着脑袋瞎找。 大概转了快有六七分钟吧,他终于被人发现,听见自己被叫了一声:“栗子!是你吗栗子!” 江子鲤一回头,看见一个清瘦的男人向他猛招手,一时没对上这个人是谁,想了半天,余光瞥到一旁摆着的婚纱照,才恍然大悟:“刘佳峰。” 第134章 不怪他没认出来,实在是时隔多年,人的样貌气质随着年龄精力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改变,再加上今天刘佳峰化了妆,梳着个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的油光瓦亮的大背头,实在和记忆力的班长对不上号。 刘佳峰笑着走过来,狠拍他的背:“这么久不见,差点没认出来……靠,你怎么保养的,还这么帅。” 江子鲤笑着拱了拱手,随口说:“恭喜恭喜啊。” “同喜同喜,”刘佳峰说,“你能来我真的高兴,这么多年连个信都没有,咱们的义气还要不要了?” 江子鲤笑了一声,说:“要的。” 他们很快找到会场,江子鲤看刘佳峰乐滋滋地喊了一嗓子“老婆”,就松开他飞了过去,像一只归林的幼鸟。 旁边有别的人笑话他,大概是刘佳峰大学同学:“太丢人了!” 刘佳峰一撇嘴:“有本事你们也找老婆啊!单身狗没有发言权。” 江子鲤这条单身狗站着中了一枪,只笑。他看向温小银,相比起刘佳峰,她变化其实更大一点,瘦了,长发烫成港式明星那样的发型,有点要往御姐方向前进的感觉。 他们聊了一会,江子鲤看人越来越多,估计这俩人也要忙了,就把准备好的红包递过去,结果收货了一叠声夸张的“江总”。 “江总”轻咳一声,背着手,深藏功与名地进去了。 他和熟悉的或不熟悉的老同学打了招呼,找到高中同学那一桌,入座之前扫了一眼,果然没看见夏景,有点失望地无声叹了口气。 焦候冲他挥手,江子鲤便顺势坐过去。 以前江子鲤以为自己最怕这样的场景——和知道自己过去的老同学重逢,还有被逼无奈地解释,都是让他痛不欲生的事情。 但现在,少年人长成了青年人,学生变成了社畜,大家都被社会蹉跎的疲惫不堪,也都不约而同学会了给其他人留面子。 时过境迁,江子鲤的心态变了,可以在曾经最恐惧的场合里侃侃而谈了。 他见过的人多,聊起来幽默风趣,在这样的环境下看似十分游刃有余,有的同学刚开始不好意思和他搭话,后来也聊在了一块。 实际上江子鲤有点心不在焉,只不过他一张嘴舌灿生花,应付社会上那些老油条多了,这种场面几乎不用动脑子,因此也没人看出来他在暗戳戳地走神。 不知道坐了多久,江子鲤忽然听见焦候叫了一声“夏景”,下意识回过头去,旁边人说了什么他通通没听清,目光吝啬地只分给了一个人。 夏景点点头,陡然撞到江子鲤的眼神,他来不及反应,在众人的注视下先回避了目光,从神情到动作都透出一股冷淡来。 江子鲤一上午莫名亢奋的情绪倏地冻住了。 夏景坐在了离他们略远的一个位置,和旁边人的交流既不亲近,也不敷衍,有问有答,没人找他的时候,就一个人吹杯里的热茶。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掀起眼皮,瞳色在灯下几乎是清透的,映了一个人在眸光里。 夏景知道江子鲤害怕在其他人面前和自己有多余的瓜葛,便尽力避免着让自己控制不住的视线过多停留在他身上,克制地垂下眼。 隔着半张桌子,两个人满腹心事,像两尊僵硬无趣的雕像。 这一桌子人都知道他们之前的事,但谁也没敢吭声,无伤大雅地聊着其他话题,直到婚礼仪式开始。 刘佳峰他们选的是最传统的那种结婚方式,主持人在台上训练有素地热了场,灯光微闪,聚集在了温小银身上。 洁白的婚纱铺了满地,乍一看十分震撼,灯也渐渐熄了下去,换成了温馨暧昧的暗灯,整个会场只能看到正中心的两个新人。 江子鲤座位离过道近,他整个身子都扭过去,举着手机拍摄着,夏景一抬眼,正好看到了他因炎热而脱下外套,露出毛衣下单薄的肩背。 夏景眸色动了动,片刻,他也学着其他人举起手机,镜头里大半是灯下携手的新人,小半落在黑暗的观众席位上。 黑暗里只能看见一抹不清晰的剪影,男生侧着脸,随意又不凌乱的卷发微微翘起一缕发尾,耳廓在碎发遮掩下像是透着光,这个人光是坐在那,就莫名让人移不开视线。 执镜头的手有些不稳,在这个人以外的地方都有点糊,让占据了大半画面的亮光都成了不可言说的欲盖弥彰。 后面开席,大家喝了酒又聊热了天,都说没有什么问题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本来就都是曾经无话不谈的朋友,一桌子人从工作聊到家庭,又从家庭聊到谁谁谁以前的糗事,气氛逐渐热火朝天起来。 曾经和江子鲤有过小龃龉的苏成敬大着舌头吹牛:“今年我们老板提携我,让我升进了总部,年终奖一发,多少人羡慕眼红的,我老婆高兴到主动下厨,结果那个难吃啊……诶,我就告诉你们,别和她告状啊。” 焦候嘲笑他:“喝多了吧你!谁认识你老婆啊。” 苏成敬瞪着眼睛看他,迷迷瞪瞪地说:“诶?你……你美黑了?” 焦候:“……” 江子鲤笑喷了。 焦候气呼呼地转移话题:“你啥时候结婚了?咋也没通知我们一声?” “去,去年,”苏成敬摆摆手,“我老婆不爱摆席,就自家吃了一顿,别说我不仗义,那谁结婚了也没告你们啊!” 第135章 他牙齿压着舌头,说话都不利索了,还要站起来祸水东引。江子鲤本来拾乐拾的挺开心的,结果看他摇摇晃晃一指,居然指向了桌对面安静喝酒的夏景! 江子鲤登时像被打了一巴掌,四肢百骸像被灌了冰水,冻得他脸色发白,刺痛感直往太阳穴蹿。 焦候注意他脸色不对,连忙说:“你指谁?” 苏成敬脑子不清晰,道:“呃,谁来着?” 夏景皱了下眉,把手里的杯子放下,焦候故意大声说:“人夏景现在连对象都没有呢,就被你这一瞎指成有妇之夫了。” 席间哈哈大笑起来,有人七手八脚把苏成敬拉回去,继续灌他酒。 江子鲤没知觉的身体这才动了动,血液缓慢回流,他受刑似的看了夏景一眼,端起面前的酒杯。 结果指尖刚碰到,想了想,他又放下手。 今天其他人都喝了酒,势必不能自己开车回去了,肯定要找代驾打车。 自己说不定趁这个机会,能和夏景多待一段时间。 没一会,刘佳峰敬完酒过来,一看他们横了一桌的惨样,狠狠笑话了一通,招呼着服务员给倒壶水来。 焦候端起酒杯率先起了个头:“祝班长和生活委员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其余人:“百年好合!” 大家纷纷举起酒杯,江子鲤倒了杯可乐,真诚和大家碰过,一饮而尽。 刘佳峰笑呵呵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水,挨个给他们倒上,口里说:“清清口吧各位,别一会连回都回不去了,赶紧醒一下脑子。” 江子鲤刚开始没在意,直到刘佳峰挪到夏景旁边,他本想顺势自然地再看那人一眼,就恰巧瞟到了壶里沉浮着的几片柠檬。 江子鲤想也没想,下意识开口阻止道:“诶,他柠檬过敏。” 话一出口,全桌人齐刷刷朝他看了过来,包括夏景。 江子鲤差点咬下自己的舌头。 -------------------- 第71章 图之 他简直想立刻变成一个哑巴。 人夏景酒再喝的多,又没变成瞎子,你多管什么闲事呢?用得着你多话么? 大家都看向他,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刘佳峰愣了一下,连忙打了个哈哈把这事赶紧揭过去:“哦哦!嗐喝多了差点坏事,那什么,景哥,我给你换一杯啊!” 江子鲤轻咳一声,扭回头解决自己盘里的菜。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说完那句话后,到散席,夏景的视线一直定在他身上没有离开。 搞的江子鲤一顿下来自己说了什么吃了什么一点没记住,如芒在背,靠近夏景的右肩好像被施了定身咒,全程直挺挺的凹着一个姿势。 他不住偷眼往过看,见夏景垂着眼,谁和他碰杯都猛灌一口,一点不知道节制,这一顿饭下来,光见他喝酒了。 他喝酒不太上脸,但神情会变得格外木,垂着眼一声不吭,耳廓的小痣性感又招摇。 江子鲤喝了口柠檬水润喉,僵直的思维禁不住打了个弯。 他好像从来没见过夏景喝醉的样子,这人以前连酒都不怎么喝,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搞学术科研的人和他们这种用酒灌出来的关系网不一样,按理说不是天天在实验室就好了吗,谁教他学会喝酒的? 他经常……和谁一起喝酒么?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夏景依然坐着一口一口往胃里灌,江子鲤左右看看,一会起身倒个水,一会借着去隔壁桌找刘佳峰闲晃和夏景擦肩而过,跟椅子上有钉子扎他似的。 好半晌,江子鲤终于坐不住了,他们这一桌里就剩下他和夏景两个人,就连焦候也在两分钟前和他告了别。 他挨挨蹭蹭好一会,坐在夏景旁边,问他:“还能走么?” 夏景睁开眼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撑……” “喝这么多能不撑吗,”江子鲤顿了顿,实在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诶,你是不是有点愣,怎么谁来灌你都喝啊?” 夏景不说话,只摇了一下头。 刘佳峰走了过来,他低头打量了下夏景,有点惊奇:“好家伙,从来没见过夏景这个模样,他这是喝了多少?” 江子鲤扫了一眼桌上横七竖八的空酒瓶,感觉夏景至少喝了五六瓶。 “喝这么多不知道会不会酒精中毒。”刘佳峰叹了口气,弯下腰想架着夏景起来:“我送你俩回去吧。对了还没问,你这次回来住哪啊?” “酒店。”江子鲤随口应了句,看夏景被抬起胳膊,几不可查地抿了下唇。 然后他说:“不用了,我没喝酒,自己回去就行。” “啊,哦,行。”刘佳峰呆呆的,说,“那我送他回去。” “你不是也喝酒了么,”江子鲤站起身,从他身上接过有点意识已经不太清醒的夏景,说,“我送吧,你今天结婚,多陪陪家人。” 刘佳峰没来得及阻止,夏景就被摔到了江子鲤的身上。江子鲤差点没接住,不知道夏景吃什么长的,还真有点沉。 他一条胳膊虚虚扶着夏景的腰,一条抓着夏景的手臂往出口走,回头打了个招呼:“新婚快乐,我走了!” 刘佳峰眨眨眼,心说这俩人现在到底是怎么个事? 喝醉的人是不讲道理的,江子鲤架着人,醉鬼却不肯安安分分被他架着,脚步有点拖,呼吸沉沉灼人。 第136章 他声音很低的念着什么,江子鲤手上的力度加大了点,说:“再动咱俩真得一起摔了。” 夏景被他这一拽,脸离得他脖颈更近了点,白暂的肤色好像被灼热的吐息烫到,一点一点爬上血色。 他垂眼看着这艳色涨到耳垂,果真不乱动了,江子鲤顺利把人拖到停车场,从他裤兜里摸出车钥匙开锁。 夏景被摁在副驾驶座上,江子鲤从车门外探头进去给他系安全带,刚俯下腰,就听见这祖宗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哪不舒服?”江子鲤侧头去问,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曾经熟悉的宠溺,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夏景又摇了一下头,幅度微小到几乎只有一个像素点距离,江子鲤怀疑他已经彻底神志不清了,嘀咕道:“小爷亲自照顾你,知足吧。” 他把安全带扣好,站直身体,也不管夏景能不能听到,嘱咐说:“虽然我车技不错,但你难受也别憋着,想吐就说,这有袋——不过吐了也没事,反正这是你的车。” 说完,他一甩手把车门关上,绕到驾驶座上坐好。 江子鲤连导航都没开,福气临头,路上没碰见一个红灯,顺顺当当开进了夏景家的新小区。 他觉得这是好兆头,预示未来情路畅通无阻,一路绿灯。 夏景在座位上一动没动,后脑枕着靠背眯了一路,到了地方,江子鲤轻摇了摇他:“到家了。” 夏景抬起眼皮,他因为喝了酒,冷淡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像覆着浅霜的琉璃。 江子鲤忽然想去碰碰他的眼睛,指尖刚一动,夏景就开口了。 他嗓音有点哑,还带着闷闷的鼻音:“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 江子鲤:“……” 他差点当场“肇事逃逸”,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捏了一遍,又反方向捏回去,才呼出口气,睁眼说瞎话:“刘佳峰说的,他让我送你回来。” 夏景:“我没听见。” 江子鲤面不改色:“你喝晕了,我俩悄悄说的。” 夏景不吭声了,像是接受了这个说辞。 他任由江子鲤和之前一样把他从车里架出来,一点没反抗。江子鲤终于从他口里摸到具体的住址,把这位大型摆件搬到楼上,出了一头的汗。 走到家门口,他也没剩什么力气了,举起夏景的手摁开锁。 结果还没等看清家里的摆设,夏景的脚磕到门槛,往前踉跄了一下,连带着腿软的江子鲤并旁边装饰架上的东西一起倒了下去。 一堆大的小的物件砸下来,通通落在了夏景背上。江子鲤嘴角磕在了他额头上,背朝后仰下去,摔没摔出个好歹,倒是差点被夏景这货给压成饼干。 他“嘶”了一声想爬起来,却感觉到后脑上徐徐的温度,夏景即使脑子不清晰,手却本能地扣在了他撞到地上的后脑上,手骨在瓷砖地狠狠一磕,指节都磕红了。 江子鲤吓了一跳,生怕他骨折,连忙拽过他的手细看,却觉怀里的人动了动,手掌握住了他的。 夏景一起身,身上的东西都稀里哗啦落了下去,江子鲤飞快扫了一眼,见没什么太重的,多是钥匙充电器药瓶一类,松了口气。 夏景直勾勾盯着他。这个距离在瞬间就唤醒了两个人尘封八年的记忆,他们都清晰的记得自己曾经是怎么用这样的姿势拥抱,亲吻,互诉爱语。 江子鲤能感觉到,夏景对这段记忆并非是无动于衷的。 可他依然在短暂的恍惚后松开了自己死死攥着江子鲤的手,嗓音很沉,含糊地说了声“抱歉”。 江子鲤喉结动了动:“你没事吧?” “没事,”夏景清醒了一点,两个人收拾完一地狼藉,他倒了一杯水,“这次麻烦你了。” 江子鲤打量着夏景新家里自己完全不熟悉的装修,找不到一点熟悉的地方,沉默良久,才没话找话地说:“那个人没再纠缠你吧?” 夏景动作一滞,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没有。” “那就好,”江子鲤坐在沙发上,嗅着沙发特有的皮革味,打量了一下似乎全部都是崭新的家具,“什么时候搬家的?我看家里好像不常住人。” 夏景这次却沉默了更长时间,才说:“五年前。” 江子鲤心里一颤,心想,那个没接到的电话也在五年前。 他是那时候搬的家吗?当他孤单地看着和亲人爱人待过许多年的旧房子日渐破旧,而满怀希冀拨出的电话又无人接听时,是什么心境呢? 江子鲤心里闷闷的疼。 夏景捏着水壶的手渐渐用力,他站在厨房,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江子鲤的侧脸。他心不在焉地烧了一壶水,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那个人。 好像仅凭几眼,就能把这中间缺失的年岁都看回来一样。 这时,江子鲤突然转回头,他猝不及防,视线没来得及收回,两个人目光撞在一处,同时怔了一瞬。 好半天,江子鲤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想说什么:“你电视桌上摆的照片里的猫,是你养的吗?几岁了?” “嗯,三岁,”夏景坐在他旁边,“是小三花。” “真可爱,”江子鲤笑了下,“叫什么名字?” 夏景噎了一下,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唔,汤姆。” 江子鲤下意识重复了下:“汤姆?” 第137章 他不由自主想起以前他们一起养的那只叫杰瑞的小仓鼠,说起来这个名字也是夏景起的。 江子鲤心里软成一片,他感觉自己好像从和夏景之间高高垒起的墙上,成功卸了一块砖下来。 时间久了,砖越卸越多,终有一日墙坍塌成泥,站在两边的人是否也就能“赤诚相见”了呢? 夏景眸光微动,好半天,才鼓足勇气说了一句:“快过年了,你现在还在北城,来得及回去么?” “来得及,”江子鲤说,又想起什么,“那你……” 他想问你一个人过年么,还没说完,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夏景迅速偏开头:“你先忙。” 江子鲤简直想顺着网线爬过去咬对面的人,接起电话一看,才看见是林尹,只好冲夏景摆摆手,往阳台去:“喂。” 夏景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说话实在有些唐突。这么多年,江子鲤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社交圈,逢年过节总不会一个人呆着,说不定…… 说不定他身边已经有了新的人照顾,自己又是以什么身份插足呢? 林尹问:“今年过年回来吗?家里买了不少中国菜。” “我给家里寄了年货特产回去,过年尝尝正宗的吧,”江子鲤说,“我就不回去了。” “又不回来,都多少年没和家里过年了。” 江子鲤笑了声,低下头:“忙嘛。” 林尹听见江子鲤温柔却难免疏离的声音,有点失落。 她能感觉到儿子与自己离心了。但江子鲤平时不过节的时候,只要抽出时间就会回家一趟,最难的那段时间,宁可自己节衣缩食也要给家里打钱,别人都说她儿子有出息,只有她自己知道儿子以前娇纵又叛逆,现在却一点都看不到小时候的影子了。 林尹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回国和……小景,重新联系了吗?” 江子鲤眨了下眼,微回了下头,心里坚硬的什么好像就在这一眼里融化了些,他平静地说:“嗯。” 林尹那边骤然噤声。 他说:“我想追他。” 他们之间横亘着对彼此全然陌生的八年,以及过去数不清的遗留难题,江子鲤想一键清除掉这些所有,但还不行。 他有能力摆平难缠的大客户,有魄力经营起越来越大的公司,却没信心拿这种不靠谱的经验去应对夏景。 只能徐徐图之。 -------------------- 第72章 破壁 江子鲤打完电话时,夏景正在百无聊赖地随手摆弄着刚刚捡起来的车钥匙。 看见江子鲤出来,他问:“要走了?开我车吧。” “没事,我打车就行。”江子鲤摇了摇头,看见夏景犹不太清醒的视线,顿了顿,“我走了。” 夏景眼皮动了动:“嗯。” 江子鲤心里告诉自己别急,慢慢来,任何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都来之不易,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心里还是忐忑的,在他看来,夏景那个没有回应的微信和电话就是一种无声而体面的拒绝,他生怕夏景看清了他的目的,明确把这拒绝再说一次。 夏景看着他最后递过来的眼神,灯光晃动中,江子鲤的轮廓显得尤为模糊不清,眼里的光淡了下去,好像下一秒就要随风而逝了一样。 他手指动了动,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来,他脱口说:“你之后就留在北城了么?” 江子鲤一震,他转回头,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不一定。” 夏景说:“留个联系方式吧。” 江子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说:“你换手机了?” “换几年了。”夏景说。 本来要走的江子鲤登时就把爪子从门把上搁下来了,他举着手机,几乎是弹射一样凑了过去,说:“我也换了,出国之后一直用的新的。” 夏景一怔,他几乎立刻明白了什么,刚想说话,就见江子鲤笑眯眯地把手机塞回了他手里。 他垂下眼,看手机里多出的新号码,指腹摁熄屏幕:“我以为你一直再用原来的。” 江子鲤从这话找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下意识就想逗他,明知故问道:“你联系我原来的手机了?” 夏景原来的号早停了,没办法判断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江子鲤说:“以后联系还是用这个吧。” 他话里有话地说了这么一句,夏景一抬头,就看见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正细细打量着自己。 夏景被他看的心跳没出息地快了起来,他偏过头:“你不走了么?” “等一会,”江子鲤噙着矜持的笑坐下来,冲夏景说,“今年你也在北城过年么?” 夏景注意到他说了个“也”。 他屏住呼吸,手指蜷了一下:“嗯。”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江子鲤坐下的位置似乎比刚才离得近了很多。 江子鲤笑了一声:“正巧,我公司那边想往北城发展,大老板说我对这熟,特派我来考察,今年我也走不了。” 他这纯粹瞎胡扯,他们公司屁大点的规模,老板就是他自己,刘大哥心小容易满足,从来没和他提过要扩大版图的想法。 不过那又怎么样,反正夏景不知道。 江子鲤笑着看他。 夏景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开口:“那你总住酒店能行吗?” 第138章 “这不是最近正在找能落脚的地方。”江子鲤打蛇随棍上,连忙拽着他叭叭,从酒店床硬一路说到北城这么多年已经大变样了,得有个靠谱的当地人带路才行,跟真事似的。 夏景被他一通说,被酒晕到转动缓慢的脑子终于慢腾腾反应过来江子鲤的潜台词。 这货和以前一样,想要什么简直就快把目的直接写脸上了。 夏景差点招架不住,干脆顺应了江子鲤的意思,开口:“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暂时住我这里,就是小了点。” 说完,他呼吸滞了一瞬,好像在等着一个悬而未决的审判,不敢放过江子鲤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江子鲤如愿以偿地往后一倒,他这一通说就差直接把话摊开了,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没关系,厕所我都能住,不挑的。” 夏景嘴角忍不住抬了一下,语气也没那么沉郁了:“不会给你住厕所的,放心吧。” 从得知他们两个之间错过的电话只是个阴差阳错的意外开始,江子鲤眼角的笑意就没消下去过。 他外衣穿了一半,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搭着,身材形貌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连气质都稳重了许多,但笑起来却依然如初,眼里就像盛了一弯清澈的水,颊边酒窝勾人。 夏景眉眼沉了沉,凭他比量尺都标准的眼神——根本不需要凭这玩意量,江子鲤很明显已经超过安全距离了! 这个距离,他闻到了江子鲤早上精挑细选喷的香水,莫名像领地被侵犯似的很不舒服。 夏景很想亲手拢住他后颈帮他抹掉,让他重新染上原先清爽阳光的,属于自己的味道。 江子鲤虚伪地矜持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亲自打包了自己不占地方的行李搬进了夏景的房子。 夏景让了主卧给他,自己住进次卧,出来的时候把次卧门关的严严实实,好像里面藏了什么不能让他发现的东西一样,还心虚地看了他好几眼。 江子鲤好奇了一下,也没多想。他搬过来就没想过要走,天天鼓捣着添置一些新家具,夏景有时出门回来,就能看见自己原本没什么人气的房子多出一个热水器,一个洗衣机,或者是一个不起眼的新陶瓷杯。 有时也只有一束花,带着水露插在新买的花瓶里,花枝招展地迎接着主人,一进门,能闻到扑鼻的清香。 江子鲤从厨房探出一个头,说:“回来了?今天想吃什么,我来做。” 夏景洗了手,进厨房看见他熟练地切菜码,倒油倒盐也不像之前看也不看往里搁,居然能精准控制用量了! 夏景禁不住心想,连他都会做饭了。 他有些惊奇地看了一会,江子鲤嫌他碍事,摆手把人赶了出去,片刻后,端着一盘卖相居然不错的糖醋小排出来。 他眼睛很亮:“尝尝。” 夏景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实话说,味道是很不错的,但就因为太好了,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饭店里精雕细琢的招牌菜,却失了本该有的“家”的味道。 他说:“你做菜很厉害。” 江子鲤听他夸一句能嘚瑟的通体舒畅:“那当然,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的,国外的中餐总差点意思,西餐又容易消化不良,只能自己做。” “一个人?”夏景筷尖一顿,注意到这个词。 江子鲤微敛了表情:“嗯,学校离家远,刚开始学着自己做饭,渐渐就熟练了。后来和我大哥一起回国,忙的时候一个月泡面都吃过,闲下来慢慢的才重新练起来。” 夏景看着他看似满不在乎的神情,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多年……没有试着找个人照顾你么?” “没有。”江子鲤其实是故意把自己往惨了说的,抬眼看他,目光中有说不清的东西。 夏景问:“为什么不找?” 江子鲤:“我自己知道,找了也处不长,还是不耽误别人了。” 说完,他笑着往夏景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口里说:“这个肉多。” 夏景看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疯狂肆虐的占有欲作祟,有心想直戳了当把人搂过来吻下去。另一种难过的情绪却又涌上来。 江子鲤曾经那么难养的性格,如今却也见不到了。 夏景心里发疼,甚至生出了一点没来由的气,心想,他喜欢的人,这么多年一个人孤身在外,难得没有谁再认真走进他心里,让他不必过的这样苦么? 夏景掀起眼皮,看江子鲤撩拨似的勾起一个笑,温柔地低声说:“怎么不吃了?” 还不行,还不是现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陈年的感情一旦开封,要么旧情复燃,要么一步踏错,彻底腐坏。 夏景判断不出江子鲤究竟只是一时寂寞,而他这个过去的情人恰巧出现,因此将多余的感情寄托在自己身上;还是真的想和他从头再来。 他想不通,愁肠百转,张口把排骨当江子鲤咬了。 —— 江子鲤仗着考察的名义留在北城,为了圆谎,他不得不拉着夏景趁年前还没完全停工,装模作样跑了几个地方。 可怜夏景也是几年难回北城一次,为了伪装成“靠谱的本地人”,熬了几天大夜搜罗了不少资料,简直比他写论文还费肝,这才自觉有了糊弄的资本。 一通折腾下来,两个人都精疲力尽。 第139章 江子鲤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冻了一晚上的可乐——这几年几乎很难买到玻璃瓶装的冰可乐,大部分都是环保塑料,导致喝起来总好像缺了点什么。 玻璃瓶已经随着回不去的旧时光一起湮灭在了他们的回忆里,但江子鲤却没感觉有多遗憾。 反正他自己都不敢说自己这么多年没有改变,时间这把杀猪刀把他本人都砍到面目全非了,就不强求过去的物件能保持原样了。 江子鲤喝着一瓶,给夏景拿了一瓶放在桌上醒着。今晚又是一个除夕,他想起不知多少年前的今天,他敲夏景的窗户给他看手里的仙女棒,一时恍如隔世。 那时他说好了每年都要陪夏景一起看烟花,却没做到。 他们两个这两天东奔西走的,彻底累趴了,今晚的年夜饭本来是早早叫人直接送来,夏景挣扎了一阵,还是爬起来手动煮了一包饺子。 其实江子鲤那边过年一直没有吃饺子的习俗,有时看到电视上说“团圆就要吃饺子”,也从来没什么概念。 但这一晚,他吹着热气腾腾的饺子馅,头一次觉得电视上说的对。 他们今晚喝了些酒,在春晚哈哈大笑的节目里显得有些沉默,江子鲤眼睛看着电视,心里却在想他和夏景之间的关系。 不管他怎么是似而非的接近,不小心越界的试探,或者偶尔随口似的撩拨,夏景的态度始终不明朗。他现在把自己当作什么?老同学,暂住的房客,还是态度暧昧的前任? 江子鲤说不清。 夏景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没保暖好,家里总能听到他时不时的咳嗽。于是江子鲤上午趁夏景出去买对联,在厨房对照着攻略熬了一锅甜口的冰糖雪梨,现下装在保温碗里。 江子鲤摸不准自己应该在什么时机献出这个殷勤。 他兀自抓耳挠腮,节目间隙一偏头,却见夏景握着手机,头半枕着沙发靠背,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江子鲤愣了好一阵,电视上的声音灌入他耳里,像一声声潜意识的催促,他慢慢凑过去,最终停在将触未触的距离,不敢再动。 指针一滴一滴转动着,从零点前一秒,转到零点之后。 一年的尾声猝不及防就这样过去,江子鲤垂着眼皮,手虚虚在夏景唇上按了一下,声音几不可闻:“新年快乐。” 随后,他用最轻柔的,尽量不搅醒身下人的动作,半扶半抱着把人带进了次卧里。江子鲤把人塞进被窝,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会,然后转头准备离开。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打在桌上整整齐齐垒好的东西上,江子鲤突然脚步一顿。 那是数不清的礼物盒。 每一个盒都用柔顺的丝带裹着,贴着每一年同一个时间的日期,有的盒子时间长了,贴上的胶带微微翘起,又被人细心粘回去。 万籁俱寂的黑暗里,这些礼物盒像一个个沉默而盛大的心意,珍贵地保存在轻易不被发现的角落里,却和买来它们的那个人一样三缄其口。 -------------------- 第73章 爱人 江子鲤的呼吸滞了一瞬,然后猛地吸了一大口气,转头看向夏景。 夏景没有被惊动,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转身的风带动,眼睫若有似无地颤了颤。 有那么一瞬间,江子鲤想过去紧紧抱住他,又想照这货清俊的脸上来两拳。 这大概是他最纠结的时候,复杂的情感摧枯拉朽席卷过他,江子鲤觉得自己应该笑,但一眨眼,冰凉的液体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他心想:你等着。 第二天一早,夏景被常年养成的生物钟唤醒,坐起身时还在懊恼把和江子鲤一起的守岁错过了,然后就看见桌边放了一晚还有温度的冰糖雪梨。 江子鲤在旁边言简意赅地留了一张纸条:止咳的。 夏景心里像被厚厚的棉絮裹着,熨帖的不行。他垂下的眼里露出一点温柔,就着窗外呼呼吹过的风喝了。 然而内心深处忽然有一丝念头总觉得不太对劲,只是太过微弱,一晃就过去了,他没抓住。 夏景洗漱完就出去找人,他从客厅绕到卧室,卧室绕到厨房,厨房绕到卫生间,然后惊奇的发现,每日白天梦里都无时无刻在他面前晃的那个人,大年初一居然不在家! 甚至今天早晨出门之前还又撩了他一回。 于是他回去给江子鲤发微信:在哪? 江子鲤回的很快:外面。 夏景极轻微地挑了下眉,从某人的回答里嗅到了浓浓的敷衍。 但他也不能刨根问底,只能把隐隐作祟的不安强压下去,又发:我去接你吧。 江子鲤:不用。 接着,他又补了一句:我很快回来。 夏景心里莫名的不安越来越重,好像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他闭了下眼,把最近的所作所为过了一遍。 他轻蹙着眉,心想按理应该不会有遗漏,才恍惚地睁开眼。 这时,楼上不知哪家装修的声音隔着查重墙砖传了过来,夏景被这声音一激,目光下移,看到了之前放在水槽里准备一会去洗的空碗。 一个猜测闪电似的从他脑中划过,夏景的心倏地凉了下去。 他不确定江子鲤现在的心意,一直没敢给他看过自己房间里的这些攒了八年的生日礼物。因为过分珍视和喜欢,他变得进退维谷,畏手畏脚,而就算是小心翼翼维护的平衡,此刻也终于被血淋淋地撕开了。 第140章 夏景在万籁俱寂中坐了很久,动手穿上衣服,出门走到了小区门口。 每经过一辆出租车,他的心就要控制不住地狂跳一次,寒冬腊月,惊出了一身的热汗。 等不知道多少车过去之后,夏景终于接到风尘仆仆的江子鲤。 江子鲤卷着厚厚的围巾和毛绒耳罩,小火炉似的,呼出的白气从围巾里冒出来,他隔着雾气一抬眼,看见了夏景琉璃一样的眼睛。 此刻天上冒着极小的细雪,一沾身就化了,夏景深深地看了江子鲤一眼,手像从前那样替他拂掉发顶的落雪下意识抬起,又蓦地僵在了原地。 他落寞地垂下眼,没等对方说话,先破罐子破摔开口了。 “你看到了吧,”夏景说,避开江子鲤递过来的目光,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说,“抱歉,我放不下,割舍不了,但你要走我不会拦着。现在过年票不太好定,如果不想住酒店,我可以先托朋友给你找一个新的住处,并且保证之后你不会再看到我。” 他脑子很聪明,记性不说最强大脑,至少也有一点过目不忘的本事,要不然也不能进了他导师现在负责的项目。可此刻一开口,却把先前所有打好的腹稿全忘干净了,只保留了基础语言能力,话音细听有些磕磕巴巴的。 “和焦候刘佳峰他们,我也会说清楚,不会让你继续烦恼。你想留在北城发展,也不必顾忌我,我现在主要待在南方,没事不会回来,有必要的话,我会搬家……” 夏景喉头发涩,他沉着嗓子,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怎么做都可以,只要你需要。” 说完,他只觉自己赤身裸体在刀尖上滚了一圈似的,浑身都痛,心口最痛。 江子鲤:“……” 夏景大概是头一次说这么多话,江子鲤有点新鲜,又有点心疼,他把手里的东西腾到肘弯,抬起手,做了夏景想做却没做的事。 ——他拨开落到夏景头发上的雪,然后炽热的手心捂住了夏景冻到发红的耳朵。 “冷不冷?”他问。 夏景没料到这个展开,掀起眼皮,表情几乎有些无措。 他五官是非常标准的精致,以至于面无表情的时候乍一看像一尊赏心悦目的人偶,但此刻微微睁大眼,在江子鲤眼里,就显得格外可爱了。 江子鲤把笑咽回去,嗓音低低的:“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诶,我都没说自己生气,你忐忑什么。” 夏景张了张嘴:“我……” “走吧,先回家。”江子鲤把手放下,拽了下他的袖子,在不远处保安震惊又好奇的视线里把人拉了回去。 夏景一直没什么反应,估计是冻傻了。 江子鲤被自己这个想法逗得直乐。 他从怀里掏出自己刚才买的东西,递到夏景面前,轻轻摇了摇:“我去买这个了,看把你吓的。你给我准备了那么多礼物,我却什么都没给你买,不太合适。” 说完,他又补充道:“诶,可不是我抠门。前几年的时候我和我大哥真穷的就差卖裤子了,后面好了点,一天到晚忙成狗,钱也是刚到手又出去了,没攒下几个钱。” 夏景触到他真诚的目光,像被烫了似的,连忙扭向别处转移注意力,就看见江子鲤手里成把的烟花棒。 江子鲤笑着开玩笑:“以后说不定还得靠夏博士养,你可别真不要我。” 夏景轻轻碰了一下那几根仙女棒:“从哪买的?” 话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声音哑的几乎发不出声,江子鲤担心地探过去,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听这两天咳嗽,就知道估计要发炎——给你搁的冰糖雪梨喝了没?” 夏景点点头。 “那行,我去买点药,你先玩着吧,跟小朋友用一大包糖换的,没亏他们。”江子鲤把仙女棒放在他手里,接着微掂了下脚,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然后跑远了。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夏景一时没反应过来。 随后,他看着江子鲤风风火火的背影,无声地抬了下嘴角。 夏景把手里的东西妥帖收好,等江子鲤回来,咋咋呼呼按着他喝了药。 沙发自从买来就没怎么用过,还有些硬,夏景坐在上面端着水杯一口口把药咽了,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子鲤。 失而复得的人就坐在旁边,他指尖很痒,想帮江子鲤把翘起的卷发摁下去,想顺着江子鲤的下颌一路摸下去,想揉他的耳垂,想牵住他的手,手心放在自己唇边。 想做的事太多,他一时不知先做什么,只好把这些先放一边,回味先前那个一触即分的额头吻。 江子鲤说:“我能拆开那些礼物看看么?” 夏景一愣,随后点点头:“都是你的。” 小时候,江子鲤很少收到礼物,父母对他的要求总是严格的,拿着“对男孩子的教育范本”来对待,他也如父母期盼的那样成长着。 后来江羽出生,却一次性得到了家里全部的宠爱,江子鲤没得到过一次的生日礼物,她拥有的多了,并不稀罕。刚开始他会把气撒在妹妹身上,后来懂事了,就不那么幼稚了。 他每次回家,都会给江羽带许多精挑细选的礼物,即使江羽不缺这些,他也依然坚持着。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生日只是和籍贯住址性别一样,一个盖在人身上的戳而已。 第141章 但现在,江子鲤知道了。 每一个被人郑重其事过的生日,都是被那个人放在心上的证明,代表着至少自己这一年没有白过,又长大一岁的同时,这一年里平凡幸福,并许愿下一年也同样平凡幸福。 江子鲤一个个拆开包装盒,偶尔会在盒底发现一张或者几张的便利贴,写着夏景当时的心境和隔着远山远海对自己说的话。 “21岁了,希望你开心,我很想你。” “22岁,祈祷你一切顺遂,我很想你。” “23岁,祝你平安喜乐,我很想你。” “或许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你,而你遇到了更好的人,等这份感情最终变成你微不足道的回忆。也希望你依然快乐。” “夏景,”江子鲤眼前有些模糊,他悄悄眨了下眼,说,“我们……” “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夏景打断他的话,沉寂多年的爱欲被他融在了眼睛里,在被窗帘遮住小半的房间里,嗓音低哑。 江子鲤说:“我批准了。” 夏景的手覆在了江子鲤的手上,熟悉的触感甫一接触,就点起了足以燎原的火。 两个人在一地狼藉的地上亲吻,江子鲤被抵在床边,曾经少年人的懵懂青涩在这一瞬间膨胀发芽为更深的欲望,他们重新拥有了彼此。 急促呼吸间,江子鲤手胡乱摩挲着,在地板上摸到了什么,换气的间歇,他说:“刀刀刀!” 夏景喘了一声,从他手里轻轻拿过还没折回去的裁纸刀放在桌上,俯身轻轻吻着。 江子鲤被亲的很痒,撑着胳膊往后直躲。 他以前认为电视剧里那些爱人离世后,神仙们动辄几千上万年的等待都是扯淡放屁,现在却觉得似乎这种剧情编出来也不算空穴来风。 如果是那个神仙是夏景的话,大概也会等上万年也不会变心吧,毕竟他人是个冰棍,心硬如铁轻易不会变质。若是自己没有回国,没有回北城,这件屋里的礼物必然还会继续每年增加,见证某个倔种从少年变成青年,青年走向老年。 -------------------- 第74章 妥协 终于触碰到朝思暮想的人,夏景险些没克制住,一手抓着江子鲤的手腕,一手挡在他后脑,深深地吻着。 他膝盖曲起,是一个攻城略地的姿势,江子鲤急促呼吸间往下瞥了一眼,觉得这个姿势太容易搓出火。 他还有话没说完呢! 江子鲤的手虚虚推了夏景一下,没什么抵抗力,夏景自动把这个动作理解为“欲拒还迎”的意思,腾出一只手握住他。 然后掌心向上,一寸寸摸过骨节,指腹,最后紧紧十指相扣。 江子鲤眼睛微眯着,抗拒了一下,差点又被勾得沉浸在这吻里:“等……等一下!” 夏景不轻不重地咬了他的唇,又伸出舌尖舔了下他,才不舍地挪开。 江子鲤头一次见他这么有攻击性的时候,差点招架不住,夏景怜惜地用指腹轻轻抹过他被咬的地方,问:“怎么了?” “是不是破皮了?”江子鲤瞪了他一眼,夏景哑声轻笑了一下,好听极了:“没有。” 随后他坐直身体,摆出个洗耳恭听的架势,手却依然拢在江子鲤后颈上,用了点力道摩挲着,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他感觉自己的心至今也没落到实处,总得时时刻刻触碰到江子鲤。他的全部聚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风筝,把线的另一头交到了江子鲤手里。 江子鲤胡乱抓了把自己的头发,稍稍措辞:“还没问,你之前说的主要待在南方,很少回来是什么意思?” 夏景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我跟进的项目在南方,以前一年都回不来一次,这次过年,请了长假才待这么久。” 江子鲤刚刚失而复得,一听这话,登时眼前一黑。 这不是又要异地恋?! 他不知道夏景为什么能这么淡定,心里有点委屈:“我在北边,你在南边,等假过去不得又十天半月见不着面。” 夏景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不会的。” 江子鲤:“你平时不是回来的少么?” “那是你不在的时候,”夏景缓缓道,“你在这里,我就也在这里。忙的时候至少一周回来一次,闲下来,能陪你多久是多久,等这个项目跟完,我就回北城的学校了。” 八年前,江子鲤对夏景说,“我一比一照抄你的志愿表好不好”。 八年后,夏景对江子鲤说,“你在这里,我也就在这里”。 江子鲤故意说:“总不在一个地方,我想你怎么办?” 夏景:“我会尽快来见你。” 江子鲤没再说话,拉着夏景的胳膊往下,重新吻住了他,夏景短暂地愣了一下,立刻反客为主。 江子鲤虔诚地说:“我爱你。” 只要一想起他和夏景错失的那八年,江子鲤就心里发疼,他宁愿一辈子被人诟病嘲笑,也不想让夏景再松开一次他的手。 夏景的手顺着他衣摆往上,轻巧地挑开了他上衣外扣,说话就要往里探。 这么多年,江子鲤好像也没有变多少,手里碰到熟悉的触感,夏景心里像被什么飞快填满,眼眶微热。 沸腾的情感席卷而过,江子鲤喘息间轻咬了一下夏景的耳垂,刚打算说什么,搁在外间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来。 第142章 电话铃声还是江子鲤高中用的那个,夏景恍惚了一瞬,坐起身:“我去给你拿。” “不用管……”江子鲤贪恋着他的温度,探出胳膊捞他,夏景被他拽回去,不知道是姿势不对还是角度不对,这一下撞到了江子鲤的胯骨。 江子鲤长长“嘶”了一声,脱口低声咕哝:“你可压死我了宝贝。” 这一句话不知道哪个字眼戳中了夏景,只见他饿虎扑食一样覆在江子鲤身上,呼吸烧热了江子鲤颈间的皮肤,泛起一波浅浅的薄红。 他们食髓知味,呼吸暧昧地交缠在一起,屋里的温度飞速上升。 江子鲤吞咽了一口口水:“我们,要不要试试……” 夏景抬起眼,素来冷淡的眸子也被染上情欲,性感至极。 江子鲤看他莽莽撞撞就要继续,吸了一口冷气:“你知道怎么做么?” 夏景反问:“你知道?” 江子鲤:“……” 他正准备拉着夏景好好探讨一下这个问题,沉寂片刻的手机再次坚持不懈地响起来,两个人拉拉扯扯半天,最终还是夏景叹了口气,松开他:“我去看看。” 江子鲤不乐意,夏景说:“万一有什么事。” 他把人放在床上,拨开地上横七竖八的纸盒走出去,片刻握着手机回来,表情有点不太对劲。 江子鲤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怎么了?” 夏景摇摇头,把手机递给他,江子鲤接过来一看,是林尹。 林尹自从之前听了他要追人的厥词,一连好几天都心神不宁,可惜儿子大了不听她的,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大年初一飞来了北城,约江子鲤见面。 当然,林尹还语气平静地强调,把夏景也带来。 夏景不太自在地捏着江子鲤的腕骨,电话声音不大,但因为房间里格外安静,因此对面人的声音也能听的很清楚。 见江子鲤挂断电话,他眸光动了动。 江子鲤无奈地说:“我妈想见你。” 夏景垂着眼,抓江子鲤的手有点发紧,江子鲤笑着亲了他一口:“别担心,我妈其实没那么难说话,她就是关心则乱,再加上我以前按她的安排走惯了,一时脱轨没适应而已。这些年我也磨了很久,现在,她大概就是单纯想见见你,看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把我迷成这样。” “再说了,”江子鲤笑着说,“她不同意,还能硬拆散我们么?” 他们简单收拾了自己,开着夏景的车到了约定的地点。 这个天店铺基本上都关门了,也不知道林尹怎么那么神通广大,硬找到了一个能谈话的地方,江子鲤他们到的时候,服务员刚把茶点送上,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林尹没起身,指了下面前的两个椅子:“坐吧。” 她化了精致淡妆的眼睛细细打量了他们很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真没想到,都分开这么些年了,你俩还能搞在一起。” 江子鲤说:“妈。” “别妈了,妈快气死了,”林尹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当初学习要是有这毅力,早考上全国状元了。” 江子鲤听她还有心情开玩笑,心放下了一半。 “我现在也懒得管你了,”林尹说,“你这其实要说,还是病,有的治。” “要真是病,我现在应该都晚期了,”江子鲤撇撇嘴,“您还是收收神通吧,不如祝我俩百年好合。” 林尹骂他:“滚。” 骂完,她又愁肠百转地皱起眉,看向一直没吭声的夏景:“阿姨当初说的话,你也听进去了,你是个聪明孩子,同一个坑干嘛栽两次呢?这条道之所以一直难走,就是因为路不对啊。” 江子鲤急得嚷嚷:“妈,你有什么冲我来!别逼他。” 谁知他刚要挡在夏景面前,就被夏景轻柔而坚定的推了一下,回过头,就见夏景点了下头,回应了林尹的话:“我知道。” 他垂着眼,目光很沉静:“我之前也想过,一条路究竟该怎么走才是对的,没想通,所以之前选择了放手。” 林尹一愣。 夏景说:“抱歉,我后悔了。” 这条路漆黑悠长,同行着他求之不得的人,他以为放手后那个人就会走上更宽广的大路,可实际上,他们一松手,对方就被这条路上崎岖的弯道绊住脚步,惶惶变成了和他一般的孤家寡人。 夏景不后悔答应江子鲤,他后悔自己没能让这条路变得更亮更宽一些,让他珍视的人走的更安心一点。 林尹说:“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了?” 夏景:“嗯。” 林尹无言以对,最后试图找回“大人”的场子,请这俩倔驴吃了一顿饭,结果结账的时候,却被告知已经被江先生付过了。 她一回头,看见某个“江先生”附在夏景耳边笑着说些什么,眉目间依稀还能看到少年人的影子,褪去了被磨砺出的成熟和一本正经,让林尹想起了他小时候的模样。 她很久没见到儿子这样明朗的笑了,印象里自己和江子鲤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以至于连回忆都显得模糊不清了。 最后林尹还是在北城多住了几天,硬把江子鲤拽离小情人身边,折磨的他得天天钻空子跑去见夏景。 棒打鸳鸯的林尹毫无所觉,拉着江子鲤在北城逛了一溜够,还专门去附中转了一圈,结果门锁了,没能进去。 第143章 江子鲤陪妈的时候也不闲着,路过已经有些陌生的桑葚小道,还拍了照给夏景发过去。 林尹偷偷一瞥,看见他手机上夏景回复:再过几个月就能摘了,到时我回来,咱们早一些去。 然后她就见自己这赔钱儿子柔情蜜意地回复:好,都听你的。 最后,江子鲤去机场送他妈的时候,听见林尹说:“算了。” 江子鲤脚步一顿。 林尹语气有点别扭,看着他:“别指望我会祝福你们,也别觉得我这边说通了就万事大吉了,世界上大多数人对这种不健康关系还是持反对态度的,你俩做好思想准备。” 她话说的不好听,但意思确实是妥协了,江子鲤眼睛一亮,忽然扑上去抱住了林尹,大声说:“遵命!” 林尹被他扑的一趔趄,没好气地锤了下他的肩,感觉到儿子长成的骨骼,已经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她心里默默叹了不知道第几口气,说:“妈对不起你。” 江子鲤一怔,回过神来的时候,林尹已经拖着行李走了。耳边听见手机响,他低头看了一眼。 林尹这位性格温婉的职场女强人和他长了一样不服输的基因,把那天吃饭的钱原数转回来了。 -------------------- 第75章 麻糖 林尹走也是掐着时间走的,她动身的时候,年假就剩最后一天了。 江子鲤一整天都腻腻歪歪地黏在夏景身上,只要一想到夏景明天就要飞走了,他就一千一万个舍不得。 终于,在夏景第不知道多少次一转头差点把江子鲤撞倒的时候,他发话了:“要不我不走了。” 江子鲤问:“为啥不走?” 夏景:“我把请假时间延长一点,反正以前的假都攒着。” “算了吧,别欺负你老师了,”江子鲤确实对这个提议心动了一刹那,但很快理智回笼,沮丧下来,“再说了,我大哥那边也催的紧。这几天简直乐不思蜀了。” 夏景见不得他不高兴的样子,差点就要当场掏出手机退机票,被江子鲤连哄带骗地阻止了。 他高兴中又有点发愁,心想现在都这么不舍了,之后可怎么办。 江子鲤额头靠着夏景的肩,声音闷闷的:“完了把你猫带过来吧,让他认认干爹。” “好。”夏景对他的话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的。 “顺便睹物思人,”江子鲤说,“对了,家里东西还是少,冰箱不够大,还得添个洗碗机,我之后好好装修一回,真是受够你的x冷淡风了。” 夏景:“嗯。” 江子鲤说:“你别总嗯啊,提点意见呗,想要欧式中式,简单点还是繁复点?” “都行。”夏景此时格外的好说话,手轻轻碰了碰江子鲤有点泛红的眼尾,看他气势汹汹地瞪自己,想了想,还是提了一条。 “弄个投影仪吧,”他说,“可以搬到卧室看。” 江子鲤莫名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随口道:“你还挺会享受……” 话音未落,他突然想起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格外耳熟了。 当初这个提议还是江子鲤自己提的,后来匆匆忙忙发生了太多事,把他们两个措手不及地分开了八年,以至于一直没有实现。 他突然有点奇异的感受,夏景感情淡漠,对人和事都不会表现得太热络,但自己曾经随口说过的一句话,在他这里却依然记忆犹新。 好像中间错失的这么多年都只是不足为提的短短一瞬,昨天他们还觉得“未来”“长大”“独立”还是很遥远的事,今天他们已经敢大大方方牵起对方的手了。 他心里微动,凑上去亲了亲夏景的唇角:“意见不错,采纳了。” 这天晚上,他和夏景絮絮地聊了很久,他们把过去的八年去芜存菁,留下得意快乐的时间讲给对方听。 江子鲤说到他某天突然发现大学舍友是身价几亿的真大少爷,相比起来自己简直是乡下村长儿子;夏景说自己每天晨跑的时候总有条捷克狼犬跟着,之前一直不知道是谁家的,直到某天起晚了一点,碰见自己师母牵着狗站在门口,称狗说什么也不肯自己溜,非要等他一起。 江子鲤笑得不行:“你很招小动物喜欢嘛。” 夏景十分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汤姆刚来家里的时候,我天天和它一起打疫苗。” 江子鲤:“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一直聊到很晚,嗓子都说的快冒烟了,江子鲤还有点舍不得停下来,因为总觉得多睡一会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多浪费一分。 夏景看了他一眼,起身去端了刚熬好的冰糖雪梨过来。 江子鲤小口小口咽了,温水在舌底停了一会,突然说:“你还记不记得一个人?” “嗯?”夏景盯着他唇边的水色,很想伸手帮他抹开,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干了。 “方立钰,还有那个……” 江子鲤把那个名字咀嚼了一下,才吐出来:“罗素。” 这个名字一出来,夏景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他抬起眼:“怎么了?” “方立钰后来找过我,”江子鲤撑着下巴,“跟我道歉了,还说了很多其他的,记不太清了。” 夏景点了点头,没什么反应:“哦。” 他语气很平静,像早知道了一样,江子鲤警惕地看过去:“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奇怪,他也找你了?” 第144章 夏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就两次,”他说,“还有不久前。” 江子鲤奇道:“不久前?” 夏景“嗯”了一声:“他说罗素托他转达歉意,小时候不懂事,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弥补,但联系不上你,只能找我。” 好一会,江子鲤才出声:“算了吧,没意义。” 他以前性格又倔又敏感,稍微被刺激就容易跳脚内耗。后来摸爬滚打过,在商战职场遭遇的冷眼挫折大了去,相比起来,罗素的行为在现在的自己看来完全是毫无攻击力的破防,连放在心上恨一恨都嫌占位置。 对于自己讨厌的人,江子鲤从来都懒得给多余关注。 夏景说:“我也是这么回的。” 江子鲤心情郁闷了一会,指尖无意识地摸着夏景手上的疤。这是他曾经习惯的小动作,总觉得能通过这个触碰到夏景内心更深处的地方,有一种不能说的隐秘的独占意味。 就这么摩挲了一会,他回过神来,一抬头,正撞上夏景灼灼的目光。 他隐隐约约从夏景的眼神读出了什么,就见夏景很轻地偏了一下头,喉结不明显地动了一下。 江子鲤:“……” 他被这一个动作撩的脸有点发红,手心力道加重了点,指腹下的脉搏挑的有点快,他也说不清谁的体温在感染谁。 夏景轻抽了下手,江子鲤下意识往回拽,本来没别的意思,夏景却没稳住身形,被拽的往他这里倒了一下。 他的手抵在江子鲤腰侧,肩背紧绷了一瞬,江子鲤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精致立体的五官线条,在灯光下好看的要命。 江子鲤:“……呃。” 夏景立刻紧张地问:“磕到哪了?” “没有,”江子鲤心虚地避开目光,“你先起来。” 夏景身体动了动,刚准备坐回去,却看见了他掩藏在毛绒靠垫下潮红的耳朵和躲躲闪闪的视线。 江子鲤的手原本搭在他的小臂,此刻缓缓下移,无力似的抓着他的手背,手心被突出的指骨膈了下。 身下人的躁动影响了夏景,他突然不想起来了。 夏景往下又压了压,动作很慢,是江子鲤轻轻一推就能推开的程度。江子鲤刚想反抗,就感觉到夏景偏头蹭了一下他的脖子。 他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在这方面的经验基本还是零分,实在有点丢人。江子鲤不想在夏景面前表现的好像很紧张似的,手往下探了探。 夏景用略显强硬的吻堵住了他,雪梨的甜在舌尖交缠。江子鲤出了一点薄薄的汗,夏景吻在他眼角,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另一边拨开了他汗湿的卷发。 江子鲤神智不太清醒,迷茫间,听见夏景在他耳边轻声问:“你说要不要试试……怎么试?” 他的动作简直和前两天不像一个人!江子鲤勉强缓过一点,挣扎着问:“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学习了?” 夏景垂着眸,似乎说了句什么,江子鲤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俯身吻住,嗓子底下几不可闻地呜咽了声。 滚烫的触感一路蔓延,江子鲤轻蹬了下腿,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又转而投入更浓黑的深海里。 他的灵魂被拉扯着几欲脱离躯壳,又重重落了回来,不知道谁的汗珠还是别的什么滚在一起,像燃烛滴下的蜡油。 —— 第二天一早,江子鲤一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夏景的电脑,把桌面上的垃圾视频文件全删了。 删完,他才解气了似的,拖着发麻的双腿去厨房倒水喝,倒到一半,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江子鲤回头,看见夏景手抵在门边,胸膛起伏半晌,看见他,才确认了什么似的松了口气,眼底慌乱的神色渐渐褪去。 江子鲤有点疑惑:“你怎么了?” 夏景摇了一下头:“没事。” 只是乍一睁眼,身边的人不在,以为又和以前无数夜晚一样,只是做了一场格外奢侈的美梦, 他脸色有些发白,默默走上前抱住江子鲤,额头抵在他的颈窝里。 江子鲤被他摸的一哆嗦,恍惚想起什么,心有余悸:“不来了吧,你还得赶飞机。” 夏景垂眼看着他,此刻心里是真的想退机票,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然而工作总得继续,江子鲤下午亲自把人送到机场,黏黏糊糊磨叽许久,临到安检门口不能再进去的时候,轻轻勾了下夏景的手指。 “走吧。”江子鲤轻声说。 夏景眉眼沉了沉:“过两天我飞一趟,把猫送回来。” 江子鲤叹了口气:“再多等几天吧。” 夏景不解地看向他,就见江子鲤诚恳地说:“见你的频率太高,我怕我把持不住,工作都没法做了。” 不远处,专程跑来叼罢工已久的江子鲤的刘老板冷眼旁观,觉得这俩货光天化日你侬我侬,活像那个小年里吃麻糖,又粘牙又齁的慌。 他自己单身多年,看不得小情侣腻歪,等俩人分开,立刻二话不说把人拎走,火速赶往公司处理这么多天积攒的工作去了。 -------------------- 第76章 成家 不过某个姓刘的中老年男子能关住江子鲤一时,却并不能阻挡年轻人火热的双向奔赴。 很快,他就发现自家公司的二把手,曾经忙起来能连续40多小时都不睡觉的工作狂养出了一个坏毛病。 第145章 不论是吃饭的时候,还是走路的时候,江子鲤手指一直闲不下来,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在哒哒哒点在屏幕上发微信,甚至被硬拽出去开会,都要分出一半心思在手机上。 就他那破烂手机,因为经常充着电用,电池早不耐用了,刘老板一天看他因为聊微信,反反复复的能插三次充电头!也不加班了,每天抓紧忙完工作就开始摸手机,活脱脱成了一个网瘾少年。 于是刘老板忍无可忍,拔了他的充电线,骂道:“小心爆炸。” 江子鲤像一个好不容易盼到放假却被父母没收游戏机的小学生,目含怨气和委屈,倔强地和刘老板对视了一阵。 然后刘老板一转头,他就打开了电脑微信,无缝衔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刘老板:“……” 刘老板手痒的想揍弟弟,但一看江子鲤脸上好不容易长起来的一点肉,又有点不忍心。 江子鲤以前没牵挂的时候,忙起来是真的要钱不要命,有时候刘老板把他派出去几天没见,就能看见这货瘦三四圈,挂着一对疲惫的黑眼圈回来。 那时候江子鲤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没什么盼头,身上的精气神怎么说来着?刘老板想了想,用了公司其他小年轻经常用的梗:没有活气。 江子鲤能完美融入他们这些中老年男人的话题,却不是真正像他们一样千帆阅尽过什么都看淡了。刘老板以前时常担心,这小子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让自己越活越没劲,一个弄不好累倒了,估计也是谁都不告诉,硬撑着爬起来继续。 刘老板愁肠百转,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在他发顶上惩罚似的摁了一下,说:“没出息。” 没出息的江子鲤乐滋滋地给夏景点了外卖,他自己午饭还没解决,就要远程指挥着让店家少油少辣,还附带了一个餐后甜点。 夏景收到之后给他拍了照片,以及一个额外的——他和趴在膝盖上睡觉的汤姆的一张合影。 江子鲤反复看了好几遍,才珍惜地把照片存好,顺带放进了收藏夹。一转头,就看见刘老板一言难尽的眼神。 江子鲤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刺激他老人家,滚到茶水间偷偷谈恋爱。 屏幕另一头,夏景收起手机,轻轻摸了摸猫儿子的头。 汤姆的脑袋和江子鲤后脑勺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毛茸茸软乎乎的,而且轻易不给摸。 夏景嘴角不自觉带起了一点笑。 亮着的手机屏里是一张订好的机票,他打包着汤姆的猫粮和零食,给玩具另装了一个兜。 玩具里有一个几公分高的猫抓板,立起来能有人小腿高,极占地方。夏景费劲塞了半天,末了一看,深刻怀疑江子鲤在燕城棺材板似的小出租屋究竟能不能容纳下这尊大佛。 他还没想好该这么处理这玩意儿,搁在一旁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夏景本以为是江子鲤打来的,看也没看就接了,拨通之后,才听见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请问是夏贺梁的儿子夏景吗?”电话那边的声音比较年轻,礼貌地询问道。 夏贺梁是那个人的名字,夏景轻皱了下眉,没说话。 对面的人说:“我是夏先生的护工,夏先生现在生活不能自理,请我来给您打这个电话。” 夏景冻着的脸终于有了一点反应,问:“他怎么了?” 护工终于听到他出声,松了口气:“您在就太好了,夏先生得了肺癌,晚期,想见见您,有话想对您说。” —— 夏景抱着猫到了燕城,和江子鲤一起收拾屋,给猫腾出地方。 那个巨大的猫爬架夏景还是带了,江子鲤硬在他两居室的小阳台上扫出片空地,给猫祖宗安置好。 完事后,他们都累出一身的汗,江子鲤推着夏景先去洗澡,洗到一半,他自己也挤进来了。 两个人胡天胡地闹了一通,汤姆猫从没见过这种阵仗,被卫生间里的动静惊的一跳,又慢吞吞趴下去,挠它的仓鼠玩具玩。 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江子鲤浑身懒洋洋的,清爽的青柠味从身边人衣领里一丝一缕勾出来,他吸了吸鼻子。 江子鲤年少无知的时候突发奇想,想要买个青柠味沐浴露工厂专门给夏景一个人生产,可惜他长大了也是有心无钱,只好在前两天的时候趁超市促销时候抱了一箱回家,权且圆梦。 熟悉的味道像回忆的页码,总有能让人心软的功效。 第二天早上,闹钟响了一溜够,江子鲤腿软腰酸,趴在床上起都起不来,汤姆第一次见比它还懒的家伙,好奇地跳上去踩了两脚。 江子鲤好悬没被它踩吐了,夏景洗了手出来,先把猫儿子拎走,然后亲自动手帮江子鲤穿好衣服。 他动作很轻,江子鲤闭着眼,伏在他肩上被吃够了豆腐,又被抱着洗漱吃饭,往车库挪。 江子鲤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包……” “我拿了,”夏景在他耳边说,“你在车上多睡一会,我送你。” 江子鲤被伺候得通体舒畅,任由夏景摆弄。 夏景把人送到,开车回了家。 这辆车是江子鲤的,为防被发现,夏景严谨地把车停了回去,作出自己已经回家的假象,租了辆车上高速去北城。 关于医院的记忆总不是那么愉快的。有很长一段时间,夏景曾反复在这里和学校之间奔走,最开始只是偶尔来取药,后来几乎成了医院的常客,住院部的人认熟了他的脸,至今走在住院部,还能碰到熟悉的面孔。 第146章 他按照电话里的指引走到病房门口。夏贺梁自离开他原来的那个家之后,的确发达了不少,生病了没亏待自己,住了个单人病房。 这么多年,夏景学会了和许多人和解,也与懦弱无能的自己握手言和,但始终无法谅解夏贺梁。 苏文茹最痛苦的那段时间,因为多年精神疾病的折磨,其实言语间已经略微松动了,但在夏景心里,从没承认过夏贺梁算他的父亲。 他性子冷,但重情,夏贺梁伤害过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夏景其实连来见这人最后一面的兴趣都没有。 但他毕竟已经长大了,受江子鲤影响,甚至勉勉强强在为人处世上学会了“做人留一线”,虽然夏景认为自己和夏贺梁没什么“日后好相见”的。 他径直推开门,看也不看床上的人一眼,把从楼下随便买的水果篮子一放,说:“见完了,我走了。” 夏贺梁咳嗽了两声,声音粗哑难听的像个漏气的吹气筒,似乎下一口气就要接不上一样:“等……咳咳,等一下。” 这快死的动静让夏景总算施舍了他一眼,夏贺梁身材发了不少胖,但肉都是虚的,软踏踏披在他细瘦的骨架上,几乎看不见他之前西装革履的“伪精英”范儿了。 夏贺梁咳嗽着摆摆手,护工很有眼色,很快退出去。 夏景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这个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了一倍的男人。夏贺梁这辈子没在妻儿身上做过一件好事,临到头快死了,自己也没脸让外人知道这些事。 他哆哆嗦嗦地喝着护工留下的温水,费劲咽了几口,脸色才好看了点:“小景……” “再这么叫有话就去冲鬼说。”夏景终于吭声。 夏贺梁被他噎了一下,咳得更厉害了。他发现自己这一辈子,父母早亡,妻儿离心,忙碌半生连个念想都没留下来。 他终于意识到应该为做过的事赔礼道歉了,可惜该道歉的人没活到他良心发现的时候,而自己也走入了其油尽灯枯的后路。 夏贺梁本想说“爸爸给你留了东西”,然而看着夏景早已比他高出许多的个头,到底没敢把这个自称说出口,只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你看看这个,这么多年我的家产都在这里,以后都留给你。” 夏景诧异地挑了下眉,倒不是没料到他的举动,而是觉得这人口中吐出这么一句话,十分稀罕。 夏贺梁看他不接,叹了口气:“我死后,你就彻底一个人了,日后没人照顾,你拿着这钱,还是得早日成个家。” 夏景讥讽地扯了下嘴角:“我不是一直一个人?” 他说话夹枪带棒,夏贺梁一片难得的良心被当成狗屎,气的直喘。 他颤颤指着夏景:“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应该知道,咱们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缘,你不想承认也不行!你之前那个毛病,治好了也就好了,你妈没能活到享福的时候,你……你还有机会。” “不劳费心,”夏景避开他飞溅的唾沫星子,最后一点耐心耗尽,站起身,“这福还是您自己留着享吧。” 他眉目锋利,长相上其实并没有随夏贺梁,此时年轻的和年老的对视而立,完全看不出一丝相似之处,就像两个偶尔碰到的陌生人。 夏贺梁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夏景的手机响了一声,和之前他坐在这里时响的铃声都不一样,应该是特意设置的。 夏景偏了下头,看见消息的同时神情瞬间变得柔软,他把手机贴近唇角,近乎温柔地说了一句:“嗯,晚上接你。” 夏贺梁看着他的变化,疑心他是不是找到了可心的对象,却见夏景回过头,视线从眼尾瞥下来,对他说:“您之前说错了。” 夏贺梁下意识:“什么?” “我现在不是一个人,”夏景说着,想起什么,眼里的冰融化了一点,“我和他复合了。” 夏贺梁:“你!……” 夏景打断了他的话:“如果需要,我可以负责之后所有费用,人就不来了,您好好养病,争取多享几年福。” 这大概是夏贺梁从他嘴里听过的最温柔的话,然而内容却让人几欲吐血。 他张口,刚想就“同性恋是不正常的神经病”这一论题好好说一顿,却没挡住夏景已经出了病房。 年轻英俊的男人理了下衣服,和护工轻轻一点头,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贺梁牛逼了一辈子,最终悲哀到,连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都没留下来。 夏景一边摁电梯,一边看江子鲤发的消息,见人问他现在在哪,他犹豫了一下,回道:家里。 江子鲤回复:噢,挺好的。 夏景莫名觉得他这句话有点意味深长。 还没等想明白,一进停车场,就看见某个应该在公司上班的老板正倚在他租的车旁边,一腿曲着,不知道是哪不舒服,有点半身不遂的意思。 夏景:“……” 江子鲤抱着胳膊,一抬下巴:“你现在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想好了再回答。” -------------------- 第77章 江子鲤 夏景承认得很快:“错了。” 江子鲤“嗷”一嗓子就上来挠他:“错哪了?” “不该隐瞒,”夏景认真地说,看江子鲤脸色不对,又立刻改口,“不该把你的车放下自己租车来北城,还骗你说我在家。” 第147章 “就这?” “……”夏景确实想不出更多了,憋了一阵,想出个另辟蹊径的:“昨天晚上不该那么冲动,明明知道你今天要上班还……” 江子鲤对他的认错态度非常不满意,伸着爪子过去叼人。夏景被他掐得往后躲,推推搡搡中被抵在了车门上。 他一只手向后扶着后视镜保持平衡,微低了头,闷着嗓子直笑。 江子鲤勾他下巴:“你笑毛啊。” 夏景摸着他后颈,眼神很软:“我和他说,我们和好了。” “你真说了?那老……咳咳,”江子鲤一句脏话差点脱口而出,勉强想起自己已经过了无法无天的年纪,于是牙疼地改口,“那……他现在怎么样?” 夏景只说了两个字:“老了。” 江子鲤设想了下那个场景,却发现多年没见,自己居然连夏贺梁的样子都有点记不太清了:“听到咱俩的事没再给气出毛病吧?说啥没?” “没听到,”夏景想了想,“他声音一大容易咳嗽,我当时已经出门了。” 江子鲤“噢”了一声,心里觉得夏贺梁活得这么失败,连个愿意在病床前听他说完话的人都没有,有些可悲。转念一想这么失败都是他自己作的,那是活该。 心里这么想,但他没棒槌到当着夏景的面这么说,只挑了下眉:“行,你的歉意我收到了,你的补偿怎么说?” 夏景看向他。 江子鲤勾唇一笑:“今天你做什么必须都得听我的,遇事要说‘请问我可不可以这么干’,我不同意,你就得憋着,明白没?” 夏景欣然领了这个惩罚,并在晚上身体力行地践行了,江子鲤挖了个坑把自己栽进去,整个人都被羞耻到红透了,后悔不已,气到去折腾猫。 结果摸了一阵走了下神,再低头,手指缝沾了一手的猫毛。 他发愁地看向自己的猫儿子:“宝贝,你掉这么多不会秃吧。” 汤姆对他的诅咒敬谢不敏,收着爪子蹬了他一脚,然后“畏罪潜逃”了。 接着厨房里的另一个宝贝闻声出来,俯身把猫抱起来。夏景长身玉立,往那一戳养眼的很,汤姆在他怀里十分温顺,甚至拿小脑袋轻轻蹭了一下他的手指。 夏景抱着猫走过来,温声:“还有哪不舒服?” 江子鲤嘴唇一掀,纡尊降贵地告诉他:“滚。” 住在一起的时候,江子鲤又被宠成了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大少爷,甚至比以前毛病更甚,譬如此时,瘫在沙发上看电影连冰激凌都懒得自己舀,张口指使夏景。 夏景按他口味盛好,出来就看见江子鲤抱着手机不知道和谁聊的起劲,眼神亮晶晶的,身体软踏踏陷在沙发里,一条腿没型没款地支在另一条上。 夏景自从吃到甜头,深压在他克制而冷静的性格下的独占欲总会暴涨许多,有时作起来,甚至连猫都会吃醋。 此刻他就有点见不得江子鲤搭理除自己以外的人,端着冰激凌走到某个没心没肺的人身边坐下,一声没吭。 江子鲤正和重新联系起来的老同学们商量回母校看看老师,感觉到旁边沙发一沉,被他吓一跳:“你比汤姆走路还轻啊。” 说着,他探身去够夏景手里的冰激凌,夏景却往后避了一下。 江子鲤不得不继续往前凑了凑,他半个身子压在夏景身上,脖颈流畅优美的线条往下延伸进睡衣里,肩膀有些挂不住偏大的睡衣。 夏景垂下眼,顺势用另一只手从他腰后搂过去,接着姿势极其自然地拿走江子鲤的手机放到一边。 江子鲤不疑有他,夏景轻声说:“我喂你。” 他嗓音含着一点哑,江子鲤听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血色一点一点爬了上去。 他立刻坐回去,面无表情:“那不吃了。” 夏景笑着把碗放进他手里,见江子鲤手机闪闪灭灭,这人又要重新拿起来,便说:“你的没电了,玩我的吧。” 江子鲤满不在乎:“没事,旁边就有插头。” 夏景轻轻按在他握着手机的手上,并拿出了一个十分可笑的理由:“会爆炸的。” 要是同样被朋友圈“伪科学”荼毒的刘老板在这里,估计会头一次对这位把他弟弟魂都勾走的男人产生认可,并点一百个赞。 江子鲤快被他笑死了,故意逗他:“认真的么,夏博士?” 夏博士眸光动了动,难得不要脸了一回,坚持没松开手。 江子鲤差点把怀里的冰激凌笑掉了,任他把手机拿走搁到卧室充电,自己往后一倒,捞过夏景的手机解开锁。 他没往夏景社交软件上翻——这人无趣的很,平时常用的只有一个微信,加的人连江子鲤好友的零头都不到,他都懒得看。 江子鲤打开了相册。 他本意是想看看夏景在这些年的生活,谁知里面竟也没多少东西,只有一些抓拍的风景照和手机截图,一下就翻到了头。 夏景安静地坐回来,江子鲤百无聊赖,正准备放下手机,却忽然瞥到相册最底下有一个隐藏文件夹,总算产生了一点兴趣。 他冲夏景晃了晃手机:“这里面藏了什么秘密?说句好听的,我可以不看。” 夏景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视线落在江子鲤身上:“你可以看。” 说完,他转过脸去,认真地欣赏起他们早不知道错过多少情节的电影。 第148章 江子鲤觉得他有点奇怪,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手指点开隐藏相册。 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夏景不好意思看他的原因。 相册里干干净净,照片不多,一如夏景严谨的风格,按时间顺序排列着,里面只有一个人。 都是江子鲤。有日常拍的,有从合照里截出来的,还有视频,有的模糊,有的清晰,被另一个人妥帖存放在一起,见证了他迷茫而热烈的十六七岁。 江子鲤怔了好一会,直到最后一个视频自动播放完毕,他自己的声音在运动会背景音里戛然而止。 “这是当时高一的时候……”他自言自语地说。 夏景指尖动了下,“嗯”了一声。 江子鲤:“看到这个相册,我突然发现,咱俩好像没有拍过一次合照。” 他们做朋友时没有刻意拍过,在一起后又匆匆分离,情侣之间正常做的亲密事,他们好像总是做的很少,以至于什么也没留下,遗憾了这么多年。 突然,江子鲤突然拽了一下夏景,举起手机说:“看镜头。” 夏景抬起眼,荧幕的光淡淡映在他眼睛里,显得静谧而悠远,江子鲤比着有点二的剪刀手,笑的很灿烂。 镜头聚焦,里面的他们依稀还能看见少年的影子,藏在化不开的欣喜和青柠香里。 定好的日子就在两个月后,说是同学聚会,实际能腾出时间赶来的人连上次婚礼的一半都没有,大家约出倩倩,一起热热闹闹吃了一家西餐。 倩倩带过一届又一届的学生,穿搭依然和从前一样,永远赶着时尚潮流,刘佳峰嚎着自己都有鱼尾纹了,任老师怎么还是这么年轻。 大家回忆着曾经高中时期的“峥嵘岁月”,聊起来不无怀念,后来有人提议,都回母校了,摘了桑葚再走吧。 校外的桑葚小道树木更高了,熟透的果子掉了一地,把泥土染成黑紫色,大家一人一兜塑料袋,冲操场旁边的卫生间里洗了,去篮球场里互相分着吃。 球场周围的银杏叶还没到变黄的时候,在地上打了一大片阴影,一群人也不讲究,就地坐下。焦候不知道从哪翻出个篮球,往篮筐里丢去。 大家现在不是青春肆意的中学生,却依然被篮球进框勾起来一点久违的热血。对局并不激烈,基本上进一个球就要欢呼一次,这其中夏景和江子鲤是被呼得最多的。 同样都是天天坐办公室的,焦候隔着一层衣服摸着江子鲤的腹肌,心说人比人气死人。 然后就见夏景面色不善地走过来,把被摸的江子鲤领走了。 江子鲤还试图去器材室重新找以前那个丢在这里的旧拇指琴,却没找到。想来时间过了这么久,应该早被处理了,有点可惜。 听见身后传来动静,他回过头,看见夏景站在门口的明暗交界,侧身朝这边看来,像拥着光。 “他们准备再开一场,不去么?”夏景问。 远处叫好呼喊声不绝,江子鲤愣了一瞬,点点头跑过去:“去!” 今天他们一起看望了老师,一起摘了桑葚打了篮球,一起吃了一顿死贵死贵的西餐。 以后他们还有很长时间一起做同一件事,未来或许会成为陪伴彼此时间最长的那个人,过去分开的那些年,想见又见不到的日子,终会成为漫长未来里微不足道的一点,弥散在空气里。 青春明朗张扬,我们只不过是长大了。 -------------------- 第78章 番外一 江子鲤本来就不是什么很勤勉的性子——刘老板早在他大学的时候就看透了这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德行,喊他起来吃饭,都得三催四请地叫才慢吞吞过来,早上睡不醒的样子活像被下了降头。 后来工作了,他忙起来不分昼夜,倒也勉勉强强得了个“工作狂”的评价,只要没什么事,员工们总能在办公室里找到人,要么是没精打采地灌咖啡,要么在发呆。 但最近,江老板一反常态,勤快的不行,工作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和公司里其他苦哈哈的打工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大家一开始不理解,怀疑老板疯了,后来有一天江子鲤加班迟了点,姓夏的家属亲自来公司等着,大家被这对男男晃瞎了眼,才终于明白。 这哪是工作狂,这是春色养人啊! 看看老板这对象,人高腿长,往那一搁活脱脱杂志模特,听说人家是搞学术的,脑子好使,不说话的时候像电视里青年才俊的专家。 般配,公司里的人聚在茶水间啧啧八卦,天生一对啊! 刚刚下班的江子鲤并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公司近期热门八卦话题,下电梯时,还矜持地冲一个偷偷打量他的实习生笑了笑。 实习生飞速低下头,拿出手机狂点。 江子鲤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很快他就无暇关注这件事了,电梯门一打开,他在熟悉的位置上看见了熟悉的人。 他没声张,悄摸地从后面绕过去,飞快地在夏景右边打了个响指,又趴到左边的沙发椅背上。 谁知夏景就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江子鲤还没把作怪的爪子抽回来,就被握住了手。 “怎么这么凉?”夏景垂下眼,问了句。 江子鲤满不在乎地说:“空调开的太低了吧。” 夏景就把他的手整个拢住,在掌心揉了揉,动作很轻。 第149章 江子鲤被他揉的不太好意思,感觉周围有好多目光看过来,自己老总的脸面有点岌岌可危,遂拉着人走出去。 燕城此时的温度已经能穿短袖了,但到晚上还是有风,呼呼往人领口里灌。 江子鲤有段时间没打理的刘海被吹的有点乱,他随手拨了拨:“你天天一直北城燕城两地跑不是个事,还是把来这的频率减少一点吧,我怕你累着。” 夏景的视线顿了顿,他抬眼看了头发乱飞的江子鲤一眼,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带了过去:“有车就行,最近想换个新的。” “行啊!你那车也有年头了吧,想换什么样的,我给你看看?”江子鲤说。 他刚从空调房里出来,身上比夏景还冷,夏景车里备了件外套,给他披了一件。 他嗓音淡淡的:“还没看好。” “等周末了我带你去4s店里看看。”江子鲤一边把椅子往后调,舒舒服服窝好,一边嘴上不停,话说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脸上有些懊恼:“啊,不行。” 夏景俯身给他系安全带,闻言说:“什么不行。” “过两天我得去跟个项目,挺麻烦的,估计没一两个月回不来。”江子鲤拖长嗓子哀嚎,长腿无处伸展,委委屈屈地蜷着。 夏景动作一滞,他像是没想到似的,转头看向江子鲤:“要去这么久?” “嗯,”江子鲤往后一仰:“不想上班,我辞职行不行啊!” 夏景毫不犹豫地接他的话:“行,我现在留校有工资,导师那边的项目也快做完了,钱攒了不少。” “我很败家的,够我花么?”江子鲤歪过脑袋。 “够。”夏景说。 江子鲤被他笃定的语气逗的前仰后合,半晌叹了口气:“算了吧,老刘会从公司下来削我你信不信。” 夏景又露出那种遗憾的神情,不说话。 江子鲤琢磨着他的情绪,算了算最近有什么特殊日子,把各种乱七八糟的周年节庆排除了一遍,最后豁然醒悟: 再有半个月,就是他自己的生日了! 想通这一节,江子鲤似笑非笑地扭过头看夏景,见他微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凑过去撩他下巴:“放心,再忙也会抽空接你电话的,我会尽快结束。” 他把人下巴拨过来,对着微抿的薄唇吻了一下,眯着眼含糊说:“朕要美人不要江山,那些政务,就让小刘子忙活去吧……唔啊!别咬我啊。” 两天后,江子鲤提着一个大行李箱登机了。 夏景送完人,看时间还早,开车去了江子鲤公司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楼下,和保安打过招呼一路驶了进去。 他在最高的一栋楼前停下,小区的绿化很好,专门请了设计师设计的园林,从楼上俯瞰而下,像一幅新点上墨的山水画。 这片的楼区价格被炒的奇高无比,夏景也是攒了大半的身价才买下来小区楼王的顶层独户,离江子鲤公司只有不到几步远,亮堂又宽敞,不知道比他那破烂小的出租屋舒服多少。 夏景按江子鲤以前零散提过的装修设想,把这个家包装成了一个精致的礼物,从交房到现在准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打算在江子鲤生日那天送给他。 谁知道江老板成天忙成狗,连过生日的时间都被大客户霸占了。 夏景又添置了一些日用品,半个身体被阳台上照过来的光暖烘烘烤着,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江子鲤出差出的脚不沾地,每天视频的内容就是嚎腰疼脚疼眼睛疼,夏景在北城鞭长莫及,提出请假去看他,又被江子鲤忙不迭拒绝了。 江子鲤意味深长地说:“不行,你来了容易耽误我上班。” 他惦记着男朋友偷摸在他生日时准备的礼物,抓心挠肝地好奇,工作的时候效率奇高,硬是堪堪赶在生日当天忙完了。 江子鲤赶着当晚最后一班红眼航班回去,刚提上行李,就看见夏景站在人群最中间,侧脸在机场的灯光里,透着一种冷调。 他的男朋友,帅的太过头了吧。 他扑上去,夏景亲了一下他的额心,说:“生日快乐。” 江子鲤问:“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他心情格外高兴,忙碌之后就是为了这一点甜头,然而等看到自己的新房产,每一寸家具都像是合着他心意放的,夏景把钥匙放到他手里的那一刻,江子鲤真呆了。 他瞠目结舌,几乎口不择言起来:“宝贝,你这生日礼物,一年比一年烧钱啊。” 夏景目光微垂,眸光里似乎有些忐忑,声音很轻:“钱不给别人烧。” “您可真会说话。”江子鲤笑着骂他,然后不吭声了。少顷,他哑声说:“谢谢你。” 然而江子鲤把自己那破出租屋退掉,还没在新家享受够楼下就是公司的上班生活,就被刘老板一杆子戳到北城,发展子公司去了。 新买的房子空了,江子鲤和夏景商量了一下,租给了他们单位的另一个打工人。 这其中还有一件比较有趣的事,江子鲤当初没时间,把房子全权交给了中介负责,来看房子的是江子鲤手下的财务总监,起初租了房子,也不知道是他顶头上司的。 后来某一天江子鲤回燕城开会,总监正好给房东打电话,说他女朋友要来合租,想换个床。 江子鲤闲着也是闲着,欣然亲自前往,两位一碰头,双双愣了一下,总监差点给他跪了。 第150章 财务总监抹着眼泪控诉:“我给您打工,又得给您交房租,您说这叫什么事啊……” 江子鲤把这事说给夏景听,两个人在榻榻米上靠着笑。夏景从背后抱着他,嘴唇抵着江子鲤的颈窝,嘴角翘了翘。 刚开始江子鲤提出要租房的时候,他其实是不太乐意的。 在一起越久,他就越不满足。夏景贪婪地想把江子鲤每一个东西都永远霸占着,对爱人的独占欲像荒原上空邈旷远的晚风,他以为自己在漫长的时间中总能一点点填满这里,可是风却停不下来。 然而此刻,唇边感觉到心上人搏动的脉搏,夏景却忽然察觉到,这个人此刻站在自己的荒原里,再多的寒风见到他,好像都会绕道走。 爱人在怀,那么他们此刻在破小的拆迁房,还是在宽敞的顶层独户,又有什么区别呢。 -------------------- 第79章 番外二 “下个月底吧,酒店都给你俩订好了,就在我女朋友学校旁边。” 焦候叽哩哇啦的大嗓门从电话里传来,夏景“嗯”了一声:“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老同学来看我,我高兴呢!再说栗子忙,我好久没见他了,”焦候“嘿嘿笑了两声,“刘佳峰前两天还和我说,感觉好久没见你们了,他现在不是当了幼师,说话都软绵绵的。” 夏景配合地和他闲扯几句,才挂断电话,削了个苹果去找卧室里看闲书的江子鲤。 江子鲤自从被调到北城子公司,天高皇帝远,就成了个甩手掌柜,奉行“能不加的班从来不加,能放的假绝不调休”原则,深受大家喜爱。 去年公司年会,他还被评了个“史上最感动员工的老板”,意思领了一千奖金。 此刻正是周末,江子鲤手捧着一本一看名字就很有哲学气息的书,桌上搁着全糖加冰奶茶,肚子上遮着薄毯,脚边还放了个暖手宝,一时也不知道过的是夏天还是冬天。 这位浑身散发着小资情调的江总看见夏景,只懒懒地抬了一下眼,嘴角微勾:“妥了?” 夏景把他的奶茶抽过来,抹掉上面的水汽,低头看江子鲤。 江子鲤干笑一声:“那什么,最后一次,喝这种甜的不加冰实在天理难容。” 夏景作势就要把奶茶没收,江子鲤扒拉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连声抗议:“冰可乐不能喝,冰奶茶总得有点吧,哎哎哎你别捏,老婆老婆,宝贝!” 这是他最近才摸索出来拿捏夏景的新方式——夏景看着冷,脸皮却比面皮还薄,只要一叫这种黏糊糊的称呼,保准他能百依百顺。 可今天江子鲤猛地发现,这招居然不灵了! 夏景连耳朵也不红一下,把冰奶茶换了只手,用还冷着的那只往江子鲤衣领里探。 江子鲤被冰的一激灵,心想这货近墨者黑,学也不学点好的,尽使坏了。 胡闹了好一通,他们才暂时签了“停战协议”,气喘吁吁地笑,江子鲤翘着脚说:“那个玩的事,你和焦候安排好就行,我只负责出钱。” 焦候新谈了个女朋友,还是个留学生——据焦候自己说,他们是在一次国际航班上一见钟情,后来又偶遇一次,纷纷觉得缘分妙不可言,于是双向奔赴。 不过江子鲤怀疑他这话有添油加醋的成分,碍于这货的面子,没提质疑。 恰巧他们最近有借着小长假出去玩的心思,焦候一听,热烈欢迎他们和自己搭伙去找异国的女朋友。江子鲤问他:“为什么你找女朋友要我们一起?” 焦候理直气壮:“反正都是要出去玩的,路上聊聊天不行嘛。” 于是他们一行人就这么出发了,江子鲤一直懒得问具体的旅行计划,临行前瞅了一眼,露出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夏景:“怎么了?” 江子鲤摇摇头,片刻指了下酒店的位置,悻悻说:“在我家附近。” 随便出国玩一趟,还能玩到他在国外的家里去,现在江子鲤信了,缘分确实妙不可言。 夏景想了想,说:“要回去看看他们么?” “不是年节也不是生日的,回去怪尴尬的,”江子鲤摸了下鼻子,“唔,还是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吧。” 夏景却提了个别的:“我很久没见姥姥了。” 江子鲤一顿,夏景说:“当年很感激她照顾,不去看望好像不太合适。” 江子鲤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见不得夏景这么看他,同意了。 其实不是他不想让夏景见姥姥,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对一些事情的接受能力可能不会那么强。这么多年,从林尹到他自己,都默契地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关于两个人在一起的事。 他不怕姥姥不接受,他怕姥姥难过。 几人到了地方,江子鲤与夏景意思意思和焦候他们吃了顿饭,女孩长的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席间一直很腼腆,和焦候这热热闹闹的性格还挺互补。 焦候让他们刮目相看,一改自己大大咧咧的个性,对女孩轻声细语的活像换了个人,粗粝嗓子都变细了。 江子鲤和夏景还没什么,倒是那女孩有点不好意思,开了个话题:“你们关系挺好吧?” 焦候接话:“那是,高中铁哥们。” 女孩人文静,但长了一对火眼金睛,早看透了江子鲤和夏景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没直说,只摸着自家男朋友的狗头,有点无奈:“多吃点,别浪费。”